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吴忧毫无所知地进屋去收拾自己曾经穿的两身破衣服时,张南才凑近站在屋外的吴忧的母亲。

她只取出五两银子来给吴老娘,说是自家小姐给的。

吴老娘便是赌,也不过是穷人穷赌,几百大钱便已经看成是大数目,蓦然五两银子,明晃晃,她已经有些花眼,一时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于是她抓了银子,直凑到嘴边去咬,咬过之后翻来覆去的看,只怕是被骗了一般。

张南笑眯眯歪着嘴在她耳边说:“小姐听你要闹,慌了,打发我送着五两银子给你求个安宁。如何?我就与你说,我家这小姐嚣张,到底见不得光,怕官府,怕被告。她又是个钱多的,你只管闹,闹大了总有你更多的好处。等你有了钱,想要什么不能得?”

她这一番纯属信口胡扯,但却真真哄骗了吴老娘,让人当了真。这吴忧的母亲并不在乎儿子下场究竟如何,只把张南一时看得比太阳还光亮可人,恨不得拜上一拜,拿了那五两,口口声声说既然如此,自今儿个起那是要对张南是言听计从,绝不违逆的。

两人在那端咬着耳朵,叽叽喳喳,却都忽略了吴忧,满目忧色地从早就破了的窗纸中往外悄悄地望。虽没有听清楚,可他到底还是隐隐明白,这两人大概是在算计阎宁。

他娘把他抵了赌债,任流氓拉了他要送去小倌馆里面“卖肉”时,他原本以为和吴老娘是再不能相见的。也因此,虽然阎宁说什么再不放他回家,他也并没有多大感触。直到阎宁忽然改了口,又说让他回来看看,收拾收拾,他难免就生出一丝期盼了。没有哪个孩子不盼着自己唯一的亲人能够对自己多些关心的,哪怕之前已经失望过很多次,可到底是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吴忧其实是放不下的。

可事实却告诉吴忧,他老子娘毫不关心他的生死。她根本没问他半句一切可都还好,甚至也不在乎他身子已经给了阎宁,以后怕也是要跟着阎宁过,如果她真有一番大闹之后,将来吴忧可怎么自处。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娘咬着那一小锭银子,笑得满脸欢畅。

然后他的心就一点一点寒起来,在盛夏里,生生让他打了个寒颤。

第8章 米饭(三)

张南和那吴老娘盘算得紧凑,可也还是得一样一样慢慢地做,等到递上状子告到顾城的父母官面前去,却又是一天之后的事情了。

顾城不大,连同方圆五六十里的土地在内,统称为顾县。

这顾县的知县名叫赵不困,却长了张迷迷糊糊睡不醒的脸。她折腾了半辈子,捐了无数的银子,才得了这样一个七品芝麻官。平日里她胃口比老虎都大,胆子却比耗子还小,只拿钱并不大做事儿,只盼着无错并不求有功。

因此,但凡县里的人遇了事情,并不求知县,都只去求一个叫顾安的县丞。这顾安原是京里二皇女门下的家生子,初时只不过是个奴才,且生来一张尖酸刻薄的嘴,最惹是非的一个。二皇女原先也并不多看好她,有事儿是能不派她就不派的。只是这顾安的娘虽然也不顶事儿,老实巴交,几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她爹却是个颇有些小名气的戏子,长得妖妖娆娆,唱得一嗓子好花腔,很是讨好了二皇女上下,据说甚至卖了不少床上功夫,这才给她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外放职位。二皇女金口一开,便是赵不困,平日里也很给顾安几分面子,凡事都依着她。自此,顾安以为有了靠山,愈发自得,更加多事,什么财都敢赚,什么钱都敢捞来花。

接到状子时,这顾安与另两个主簿并一个师爷正陪着知县说话吃酒,还叫了个小倌人抱着琵琶,故作风雅地半遮着面,只露出一双细长的媚眼来,断断续续地拨弦唱些小调听着做消遣。见了状子,传阅一番,几人面面相觑一阵,都暗地里且惊且喜。

惊的是那状子上条条罪名,除去强抢民男一条还算是符合事实,此外又信口开河,添了无数诸如“草菅人命”“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等莫须有证据便能把人弄死的罪状上去,大似要把这案子闹得轰轰烈烈一般,只看得人内心惶惶。

