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天色过晚,还是因为想要给她个下马威般的恐吓,她被直接关进了牢房。

打住,请停止想象。顾城是一个很正常的小城市,这顾城的县衙也是一个很正常的县衙,无论是县丞还是主簿师爷或管事儿,每一个人也都是比较正常的人。因而,牢房并不建立在长年阴暗的地下,也并非被钢铁和石头无情的包围。所谓牢房,不过是建在县衙内西侧的一个小院子里,院内一面是门,门旁一个小间给看牢房的狱卒来住,另外三面分别用木栅栏围起,便用来关人。

这牢房在阎宁来看,甚至不能算是房子。只有一面墙,三面木栅栏,下是土地,还长着杂草,上没有顶棚,内也没有床铺桌椅一应物品。只有一些陈年的烂稻草,散发着一股子腐朽的气味儿。偶尔,会有一只耗子从那稻草中冒出头来,睁着一双小眼睛,四处张望,吱吱一阵就又钻了进去。因此,也不见什么烙铁鞭子之类不甚和谐的物件,并不能算阴森可怕,只是过分简陋了些而已。

牢房里空荡无人,并没关着其它犯人。竟像是专门为阎宁准备的。

阎宁在迈入之前,稍稍有些退缩。这之中有耗子也就罢了,若有跳蚤可怎么办?但不等她提出异议,便被身后的狱卒狠狠一把推入。

而后,那两人高的木栅栏门被合上,又有一把黄铜大锁锁在其上。

阎宁表情很囧,内心很囧,只好囧囧有神地挑了个远离稻草的地方,坐到地上。背靠着墙,迷糊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天蒙蒙亮,一只老鼠钻出来爬到阎宁身上,直去扒她怀里揣着的一包点心。这大胆的老鼠闹得阎宁醒了,也不跑,只和阎宁对视着了半晌,狠狠地咬了阎宁伸过去的手指一口,才扭头窜了。

阎宁的手指头上便因此带了伤,血流了一片。她无法,想撕下自己一小条衣襟裹上,却没想到衣料太结实,哪里扯得动?

她正纠结,却听见门口传来哭声,竟然是吴忧。

阎宁这一夜,虽然睡的腰酸背痛,却还是睡着了。吴忧却是一夜无眠,闹得眼圈都黑了,格外憔悴。梁壮是个只有傻力气的人,凡事都听张南的,可张南却似乎并不对阎宁上心,听说人被抓了,居然笑起来,一副很是高兴的样子。

吴忧早早地就用已经整理好的厨房熬了粥,蒸了馒头,又取了酱菜,用篮子装了送来,只巴望能再看阎宁一眼,和她说说张南并不管用,可该如何才好。但他身上没钱,狱卒收不到好处,哪里肯放行,只木着一张脸,还吓唬他说关进来的都是死刑犯,要拉去砍头的,趁早甭来看了。唬得吴忧直落泪,却毫无办法。

阎宁醒着,却不出声,还往内里挪了挪,使得吴忧哪怕在院外伸长了脑袋,也看不见她。她并不想自己这样有些狼狈的样子被吴忧看见,同时也有些惊讶于吴忧对她的关注。为什么呢?按着外人来看,如今她正失势,这笨男人还来讨好她做什么呢?对于吴忧长期以来的小心讨好,阎宁一直理解为弱者对强者必须的巴结,她压根没觉得这男人会对自己有多少情义,此时不由有些费解起来,思索很久,都不得章法。

吴忧没法子,好说歹说留下了盛着阎宁早饭的篮子,才哽咽着去了。

两个狱卒嘴里不干不净地又说笑一阵,掀开盖子,看见里面的都是精米白面,一时眉开眼笑,都分吃了,并没给阎宁半点儿。

阎宁也未提出半点抗议争执,她并不在乎那些吃的,事实上旁人哪里饿得到她?她怀里还揣着一包点心,是之前买好预备着的,早前老鼠便是闻到味儿,才来扒。阎宁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场牢狱之灾,张南去和吴老娘密谋害她,后面全是因为有她的指使。她没和吴忧提过,因为吴忧也是一步重要的棋。

因此,阎宁并不沮丧,她只觉得有些兴奋,有些迫不及待和跃跃欲试。等到又过了几个时辰,张南带了饭食来探她时,阎宁几乎是胸有成竹地在问:“如何?可探听好了?”

