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得如同深秋的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声音低微到破碎不堪:“容荒,你已决意如此?”

他倏然抬头,幽深黑眸中透出了坚清的无望,低弱的嗓音一字一字如冰涧:“我命中寡宿,本是薄情之人,枉有愚忠,只得做负义之辈,我已无法给你未来,你走吧。”

七初站在他跟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着他被疾病操劳折磨得失去容华的脸庞,望着他带了憔悴之色温润的眉眼,他低沉嗓音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像要呕出血,只觉心口一寸一寸地被撕裂。

许久许久,七初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地开口,声音轻得彷佛怕惊动了鼻尖的一丝空气:“容荒,你、我们、仗总有打完的一天,你曾许我仗剑江湖行,你怎么可以……”

女子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萧容荒语气平淡:“寥寥半生,未尝心愿甚多,何能时时事事如愿,七初,是我负你,请你——忘了吧。”

七初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神俱灭地被他逼到只恨不得毁灭一切,她骤然转身发了疯一般的转身,砰地一声撞开了门扉,拔足朝着北庭城外狂奔而去。

高耸的城墙上戒备森严的士兵只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影子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过,乍眼瞬间竟看到一个身影不顾一切地跃下了城墙,如一片羽毛一般无依无凭地飘下了北庭城,落向城外浩然的突厥大军。

黑压压的突厥大军顿时一片骚乱,只见那身影扑向了一匹骏马,一手斩落了那个猝不及防的士兵,傲然纤细的身影便握紧了缰绳立在马上,七初夹紧马腹,便朝着大军冲了进去。

突厥士兵瞬间围了上来,一时无数的弯刀戈矛伴随着大声的吆喝着冲了上来欲拦住她。

七初侧身躲过了一个士兵斜刺过来的大刀,俯下身贴近马背,抽出马鞭劈头盖脸地朝着身边的士兵打了下去,愤怒地喊:“滚开!”

一匹高头大马忽然横里冲出,七初心头一惊,慌忙拉住缰绳控马侧身,两匹骏马交错而过的一瞬,马上的剽悍的骑兵操着一柄长枪迅如闪电地刺来,七初望着那柄雪亮长枪,手无兵刃孤立无援地立在马上,只咬着牙一抽马鞭拼死往前冲。

眼看着身侧的矛头已经刺到了腰畔,忽然一管箭矢划破长空,如流星一般猎猎闪过,下一瞬间那士兵怒目圆睁地从马上栽了下去。

那箭羽力道之大,一箭穿心,顷刻毙命。

七初回头远远看到立在城墙上的白衣男子,临风玉立,挽手搭弓,仿若天神。

眼角的泪模糊了他的眉梢,只隐约看到寒风吹起他的衣角。

簇簇数声,又是长箭射来,七初身侧几个手持兵器的士兵纷纷倒了下去。

周遭士兵似乎被这箭法震慑,顿时安静了下来,七初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扬鞭纵马,如狂风暴雨一样飞奔了出去。

素锦白衣的男子伫立在箭楼上,望着碧草古道的尽头,那匹骏马渐渐只剩了一个影子,慢慢没入了黄沙大漠中。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抹孤单远去的身影。

瞬间茫然仓惶孤立无援的凄冷扑面袭来,竟无可躲避,强提着的一股真气再也硬撑不住,萧容荒身子轻微一晃。

立在一旁冷霜慌忙抢上去扶住他。

他抬手撑住了城墙,在漠漠大风中站得挺直,声音还是镇定的:“幸好她走的是南门——去通知特勒,让他的人护着七初离开塞北。”

冷霜低声地应,又小心开口:“爷,这儿风大,还是下去罢。”

