他才寻思这么一片刻,檐上的狐狸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咯咯直笑,尖声尖气问锦梓:“方才你说那女人是你徒弟?”

锦梓哼了哼:“没错。”

狐狸问他:“你喜欢你徒弟?”

锦梓嗤了一下:“本座会喜欢个笨蛋?”

狐妖嘴角一抽:“那你眼巴巴跑来干什么?”

锦梓:“我乐意。”

魇狐咯咯直笑:“那你肯定不介意一起来看看你徒弟怎么跟‘你’洞房喽?”

锦梓一个愣神,眼前的花神庙骤然扭曲,仿如平静如镜的湖面水纹拂开,现出一幅画面来。

画面的场景是一个世俗间普通富贵人家所拥有的那种院落,门前悬着一对大红灯笼,四处结着喜绸贴着喜字,鞭炮与吹吹打打的喜乐乍到,骑着乌骓俊马的新郎带着花轿便到了。

那盖着盖头,一身红嫁衣身段袅袅的,正是山魅精无疑。

时间根本没有倒退回去,妄境也没有变化,他挥出那一拳,妄境之中的空间规则也随之变化了,山魅精与迎亲队被移出了与锦梓同在的这一片空间,然后回到府门,按着它原来的演绎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锦梓甚至能看到府门中神色匆忙紧张的管事与仆从的对话:

“老爷呢?老爷又哪里去了?让你们好好看着,怎么就是看不住!快错过拜堂了!”

仆役都快哭了:“总管,老爷一发作起来就喜欢四处跑,您也知道的,他糊涂起来,连少爷都不认!”

锦梓:“…”

好么,给他安了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人士身份么。

锦梓直抽嘴角,问藏匿在虚空中不知何处正笑得直打跌的母狐狸:“本座这是在哪里?”

魇狐:“你不是很能猜么?咯咯咯咯咯,你猜啊!”

锦梓神情一凝,就看到那边已经拜完堂,入了洞房。

新郎拿了秤秆,就要去挑床上的新娘子盖头。

满室内旖旎喜气,锦梓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突然就有了恼色。

他骤然唤起神识凝聚灵台,就要强行破除这一方空间封印,蓦地发现,画面中新郎拿起秤挑的地方旁边是一个菱花镜,那菱花镜正对着对面一个扇型的矮屏。矮屏之中描绘的山水画,赫然有一座花神庙。

锦梓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自己正身处那一边洞房里那矮屏之中的山水画里。

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破出封印,自然就容易了很多。

锦梓冷冷一笑。

想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洞房,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踩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差点失去了小红花!尼玛电脑坏了,只能用个不熟的输入法码字,磨叽到现在!明天还不知道好不好,喷!

第27章

在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锦梓身处的这一片属于山水画里面的空间,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拥有自身法则,天气灵气的空间,而是属于魇狐所臆想出来的幻境,相当于一个障眼法。

障眼法被看穿,自然也就不是障眼法了。

而所谓幻境幻镜,使人入妄的,自然就是那一只菱花镜了。

而五行堪舆术中,幻境属水性,水在北方,与菱花境摆放的方位也不谋而合。

锦梓微微眯眼,在识海之间稍一模拟那菱花镜相应的方位,身体斗然卷起一阵飓风,周围的景象被荡开一圈水纹一样的波动。

他像一条蛟龙一般往正北的方位一冲,下一刻,他的身形就从那洞房之间的菱花镜面之间冲了出来。

巨大的灵力冲击令幻境之中瞬间天地扭曲,喜幔,烛台,交杯的精致酒盅,一切均卷入旋涡,化为了齑粉。

一声海啸一样的声音急剧响起,锦梓感觉自己的身形似乎晃动了一下,落地,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四周是死寂一样的声音,锦梓随意伸手一摸,摸到的似乎是一个案面以及花瓶饰物,透过肌肤传来凉凉的触感。他感受到四周似来丝丝寒气,似乎是一个不怎么有人气的地方。他也不慌张,这幻境之中一切皆有可能,他声息不动,静待接下来的任何意外。

突然,他听到一个细细簌簌的响动声。

制造出声响的物事似乎特别小心,他嘎吱一声,应该从某扇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然后就从那里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锦梓的反应也快,黑暗中往前一扑,下一刻,听到一个哇哇大叫的求饶声。

“呜呜呜,老爷,是我呀!我是阿福呀!我只是进来看看你睡醒了没有!您快放开小的呀!”