张南答:“嗯,探听了。这衙门真黑,我花了十多两的碎银,才层层打点了见到知县。她说,这事儿已经被闹到京师去了,只好照章办事儿,交给下面的县丞和主簿来审。”

“县丞如何说?”

“未见到县丞。”张南一面摆开饭菜,一面皱眉低声说:“这府里一共三个主簿,两个都说不管案子,只一个管这案子的,却显得古怪。”

阎宁伸手接过碗筷,随口问:“怎么古怪?”

“这主簿眼见是个浅薄的过头的,收了我二十两银子时满面是笑毫不手软,收完银子却板了一张脸,说要依法审案,把我赶了出来。”

阎宁嘴里一口饭差点儿喷到张南脸上:“你给了她二十两?!”

阎宁是想叹,怎么如此少?

张南却不知情地点点头,带着解释说:“小姐你也别嫌多,这二十两刚好两个小锭子,拿出来才显得好看够数。”

阎宁摇头:“不不,我是说怎么如此少。我还以为打点得花上几百几千的银子。”

张南的一双小眼睛瞪了起来:“我就够大手大脚了,小姐你也忒败家!这些狱卒下人,每人给个一二百钱打酒也就足够让她们做事的了,再往上的管事儿主簿,稍有个不入流的官品的,才需要塞些碎银。知县不好拿捏,我才送了个值三十两纹银的玉石坠子,一个主簿哪里用得到几百几千银子?何况几千两银子,你当我背得动么?”

阎宁愧然掩面,说:“你教训的是,总归是我顾前不顾后了。你继续说那主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古怪吗?”

张南的眼睛眯起,她瘦得看得见血管和骨节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回忆着说:“小姐你这案子,显然是块肥肉。你从不遮掩,如今人多知道你是京里宰相家的小姐,十二皇女曾经的伴读,有钱有靠山,拿捏了你的短处,自然好处无穷。可如今三个主簿,独有这一个,人说是最不得宠,专用来做那些苦工的,不知如何却管起你的案子?”

阎宁沉吟一下,抬头看着张南,说:“你打听清了那主簿名姓,以及平时都做些什么,再来与我说。也不急,你看这里甚松散,京里我娘那边来人之前,咱们尽管混闹。我让你挑唆吴忧他娘来告,就是为了把事儿闹大。抢一回人,就不能悄无声息地白抢了,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轰轰烈烈抢了个人才成。你也别担心我,不用总来看,反正我是祸害遗千年,便吃些苦,也死不了。”

张南:“…是。”

“唔,对了,”阎宁貌似并不在意一般,轻飘飘地又说:“照顾好吴忧,别让他一个人再到处乱跑,即便出门,也让梁壮跟着。早上他来这里,险些被门口狱卒占了便宜。”

“是。”张南笑:“我就知道,小姐对他还是关切得紧。”

阎宁却不自在起来:“什么呀!谁关切他,不过是随口一提。你去吧去吧。”

张南起身,没立刻走,只看着阎宁问:“小姐真不在意他?”

她没有得到回答。阎宁正塞了满口的饭菜,显得很忙,忙于吃喝。

第11章 巴结(二)

不提张南优哉游哉溜达回家,也不说阎宁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只先说吴忧悄悄溜了出来,正在街上没头苍蝇一般地乱转。

阎宁一被抓,张南就把吴老娘请到了家里来住,好吃好喝地待着,哄她继续上告闹事。

最初,吴忧见到娘,也不是完全不亲近,甚至很想和她说说阎宁的好处,劝她不要再告再闹。然而吴老娘气势一时被张南捧得盛,很是得意,见了已经失了贞洁的吴忧,只觉得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重大污点,没有什么好脸色,依旧是旧日一般对他呼来喝去,时不时还露出几分要打骂他的意思来。梁壮虽然帮挡了几句,然而她也是个笨口舌的,被连累着与吴忧一起,遭吴老娘不干不净指桑骂槐地乱骂。