萧容荒撑着墙围,他微微闭了眼忍着心口发苦的寒冷,只觉浑身的倦乏已极尽头入骨入髓,他摆摆手,缓缓抬脚往城墙下走。

方走出几步,他猝然按住胸口,倾身一口暗红的淤血,便淋漓地洒在黄色的墙砖上。

他垂眸间彷佛又看到她孤孤单单离去的背影。

风凄雨冷,长路已尽。

当一切图穷匕见,悲欢燃尽,茫茫红尘,原来分离,才是你我永恒的宿命。

第三七章 曾许谈笑过残年

塞上大风席卷而过。

一人一马如影子般朝大漠深处奔去。

细沙刺入双眼,痛得双眼泪水迷蒙,伏在马背上的女子抬手狠狠地擦去。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七初扬鞭抽打胯|下骏马,那马匹吃痛长嘶一声,撒了蹄暴烈地朝前冲。

一直跑到胸膛都要被炙热的呼吸撕裂,粗糙的缰绳磨破了双手,脚蹬上的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只有胸口的那一缕疼痛,却越来越清晰。

她只盼望自己死在这样的奔跑中。

飞速地掠过一大片广袤戈壁滩,又颠簸着跑过了无数沙丘,马匹开始嘶嘶地喷气,慢慢放停了脚步。

七初抬起头,看到了荒漠尽头隐约的绿地,她不知那是否是她虚无的幻觉,但之于她,海市蜃楼抑或是碧水绿洲,都已然是万念俱灰的空虚之地。

她咬着牙一抽马鞭,朝着那片绿色冲了过去。

忽然□一震,七初直觉地掠起,只见身下的坐骑双腿前屈,口中吐着白沫,抽搐地倒在了地上。

七初跪在黄沙中,仔细地瞧了瞧在地上挣扎的马,半晌,她漠然退了两步,倏忽挥掌,掌风携带者凌厉真气准确无误地拍在马头,那一只抖动着的马匹登时凄惨地呜咽一声,四肢抽动着断了气。

女子一身灰袍簌簌地往下抖落黄沙,神情冷漠至死,眉目之间是端凝得可怕的肃杀之气。

她呆滞地缓缓地转身,望着无边无际的来时路,她灰扑扑的面容下,难掩清丽的双眸间,神情惨淡。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抖,眺望到了远处跟灰蒙蒙的天际连成一线的北庭高耸城墙。

仿若轻轻被针扎了一下,她立刻转过了脸。

七初朝着沙漠腹地走去,视野中的那一抹墨绿渐渐浓深,竟真的是一处旷野绿洲。

脚下的细沙深深浅浅,她忽然哑着嗓子对着身后轻道:“难为朋友跟了这么久,为何不现身?”

北庭城墙,军容肃整。

正楼、箭楼、闸楼三重城门守卫着的士兵开始有秩序地撤下。

城内的宽阔的大道上,校点领着士兵开始整营,禁卫三营重新集合。

操练场上的将领大声的呵斥和兵戈交接的沉钝声音远远传开。

临凰阁前远处的喧哗声飘飘渺渺,绿水小心地掩住了门扉,免得打扰了阁内的那人休息。

暖阁内药香袅袅,冷霜立在榻前低低地开口:“爷,多少用点药膳罢……”

那日从城墙下来,一入临凰阁萧容荒就呕了血,跟在身后的冷霜仓促间将他扶入暖塌,他身子本已耗损得厉害,那般强制动武更是猛然触发了病势,伏在榻上呛咳着吐了口暗红淤血后心脉都骤然停顿,冷霜见他病发得凶险,慌忙中并指点他心口大穴,一向稳定如磐石的手指竟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萧容荒自己倒是一派漠然,一口气回转过来后便倦倦阖目养神,满目空寂地倚在榻上,只敛着眉一言不发,神色是沉得发苦的凝定。

冷霜知他是在强撑着使自己保持意识,这两日人都是清醒着的,只是这份得可怕的清醒,更教人心惊。

锦华素衣男子倚在暖塌上,按着胸口低低地咳,眉目之间却是一片漠然自持:“将柜子上边的那紫檀盒子拿来。”

“爷!”冷霜眼中一痛,忍不住惊呼出声。

萧容荒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男子瞬间噤声,脚下却未移动,站了一会,再开口时,一向坚如铁石的汉子已带了颤音:“顾先生修信来说他已采齐了最后一株矢茎骨——他不日将回,您怎可——您怎可——”

“我已没有时间等他。”萧容荒声音瞬间冷峭如冰,带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拿来。”

冷霜腾地跪了下去:“爷——”

萧容荒低声怒喝道:“拿来!”

