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无奈摇头,伸手从小药那里接了汤药来喝。

阎宁也不避讳,就那么凑过来,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居然是红通通数颗蜜枣。

女皇一怔。

阎宁说:“甜的,喝完药吃一颗,压压苦味儿。”

小药目瞪口呆地看着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果然喝了药,拈过一颗枣子来吃。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明明人人都说,女皇恨不得要弄死阎宁,怎么如今看两人相处的情形,却亲近得厉害?

正奇怪,又听见阎宁说:“陛下,都吃了我的枣儿了,也给我点儿奖赏嘛!”

南淮还不知道阎宁往阎府这么一逛,一直逛到了大内御前去了。他的故事还在继续,吴忧还在听。

“有那么一阵,大概是两年多前,阎宁忽然不胡闹了,变得上进,神采飞扬的,每天都笑眯眯的。”南淮说,“那时候,我们还都很奇怪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来,是因为她遇见了…”

“遇见了谁?”吴忧问。

“这话…本不该我告诉你,如今我告诉你,你也别多想。她遇见的,是十六皇子。”南淮皱了皱眉,“十六皇子…我见过一面,很漂亮,而且活泼,很得皇帝宠爱。那时候阎宁才刚十八岁,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他,然后…就…就想娶他。那时候,有阵子,阎宁做什么都充满了劲头。我还见过她跑到御膳房去学做饭…也不是一点心思都没用的。有一次她还告诉我说,是十六皇子先找上的她…但是十六皇子说法却全然不同。这是一笔糊涂账,我至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来呢?”

南淮沉吟着,看了看吴忧的面色,说,“后来,十六皇子嫁给了别人,阎宁说是调戏他未遂,被阎慕大人打了个半死,赶出京城去了,然后…她就遇见了你。”

“哦。他什么样?”

“谁?”

“十六皇子。”

“他啊…他的名字叫做刘玉,据说是长得很像他的父亲,都是一样的美人。”南淮撑着腮,想了想,又说:“他比你要矮一点,头发黑而浓密,很长…”

黑而浓密的长发被高高的盘起束在头顶,金镶玉的发簪上垂下晃动的流苏一直缀到耳边,再向下,雪白的脖颈被衣服严严包裹,只隐约露出一道红痕。

刘玉对着镜子,细细地看着那道红痕,然后他试图把领子再向上拉,遮住那里。但是他一松手,衣领就又落下来。咬了咬下唇,他干脆地解开扣子,露出整个脖颈和胸膛。

于是一切都变得一目了然,那红痕是人掐过的指痕,像是狠狠掐过的,末端已经有些发黑。

窗外传来脚步声。

刘玉飞快地掩住衣领。

下一刻,门被推开,阎宁迈步而入。

刘玉一愣:“你…”

阎宁道:“陛下说,你在这里,希望见见我。”

刘玉愣了很久,才又吐出三个字:“你变了。”

阎宁长高了一点,瘦了一点,黑了一点,但并不憔悴。她面上温和的笑比起以前显得更敷衍了一些,而目光中多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神采,这让刘玉原本满满的自信,都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嗯。”阎宁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声音来。

“我…你还在恨我?”

阎宁一挑眉毛,困惑地看着刘玉:“恨你干嘛?”

“我骗了你…我…我害过你…”刘玉被阎宁那种冰冷的目光看得颤抖起来,很是艰难地说,“但我是被逼的,其实…其实我一直很爱你。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阎宁翻了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你看,我过得不好,一直不好。哪怕有了孩子,我这心里还是空的。我结了婚,但是她对我不好,她纳了好几个小侍,除非必要都不歇在我房里,有时候还动手打我。你是不是很得意?”刘玉的眼中全是泪水,她在阎宁的身后大喊着问她,“阎宁,你是不是很得意?”

阎宁轻轻的叹气,说了一句只有她自己才听清了的话:“这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女皇好似不用听也知道阎宁在想什么,她堵在阎宁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她说:“你看,朕有两个选择给你,你自己来定。要么,你娶玉儿为夫,要么,你就去死。”

阎宁大骇,抬头瞧见女皇那认真到不能更认真的表情时,却又觉得好笑。

“我还不想死。”她说。

“那么,朕恩准你…”

“但是,”阎宁打断了女皇的话,微笑起来,“我不想死是因为我有了喜欢的人,我想陪着他,只有他,再有一个家,有一群孩子,然后过一辈子。如果为了活下去而放弃我期望的未来,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女皇的脸色铁青起来。

阎宁却向着她耸耸肩膀,双手无畏地一摊。说实话,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她发现自己很难建立起对君王足够的畏惧。她甚至还颇为不知好歹地加了一句:“只是,陛下啊,您真舍得杀我吗?”