梁壮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阎宁,一个是张南。

阎宁不在,张南说要她只看好吴老娘,别让人不见了,却别招惹吴老娘惹她不快,于是梁壮便悄悄地退了,只在不远处盯住了人,不再怎么上前给吴忧解围。

吴忧想着阎宁的温和体贴,忆苦思甜地,就愈发觉得阎宁是个好人。忍不住还是想找个法子出来帮上阎宁一把。但他一个男人,手中半点儿钱也没有,又能有什么法子?一时失魂落魄,低头在县衙不远处的街上走来走去,想不出个能行的路子来,却撞上了一个人。

被撞的女人一声叫:“诶哟,你…”

吴忧一惊,抬头看去,却不由怔了。

那女人黑黑胖胖,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穿着件沾了洗不净的油花的衣服,是顾城东街上有名的屠妇。

千万不要小看屠妇这个职业。虽然她只是个杀猪宰羊的,却是让多少人都觉得眼红歆羡的。平时有钱人家宰牲口,请了屠妇去,不仅会给工钱,往往猪头羊杂等等,都会一并赏了屠妇。如此,她再穷,也有钱买米,还有肉可以下饭。穷人穷,是不能像阎宁一般日日点了小猪排骨精心做了慢慢啃的,对于他们来说,那些有钱人瞧不上的下水洗净剁碎了,缺油少盐地炖在一起,也是难能一见的美味。

先前阎宁问吴忧,是否有喜欢的女人。吴忧答有。阎宁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占了他,并且选择性地无视了这个问题。

说来阎宁是绝对猜不到的,吴忧说的心上人,正是这长得蠢笨的屠妇。

这屠妇年纪轻,二十刚出头。她常念着自己尚未娶夫,对有男孩的人家多有照顾,因同住在一个院子中,除了帮吴忧挑过几次水之外,甚至还给吴忧家里送过一次猪头肉,一次猪肚子。

在曾经的吴忧看来,屠妇简直是符合了他在少年时对于一个妻主的全部幻想——能干,要能养家糊口,老实稳重,让他吃上饭,对他不算很坏。甚至于,这屠妇父母早亡,只她一人,过得节省,家境居然也还算不错。吴忧觉得自己甚至有些高攀不上。

如果没有阎宁,大概吴忧一辈子都会这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去很普通地暗恋着一个普通女人,同时还暗暗愧疚着自责着自己是否过于贪心。

不过这世界上有苹果,却没有如果。后来,吴忧就那么跟了阎宁,虽没多少爱,但还算死心塌地,自然就不再想屠妇,早就把先前的念想忘在脑后。

可如今忽然又遇上,而且那屠妇在一愣之后也惊讶地叫他:“小忧!俺险些认不出来,怎么是你?你怎么这般模样?”

吴忧不由就有些恍惚了。

“郑大姐…”他喃喃地念。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甚至连阎宁也忘得差不多了。

这得庆幸阎宁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她还在监狱里蹲在呢。她若知道吴忧见了个胖屠妇,就怔怔忘了她,只怕是又要一口血堵着,欲吐不能。

吃过了午饭,阎宁靠着墙继续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嗯,是的,这是一个属于女人的世界,因此在吴忧遭遇一个女人的同时,阎宁也见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双土灰色已经磨得起了毛边的千层底布鞋,着了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袍,下颌尖细,抿着唇,鼻梁塌陷,颧骨突出,一双眼凹进去,眼白中泛着浑浊的黄,瞳孔浑暗不堪,头发倒是一丝不乱地都高盘在脑后,露出整个儿布满皱纹的额头,鬓角几缕苍白衬得她一张面孔黝黑。

对一个人的第一感觉多来自于她的穿着相貌,阎宁被那恶鬼似的容貌吓了一跳,先就对这人生出几分不喜来。

而那女人似乎也并不喜欢她,只管睁着一双眼上下把阎宁一阵打量,而后冷哼一声:“纨绔!”转身就走。走出去两步,她又停下,扭头回来盯着阎宁又看了几眼,说道:“在下姓陈,耳东陈,名是这顾县的主簿,正管着你的案子。吴氏老娘告你强抢她儿子占去人清白,这事你可认罪?”

