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宁本来也在打量那个女人。此时吴老娘一回头,阎宁这才第一次见到了吴老娘的模样。她根本没有找到吴老娘与吴忧任何的相同之处。吴忧虽然瘦,但是却显得朴实诚恳。吴老娘则不然,她长得干瘦,显得鼻子很大,脸颊上趴着一颗黑痣,嘴唇极薄,且是歪的。下凹的眼眶中一双小三角眼,其中闪烁着一种胆怯的凶狠,还有贪婪,就像是一只缺毛的老鼠,面对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和守在馒头身边的猫时,露出的那种目光。

她说:“是的,青天大老娘①啊,就是这个人抢走了我儿子,求大老娘做主。”

阎宁“噗嗤”一声,笑了。②

陈主簿忍不住瞪着阎宁,喝问:“堂下人犯,何故哂笑?”

赵不困点了点头。

阎宁哪里是在哂笑?

她只是一时失控,失控之后就收了声没有再笑。不过没在笑,是因为她也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笑,所有很给面子的在憋笑。如今,陈主簿问,她就又要张口说话,一张口,自然就憋不住笑声了。

只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答:“我…哈哈,这个…哈哈哈哈哈无事…哈哈哈,我天生便是这般…哈哈,笑,哈哈,笑模样…”

赵不困又点了点头。

——只有阎宁自己是单纯地被“大老娘”一词戳爆了笑点,而在别人眼中,这一场笑,却似乎昭示了阎宁藐视公堂,对一切满不在乎,又似乎暗示了,这一场官司,注定会变成一个笑话。

是的,不要怀疑,戳爆笑点的事情其实还在后面。陈主簿见赵不困淡定点头,决定先放阎宁一马,便改唤人证。

按照原本阎宁的盘算,人证只该有两人,张南和吴忧。

吴忧向着谁说话,阎宁都不担心。张南自然是要先向着吴老娘说话,坐实了她的罪名,而后再又向着自己颠倒黑白,只拿些更荒唐的理由来为她开脱。这般,如果官府断案向着阎宁就会显得可笑——但因为官府上下拿了阎宁的钱,自然又会向着阎宁,如此,才显得出她的“坏”。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

阎宁根本不知道,这棋局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张南,此时正被捆得像是一条虫子,于柴房内蠕动。

进来的人证有三人,依次也跪了。阎宁和吴老娘都张眼打量,不仅数量上多了个她不认识的,而且其中并无一人是张南那般高高瘦瘦的竹竿模样。

那是吴忧,梁壮,还有郑屠妇。

陈主簿问:“人证,可识得吴家老娘与人犯阎宁?”

吴忧:“认识。”

梁壮:“认识。”

郑屠妇:“认识。”

阎宁忍不住开口问:“…张南呢?”

她抬头看着陈主簿,急求这个答案的时候,吴老娘也抬着头看主簿,她也盼着张南到场——这个老婆子一直认为张南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会帮自己,当然事实上,从某种程度来讲也确实如此。

陈主簿却不搭理阎宁,只问:“堂下哪位是吴忧?”

——这话问得,简直是废话!阎宁不由腹诽,这堂上一共就一个男人,还有谁能是吴忧?然而除了阎宁之外,似乎并没有别人觉得这话怪异。

吴忧趁机膝行两步,凑到阎宁边上之后才开口说道:“回大人,奴家便是吴忧。”

赵不困再是一点头,陈主簿便接着问:“吴忧,你且把这阎宁如何强占你的事情原原本本说来。不必担心,有知县大人为你做主。”

吴忧仰头看着陈主簿,答:“秉大人,是我娘欠了赌债那我去抵,阎小姐从老鸨手中救了我出来,收留我在身边。阎小姐是好人,她没强占我。”

吴老娘此时也憋不住了:“…他胡说!我要见张南!”

陈主簿不由讶异:“谁是张南?”

郑屠户却在阎宁与吴老娘开口之前插入话题:“大人,这案子原本就是吴老娘告阎宁小姐强抢了吴忧,不与他人相关,何必又牵扯什么张南。”

梁壮:“就是这个道理。”

陈主簿扭头看时,赵不困刚好又一点头。于是她心下稍定,再问吴忧:“吴公子不必害怕,有事直说就好,自有本官为你做主,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官依法办事,你可放心说话,切不可因恶人相胁而忍气吞声啊!”

