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索性席地坐下,抱着膝盖,无奈地继续看。

突然,只见一道寒光破入,一柄刀飞旋而来,直接刺入了马车之中。马车耐不住那一刀的力量,车底的木材破裂开来,竟耀出了一道银光。原来,车底的木材中空,长枪就藏在了木材之中。

小小还没来得及为这般变化惊讶,就看见了那个掷刀的人。依然是那身一尘不染的月白衣裳,在昏暗的天色中,朦胧的雾气氤氲,让他的身形带着缥缈的不实。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冷漠的,只是,那种冷漠并非看透世事的淡然,而是一种深切的压抑。

“温宿!”李丝一见到他,便抽身退出了战局,直接攻了过去。

洛元清见状,却轻喝一声,道:“不容你动他!”

温宿对此却毫不关心,直接出手,取那马车中的长枪。

江城纵身跃上了马车,将那长枪牢牢踩住。

廉钊和银枭也在同时出手,架开了温宿。

于是,本来五人混战的场面,变成了六人混战。

小小再无法平静了,她站起身子,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这时,江城脚下一挑,那长枪整根被踢出了马车,在空中飞旋。

这一挑,下面的五人同时纵身跃起,伸手夺枪。

众人你抢我夺之间,那长枪屡次被夺,又每每脱手,阴错阳差之间,长枪几个翻转,竟不偏不倚地落向了小小。

小小看着长枪飞来,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在一番手忙脚乱中,将那长枪接在了怀中。

刹那之间,战局突兀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她,竟没有一个人上来争抢。

小小抱着长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哈,果然神兵通灵。”李丝笑了出来,道。

银枭听到这句,也笑了起来,“好了,现在不用争了。”

廉钊看着小小,却又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低垂着眉睫,若有所思。

温宿的神情依然冷漠,眼神只是轻轻扫过小小,随即便停在了自己手中的刀上。

洛元清看了看众人的态度,有些不明就里。

江城笑了起来,从马车上跃下,走到了小小面前,“左姑娘,这把枪,能不能交给我呢?”

小小不假思索,立刻把长枪递了上去。

温宿见状,眼中杀气顿显,手中的刀毫不留情,直接袭向了江城的后背。

左右的伙计见状,纷纷纵身而上。那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有一道身影疾速而来。只见一个破入了江城和温宿之间,单手架开温宿的腿,随即出掌。

温宿立刻收劲,急退避开。

那男子改掌为爪,身形突然一闪。温宿不料他身法如此之快,半分惊愕之下,竟被锁住了咽喉。

小小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正是这酒楼的东家,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破风流”宗主。

那男子的眸中本都是凛冽杀气,让人见之心寒。但一看到温宿,杀机却弱了几分,手指间的力道也放松了。

“韩兄弟,多年不见,你怎么也做起这背后偷袭的勾当了?”

听到这句话,洛元清笑起来。“死老头,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韩兄弟,他是东海的首席弟子,重阴双刀温宿。他是我要找的人,我劝你下手知些分寸。”

那男子听到这句话,眉峰一锁,仔细打量了温宿一番,道:“老子果然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他看着温宿,说得悠然,“小子,若不是你与老子一位故人相像,方才老子就掐断你的脖子,让你重回娘胎,好好地学学规矩。”

那男子说完,手劲一松,一掌推开温宿。

温宿踉跄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男子不再理会温宿,直接看向了江城。“我早说过,你学的那些功夫都不入流,如不是老子出手,你今日就血溅五步,横死当场!”

江城不屑,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只得沉默。

那男子转身,看这面前的众人,叹着气,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在人家的后院里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那男子悠然开口,“想当年,老子武功盖世,挑战前辈之时,也是先呈烫金拜帖,安安份份地等人赐教。啧,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呀……”

他说话的时候,周围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噤了声。小小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四散蔓延,叫人不敢反抗。方才,这男子的招式,看不清路数。而看他一招制住温宿,武功想必是深不可测。这世上,竟有如此高手……

那男子看了看洛元清,又看了看李丝,道:“唉,当今江湖,阴盛阳衰也就罢了,这行事竟也无半点侠气,老子看着就不顺眼!”那男子一脸惆怅,道,“想当年,论剑,有岳岚剑派隐峰、隐壑两兄弟;论刀,有太平城主石析;更有神霄派那王天师,使得一手好掌法。当年,英雄堡侠义干云,神农世家济世为怀,说不尽的人才辈出,武道昌隆。可这才短短十几年的功夫?老子竟连一个下棋的人都找不着了……”

江城听到这些话,表情霎时变为了无奈,“……说完了没?”