锦梓声音没什么感情:“这里是哪里?”

“是您卧房啊,老爷你忘了吗?”

“哦。你掌个灯。”

他松手,那东西便连滚带爬扑去某一处。下一刻灯光亮了起来,这果然是一个卧室,装修与饰物大都以沉色为主,门窗之处亦以厚重的黑布遮住,是以方才锦梓一看,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

站在前面自称阿福的那个仆役,赫然就是锦梓在花神庙前看到的画面里面的,嗷嗷着叫把老爷丢了的那一个。锦梓再联想房间里面的装饰以及仆役方才的行为,不由得抽嘴角,看来他正位了——如今真正地变成了新郎的爹,府中那位脾气古怪神智不太正常喜欢四处乱跑做奇怪事情的老头。

妄境正一步步牵引着他,企图将他陷入其中。

而当他企图破坏妄境中的既定历程,空间就会转移或干脆转移快进。而每一次变化,妄境都能为他的存在而寻到一个理由,令妄境中所有人接受并且深信不移——哪怕无比荒诞。

想一想,有跟儿子一样大的爹吗?

有像他一样俊美潇洒的老头吗?

锦梓知道自己在妄境之中的力量在逐渐变强,但妄境的应变力量似乎也在逐步变得强大。而每一个变化,都说明幻境更深了一层,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直接损伤到的是山魅精那个笨蛋,她很可能会在下一个溺境之中迷失心窍,彻底魂飞魄散,或沦为魇狐所控制的鬼物。

而他明明就是本人,山魅精为什么反而选择依赖幻境中虚幻的人物?

锦梓略加思索了一下,心中也知道个大概。其一是因为那笨蛋心智在过单纯,容易沉溺。妄境又擅长利用人心的怨怼,他在地坛之底推过山魅精一掌,又在秦府幻境之中朝她打出一道掌心雷,显然这笨蛋已经在潜移默化之间将他定在敌对的一方了。他推过她,差点害她成为食心魔口下的食物,又用掌心雷霹过她,差点令她魂飞魄散,是以,这样的恶人,怎么比得上幻境中那个令她事事顺遂,日日情诗与信物,甜言蜜语的“情郎”?

哼!实在不行,只有强行将她拉出妄境了。

也亏得,大王他先前使用雷霆手段,劈散了洞房的幻象,否则这口气——不过等一等,外面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他想着就推门往外,外头的天刚蒙蒙亮。锦梓回头瞪那仆役:“少爷和少夫人呢?”

仆役结结巴巴:“老爷你忘了?昨晚是少爷和少夫人的洞房花烛之喜呀。现在二位少主子应当正在新房中歇息。”

锦梓睁大眼睛:“洞房花烛?这么说,他们还是睡了?”

仆役的脸简直挤成一个苦瓜:“这个、这个小的不知,但小的觉得十之□…那啥…”

锦梓感觉有把火腾腾就烧起来了,小鸡一样将那仆役提了起来,喝问:“新房在哪里?”

阿福仆役已经哭了出来:“呜呜呜,老爷你要去干什么?”

锦梓表情狰狞:“本座去踢门。”

姽婳很委屈。作为一个初嫁的新妇,新婚洞房之夜,天还没亮,公爹那个变态老头居然来踢门…

踢了门,还问她睡了没有?

当然睡了。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不睡她能干什么?

不过,她的嫁衣为什么还好好穿在身上?关于昨晚的记忆,似乎是一恍惚就醒过来了,而其它的印象,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不是应该和夫君洞房,然后做一些比较…比较羞人的事么?