阎宁伺机小声对自己身边的吴忧讲:“就是这个理,你放心说我是如何抢了你的,只管抱怨哭诉说我是个坏人!”

吴忧没搭理阎宁,只看着主簿,满脸诚挚地回答:“大人,奴家句句为真,阎小姐是好人,她没欺负我!她…她待人一直很好,我…”

被夸成是好人的阎宁急得几乎一头汗,她忍不住打断吴忧的话,带着几乎恳求的语气说:“大人,能不能叫张南上堂?”

陈主簿一头雾水,问:“谁是张南?今在何处?”

郑屠户再次抢在所有人之前答:“大人,方才便说过的,这案子原原本本是吴老娘告阎宁小姐强抢了吴忧,再不与他人相关的。凡事自有真相,断案自有公法,大人依法断案就是。何必又牵扯什么张南?难道没了张南,大人便无法断案吗?”

“就是这个道理。”梁壮点头。

赵不困也跟着点头。

阎宁忍无可忍,插嘴问梁壮:“梁壮,这个我没见过的满嘴胡沁的女人是谁?张南究竟在哪儿?”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梁壮她确实是个憨脑袋的老实人。她第一信服的就是救过她命的阎宁,因此她最不愿阎宁伤心。当她也觉得张南是叛了阎宁之后,却不像吴忧一般能够张口直说,相反,她觉得晚叫阎宁知道一刻便晚一刻让阎宁伤心。

于是,梁壮隐瞒了真相,并不答阎宁的问题,只说:“小姐,这是吴公子的旧识郑屠妇,人都叫她郑屠,最熟悉这顾城风土民情,故而求她来代做小姐的讼师。咱有了郑屠做讼师,那就用不着张南了。”

阎宁被梁壮的回答堵得目瞪口呆:“…张南不来了?!”

吴老娘听出张南不来,更慌。原本就是张南怂恿她来告,如今自家的后台不来,可见是事情多半有变。她也再顾不得旁的,只顾撕心裂肺地叫:“大人,我要见张南!张南是阎宁身边的人,事情真相她一清二楚!”

而此时,郑屠妇根本不受打搅,还在那里说着:“大人,如今连吴忧都说并无此事,可见就无此事。莫说张南,就是郑南、吴南、陈南、阎难来了…也依旧没有此事。既然阎小姐没有强占吴忧,那就…”

梁壮撇了阎宁在一旁,又去帮腔:“就是这个道理。”

赵不困一点头,一点头,一点头…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有些傻眼的陈主簿见审案的知县迟迟不拍惊堂木,自然也拿不出气势来,只好满心无奈地重复着:“张南是谁?吴忧你放心说实话呀!吴老娘你…”

这间歇,吴忧悄悄地小声对阎宁说:“我把张南捆柴房里了,她出不来!你安心,有我在,没人能说你是坏人!你就是好人!”

吴忧这话,绝对是得意的,他就差配上星星眼和晃动的尾巴来求奖励了。他心思简单,见阎宁从未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自己又好,就只觉得阎宁是好人。平时听别人说阎宁不好,吴忧也只都当成是别人对阎宁的误解,平日里阎宁嚷嚷的坏人论,也都只被他当做是她的自嘲自讽罢了。

此时得了机会,吴忧一心想要打破众人对这个好人阎小姐的误解,一心只想着让阎宁别再自己作践自己的名声,用“坏人”二字来自我嘲讽。

但是阎宁丝毫没法附和他,她默默地跪在地上画圈圈,心里暗念:吴忧啊,我果真看错你了,原本当你是个傻傻的好孩子,原来最坏的那一个是你…

她好好的一盘棋啊,就这样变成了闹剧…

嘤嘤嘤嘤嘤嘤,她要见张南…

默念未完,阎宁耳边又是吴老娘一声哀嚎:“我要见张南!我不能白巴结了她这么久,出了事儿她却不在呀!”