“没说完呢!”那男子不悦,继续道,“看看你们这群小辈,学艺不精也就算了,下三滥的手段倒是一个学得比一个好,老子看着就火大!这年头,怎么就没一个少年英雄呢?!啊?!”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温宿,道,“你这小子的武功,算是不错,可这背后偷袭,算是什么事?如此重的杀心,纵有再好的功夫,也只能沦为魔道!……”

那男子滔滔不绝之中,四周已是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本以停歇的雨水又淅沥地下了起来。

“老爷子……”李丝带着怯意,小心地开口,“这又下雨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那男子正说在兴头上,当即皱了眉头,准备呵斥。

这时,温宿突然跪下了身子,抓紧了衣襟。他的脸色已然苍白,气息紊乱,全身因剧痛而轻颤着。

那男子几步走到温宿身边,抓起他的手,略微把脉,随即,冷冽地眼神直刺向了洛元清。

“‘七杀’,好狠毒的手段哪……”他冷冷道,“你们南海行事当真是越来越不入流了!”

他说完,抬手封了温宿的几个大穴,出掌运起真气,逼入温宿的经脉。真气入脉,痛楚顿减,只是那气劲太强,温宿只轻哼了一声,便失了意识。

他将温宿交给了伙计,背着双手,道:“你们都进来,给老子把话说清楚了!”

他说完,迈步进屋。

众人无奈,却又不得不照办。

小小抱着长枪,茫然地站在门外。那一刻,太多的猜想冲进了脑海,那些话语里的欲言又止,别人不曾提起是是非非,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只是,这样的明白,是好是坏,她却无从知晓……

无处可逃

“七杀”,稍有些江湖阅历的人都听过这种毒药。若说毒性,并不算顶级。“七杀”颜色微青,有股刺鼻的焦味,因而也不是暗杀的首选。它诡异的毒性,只有一种用处:拷问。

传说,中了“七杀”的人,从没有熬过四十九天的。那种生不如此的感觉,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小小清楚地记得,师父曾用冰冷的语气描述这种毒药。最后,无奈地笑着对她说:中了这种毒,若不投降,就只能自尽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洛元清不满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酒楼。

“死老头,你别太过分了!什么叫我下毒啊?他温宿也不是初入江湖的雏儿,还分辨不出‘七杀’么?!”洛元清理直气壮,“他本就答应将‘玄月心经’的上册给我,‘七杀’不过是保险,他也是自己情愿服下的。如今,我没拿到心经,凭什么把解药给他?!”

“还敢跟老子顶嘴?”那男子拍案而起,怒道。

“哼,江寂,这里所有人都怕你,我洛元清可不怕!再说了,什么叫顶嘴!我说的都是事实!只要他交出心经,我自然救他。”洛元清一脸不屑,道。

小小这才知道,这堂堂破风流的宗主,名唤江寂。

“你说这话,就是不愿意交出解药了?”江寂挑眉,“你以为你不交出解药,老子就救不了他?”

洛元清听到这句话,眉头皱得紧紧的,正要反驳,却听李丝开口。

“老爷子,奴家知道你不喜杀生,不过……”李丝慢慢道,“温宿非死不可。”

江寂听到这句话,冷笑了一声,“非死不可?你倒是跟老子说说这非死不可道理!”

李丝叹口气,道:“老爷子,你也看到了吧,温宿的长相与鬼师相似了九分。他觊觎‘九皇神器’,屡次假冒鬼师,滥杀无辜。难道,不该死?”