喜的,是顾安和赵不困这一干人正想要找阎宁麻烦。

阎宁一来,就挑了三家的风头。谁也不知她究竟是是怎么闹得,把原本三家的头目们打得死的死残的残逃的逃,搅合得顾城里一时乱七八糟。

那三家不大不小,却与着官府也有些千丝万缕的勾当,每年不知往上孝敬多少好处。远的不说,金的银的那些俗气的也不提,只说这近一年,正义堂一个被打残的堂主的姨表堂弟嫁给赵不困做小侍,很得宠,同心会老大的侄儿也早被一顶小轿抬进了顾安的门,青龙帮帮主暗恨家里并无漂亮兄弟,竟是去买了四个干净伶俐的清倌人,分送给这县令县丞…几家早就稳稳地要占据了官家的枕头,为的就是随时吹几股软人骨头的枕边风。

顾安和赵不困早就习惯了各家如此孝敬,如今忽然就全散了,再捞不到好处。没了小鬼们孝敬银子也就罢了,自家后院内也哭哭啼啼不安宁起来,每晚睡觉枕头都要被男人哭湿一半,这二人自然是十万个不满的。

如今这状子一来,好比是正要打瞌睡便逢人送来了枕头,恰合了两人的心思,互相对视一番,赶了小倌人出去,又让两个主簿去清点人手,便只带了那师爷往内堂去,要好好谋划,如何才能捞到了足够的好处。

毕竟,阎宁表现得是个狂妄人,虽然香喷喷让人想摘下来,却总还是怕扎手。

“依着我说,先使人往京里去,打听打听她的底细,这状子还是要压两天。”师爷说。

赵不困点头。

“哼,只怕纵得她愈发狂妄了!那日我在街上看见她,就觉得那厮不是个好东西,狂浪样总是叫人看不惯!”顾安说话时咬字很慢,也很清楚,抑扬顿挫,仿佛真是气急了,正在努力压抑一样。

赵不困点头。

“啊啊,这个么…不怕她不狂,只盼着那阎宁再狂妄些,不知情,当头一棒子打晕了她才好!”那师爷“嘿嘿”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不怕别的,就怕走漏风声被她溜了…还有那被抢的小子也得配合才是,最好就让他强诬那阎宁,把所有的罪名儿都往最严重了坐实才成。”

赵不困点头。

“这个不用担心!”顾安咬着那一口细白地牙,笑眯眯地并不在意:“是他老子娘来告的,不怕他不配合!”

赵不困点头。

师爷说:“这话倒也是,那么只管叮嘱刚刚那二位主簿也闭紧了嘴就成了。”

赵不困点头。

“那主簿是我亲自挑的人,都是信得过的…”顾安慢慢悠悠地说,忽然话音一转,问道:“诶,赵大人怎地只顾着点头,却不开口说话?”

赵不困点头。

师爷:“…这个,我也正在想。”

赵不困又一点头,闷声闷气地吐出一句话来:“只是有些瞌睡,精神不好,头沉得像是抬不起来。你们说着,我听呢…”

顾安:“…”

师爷:“…”

赵不困窝在那太师椅里,头一点,再一点,又一点…最后干脆也不抬起来了,就着那姿势先睡了过去。她这一睡,顾安自然也就带着师爷退了出来,一面写信使人往往京里送了问消息,一面去忙平日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么看,阎宁似乎是要遇到点儿小麻烦出点儿危险了。

事实上,阎宁也确实正处于某种危险之中。

她正处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吴忧从大门外走进,迎面就看见堂屋,堂屋门侧搭了个梯子,一直通向屋顶。他抬头,便看见阎宁正坐在屋顶边缘。

这古典建筑的屋顶,和我们现在所能看得见的楼房屋顶可是大大不一样的,由于没有很好的排水措施,故而它不是平的,而是是倾斜的。下雨时,雨水就会顺着那瓦楞子滴答滴答地,渐渐汇流在一起,如瀑布一般沿着屋檐倾泻下来。

此时,吴忧从下面抬头看着阎宁,就觉得这个阎小姐眼看也快像那雨天的水一样从房上掉下来了,不由有点儿发慌。在他看来,阎宁那样白嫩嫩软乎乎的姑娘,是绝对不适合往那高处去的。

他向着阎宁挥手,叫喊,要她下来。

但是她坐在那里,手里扇着她的那把折扇,左望右望就是不看吴忧。

吴忧左看右看,张南和梁壮都不在。他找不到帮手,一个男孩子家多少腼腆,又不好意思更大声的叫嚷,于是只能强逼自己奓着胆子,也顺着梯子爬上去,攀着屋沿儿,怯生生地哀告:“小姐,你下来吧,回头再摔到,就不好了…”

阎宁扭头,继续扇着扇子。她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现在的行为显得多么拙劣幼稚,她只顾怒气冲冲地闹别扭:“哼!”

