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走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心头难舍:“乖乖听父皇的话。”

御道畅通无阻,齐礼驾车一抽马腹,那辆马车风驰电掣地朝着行宫外奔驰而出。

七初望着树木疏朗的秋野长空,悄悄拭去了眼眶中的那一滴泪水。

终于还是,轻轻地转身往回走。

凝翠碧湖外的苍郁树木映衬下,雕栏的窗外一抹夕阳缓缓寂淡。

迤逦蜿蜒的璎珞行宫烛火渐亮,轻烟飘散。

采乐殿的西稍暖阁,身着一袭秀窈红裙的女子站在烛台前,回眸间对着床上的人嫣然一笑。

“容荒,”七初挑了挑烛芯,回头叮嘱着:“头发擦干没有?”

“嗯。”萧容荒坐在一方锦塌上,眼角泛起笑意。

七初走到阁间的桌上,拿起玉梳,走到了他的身旁。

萧容荒拍了拍身旁柔软的床榻:“过来坐。”

七初盈盈一笑,依偎着他坐进了塌内,然后跪坐起身子:“我给你梳头发。”

她纤细的手指将拂过他墨黑的发丝,然后抬起手,细心地长发梳理得丝丝缕缕顺直。

七初握住他绸缎般柔软的发,灵巧用一块素雅玉玦丝束起,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

萧容荒刚在热气氤氲的温池药浴出来,身上有着好闻的香气,也许是方才陪着他泡得久了,七初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七初,”萧容荒坐在她前面,低柔的声音传来。

“嗯?”七初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心猿意马,一边努力聚集着心神答。

“每日都陪着我在屋子里,会不会闷?”他有些低柔的声音带着歉疚。

“不会。”七初握着梳子,将头靠在他瘦削的肩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气息,抬手抚摸他的脸庞:“容荒……”

萧容荒自然而然地搂住了那个往他怀中钻的女子,她的笑容带了蛊惑的娇柔:“每日都在屋子里,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如花瓣一样娇嫩的双唇,已经贴上了他的脸颊。

细细地吸吮。

她醇美柔软的唇瓣,吻过他稍显冰凉的脸庞,带起一片滚烫的热度。

萧容荒唇齿间微微苦涩的芬芳,带着魅惑的销魂之感,七初只觉得双颊发烫,只能闭了眼,全心全意地品味着他的味道。

小巧灵活的舌尖深入了他的舌根,交缠着,萧容荒被她吻得意乱情迷,一向冷静的清湛双眸露出了浓深遣倦的迷恋。

他十指托住了她的脸颊,模糊着一句:“七初……”

听得他的叫唤,七初动作一停,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容荒,对不起……”

她话还没出口,萧容荒修长的手指已经迅速地贴在她的唇上,然后是绵长的吻密密地印在她秀粉的脖子,纤细的锁骨,酥软的胸前……

他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相拥着躺在了柔软的锦塌上。

他动作很轻缓温柔,双手托着她的腰,七初也不敢太用力,在他温柔的安抚下,美丽的身体如早春最后一株复瓣玉玲珑,小心翼翼地绽放开来。

他进入的那一刻。

七初只看得到眼前的一片朦胧。

入骨交缠后最深刻切合的肌肤相亲间,她终于感觉到彻底的心安。

他在她身边,谁也带不走。

万寿山上的树叶金黄,时移深秋。

璎珞行宫一年中最色彩明亮的时节,正是此刻。

时已近晌午,宽旷华丽的宫殿依然幽静,顾长青一袭青衫外加了件袍子,每日惯常的进入了采乐殿。

阁内淡淡的药香,光线还略有些昏暗,那方素锦床榻边沿站着一个容颜秀丽的女子,正低低地说着话。

转眸看到了他进来, 七初笑着道:“长青。”

顾长青点带你头:“起来了?”