注:

①关于这个“青天大老爷”放在女尊里该怎么说——求大家建议,木有好建议,那就这样了。

②大家明白的,阎宁为啥笑了。

第14章 争执(一)

那个时候夏天才刚刚过去,树上的叶子还没有落,草丛中的虫儿还在唱歌,阎宁还没有名扬天下,而吴忧依稀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年。

吴忧看上去输了他自己,但实际上却赢了官司。

吴老娘恨得牙痒,赖在县衙中不肯走,只干嚎着嗓子依旧要见张南。但是哪里会有人理她?

阎宁被无罪释放,被吴忧搀扶着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

郑屠妇对此很是得意,拍着梁壮的肩高声赞道:“好姐们,你配合的不错!咱姐们也算是扬眉吐气一次,这值得俺去喝上一大海,找人吹嘘一回啊哈哈哈哈…”

梁壮点头应是:“就是这个道理。”

郑屠妇又笑:“你家小姐这一回,也算是洗尽冤屈了!她定然也喜上眉梢吧啊哈哈哈哈…”

梁壮才要点头,扫见走在前面的阎宁,却忽然脚下一顿,皱了皱眉,眼中浮起一抹疑惑——迟钝的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之前阎宁的表情,看她们的眼神,似乎并不大满意。

是的,那阵子官衙审案,百姓们有好奇的,尽可以去围观。于是,在吴忧的这般努力下,阎宁的名誉又回来了:

原来,她不是坏人而是一个打倒了当地恶霸的,整顿了顾城秩序的,挽救了失足良家少男的,体贴的温柔小姐…

她被人用尴尬的笑容簇拥着送回家里时,看到有个几个老太太守在门口,满脸不好意思地送来些米面鱼肉,连连说一直误解了她,如今细想,她确实没做什么坏事,是个好人,该得到大家的喜爱的。老百姓多是淳朴的,喜欢不喜欢,都挂在脸上,不骗人。

阎宁的坏人梦,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当时,阎宁抱头痛哭一阵的心都有了,她觉得事情简直不可能更加糟糕了。然而等见到张南,她才发现有些事情的糟糕程度是没有下限的。

“咳、咳、咳…”

床幔间,强烈地,撕心裂肺一般地咳嗽声传了出来,夹杂着一种难言的,病弱人身上总是存在着的难闻的气味儿。而后,一只手从那之中伸出,手指干瘦干瘦的,皮似乎是紧贴在骨头上的,骨节因此格外突出,弄得手掌不像手掌,手指不像手指,更像是一把难看的枯裂开的,被风吹得不断颤动的竹枝。

“张南,你这幅样子,还想自己喝药?”一个温软的女声响起。

随后,床帐被掀开,露出躺在床上被衾间的张南。

张南躺在床上,就不显得高了,只显得瘦。夸张的瘦,再加上正病着,使得她整个人身上居然神奇地少了平日里的那种痞气。她的眼神中也少了那种令人生厌的精光,反而被咳嗽声憋得水盈盈的,显出几分可怜来。

她的唇抿了抿,张嘴想要说话,却在一瞬间又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阎宁急忙放下端着的药碗,凑过去小心地拍拍张南的背。张南的身子在床上团了起来,身子扭曲着,滚烫并且发抖。被子滑落,露出张南薄软的亵衣,衣料很薄,因此阎宁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她不由皱起眉。

怪不得只关了一天一夜,这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她单知道张南瘦,瘦得像是根竹竿,却一直忽略了一个如此瘦得不正常的人,身体绝不可能好。一夜半日的连急带冻带饿带不得好好休息…她就病了,病来如山倒。

阎宁回来就直奔柴房,开门时见了也不由吓一跳,急忙解了绳子抱着人进屋,遣了梁壮去请大夫。这当口,她连详细解释的功夫都没有,只冷冷扫了吴忧一眼。

然后吴忧垂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很自觉地转身离开。他发觉她并不太想看见他。

吴忧原本是满心欢喜地。

小姐出来了,坏人被打倒了。而且不光如此,更多的是在梁壮的配合和郑屠妇的帮助下,他如此成功地办成了这样的大事,还让更多的人接受了他喜欢的小姐。

他显然是得意的,带着很自豪的笑,邀功一样地对着阎宁说:“看,小姐,我就说大家都会觉得你是好人的。”