“小姐…”吴忧也委屈,攀着梯子的手都有点儿发颤了:“你是嫌弃我了吗?”

“我嫌弃你!”阎宁手中的扇子“哗”地一下被合上,她猛地扭头盯着吴忧,声音瞬间拔高:“是谁嫌弃谁呀?是谁昨晚满嘴里都只念叨着张南呀?是谁到了床上都宽衣解带了还记挂着张南呀?你…”

吴忧抓住了她的袖子,满面通红:“小姐,你小声点儿…我说了,我不是记挂她…”

“哦?你不记挂她?所以我让你别提她扫兴你就直接把我从床上踹下来了?现在我下腹还青着一块呢!”阎宁顺势反握了吴忧的手,咄咄逼人地问:“你绝对还是第一个敢把本姑娘踹下床的人!”

“小姐…你…前几个晚上起就不是姑娘了…”吴忧的脸愈发红,眼框也跟着一起泛红:“诶,我是说、是说张南她…她不是好人!”

“…”阎宁默然无语地看着他。

吴忧却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从昨日下午开始,他就一直想说这句话。可是终究从没说过别人坏话的他,总是开不了口。反复地纠结,就让他忍不住要对着阎宁提起张南,拐弯抹角地和阎宁说:“小姐,我觉得张南她…”觉得什么呢?怎么开口呢?直接说他觉得张南在算计阎宁?还是说他不喜欢张南私下里提起阎宁时的那种态度?

他紧张了一晚上,甚至紧张得把阎宁都踹下了床,逼得欲求不满的她摔门另睡了别处。他自己也懊恼,为什么就长了一张这么笨的嘴,怎么都说不清话呢?不光说不清,其实也想不大清。搁旁人眼里,或者看得明白,但作为当事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觉得阎宁是好人,而觉得张南不好。

不过现在说出来之后,他就觉得容易多了。

对着疑惑的阎宁,吴忧相当清楚地又说了一遍:“我觉得,张南不是好人!她是坏人!”

阎宁盯着他又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这倒奇了,我做什么你都说我好,张南只带你回趟家你就说她坏了?她究竟都做了什么,你说来给我听听,赶明儿我也去学学看!”

吴忧?在阎宁眼里就是个倒霉的傻孩子。自从吴忧一双大眼闪亮亮地说她是好人起,她压根儿就没把吴忧的话当回事。

第9章 米饭(四)

目前来讲,吴忧可以说是一心向着阎宁的。

这倒不是说因为上了一次床,吃了几顿饱饭,他就深深地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阎宁。

一见钟情这事儿未必没有,但也并不总是发生在所有男女之间的。他只是有着一种在这个世界里,大多数男人都会有的一种自然心理:女人是天,是地,是法,是一切,是不可违背必须遵从的,是自己的依靠。

阎宁占了他的身子,他便把阎宁当成了依靠。

是的,总有这么一种人,随波逐流,没有什么宁折不弯的风骨,只求活命少吃苦。他逃不开,于是自然安顺地认命。他不求能过得有多好,只求能有个依靠,有个着落,有饭吃,有衣服穿,也就足够了。若此外还能少挨打,吃得饱,那么就当自己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人。

在家从母,出嫁从妻…虽然吴忧没嫁,甚至也完全不知道阎宁以后会不会给自己一个名分,不过他觉得,都有了那事儿,阎宁对他而言的意义已经和妻主无异。并且由于阎宁到底对他还算温和,他甚至还从没有过这样悠闲的日子,因此他内心底开始悄无声息地滋生出一种很懵懂的憧憬。他希望就这么一直下去,一直陪着这个长得像个面团子的,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过着,也挺不错的。

所以吴忧早就变了心,胳膊肘往外拐了——从某种角度下来看。

他急着要和阎宁说:“我看见她和我娘在一起嘀咕来着,见了我又忽然不说话,肯定不是在盘算什么好事儿!”

阎宁把吴忧拉上房子,拽他一起坐到屋檐边上来。

吴忧双脚悬空,不由被吓得往后缩,刚好缩进了阎宁怀里

阎宁便把自己的下巴搭在吴忧的肩膀上,环抱住他,玩弄着他的手指,摸着他手上的硬茧问:“是吗?”

阎宁语无伦次地继续说:“她还给梁壮银子!”

“哦。”

“她…她还说有的事儿小姐你不管!”

“嗯。”

“她…她…她还用白米饭喂狗!”

“啊,什么?”阎宁有点儿抓不到终点,于是适时表示疑惑。

吴忧愈发有些急:“咱们一起吃饭,那么好的白米饭剩下来,留着咱们下顿吃多好?可是她居然拿去喂狗!”