冷霜身躯一抖,却红了眼狠命般地摇摇头。

萧容荒眉头深锁,不再言语,只一手撑了塌沿一手按着胸口挣扎起身,他咬着牙撑起毫无力气的身子,抬脚一步一步地往厅堂窗前的雕花古架走去,心头的闷痛尚还可以忍,只是呼吸渐渐艰难,胸腔中涌起冰寒阵阵的咸腥之气,勉强聚集起的精力再也无法支撑,眼前的黑雾渐渐弥漫……

那身影忽地一个踉跄,冷霜瞬时站起将他扶稳,他带了恐慌的声音:“爷……”

萧容荒紧闭双目,额角沁出涔涔冷汗,他忍着眼前晕眩,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霜慌忙将他扶入塌内,返身将那盒子取了过来。

萧容荒望着他将盒子搁在了案几,阖目靠在榻上,已倦到了极点的声音低不可闻:“咳咳,没事了,你下去罢。”

冷霜眼眶泛红伫立在榻前,低垂着头几乎将牙根咬断。

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槛外日照缓缓倾斜。

一盏茶后。

临凰阁被缓缓推开,那朱红描金漆的沉郁华丽的门扉后,姿容沉静的素锦衣衫的清颀男子缓步而出。

傍晚时分闪着金光的夕阳打落在他的容颜上,俊美苍白的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黄,竟将那憔悴病容掩去,整个人焕发出清越逼人的熠熠光彩。

冷霜带着绝望如死的神情,看着那前一刻还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的人,神态如常,步履沉静地缓步跨出了临凰阁。

萧容荒倚在门旁,望了一眼的塞外栏上的牧草初绿的早春。

风沙呼啸大漠,草原万里平川,如星光散落的白色帐篷,天朝无数子民安居乐业的塞北……这片早已是他灵魂息憩之所的土地,而今正遭临一场惨烈浩劫,他何有时日来将养着这苟延身子——

戈戟云横,勒马封侯,这苍兰草原蕴养出来的热血,本就应抛洒旌旗甲衣。

塞上黄云堆雪,烈风箭羽三万里,戎马倥偬,何言惶顾?

萧容荒振衣而立,抬脚走下了临凰阁。

清隽双眸中的最后的一丝寂寥,缓缓褪去。

北庭府内的凌烟阁,点检校尉把守着天朝军队的军机重地。

阁内设置简朴,仅置了一方长形案桌,几把椅子,灯下的书桌上摊满了军事地形图和密密麻麻的公文,冷霜只来得及吩咐下人在阁内铺了一方暖塌,萧容荒手握一杯清茶,从申时起便开始召见军中将领,阁内的烛火,彻夜不息。

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北庭城内的军营间,胡笳悲悲壮凄凉的吹鸣,不知是何人吟唱了一夜的出塞曲。

一夜征人望断故乡。

墨黑的漫漫长夜渐渐散去,回乐峰的雪山上一缕晨曦的曙光跃出天际。

桌案上的残烛在日光的照耀下渐渐暗淡。

凌烟阁前伫立着几匹高头骏马,数位劲短骑装的男子缓缓步出。

雁阵惊寒,长空万里,决战前夕的北庭城内弥漫着豪壮惨烈的沉肃气氛。

朝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直下取山河。

迎风猎猎作响的玄黑九纹龙旌旗下,精锐三军肃整列队,面容清俊的男子策马缓缓巡视,萧容荒一身银白甲胄,脊背挺直,坚清眸中是尊傲夺目的焕然光彩。

萧容荒立在旌旗下,低声地问身后:“寒星是否已然出发?”

冷霜也是一身劲装盔甲立在马上,沉声答:“已经半个时辰,应该已然到了戎山附近。”

萧容荒点点头又问:“张副将,城北的情况如何?”

一直是中军帐内的心腹密将的张庆锋是一个威猛汉子,他沉稳地答:“吉利仍镇守北门,突厥军队见到了我朝动静,已开始列军整营。”

萧容荒沉静的语气带了隐隐的杀伐之气:“让我军斥候通知特勒,我同他的血咒之盟,在今日兑现。”

张庆神色一震,随即大声地应:“尊侯爷令!”