可结果,阎宁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阎宁显得很紧张张南,她全部的经历都放在了自己一直信赖的狗头军师身上,仿佛她的情人不是吴忧而是张南一样。她亲自看着大夫诊脉开药,亲自熬药,喂药,甚至喂饭,甚至帮张南擦洗身体…

吴忧的心情开始下沉。他还不知道自己错怪了张南,只觉得原来哪怕被背叛了,阎宁也依旧会这样重视张南对她好。

他想要微笑着说小姐果然是好人,对谁都好。

他还想要站到阎宁面前去问她,为什么对一个背叛了她的女人都能这样好,对于他…对于他这个用尽了所有信任她,帮助她的人却如此冷漠。

…可事实上他却独自在他和阎宁同居的卧室的角落里默默地蜷成了一团。

他问不出口。

他所有的勇气,都已经倾尽在对簿公堂时他抬高了嗓音,直视着主簿和知县说话的时刻。在此之前,他只是个无能的,怯懦的,连哭泣和哀求的技巧都没有的穷人家的小子,没见过任何世面…是阎宁,让他瞬间成长。

也是阎宁,让他再次被打回原形。

重新变成一个无能的,怯懦的,不会哭泣不会哀求的落魄小子。

他只会这样,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他只会默默地回想一些事情发生之前,阎宁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出家门,带他走到傍晚的集市,回头对着他微笑,对他说:“吴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送给你。”

“小姐,我不想要那些,我只想…”他回想着,轻声地呢喃,却到底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想要的,都被哽咽在了抽泣声中。

吴忧不知道这种心情叫做嫉妒,但他知道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的难过,和没饭吃,没衣服穿不一样的难过。

这些事情,阎宁显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心底里虽然难免不快,面上也毫不掩饰,事实上却只是抱怨自己算计不周,连累了张南,并不怎么气恼吴忧。等张南睡下,她出屋掩门,瞧见梁壮和郑屠妇依旧在院内说话时,还问了一句:“吴忧在哪儿?”

阎宁问了两遍,然而梁壮和郑屠妇正聊得兴起,竟是都没有搭理阎宁。

这两个女人都是大嗓门,聊得有趣,阎宁便也干脆站在旁边听着。

郑屠妇是个杀猪的。虽然朱门大户对她客气,可也不过是看在她会杀猪能做事的面上,她平时在邻里间也很有些威信,然而人人敬重的不过是她能拿得出来的猪头猪下水。她便时常有那么些谈话欲,无法消遣,总觉得穷人们不爱听她高谈阔论,富人们瞧不起她的远见卓识。如今她忽然得了吴忧的拜托,又这般像是戏本子一样地帮着富家小姐赢了官司,难免愈发洋洋自得起来。一下子,她就变成了一个话痨,自问自答着,把舌头得车轱辘一般转个不停。

更妙的是,梁壮总是可以很好地满足郑屠妇的虚荣心。

梁壮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幼稚园的孩子一样,坐在一个小小的板凳上,抬着头,双手撑着腮,满眼无辜地直视着郑屠妇。她在思想上迟钝,但是她在接话茬上却显得格外灵活。

郑屠妇讲:“你知道吗?整个儿县衙门的人,那都怕知县和县丞。那二位可是朝堂明文封赏的官员啊,七品大员!可你知道吗?俺不怕她们,老娘俺从来不怕任何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俺告诉你,俺行得正,坐得端,俺身正不怕影子斜,心里没鬼它就不怕衙役来敲门!”

“就是这个道理!”梁壮点头。

郑屠妇又讲:“所以说,有俺这样的人在,谁能污蔑你家小姐?谁能?谁也不能!任她是谁,也不能红口白牙地乱说话!那吴忧是谁?吴忧那就是俺干弟弟。阎宁小姐是谁啊?阎宁小姐可是俺干弟弟的女人,他喜欢的人,那就不可能是个坏人!”