“得了,我明白了!”

阎宁早就没了耐心,她摇摇头,暗自给吴忧对张南的反感来源下了定义:这是因为一些米饭,而引发的是是非非…

这想法,乍看似也没错。吴忧原本也确实是看谁都觉得好,是张南倒了白米饭,才惹得吴忧心里抓挠难受的。心里难受,吴忧才会格外注意张南,从而愈发觉得张南行为不轨,怕是藏了不少猫腻。

作为安抚,阎宁漫不经心地揉揉吴忧的头顶。她说:“我知道她用剩饭来喂狗的,一直以来都是,你不用管的。你要看不过骂她两句整她一次也没啥,你是我的人,她得担待着你,哈哈!当然,回头我一定说她,喂狗可以,也不能太奢费了,以后用差一点儿的来喂,好吧?”

吴忧:“…小姐,我不是为了那米饭!”

“我知道知道,哈哈!你是为了我的钱包着想嘛!”阎宁哈哈地搂着他,笑:“你安心,我的钱包鼓着呢,足够养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

一辈子…

一辈子…

小姐和他说“一辈子”呢!吴忧的脑子瞬间被这三个字打晕了,把所有事情都忘到了脑后。

没有几个人,可以不被“一辈子”这样的许诺所忽悠。他哪里知道,一辈子这个词,不过是阎宁随口带出的一个词。

在这个时候,阎宁可从没有想过要和吴忧过一辈子呢。她虽然待吴忧这个人不坏,也觉得吴忧挺好,对他也有欲念也有好感,甚至已经会不知觉地吃点儿小醋,可是却还从没觉得自己会喜欢吴忧这样的一个笨蛋。她不光没觉得,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阎宁自己一直认为,哪怕不是吴忧,如果那日抢回来的是任何一个别的人,她都会如此的。

事实就是这般可悲,不美好的初遇往往很难带来美好的初恋。

那日她给吴忧喝了加迷药的酒,她自己也同样喝了不少,所以无论当时面前的对象是谁,阎宁觉得,哪怕是头公猪,她恐怕也是亲得下去的。多可笑,张南她们只当阎宁用药是为了让吴忧变得好上手。但事实上,阎宁自己也是要靠着药性来强撑颜面的。所有一切情动,在她看来都不真实,都是药性未消的显象。

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经历,让阎宁还不能把占有一个男人看成是一种荣耀,或者定义成占便宜的人肯定是自己。她有心理负担,很复杂的心里负担,她觉得对不起吴忧,觉得也对不起自己,又觉得没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也没什么对不起吴忧的…这种负担一直持续到现在,让她一面对于自己居然有继续亲近吴忧的冲动而感到懊恼,一面又因为觉得对不起吴忧而不由自主地继续亲近他。

本质上说,阎宁并不是什么坏人。但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从她大肆宣扬自己要做一个坏人的那一天起,她就早已准备好为此牺牲一切,将坏贯彻到底。

阎宰相曾经很是费解一切是如何突然发生,但是她并撬不开阎宁的嘴巴。阎宁依旧会给路边的乞丐几个铜板,依旧会喂瑟缩在窗檐下无主的小猫几口饭吃,但是与此同时却也开始口无遮拦。交酒肉朋友,胡吃海塞,花天酒地,调戏漂亮男人,欺负平民百姓,得罪高官重吏…为何如此,大概只有与阎宁相伴读书的十二皇女略略知情,因为她总是在别人劝她远着阎宁时,依旧保着阎宁,表达出对阎宁无限的信任和喜爱。十二皇女总是说:“她不过是在赌气,到底还小呢,等长大了,娶了亲,自然就有人管着她不会让她胡闹了!”

曾经,或许确实有人让阎宁暂时想要止住胡闹的脚步,成为一个正派的人。至今,都有人说当年阎宁是真的爱上了那个深居后宫的,长得端庄秀丽的皇子,并且真心想要娶他,然后好好待他,甚至为此还很踏实地念了一阵子书。

但很快,一年前她母亲亲自抄起板子对她那劈头盖脸的一顿揍,让阎宁最后的一丝顾忌也消失不见。

旁人无论再说什么,阎宁都只是笑,愈发肆无忌惮。

如此,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一直会为了一句“你是坏人”这样的评语而奋斗的傻姑娘阎宁,哪里会考虑自己和吴忧是否会有什么未来?

她只是趁兴抱着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偶尔温和又敷衍地糊弄糊弄对方罢了——从这方面来看,阎宁还真是有那么些无情无义的坏人潜质的?