第25章 团圆(四)

就是南淮也没有想到阎宁会忽然失去了踪影,更何况吴忧。

两个人断断续续闲聊到天黑,阎宁依旧没有回来时,南淮还笑着安慰吴忧,说阎宁也许是在外面喝醉了酒先歇了,明日一早肯定就回来了。

但是,一连三日,阎宁都毫无消息。

第四日一早,天蒙蒙亮时,辗转了一夜的吴忧才朦胧酝酿出些睡意来,却听见屋外传来人的争执声。

他光着脚,悄声走到外室,贴着房门去听时,却是南淮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这几天,一直留宿在吴忧这里的南淮好像在低声抽泣着,而那个女人说:“我别无选择。”

吴忧正待要更加仔细地去听,他紧贴着的门却忽然打开。一时措不及防,吴忧跌了出去,然后就跌进了阎宁的怀里。

阎宁面上略有些憔悴,对着吴忧却还是露出了一个很温和的笑:“嗨,我回来了。”

吴忧从阎宁的怀里探出头去,有些警惕地张望着院子里多出来的陌生女人。

阎宁解释道:“那是十二皇女,嗯,十二殿下,她送我回来的。”

“小姐,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吴忧问。

“皇宫。”

“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

“…”

“怎么,生气了?”阎宁好脾气地,笑眯眯地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样忽然离开好几天了。”

“不,不是。”吴忧犹豫着,小心抬眼揣摩着阎宁的心情,“小姐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的,不方便说的事情,不用解释也不用道歉的。”

“没有不方便,只是一时说不清,不过今后的日子那么长,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阎宁又笑起来,“明天我们就可以离开京城了,然后找个地方过咱们的小日子去。嗯,或许还应该有一场正式一点的婚礼?吴忧,你愿意嫁给我吗?”

阎宁的身后,南淮还在抽泣,所谓的十二皇女正语调急促地说着什么,不过在这一瞬间,吴忧觉得,除了阎宁,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起来:“嫁、嫁给你?”

“是啊,嫁给我,做我的正夫好不好?”阎宁凑近吴忧,温热的气息直扑到他的耳旁,“你看,我刚刚放弃了阎家的一切,还和女皇说绝不会再回这京城,永不为官入仕途…现在,我只剩下你了呢,你要对我负责呀!”

谁也不知道,阎宁和女皇之间其实早就已经有了一条协议。或者说,很早以前,女皇就出给阎宁出过另外一道选择题。

阎宁被要求扮演一个因为母亲忽视,而走上歧路的富家子弟。她赚尽坏名声,原本只是为了更好的凭借自己的身份,得知朝堂黑幕下的盘根错节,并将消息转告女皇。暗地里,她知晓一切情报,甚至曾有权指挥禁卫军为她做事。

女皇老了,可还并没有老到想要放弃皇权。这个时候,对于她来讲,自己年轻的儿女们,无论是好是坏,都像是威胁。于是她开始依靠见不得人的手段,暗地里安插各种人手。她指使阎宁有意被卷入夺嫡之争中,并且已经获得了许多皇女的关注,她默许,因为她要通过阎宁来得知每个皇女在背后的动作。

那个时候,阎宁其实是没怎么考虑过自己的,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爱。

她不关心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女皇瞧上的,也没思考这会对阎家带来什么影响。她甚至对自己的性命和未来也不是那么关心。有一阵子,她也是真心享受过肆无忌惮的狂妄的,哪怕喧嚣之后,涌上的是更多的空虚。

直到有一个皇子,忽然有一日在人人都厌恶的阎宁面前立住,对她说:“我觉得,你可以成为一个好人的,我…喜欢你。”

那时候,阎宁才意识到,她是非常渴望被认可的。

爱上那个皇子几乎成为必然,阎宁开始试图挣脱儿时那个一时冲动,对女皇许下的诺言而带来的枷锁,她试图扭转自己的形象和命运。只是可惜,那突如其来的爱情只是旁人撺掇出来的,高傲皇子出演的一场闹剧,等到刘玉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后悔,意识到自己已对阎宁产生情愫时,已经迟了太多,阎宁早已心灰意冷。

事实上,阎宁想到过死。这也是她离开京城后,更加肆意妄为的原因。她甚至想,有一日给自己闹出一个连女皇也护她不住的死罪来,才算是痛快呢。直到她又遇到了吴忧,或者说…是随手从街上把吴忧捡了回去。

吴忧说:“你是好人。”

吴忧还说:“我不走,我走了,谁给你补衣服?”