“原来是陈主簿,”阎宁露出一个歪笑来:“本小姐认罪又如何?不认罪又如何?”

“自有律法为准,在下冤不得你,也放不得你。”

阎宁差点儿笑出鼻涕泡来。这人长得这般猥琐样貌,前面还毫不手软地收了张南的二十两银子,如何转眼又跑到她这里来,如此突兀地说这种道貌岸然的话?

大概是阎宁的表情也显露出她几分扭曲的憋笑,陈主簿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一张黑皮下“腾”地露出两团红晕来,一直蔓延到耳根才止住。她有些愁苦地对着阎宁皱了皱眉,而后又说:“在下知道你笑什么,无非是那二十两银子。”

阎宁不由诧异起来。

在京里,大官小官她见过不少,清廉如水的有,一切向钱看的也有,但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她想,怎么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收了贿赂不办事儿还装样子,装样子就装吧,居然露怯脸红,脸红就脸红吧,居然还把数目这样摊开来明说…

不过阎宁心里虽然不屑,嘴上却并没含糊地接到:“莫非陈主簿是嫌少,特地来谈价钱的?不知主簿看来,阎某这条命值多少?还要再添几两白银黄金?”

这一下,陈主簿的耳朵尖也红起来:“在下是舍了这一张老脸不要,收了你二十两,但你别想用这个来威胁在下!这银子,在下不会退你,但是若为此要在下做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也万万不能!”

阎宁的眼睛不由瞪大了。

奇葩!她想,这陈主簿简直是好大一朵让人见了就不由明媚忧伤的奇葩啊!

第12章 巴结(三)

张南和吴忧的矛盾就这样,在这日晚间点灯时分,彻底爆发。

——在她看见他和郑屠妇不仅走在一起,还状似密切地说了很多话之后。

“你水性杨花!小姐才关进去多久,你就背叛小姐?你怎么不直接跟着那个屠妇杀猪去算了!”张南暴躁。

“你才水性杨花!小姐还没关进去呢,你就已经背叛了小姐!你怎么不直接跟着我娘一起赌钱去算了!”吴忧喊了回去。

——其实,吴忧大概根本不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若是了解,他多半会被气得眼眶发红泪奔一场,他完全是现学现卖,套了张南看上去又有“深度”又有“力度”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怨。

“水性杨花不是这么用的吧…”梁壮夹在中间,左看右看,无力地打岔,但是她被无视了。

张南暴躁加倍:“你怎么倒打一耙?我又不是男人,哪里水性杨花了?”

“你就是!你不光水性杨花,你还不三不四,朝三暮四,丢三落四,推三阻四,颠三倒四!”吴忧叫着,一把推开要来拉他的梁壮,指着张南的鼻子说:“若不是你,小姐怎么会被关进衙门里面去?你别以为你瞒着藏着别人就不知道,明明是你挑唆我娘写状子告的小姐,害得我如今跟个祸水一般也就算了,把小姐也害了!”

这三三四四一连串儿,究竟是谁颠三倒四啊…张南默默无语了一阵,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是谁告诉你说,是我把小姐弄进衙门?”

梁壮也愣了,对于张南和阎宁之间的那点儿小计较,这个傻大个儿是完全不知情的:“张南,这是真的?”

吴忧咬着牙,狠狠地盯着张南:“郑大姐告诉我的!郑大姐的堂姐是衙门里的捕快,早上郑大姐才去帮一个主簿杀猪,得的消息。”

“…”张南默默。

“要不是郑大姐说她有消息,你以为我会放着小姐不管和她走一路?”吴忧皱着眉,对着梁壮说:“如今县衙里早就传开了,说明日就要开堂…可是你看张南还说没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审案子呢!她根本就是骗人,小姐就是她害进去的!”