萧容荒脸色有些发白,靠着七初的身子坐在床上,唇边一抹温熙笑容点了点头。

顾长青过来给他诊脉,七初轻声道:“我出去看药膳熬好没有。”

萧容荒笑着点了点头,望着那抹明艳的身影走了出去。

“三天。”顾长青开口。

“嗯。”萧容荒手撑着额头轻声答。

“你感觉怎么样?”顾长青心有疑虑。

“还好。”萧容荒平淡的语气。

“你的心脉损伤已深,没有真气护着很难维续,已经三天了,不要硬撑着。”

“咳咳,”他按着胸口清咳:“长青,你放心,我答应了七初要活下去,定然会努力。”

顾长青心底清楚分明他的身子……实在已经是,油尽灯枯。

这段日子七初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原本他身上已是缠绵入骨的旧疾,倒是稍稍有了点起色。

他在江湖行走多年,以为自己阅尽了生死后已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

但这一次,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因为是他。

萧容荒。

他是天潢贵胄,位及重权。

他一人牵系着朝堂之上江湖之远的整个天下。

最重要的,他于他是生死相托的交情。

他是最清楚他这些年来是怎样以这副病弱之躯撑起了北庭的安定繁华,他确是他见过最意志力最为残酷坚忍的病人。

他日夜研读师门的古籍,尽了一切的努力想要找出师父的那张上古奇方所配的药材。只是有几味药他依然无法完全确定,因为所用药性剧烈,他不能也不敢冒险。

“长青,”萧容荒清湛双眸望着他,了然的神情:“你已尽力,听天命罢。”

“别质疑我医术,”顾长青听到他悲天悯人的语气就没好气:“要死也没到时候呢。”

萧容荒却已转了头,柔声地唤从阁外走进来的女子:“七初。”

七初笑着答应了一声:“用点儿早膳,然后乖乖吃药。”

她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暖阁临窗的一张雅致方桌上:“顾长青,给你带了佛手金卷,炒珍珠鸡和杏仁豆腐,馋一馋只能喝膳粥的某人。”

顾长青挑眉一笑,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接过了七初手中的瓷碟,赞叹着道:“七初啊,过来过来,别跟着萧喝粥了,这个豆腐好吃……”

七初笑着给他摆筷子。

倚在床上的萧容荒低咳一声:“七初……”

七初马上将筷子朝顾长青一丢,快步绕过了案桌……走到床前柔声道:“嗯,我给你盛粥。”

顾长青忍不住白了一眼,摇了摇头独自对桌举箸朵颐。

七初陪着他喝了小半碗粥,又接过了丫鬟端上了煎好的药。

萧容荒眉头都未皱一分,就着七初的手饮尽了那盏浓苦药汁, 神色宁静彷佛得他喝下的是一杯醇美佳酿。

只是喝完之后,他忍不住侧了脸掩唇低声咳嗽。

七初掏出丝绢给他擦拭唇角的药汁:“容荒,难受是吗?”

萧容荒摇了摇头:“没事儿。”

他看着她眼中满满的心疼,不舍地安抚着笑了笑:“揽胜亭的枫叶应该红了吧,七初,陪我出去走走吧。”

七初附和着他:“嗯,红得很美呢。”

一边征询地望着顾长青。

顾长青坐在前厅慢条斯理地啜着手中的茶,接到了七初的目光,开了口:“去吧,走动一下调适心情也好。”

语罢便弹弹衣袖站起走了出去,片刻折返,取回了一方木质轮椅。

顾长青不耐烦地将轮椅推过给七初,皱眉好看的眉头,嘴上刻薄一点也不减:“七初,他身子差成这样,只怕没走几步就要昏过去,我今天可不想再费劲救人了,坐这个吧。”

“喂——”七初气结地对着他挥挥手潇洒离去的身影咬牙喊,再低头看身旁的男子,萧容荒却不以为介地对她笑了笑。

七初再瞪了顾长青一眼,手下却不停地给萧容荒换了身月牙白的素锦衣裳,又在外边披了件挡风外袍,她还是有些担心:“容荒,秋风很凉,你出去会不会冷?”