萧容荒策马朝前,立在了先锋骑兵营前,冷锐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塞北这支跟随着他出生入死军队,骏马上将士玄黑甲胄严阵以待,神色豪壮中带了视死如归的静穆。

萧容荒声音已带了威严:“张副将,城北的围合交给你了。”

张庆眸中精光闪亮,撩甲一跪,声音中已带了热血酬知己的壮烈:“末将拼死定不负侯爷所托!”

萧容荒点头,猛然扬鞭,沉声低喝:“开拔!”

他清冽激越的声音灌满了真气,如沉郁的玉石撞击之声隐隐回荡,响彻三军。

他话语一落,北庭城北的跺墙上瞬间石破天惊一般的轰隆隆的雷鸣声滚滚传来,只是顷刻,裂石响惊,弦如霹雳,整个大地彷佛要被撕裂一般的震荡!

萧容荒一人一马领着精锐三千骑兵如狂风一般朝城外奔去。

北庭城墙上,数千士兵和几百强弩巧匠操纵中垛口的一整列机关,巨石滚滚而下如雷鸣暴雨一般泼向围困在城墙下的突厥军队。

惊闻而动的突厥军队慌忙后撤,阵势顿乱。

就在突厥军中阵乱的一刹,北庭城门轰然敞开,轰然齐鸣,战马嘶吼,大地震动激荡,天朝金戈铁马之师如雷霆天钧之势奔袭而出,直击突厥心腹中军。

为首的那一骑,一手握缰,一手持剑,迅如闪电,烈如激流,清如长虹,仿若一道耀眼的银白光芒,所过之处突厥纷纷落马,电光火石之间已领着天朝骑军如一道利剑般直指突厥军的咽喉!

战局的变化只是在瞬间。

枕戈待旦,韬光养晦了月余的天朝军队,瞬间迸发了摧枯拉朽山崩地裂一般的滔天怒火!

突厥中军的一个着金甲的高壮男子,纵马来回奔驰,暴烈地呵斥:“阿史那!弓箭手!遁甲兵候阵!围杀!”

他沉雄浑厚的训斥声彷佛惊雷,突厥军迅速地组织起了军队,从四面八方涌来围住了那孤军深入的一队骑兵。

那吉利骁勇善战,一柄弯刀锋锐无比,激战几个回合之后将周身的数位天朝骑兵斩落了马下。

主帅神勇,突厥军士气大增,千军万马形成了包围之势将天朝的三千骑兵困在了中央。

这一番逞勇孤军深入艰险难断。

天朝骑兵却并不恋战,将突厥阵势冲撞分散后,便边战边朝着北庭城后方的山谷退去。

吉利回头望了望北庭城墙,天朝的石阵自骑兵出城后就已停止,他大声地吩咐:“派人通知特勒世子过来支援!”

他纵马扬刀将劈向身前的一个天朝士兵,看着先头骑军已即将突围而出的那个银白身影,对着身边的部下大声地喝:“追!”

突厥骑兵训练有素地整齐了队形,飞速地朝着后方的山谷追袭而去。

萧容荒亲领的三千先锋骑兵经过一番浴血奋战后折损不少,只好且战且退,朝后方山谷退去。

北庭府邸的南门上官道上,数匹骏马迅如流星一般奔驰而来。

中央的一位,一件绉蓝长袍包裹着纤细的身形,清秀的眉目透着焦急狠绝,竟是一位清丽绝艳的女子。

那女子骑术精湛异常,控缰飞跃过城,转眼已到了城门。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森严紧闭的城门竟安然敞开,城门前镇守着几位士兵。

女子眉宇中透出了淡淡的疑惑之色,那迟疑转瞬逝去,胯|下骏马未慢半步,她高扬马鞭娇叱道:“让开!”