“…”张南继续默默。

梁壮:“可是…小姐说让我听张南的。”

“张南是坏人!”吴忧说:“梁壮,小姐对你不好吗?你想跟着这样一个坏人一起害小姐吗?”

“…”张南。

“…不想。”梁壮。

后院有间柴房。

柴房里面才被清扫过,很是干净。只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堆着吴忧之前错砍了的木头。

张南竹竿子似的瘦弱身体被梁壮狠狠一推,头险些在那堆木头上撞破。

“吴忧,事情不是那样的。”张南此时倒平心静气一些。之前她发火,是因为看见吴忧和别的女人貌似亲密,一问是郑屠,又想起吴老娘也曾说过想将吴忧许给郑屠妇为夫,于是内心警钟大响,直为在狱中“险象环生”的可怜小姐居然还如此“关切”吴忧而不平。

此时此刻,看见吴忧理直气壮,揣度字里行间,张南发现自己竟然是有些误会了他。确实,吴忧见了郑屠妇一时恍惚,可无论是换成谁,猛然见了曾经懵懂时喜欢过的人,都难免会有些触动。不过,片刻之后,吴忧就回了神,也不隐瞒自己的境况,只皱眉说在想阎宁——偏郑屠妇有些消息,二人才慢慢说开,相伴而行。

如此吴忧把那些听来的话都说给梁壮听,梁壮半懂不懂,张南倒是了解了八九分,也就消了火儿,只怪自己一时太激动。只不过,她虽想与吴忧和解,却不能直说那是阎宁在利用吴忧和他老娘来大闹官府,只巴望着利用这事儿,一来将自己的名声闹大,二来顺便巴结了这贪官污吏,以好将来继续做“坏事”。

张南只含糊的解释:“吴忧,你听我说,我做的事情都是小姐许的。你在乎小姐,我和梁壮也在乎。”

梁壮:“有理。”

吴忧一声冷哼:“我没看出你在乎,只看出你巴结她。”

梁壮:“这话也有理。”

“就算是巴结,又有什么错?巴结也是人趋利避害的本能。自古来都是弱者巴结强者,平民巴结官员…我自然巴结小姐,而小姐…她只巴结坏人。”张南的目光略微沉了沉,声音却是平和的:“她曾经和我说,之所以要做一个坏人,是因为只有坏人才能接近坏人。这世道艰难,想活下去,想活得好,就要和坏人为伍。所以,你瞧着我坏,正说明我对你的小姐有用而无害。吴忧,你多和她相处,以后就会明白的。阎宁小姐不是什么好人,想得到她的重视,就必须得变坏,不够坏,她就会觉得你没用,永远都不会正眼瞧你。”

“你骗人,我不信!”吴忧咬牙切齿,目光却闪出一丝动摇。

张南眯起眼看着他,说:“你不信什么?不信她坏?还是不信她觉得你没用?如果她觉得你有用,为何如今却不肯见你,只让你置身事外?”

“随便你怎么说,我只知道一点,小姐她是好人!”吴忧的动摇转瞬即逝,他回答:“所以,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怕我担心,也许是因为她为了保护我…我知道不管因为什么,肯定不是因为小姐看不起我!她从来没有嫌我笨嫌我丑,她一直对我好,从不嫌弃我!”

张南终于明白,夹在阎宁和吴忧之间,她多说多错,还是继续沉默比较好。

只是有一条,张南很想嚎啕一场——如今她被这样捆成一个粽子,明日可怎么揣了银子继续去做吴忧吩咐的事情,打点衙门上下的一干恶鬼呀?

“吴忧,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一向是最好的,又听话。我不说你小姐坏话了,你听话,把我放开,成不成?”

吴忧扭身,转身就往外走。

“梁壮,梁壮!你给我解开,我知道你们是担心小姐,可你们这样捆了我才是害她呀!”