她又是疑惑又是害羞,偷偷看阿梓,他却毫无异样。正脉脉温柔地注视着她。或许是自己太迷糊了,嗯,肯定是这样的。

她还没睡够,还很困,可是这个公爹真的很变态,居然踢了门了就赖在他们新房不走了,坐在太师椅上两只眼睛嗖嗖地射冰碴子。这么早就要喝新妇茶吗?呜呜呜,可是她还没睡够,还有地点也不对呀…

姽婳很委屈,所以她敬茶的时候嘴儿都是嘟的,眼眶也揉红了。

旁边的夫郎一脸心疼无比歉意:“阿婳,爹爹他一向…让你受委屈了。”

她道:“嗯。”还好她有阿梓。

姽婳不知道,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接下来,他们的夫妻生活受到了完完全全彻底的破坏。

变态公爹像一条不散的阴魂,他们在哪,他就到哪。

在阿梓给她描眉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准备说情话的时候,想重现一下新婚夜喝交杯酒的时候,看着她眼光炽热,探向她衣襟的时候——那变态,“呼”的一下!就把她的阿梓揍飞出去了…

包括晚上。

家里有一个这么变态的爹,她成了一个无比苦情的小媳妇,而“阿梓”的存在感正慢慢地被降低,她空有一个疼爱她的阿梓以及一腔爱阿梓的心,一旦稍有火苗窜起,便立即惨遭扑灭。

山魅精成了颗泪涟涟的小白菜。

三日后,终于到了泪涟涟小白菜回门的日子。

小白菜含泪握拳想:那变态公爹再怎么变态,总不成连回门都跟她一起吧?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那一日她甚至跟阿梓商议好偷偷摸摸分两批走的办法,天未亮就出了门,结果才跨过大门口,就看到那人牵着只白马,笑得阴阴森森地在门口等着她。

呜呜呜呜,不要啊,她不要跟公爹一起回门啊——

锦梓将姽婳掳上马,马蹄生风,那白马沿着府门前的青砖石街往前,拐过街角经过一条铺石的山径,经过花神庙,他短暂勒马四顾了片刻,抬抬下巴示意姽婳看看犹自缀布满天的星辰:“你喜欢这里?”

姽婳对他很是畏惧,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锦梓说:“笨蛋,都是假的。”

姽婳的声音愤怒:“阿梓不是假的!”

锦梓瞪了她一眼,放弃与她说理。一扬马缰,顺着杨柳小道便去了路尽头的小村镇。

小村庄似乎还在沉睡。锦梓一家一家地看过去,终于来到那户白墙探出杏枝的人家——自然,这时候的杏花是谢了的。

隔着墙,居然能听到院内人声响动,隐约还能看到一片灯火,似乎男女主人也为今日出嫁的女儿回门之事提前忙碌着。姽婳这时候拉住了锦梓,瞪大眼睛看着他,隐隐有了些恐惧:“你要对我爹娘做什么?”

锦梓皱眉,这笨蛋还真的相当投入。如此要说服她,恐怕有些麻烦。

时间不多了。

他从怀里一探,摊开手心时上面有一小撮火红色的绒毛:“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魇狐,一种凶兽,能吃人。今天之所以跟你一起来,就是因为我怀疑,”他直视着姽婳,语气坚定:“村里头有一只魇狐,正好藏匿在你家里。我们要尽快将它除去。”

变态公爹平时行为十分变态,但姽婳不得不承认,他板起脸严肃的时候,很是威严,让人自觉信服。

她不自觉语气就软弱了下来:“你确定了吗?可是…”

锦梓打断她:“你入门,就将我当成阿梓。明白吗?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自然被姽婳理解成了:我们相貌是一样的。

她内心还是有点迟疑,但眼前男人的眼光令她无法闪避。于是她终于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更上了!