在阎宁抱着吴忧偷香的时候,张南带着梁壮,一早便在外面四处溜达。

这二人身后,还跟了一群临时叫来的地痞流氓。

她们看见这家的荷包好,便拿几个,看见那家的桃子香,便抢几个。不一会儿,张南便腰悬玉坠荷包,一手拿着一只桃啃着,吃得很欢地带着人冲进了家具铺。

“啊,看看这张椅子那张床!通通抬走!”

是了,就是明抢!不抵抗就抢光,抵抗就抢光再砸光。

不光要抢,还要张扬。

张南指挥着这群人,专门绕远,不求别的,只求惹是生非。连抢了几个店,绕了大半个城,惊扰了几乎每家每户,她们才心满意足,才乱嚷嚷把东西搬到地方,不一会儿功夫把个破落的宅院布置得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不光有桌椅了,连墙上挂的画,窗前摆的花,屋内陈设的瓷器铜器等等装饰也都有了。

这个时候,吴忧正在后院井口边洗衣服,并未注意。

阎宁却还坐在房顶之上,摇着扇子欢乐围观。每有一件家具抬进来,她便觉得自己果然又做了一件坏事,便多一分开心。等人都散去,她从房顶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拍着张南的肩膀大大地赞扬。

“甚好甚好!”阎宁笑眯眯地看看梁壮,又看看张南:“我就知道,你们定不负我所托的!”

张南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只瞧得见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那是那是,我们办事儿,小姐你尽管放心!”

阎宁便凑到张南耳边,悄声问:“那么,那件事儿呢?你办了没有?”

张南也悄声回答:“办了!估计便是这几日了,小姐你也别多想,也别着急。先带着吴公子四处玩玩散散心,消磨时光等着瞧好吧!”

这一问一答间,谁也没有看到,张南那眯缝的小眼中,闪过的一缕寒光,更没人注意到阎宁唇边,消失了片刻的笑意。

待阎宁满意离开,梁壮好奇地凑上来问张南:“小姐让你办了什么事儿?”

张南摇晃着那挑在细弱身子上的头,只道:“不可说,不可说。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热闹?梁壮好奇地看着张南,完全猜不出对方在卖什么关子。

彼时,天气渐寒。阎宁手中的折扇都显得不是那么切合时宜了。正是立秋时节,传说中,是是非非的多事之秋正在缓缓到来。

第10章 巴结(一)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过了七八日。

早先阎宁便说要带着吴忧出去走走。吴忧自己也很是期盼。

这个年代的未婚男人,多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且不止大家闺秀如此,便是吴忧这般出身的,婚前也少有抛头露面在外走动的。他自幼生长在那贫民窟一般的大杂院里,小巷内徘徊的女人们不乏有穷得娶不来男人的,逮住机会就会对男孩们动手动脚。为了护住自己,除了极厉害,相貌又丑陋的男人外,其他人多半并不出门,每日只在屋内操劳家务,偶尔出门,也就在院内而已。故而,吴忧长到这么大,竟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

只不过,阎宁为了坐实祸害乡里的坏人名声,这几日着实有些忙。尽管大多时候是张南和梁壮两人在外代她招摇,但抢得占来的财务,包括这顾城上下的姻亲勾结等等消息,还是要累烦阎宁自己来整理记录。于是,这么久,竟是一直食言。

直到这一日,秋雨淅淅沥沥直下了整个白天,到了傍晚,才算止住。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如今才刚初秋,只是天高气爽,惹人心旷神怡地痛快。

吃过晚饭,阎宁说:“吴忧啊,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前人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饭后散步乘凉,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呀!”

吴忧便傻了着跟去了,一路走还一路在心底悄悄地数着迈了多少步。

然而还未走到一百步,便有一群官兵明火执仗地迎面而来。

彼时虽然天黑,然而街上依旧不乏有人往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群兵士们推开了脸色煞白的吴忧,锁了阎宁,拥簇着往府衙里面去了。

吴忧呆立半晌,才知道事情怕是不好了,自己的依靠一下子又没了。他也不明白阎宁究竟犯了什么罪,急得满眼含泪,嚎啕着往回跑,只想着去叫梁壮来想法子。什么?张南!他才信不过张南!

围观的人见了,自然也不知道细节,只纷纷交头接耳地讲:“这男人可怜,被她抢了去,只得强颜欢笑地陪着,瞧瞧如今这沉冤得雪,哭得叫一个凄惨…”

所以说,真相总是在众人口口相传中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阎宁并没被押去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