阎宁又一次开始想要了结自己坏人的名声了。

女皇不得不又一次为自己的工具不听话而头疼了。说来奇怪,明明阎宁对她只是个耳目而已,但是日子久了,女皇发现阎宁不被控制,想要除掉她时,居然舍不得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她皱眉时还劝她喝药,又掏出蜜饯来的。这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得让她又想砍了对方的头,又想让对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心里挣扎到最后,女皇知道,自己果真下不了手,不怪阎宁嚣张。她终于还是放对方逍遥,在逼着阎宁花了三天时间,写完了所有藏在她脑海深处,那些不大见得人的,皇女们和贵人们的私密消息之后。

不过阎宁究竟有没有写下全部,写了几份,写完之后究竟把东西都给了谁,到底都是一个谜。

我们只知道,后来,夺位之争中最不被看好的十二皇女居然成为了最终登基的那一位,而史书之上,记着她亲口说,若无阎宁,便无她的今日。

现下么,夕阳已经落到了人们的视野之外,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但余晖却依旧把云映得霓彩斑斓。

“你知道吗?”马车上,阎宁低声笑着,对吴忧耳语:“这回,我在她们眼里恐怕是真的变成彻头彻尾的大坏人了!”

吴忧靠在她的怀里,想了很久,才说:“不会啊,小姐一直是好人。”

“嗯,你叫我什么?”

“妻主。”

“不对,你又叫错了。”

“…宁。”他小声念到,软软的声音含混在舌尖,“阿宁。”

阎宁的脸,猛然跟着他一起红了。

【坏人·完】

番外

第26章 如果不相见

如果你从没有遇见他/她,生活会是什么样?

1.

吴忧走进门的时候,南淮手中正握着一只绢帕。绢帕雪白,上面写着两行乌黑的字。

见吴忧进来,南淮急忙地把手中的帕子要藏起来。可是他太慌乱了,帕子不仅没有被收好,反而落在了地上。

吴忧一眼瞥见,上面只有十个字:“最好不相见,如此不相恋。”

那是阎宁的字迹,吴忧认得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底狠狠地一疼。

2.

吴忧觉得,必定是刻骨铭心的爱上,才会觉得相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才会宁可从未相遇。

在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阎宁不曾给吴忧任何许诺。于是他一面幸福,一面如履薄冰,面上不显,心里却不是不痛苦的。那时候,吴忧曾反反复复地想,如果没有遇见过阎宁,就那么傻乎乎地嫁给一个屠妇,做一个老老实实的主夫,或者也是不错的。

如今,他忍不住地在猜,阎宁当初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那样一段话?是遇见了谁,恋上了谁,而后求而不得?

他问阎宁:“你会后悔遇见我,爱上我吗?”

阎宁回答:“当然不会。”

吴忧就开始不舒服了,他想,原来自己不如那绢帕上所指的人,并不那般让阎宁刻骨铭心。

3.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逻辑,产生在一种很奇怪的情景之下。

其实吴忧是在吃醋,虽然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在吃醋。

吃醋的时候,无论什么,都有可能被误解。阎宁的回答分明没错,如此相守她求之不得,如何会觉得后悔?更何况,假如阎宁回答说会后悔,吴忧一样会很不开心。

恐怕是更不开心。

总之,无论如何,吃醋的人是丝毫不讲道理的。

所以这一天晚上,阎宁被赶去睡书房。

4.

阎宁很憋屈。

陷入爱情长河中的人,情商智商都不高。不仅如此,还会经常抽风,脑筋短路。各种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随时都会闯入脑海,而后驻扎不走。

阎宁觉得,吴忧肯定是嫌弃她不好。

有比较,才有优劣。

吴忧嫌弃她不好,肯定就是看见了哪个女人,觉得比她好。

可怜的孩子,她完全没想过,以女尊世界的世界观来说,男人好端端绝不可能去多看妻主之外的女人半眼。她甚至还对自己说,结婚了也能离婚啊,财产分割说不准还得偏向男方呢…然后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怀疑:吴忧只怕是移情别恋了。

如果吴忧移情别恋了,那么,阎宁就只好失恋了。

5.

失恋的阎宁,去找十二皇女刘昌喝闷酒。

她举着酒杯,对刘昌说:“你说,男人怎么就都这么薄情呢?”

刘昌点点头,自己干了一杯酒。

阎宁给刘昌满上酒,叹了一口气:“你说,他究竟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呢?”

刘昌跟着阎宁叹气,自己又干了一杯酒。

阎宁左思右想了一阵把酒杯放下,继续叹息:“你说,男人怎么就都这么薄情呢?”

刘昌摇摇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干。

于是,就这样,阎宁没醉,刘昌醉了。

6.

在阎宁复读机一样的唠叨的折磨下,刘昌喝醉了。

喝醉以后,刘昌也变成了一只复读机。

她不停地说:“你说,男人怎么就都这么薄情呢?”

刘昌醉醺醺走在路上时,拽着阎宁的袖子这样说,回到家里,抱着南淮还是这样说。

南淮怔了怔,他回答说:“你看,我并不薄情的。”

她又念:“你说,他究竟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呢?”

他立时就是一惊:“谁是他?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