梁壮也转身走出,狠狠地关上了门。

“喂喂,你们这是在好心办坏事你们知道吗?我和你们解释不清楚,事情结束之前我也不能说,但我真没想害小姐!”

“咔嚓。”

还落了锁。

张南侧耳听时,两人已经踱步走远。于是她只好满地连滚带蹭,指望摆脱了身上的绳索。可被捆得虫子一般,怎么也使不上力,张南蠕动半天都没找到出路,只好喃喃地自言自语:“小姐,你抢谁不好,偏抢了这么个公夜叉回来,这回…这回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个时候,阎宁还毫不知情。

她所认为的,无能的笨呼呼的什么都做不了的吴忧,已经做下了这样的大事。她得知第二日终于可以不被关着了,能上堂时,还满心欢喜,甚至拒绝了县衙为她指派个状师的提议。

她说:“哈,不用操心,我有个随从,叫张南的,精通律法,由她来就好。”

第13章 巴结(四)

阎宁有着一头极浓密,且极黑亮的发,被关了两天之后,这头发就乱了起来。阎宁也并未打理,甚至还特别挑了几根草插在头发中间——别误会,她不是在插标卖首,她只是有意让自己显得狼狈。

这是一盘棋,阎宁已经布置了很久。

按照她的算计,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酝酿,京城那边今日应当也有人会过来围观审案的。

她很清楚,尽管自己被赶了出来,且她的母亲扬言再也不要管她,但如今事情闹开,母亲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探察实情的。这应当算是阎宁的目的之一。明明已经过了中二症的年纪,但阎宁总是和自己的母亲像对冤家,总都不想让对方好受。她想要做无数坏事,让她这辈子的母亲,阎宰相头疼到死——尤其是在当初阎宰相那顿几乎把阎宁揍死的板子之后,阎宁更加坚定了这种信念,那就是六亲不认,再不顾自己母亲的想法面子。

按照阎宁的另一个小盘算来看,张南应该已经打点好官衙上下。

这年头的官衙就讲究一个官匪一家亲,只要能从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手中拿到钱,县衙才不管老百姓生活得究竟如何。这小城里的小官,就阎宁之前对百姓的探访所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作为一个坏人,阎宁觉得,必须要多和各行各业的坏人紧密团结,方能狼狈为奸做出更多的坏事来。为此,她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与知县和县丞间产生点儿瓜葛。要知道,即使是再贪钱的人,若平时无事,直接提着礼物上,那般尴尬,怕是无人敢收的。所以,阎宁需要更加不着痕迹地巴结这些人,所以她是故意犯些事情,只指望这么在县衙里走一圈,顺便捞些机会和上面的打好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落实自己是一个坏人这般名头。

最好今天之后,男人们听见她的名字都望风而逃才好。这件事,她有意闹大,想以此作为一个台阶,让自己可以在成为坏人的路上走得更高更远。只有坐实了,宣扬开来自己的坏人名声,所有人都坚信她是一个坏人,才更方便她进行下一步的努力:和其它坏人搞好关系,同做坏事。

至于她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弄这样一个坏名声,为什么偏要与坏人为伍——这是一个谜,大概除了阎宁自己清楚,再没有人知道。

带着这样一石多鸟的目的,阎宁胸有成竹地被押了上堂。

堂上,知县赵不困的惊堂木拍得绵绵软软,边上站着的陈主簿却喊得气势磅礴:“堂下人犯,为何不跪?”

赵不困一点头。

阎宁怔了一下,就屈膝跪了。

对于跪这件事,原本她是不习惯的,只是跪得多了,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该跪就跪,这点面子她还是肯给的。

跪之前,她目光乱扫,发现已先有一个女人跪在她前面几步路的位置上。于是她只看得到一个衣衫破败的背影,并看不出年龄样貌。

陈主簿又喊:“吴家老娘,可回头看仔细了,这人是你所说的强抢了你儿子吴忧的女人不是?”

那女人回头,看向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