第28章

激斗开始的时候姽婳根本没有分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娘亲将她带到房里,拉着她的手正嘘寒问暖,数日出嫁的日子一言难以道尽,她心里既感委屈又带着残存的惧意,母亲善解人意地跟她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接风宴,等用过餐了再细细说不迟。

她说完,转身没走几步,惊变就发生了。

一道灰濛濛的鞭影化作一道黑虹,向她的娘亲拦腰就卷了过去。

她听到娘亲一声惊叫,身形就像被一阵风往前吹倒。堪堪就要躲过鞭影的袭击范围。当空一个灵力波动,一道身影破空而出,手臂高高举起,抡下一道斧影。

然后,她娘亲的身影就消失了。

“娘亲!”她不由自主地往前扑,想要护住母亲逃脱危险,长鞭一卷,又将她卷回了原处。

“笨蛋,你看看那是什么?”男人冷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惶然往前一看,就看到原来母亲消失的地方正盘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那狐狸蜇伏着,似乎是受了伤,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那狐狸突然一动,然后以无比灵巧的身法一闪,闯上了屋梁之间。

她的心神微乱,突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在她耳边急切地呼唤:“阿婳、阿婳——”

她猛然抬头,就看到眼前站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阿梓”。

一个持着乌黑长鞭,一个却拿着明晃晃的秋水长剑。

拿剑锦梓后面,她的家人,爹爹,小院中的仆役,包括她这一路成长相遇到哪怕是仅仅点头之交的路人,此时一个个拿着随手能拿起的兵器,厨房中的菜刀,花园中的花铲,门后的短棍、扫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就像要将他们包围,没有说话,沉默且仇恨地死死盯着。

只有她的阿梓,他拿剑指着,她却明显知道他并不是针对她。他的眼神和表情还带着往日的亲昵疼惜,话里却带着深切的沉痛。他指着拿鞭的那一个锦梓:“阿婳,你怎么跟他一起?”

“你觉得他是谁?他才是个妖物!是他杀了咱们的娘亲!”

“也就是这个恶徒,他离间了我们,插足在我们之间,阿婳,你想不想回到从前?”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过好不好?拿着这把剑,把这个恶徒刺死,我们就可以回到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多大的诱惑勿需多言。

她的心神大乱,一边是十数年来根深蒂固的生活,她为之深深动心的情郎;另一边是一个从天而降的怪人,她没有办法定义对这个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既有亲切也有畏惧,那种莫名的熟稔感就像是早在轮回初始便已镂刻。现在这个人带着即将荡尽妖魔的姿势,指着那个曾经哺乳过的娘亲说是妖——

不,不。

她知道一切都不对劲,不管是拿鞭的阿梓,还是拿剑的阿梓,而他们似乎都在等着她的表态。

阿婳、阿婳、阿婳——

手心一紧,拿剑阿梓手里的那柄长剑竟然真的出现在她的手里。

对,拿着它,拿着这把剑,把这个恶徒刺死。

把他刺死。

把他刺死。

那个呼唤声是如此合情合理,佐以甜蜜以及戒示,指点她通往前方的出路,既能跟心爱的阿梓一起,又能手刃血仇。她望向另一个锦梓,她希望这一刻他能给她当头棒喝,希望他能为自己的行为拿出更圆满的辩驳,希望他拿出坚定的证据,证明他出手并没有错。她甚至希望他能圆一个谎,说他方才仅仅是开玩笑,他并没有将她的娘亲怎么样,而她的娘亲也不是什么妖。

然而并没有。

男人只是扬着下巴看她,不屑解释,表情挑衅,眼神里如有火苗跳动,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你这个笨蛋,你敢刺过来,你就刺过来啊。

嗯,我不躲。

你真的不说话了吗?

有什么好说的?

阿婳,动手。

她如坠迷障,眼光发直,不知不觉就举起了剑,呼的一声,长剑激起异样的啸音,直直就刺了过去。

她那时候心神恍惚,过程是怎么样的并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她拿剑刺了过去,持鞭的男人眼中忽有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她只觉手腕被人箍住,那力道奇大,带动着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直往前,然后,她的剑就直直没入到阿梓的胸口,鲜血洒了她一手。

阿梓捧着伤着,倒在了她的脚下。

“阿婳,你…你…”他一向温柔的脸带着惊愕与痛楚,到最后也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完。

“阿梓——!”

空间一荡,扭曲,倒在脚边鲜花淌了一身的阿梓也随着在扭曲扩散,身体像掌心的流沙一般,化为银光点点消散。

她的心神巨怮,身体在天地崩裂的一刻被拖着往某处飞遁,视线随之一暗,扭曲的空间只留下少女一声痛苦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