“就是这个道理!”梁壮大力点头。

郑屠妇捋了捋袖子,越加地眉飞色舞:“梁壮,你说的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更何况,今儿审案的那是谁呀?今儿审案的人可是咱陈主簿!陈主簿是谁?这年头县衙里如果说还有哪个主簿和实业有良心,那就是陈主簿!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咱县里,没好官儿,俺就是到她门前去这么骂,她也不敢不认!只有陈主簿不一样,陈主簿她是个好…”

“就是这个…”梁壮正要点头,却忽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等等!”阎宁站到了梁壮和郑屠妇之间,看着郑屠妇:“你说哪个陈主簿是好官?是说今天审案那个?长得黑瘦,高颧骨塌鼻梁的?”

第15章 争执(二)

从见到陈主簿的那一刻起,阎宁就没觉得她会是一个什么好官。不为别的,只为陈主簿长得实在是磕碜,多看一眼都觉得惨不忍睹。都说以貌取人不对,可貌由心生这话也不假,第一印象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还是起着重要的印象的。

然而,郑屠妇眼见着骄傲得都快把鼻孔仰到天上去了,却独独对陈主簿交口称赞。

郑屠妇说:“旁人我都瞧不上,只有陈主簿,我必须服气!这官衙上下,谁不是黑了心肝肺的?丁点小事要办,都得给塞银子,见银子办事儿,谁给的银子多就向着谁。唯独只有她,是向来不收百姓的血汗钱的,什么事儿都按着章程规矩办,一视同仁!就为这,俺谁都瞧不起,独瞧得起她。”

阎宁的眉依旧轻皱着,半信不信:“她可不清廉,是收了我二十两银子的人呢…”

“这不可能!”郑屠妇一嗓子高嚎,正要再说什么替陈主簿辩解时,却听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什么二十两?什么不可能?”那声音干干脆脆,尾音余韵却长。

郑屠妇扭头看时,只一眼,几乎痴了。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白面红唇,细眉弯眼,含着盈盈笑意,并不十分的艳丽妩媚,却自有一段风流姿态,活脱脱像是从水墨工笔画里面走出来的,似乎还散发着内敛的墨香。此时那双眼并不避讳的地扫过郑屠妇,又瞧一眼梁壮,看向立在一旁的阎宁。

阎宁正半张着嘴,睁大了眼。

“怎么?”少年抿唇,露出面颊上两个恰到好处的酒窝,声音软软柔柔,落落大方地问,“阎小姐不认识我了么?”

“认、认得,怎么能不认得呢!”阎宁猛地一拍脑门,瞬间堆出热情的笑来,迎过去,“你怎么连个信儿也未给,忽然就到了?这贵客、贵客临门,可真是…真是意外之喜…”

“怎么给你信儿?”少年皱了皱眉,颇不以为然地说“你东飘西荡,又没个地址。都一年多了,我们都快化成石头了也等不来你一张纸。你这人也是,我们寻不见你,你怎么也不知道自己主动让人捎个平安来,也不知好不好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偶尔有些消息从别的门路传出来,大多做不得准。似乎做得准的,等我去找你,偏又错过,你总早一步走。这若不是京里几乎传遍了,我甚至不知道你会在这顾城安身,还只顾在那江南水乡寻人。”

“啊,哈哈…”阎宁尴尬地笑笑。

“还笑?都是你,好端端地因为什么才非要做坏人的!如今你被弄得有家不能回,害得我们也牵挂。你知不知道,京城里现在都在风传你在大街上硬抢了男人,有说是抢了才过门的小男人的,有说是抢了刚弱冠的孩子的,还有说这一年来你都抢了十七八个的…连带着编排你如何夜夜笙歌放荡不堪的话本子,都写出四五本来!”

“啊,哈哈…”

那少年见阎宁只是傻笑,并不接话茬,不由提高了些语调责怪:“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知道这事儿闹得我们多有压力?殿下总想着大家都是朋友,还为你说过话,反倒被训斥讥讽了一通!你就顾自己玩得痛快,都不想想我们忽然听见别人传这些闲话,有多么担心?”

“啊,哈哈…”

“阎小姐,这是?”说话的功夫,郑屠妇已经回神,便不由插嘴问。

阎宁侧头看了看郑屠妇,又看看笑而不语的少年,道:“这是我的一位旧友,他是…”

“我是她未过门的夫君,唤我一声南淮就好。”少年柔柔地打断了阎宁的话,语气却万分肯定,仿佛不可反驳。

“什么?我未过门的夫君?”阎宁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