萧容荒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身上很暖和。”

他扶着床帏站起,脚下虚软,便是轻微一晃。

七初慌忙将他扶到了轮椅上坐好,见他如此这样一个简单的起身,脸色便更见惨白了几分。

她蹲在他的身旁,有些犹豫地望着他,喊了一声:“容荒。”

萧容荒修长苍白的手指按了按额角,听到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抬起头摸了摸她的发,嘴角牵起温润笑容:“我还好,不要担心。”

他笑容瞬间璀璨,窗外的潋滟秋光都黯淡了下去。

七初望着他,他整衣端坐的姿态,即使是在轮椅上,也难掩天生的尊贵气度,身上的素雅锦袍映衬着他清俊眉目,一手拉着她,一手放在膝上,袖口隐约的银底金丝花纹。

眉目间略略憔悴的病态并不能减去他的风采,他依然是那个清贵逼人的男子。

七初毫不掩饰自己热切的爱慕眼光,萧容荒被她看着竟有些不好意思,低咳了一声道:“七初,好了。”

七初得意一笑道:“我家相公真是俊俏。”

萧容荒原本沉静的面容也不禁一动,然后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第四二章 断肠声里忆平生

万寿山上揽胜阁,是一处风景绝佳之地。

远可眺望凝翠湖的烟波浩渺,近可欣赏半山坡的艳红枫叶。

亭内置了一张锦塌,一方花梨木雕花案桌,一名清俊消瘦的男子倚在榻上,微微含笑着望着对面的女子。

七初替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又细心地取来貂绒毯子盖在他身上,方略微放心地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沸腾着的水汽。

案几上一个紫金茶釜,炭火烧得通红。

七初端坐在案几前,笑着望了望萧容荒,一身明艳衣裳,容光潋滟。

从云雾山取来的清冽山泉置于釜中,炭火烧开,水初沸时,七初手上分毫不差地投茶,一会儿,釜中药茶的香气缓缓飘散。

她开口道:“容荒,记不记得我最后一次给你煮茶是什么时候?“

萧容荒脸上平静淡然:“嗯,西京郊外,我回塞北,你出宫来送我。”

七初惘然一笑,语气带了微微的遗憾:“是啊,后来你领兵打仗,辛苦劳累,再也没有机会喝我煮的茶。”

萧容荒手从毯子中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现在不是有了么。”

“嗯,”七初轻轻地道:“容荒,总算可以陪你养一养身子。”

“七初,”萧容荒接过七初递来的杯盏,难得地皱了皱眉,似是抱怨:“顾长青配的药茶,很苦。”

七初看着这个一贯克制冷静的男子难得露出点儿脾气,笑着温言道:“待你身子好些了,再给你泡好喝的。”

萧容荒喝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很难喝。”

“那我陪你喝好不好?”七初拿起那杯茶,就要往嘴边送。

“唉——”萧容荒抢着夺过了她手中的茶,手指按了按额角:“怕了你,我喝还不成么。”

七初笑得似只小狐狸。

萧容荒忍不住轻捏了捏她鼻尖。

两人闹了一阵,七初伺候着他喝完了手边的药茶,看到他倚在榻上,嘴角虽仍带着一抹浅笑,身子却畏寒地朝毯子靠了靠,眉目之间染上了七分倦色。

七初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陪着他享受着这片刻安宁。

萧容荒伸出手将她的手掌覆盖,提了提精神:“七初……辛苦你。”

七初笑着摇摇头:“只要你好好养病,我一点儿都不辛苦。”

他看着她那抹释然的笑容,只觉心头微微发疼,拉着她的手突然按住了胸口。

七初心底惊动,随着他抚住他胸前,轻轻地揉。

萧容荒握住了她的手,倚在榻上微微咳嗽着。

七初想着他今早醒得早了些,本来精神就不好,只怕更不待久坐,柔声道:“容荒,回去吧。”

萧容荒点点头,扶着她的手站起,只是身体甫一站直,他按着胸口,眼前便是一阵黑雾袭来。

耳边只听到七初的声音:“别急,容荒,你身体没恢复……”

他低低地喘息等着眼前那一阵晕眩散去,还是忍不住苦笑着道:“而今我竟然连走出这个亭子力气都没有了。”

语气低不可闻,但那种深深的自弃,听得七初一颗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她忍着眼中的泪,柔声劝他:“你只是身子不好,休养好了就没事了。”

“七初,纵使活着,也和废人一般,咳咳……”他抬手掩嘴低声咳嗽,低垂了头:“我只是害怕……没有能力照顾你。”

他咳了好一阵,才将手掌放下,七初已看见了他掌心一抹刺目的鲜红。

七初扶着他,他久病体虚体力不支,站得甚为辛苦,七初低声道:“容荒,先坐下歇会儿……”