那皮鞭如惊雷一般席卷而来,城门前的士兵骤然一闪。

数道人影已飞快地冲进了城内。

诺大的北庭城一片安静,街道上的商铺和住家都闭着门,却是整齐有序的安宁气氛。

女子拉了拉缰绳,皱眉仔细地打量了中心的回乐大街。

街道的尽头空地上驻扎着突厥军的大营,街道两旁偶尔也会有巡回而过突厥士兵,整座城却是一片安详平和。

女子眉间的疑惑和不安渐渐弥漫。

那绝色女子倏然从马背跃起,一把将身后的一个灰衣男子扯落马下,接着狠狠地问道:“你们世子的帐营在哪儿?”

那男子的阔眉黛目皱作一团,忍不住喊叫出声:“姑娘——唉——哎哟——”

“我的手——”他举起手臂,那原本健壮黝黑的手臂泛着诡异的黑紫:“姑娘你可说了——”

七初飞速地从衣袍中找出了一个瓶子,拔开了木塞取出了一粒药丸揉碎了铺在那汉子的手臂上,随即迅速地扣住他的脉门,瞪着美目道:“我问那突厥世子金帐在哪儿?!”

长街尽头,那顶包围在禁卫营中的镶着的黄缎子吉祥云纹披苫的帐营,终于缓缓出现在视线中。

守在帐前的士兵见她勒马跃下,竟未阻拦,仍操着兵戈一动未动。

七初的心底,从在那沙漠中制伏那两个尾随着她的突厥士兵就开始的莫名不安和惊慌终于到了顶峰,她已无暇顾及眼前的帐内是否为深渊或刀山,只一把挥手掀开了帐门。

帐内很宽敞,铺着厚厚羊毛地毡,藏绿色流苏的顶盖的光线中,缓缓转过身的,是一个身形高大英挺的男子。

七初心底惊疑,却维持了面上的镇定,沉着气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那男子着一身玄黑甲胄,面目是刀削斧刻一般的锋利,眉宇之间有种大漠风沙吹过沧桑俊烈,却有隐隐熟悉之感。

七初心念一转,随即出口:“特勒世子?”

那男子神色一顿,也未答话,只颇有深意地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狂傲一笑:“你就是让萧心心念念着女人?倒有几分胆识。”

这人说话忒的目中无人!

七初此时顾不得与他计较这般,双手在袖中握紧咬着牙问:“他呢?”

那狂妄突厥男人看着眼前女子眼内幽深无敌的担忧惊惧,面色竟亦是一凝,他低沉开口:“他料想你或许会回北庭。”

“我应允他维护北庭的安稳,我帐下兵士并未惊扰城内一家一户。”特勒世子顿然回首冷冷地道:“吉利可未曾打算拱手相让北庭城,天朝占据北庭这富庶之地多年,自然会有觊觎之人,在这荒漠草原上弱肉强食是天理,若要江山稳固,还是得依靠强弩铁马!”

七初凝神皱眉间已听到了狂乱马蹄呼啸而过的城北大地。

她身体轻微一颤,那种宿命般的恐惧之感攫取了她身体的全部知觉。

那种入骨的悲茫,彷佛生命最想要珍惜的东西,她耗尽气力发疯发狂地想要挽留,到最后四顾茫然,却仍是只余下她独自一人。

不!

她瞬间转身,拔足奔出。

鎏金帐篷轰然敞开,一抹影子伏在马背上,如狂风一般朝城北掠过。

北庭城北的大门敞开,天朝禁卫三军早已悉数拔营出发。

七初打马而过,凝聚起真力听着远处的震荡厮杀之声,是约莫百里外的一处幽深山林。

七初心头猝然一跳。

幽然谷!

她握着缰绳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容荒……他竟是要……

七初发疯一般地拼命抽打马腹,骏马惨烈地嘶鸣一声,更是加速撕裂狂风黄沙越过陡峭山路。

幽然谷……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陡峭峡谷,当时她在塞北贪玩儿,拖着萧容荒误入了片地形诡谲的山谷, 起初山林入口窄小,但蜿蜒十里后却平坦宽敞,两旁山谷风景,积雪冰凌,风光霁月,简直是美不胜收。

后来两人在里边绕了半天的弯,七初只顾着贪望他清俊容颜,记得他曾谈笑如许,说这峡谷用来埋伏突袭,倒是出奇制胜的阵势。

如今北庭城北外的旷野一片狼藉,围困了数日的吉利帐下两万大军已不见。

心底泛起阵阵惊寒,她知道,倘若不是天朝主帅项上人头太金贵,这诱敌深入一举歼灭之计岂会轻易实现……

他必定是率军亲征以身诱敌!

七初闭了闭眼强忍住了双眸中的刺痛,容荒,竟是这样,你早知我定会猜出几计策,我早知必定不允你,不允你一骑当先,不允你深陷危险,我会不忍不舍,我会心碎哭泣,你要将我逼走,就是为了让我不看到这一切?

你是真要打算用命来换取这北疆安定天下安宁么?

那你让我如何,你将我置于何处?

马背上的女子如惊风掠起,以自己毕生轻功,发狂一般地扑向了山谷出口处的那一片血色弥漫的修罗战场。

女子柔美的容颜上是一片痴狂的绝望,她倏地抽出了腰间的柳梢软剑,一剑削落了迎面疾驰而来的一个突厥士兵的人头!

幽然深谷内草木巨石轰隆隆滚动之声响彻云天,狂暴马蹄声伴随着凄厉的嘶喊声回荡不绝于耳,想必是天朝埋伏军队已引发阵势,围歼深入的突厥大军。

此处是峡谷的出口之处,后方突厥大军已开始从谷内冲出,发动了垂死的绝地反击。

七初望了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傲然挺拔的身影领着禁卫一营守在谷外伏击逃出的突厥残兵。

冷霜回头见到她,眸中的惊诧一闪而过,他持剑砍杀而过,一把扯住了大声地吼:“七初姑娘,爷在里边!”

七初看着他的满面焦灼,心头跳得更加激烈。

冷霜将她往谷内一推,回头策马举剑朝着天朝的士兵大声地喝:“拦住出谷突厥军,杀无赦!”

满面血污的突厥骑军如呼啸的狂沙一般朝外喷涌而出,众人皆是拼死一击的狠绝。

困兽之斗尤勇,一瞬间天朝士兵已被砍杀不少,包围谷口的阵型开始溃散。

七初咬紧牙根冲入谷口前,手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对着冲出的密密麻麻的突厥士兵,手中一柄软剑倾泻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那道光芒所过之处,血剑封喉,她只觉得溅到眼睫下的血珠不断滑落,身边的人影迅速地倒下,残肢碎尸抛落一地。

战马嘶鸣,血色泼天,冷霜策马不断地奔跑,领着天朝士兵奋然迎击。

“七初!”那马背上的男子简直是断了心魄一般地吼:“爷在谷内!”

七初咬着牙挥剑,语气已是的绝望:“既然这是他想要做的事情,我就帮他做好!”

山谷深处的轰鸣和喊杀声不断传来,冲出的突厥士兵大部分被射落砍杀,阵势被重新收紧。

七初稍微喘了口气,腿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滚落,身旁的一位天朝士兵扶了她一把。

她抬起袖口擦去脸上的血腥,仓促地回头望了一眼正指挥兵将重新围合谷口的冷霜,随即抢过一匹马,跨上了崎岖小道冲入山谷。

血腥的气息。

浓厚恶臭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从收缩的峡谷口开始,地上布满了被巨大木石块砸碎的尸身和残肢,倒地的战马哀戚地嘶鸣,这个原本幽静的峡谷如今已经沦落为彻底的人间地狱。

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已经渐渐平息,更显阴森可怕。

七初马不停蹄地一路疾驰,皱着眉头循着地小径细辨认记忆中的地形,喉中似乎有烈火焚烧,周身却是阵阵冰寒翻涌,她只觉自己也彷佛在地狱的炼火中煎熬。

战况这般的惨烈——他会不会受伤——这么激烈的骑马领兵——他明明病成那样子了——身子如何能受得起——

只要没见到他,仍然未见着他——

每一秒都心口都似烈火焚烧着进入下一秒,耳边的风声猎猎呼啸而过,七初从未觉时间慢得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