萧容荒撑着她的手坐进了塌内,眼前晕眩得厉害,他抬手缓缓拭去七初落下的泪,平静的眸中终于还是泄露出了极力强忍着的痛楚:“咳咳……七初,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七初喉咙哽咽得难受,只飞快地抹掉了泪水,对他笑着摇摇头。

她故作坚强镇定的笑容,看得他五脏六腑都剧烈抽痛起来。

萧容荒颤抖着身子靠在她的怀中,轻轻动了动嘴唇,七初低头,听到他低弱消散的嗓音:“七初,对不起。”

“容荒……”七初慌了心神。

萧容荒无力地躺倒在她怀中,艰难地喘息着,他紧紧地按着胸口的手指骨都泛着惨白,唇边的咳嗽却绵延不绝愈发剧烈。

“咳咳!咳咳咳!别担心——”他深深吸气逼迫自己强忍住病发的痛楚,抬了抬手欲安抚她的慌乱失措,勉力地移动着手腕触碰到了她温暖的指尖,却突然一口鲜血呕出,溅落在他雪白素锦的衣袍上,凋零飘散如骨红血梅,艳丽得让人怵目惊心。

萧容荒紧闭双眼面无血色,人已经昏死过去。

成德十二的天朝初冬,雾起霜降,天色阴沉。

今年的冬天冷得格外的早。

萧容荒在暮秋过后即病重于璎珞行宫。

采乐殿在霜降过后地热就已烧起,殿内温暖如春,但这空旷华美的宫殿内却是一片静谧,气氛透着隐隐的沉重压抑,连不断出入的丫头和下人的走步都悄无声息。

西间暖阁内更是安静,厚重的棉帘阻挡了一切寒气侵袭。

萧容荒这一咳血昏倒,病势发作得异常凶险,日益沉重,竟是一病不起。

皇宫内很快得了消息,次日早晨,太医院医首领着张钧祥领着两位御医,一辆马车秘密地进了行宫。

顾长青面色不善,但还是配合地领着三人进了采乐殿。

问诊延医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几个老臣子才缓步走出。

一直守在阁外的七初,望着众人沉重脸色,心底咯噔一跳,只觉一颗心沉沉地落下去。

两位太医面面相觑,迟疑不定的眼光望着张钧祥。

张钧祥发须已有些发白,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七初仍是执礼甚恭:“恕老臣直言,侯爷此病已缠绵入骨,药石无效,只怕已是、已是时日无多……”

七初只觉耳边一片轰鸣之声,浑身冷得发颤,腿上一软,就要跌落。

一双有力的胳膊迅速拉起了她,顾长青冷静的嗓音:“七初,镇定点,先别慌。”

七初拉着他,如同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她声音抖着:“顾长青,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会救他对不对?”

“七初,他若无生念,谁也救不了他,你现在是他的精神支柱,他要熬过这一关,就靠你了。”

七初在一片慌乱中心底顿然澄明,她握住了顾长青的手,咬着唇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七初寸步不移地守在他床前,萧容荒面色灰白地躺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方才缓缓转醒。

七初吻了吻他的脸颊,声音轻微得仿若午夜轮回一场美梦:“容荒,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萧容荒动了动手指,竟是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勉强地对她微微笑了下。

望着他清浅笑容,七初只平添再为人世之感。

他昏倒这次,仿若自己的心,都跟着他死了一回。

萧容荒醒来之后,精神还很是不济,一日中大半是在昏睡,睡得醒来,还是断断续续地咳。

他身子素来畏寒,这次病倒之后更加知冷,入冬以来采乐殿地热虽然烧得充足,七初还是让丫头在房中添了几个暖炉,但饶是如此,萧容荒体内的深入肺腑的寒气发作起来,人还是整夜整夜地咳嗽。

七初只在清晨他偶尔安睡的几个时辰,走出采乐殿,眺望凝翠湖环绕的树木苍郁如深海。

天地一片空茫,她站在阑干前,满怀心事地寂默。

璎珞行宫早已戒严,通往行宫的山道上车马都被严格检查方可通行,远处蜿蜒的宫道上,一辆红木马车奔驰而来。

这段日子以来,药寿房的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送进来,顾长青在他日常用药上分外小心谨慎,益气养血的补品,却用得非常奢侈。

膳房随时炖着千年的白玉灵芝,咳得厉害了就用参茶暖着身子,只为了续住他虚弱的血气。

七初日日夜夜在暖阁陪着他,温柔妥帖含笑如常。

她眼见着他病势一日重过一日,咳得彷佛肺腑都要呕出,冰雪一般的容颜毫无生气,整个人消瘦枯寂下去。

却只能在他昏睡过去时,才敢悄悄地任由自己握住他骨瘦苍白的手落下泪水,心底却难忍的慌,大片大片地蔓延。

萧容荒卧床静养,一直到小雪过后才勉强能下地,但走不了几步,即心悸气短胸口发闷,七初每日守着他,是断断不允他出门的了。

“容荒,这一折是洛阳总号的高管事,因为塞北战事,今年茶铺和丝绸庄的行情不太好,但钱庄的经营尚可,茶铺结余十四万八千两银子,丝绸结余十万九百两,钱庄结余三十八五千万两,一共是六十三万三千九百两银子,依照皓月吩咐,拨出十五万两给城中仁心囿以及附属医馆用以看诊派药,一万两千两用于装修店铺,皓月托嘱余出五万两用于各地商铺阁中兄弟做年资,此事劳请公子爷定夺,最后盈余四十一万一千九百两呈送临凰总楼。”

七初念完,再看看那些数字,觉得头都大。

容姿素白淡静的男子坐起身子靠在堆得柔软的衾枕上,略微蹙了眉凝神听着七初的话,然后稍稍沉吟答:“将皓月所吩咐的五万两年资,增到六万两,盈余的不必送到京城来,直接送到北庭由寒星调度,储备些粮草棉衣给塞北边防的将士。”

七初坐在床边的一方案几前,一边应着他的话,一边伏在案前认真地写字。

她写了几行,抬起头望他,萧容荒已微微闭了眼靠在衾枕上养神。

她低头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工整写下,没敢出声打扰他。

时近年关,萧号各地的商铺钱庄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家业大事情繁杂,冷霜和皓月虽然过滤掉了大部分的日常琐碎的事务,但重大的决策,还是要问请萧容荒定夺。

他病稍稍好了点,精神容不得虚耗,七初本很是担心他太费神操劳,但心知他要做的事只怕拦不住,只好采取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方法。

七初遵着他的交代替他批复各地传来的文书。

七初本就是极为喜爱萧容荒的一手清丽风雅字迹,在北庭两人时常在书房耳鬓厮磨,她央他写字,她便常常以临摹他的字迹为乐事,虽说七初笔迹稍柔,但底下人皆知公子爷身子素来不好,有时病了腕力不济也是常事,如此下来,七初模仿他的字体,久了竟有七八分相像,便替他处理了大部分的公文。

“嗯,写好了?”七初正握着笔出神,身边传来他淡柔的嗓音。

七初笑笑:“嗯。”

将笔搁到了笔洗中,她将手中的文书叠起,看到萧容荒掩唇低咳,眉目之中倦色重了几分。

七初站起帮他把落在肩头的暖裘重新拉好,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他病中气色不好,更经不起劳累,忙了一个早上,原本血色淡漠的唇都染了霜白。

萧容荒拉了她的手,七初在他身旁坐下,由着他低头取了一方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替她缓缓抹去手指间几丝浅浅墨迹。

“七初,”他低柔嗓音带起几声低咳:“咳咳,冷霜可有交待,后天的萧号议事可安排好了?”

七初端来桌上的参茶递给他:“冷霜早上过来说了,他和皓月会办好这事,你别操心。”

萧容荒点点头,喝了一口茶便搁下了,只倦倦地靠坐在了衾枕上养神。

七初抽出了他背后的枕头,托住他的身子扶着他躺了下去:“容荒,歇一会儿,晚些我再唤你起来。”

飞扬的嘚嘚马蹄声打破了璎珞宫道一贯的宁静,半山道上,各式各样的车马陆续驶入,车把式的低声吆喝,伴随着各种地方口音的豪爽寒暄,给这个一向华美庄严的行宫增添了几分热闹人气。

七初早上起来,走出采乐殿,看到长廊远处的冷霜正从书房走出,仆役丫鬟搬动桌椅端茶倒水不穿梭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