江寂的表情微变,继而,轻轻重复了一遍:“九皇神器……”

他的眼神突然遥远起来,染了回忆的迷茫,他沉默片刻,眼神缓缓落到小小身上。

小小依然抱着那杆长枪,看到江寂的眼神时,微有些恐惧。

“看来,这杆枪就是所谓的‘九皇神器’了……”江寂起身,走到小小身边,伸手拿过了那杆长枪。枪神泛过一道银光,透着冷冽的威严。“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到了今天,还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么?”

他举起了长枪,仰头看着枪尖,道:“区区几件兵器,又怎能撼动天下。世人无知,才会被这些破铜烂铁迷了心智。李丫头,杀了那些觊觎九皇的人,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依老子看,毁了这九皇,才是正道!”

他说完,聚力出掌,击向了那杆长枪。

众人看到这般变化,皆是一惊。而在那一瞬间,廉钊出手,将那一掌架了下来,一把握住了长枪。江寂也不含糊,改掌为抓,牢牢钳住了长枪。

“臭小子,凭你的功夫,也想跟老子动手?”江寂不屑,道。

廉钊不卑不亢,道:“我无意冒犯前辈,只是,‘九皇神器’关系天下兴亡,是留是毁,应由天子定夺。”

江寂当即笑了出来,“天子?”他看了看廉钊,“神箭廉家也曾是江湖俊杰,没想到一入官场,竟说得出这般可笑的话来!”

廉钊手上的力道不松,说话的语气平和沉着,“前辈说的不错,‘九皇神器’是祸乱天下的凶器。只是,前辈能毁掉神器,却毁不了世人的野心。‘九皇神器’只有归朝廷所有,才能真正平息争端……”

他还没说完,银枭便笑了起来。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啊,廉公子。不愧是朝廷的忠犬。‘九皇神器只有归朝廷所有,才能真正平息争端’,笑死人了……”银枭的眼神凌厉,说话的口气狂傲无比,“当今君主何德何能,能得这‘九皇神器’?!就算真有人借九皇之力推翻了朝纲,那也是苍天有眼,大义所归!”

“住口!”银枭这番话一出口,廉钊怒火顿起,厉喝了一声。他的眉峰紧蹙,眼神里的锐利让人望而生畏。他看着面前众人,神情里竟带着蔑视。

“圣上之行,岂容你置喙!大宋边疆连年动乱,民不聊生。诸位武功高强,可有上阵杀敌,救国家于危亡,护百姓于战火?”廉钊的语气,强如锐箭穿石,“廉家的确是鹰犬,却能引以为傲。而诸位,根本没有资格在廉钊面前提‘义’字!”

小小从来没见过廉钊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说话。记忆里,他的态度永远谦和有礼,不露一丝锋芒。但是,他的那番话,并不让她感到陌生。她又怎么会忘记,他曾经认真地告诉她,他习武的理由,是保家卫国,除暴安良……而这个理由,让她钦佩。

这种时候,谁对谁错,谁正谁邪,又该怎么分呢?

银枭、李丝一众听到这种话,自然愤怒,周围渐渐笼了杀气。

这时,稚嫩的女声突然响起,“大家这是在做什么?”

叶知惠站在楼梯口,看着大堂内的古怪场面。她又看了看那杆长枪,有些惊讶地道:“我爹的长枪……怎么……”

这时,江城上前,按着江寂的手,道:“爹,长枪是师傅托付给我的,你不能毁它!”

江寂看了叶知惠一眼,又看了看江城,握着长枪的手松了开来,自语似地抱怨道:“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官场中人!一个个说话都自以为是的要命!哼!” 他转身走开,不再理会众人。

叶知惠看了看众人,注意到了廉钊,有些高兴地跑了过来,“廉哥哥!”

廉钊看到叶知惠,紧绷的脸上有了笑容。

“廉哥哥,你不是跟我爹一起抓逃犯么?怎么到这儿来了?”叶知惠笑着,问道。

廉钊并不回答,只是浅笑。

这时,江城走上了几步,道:“廉大哥,知惠妹妹,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上楼吧。”他说话间,眼神扫过廉钊手中的长枪,但那眼神分明温善,并无争夺之意。

廉钊略微思忖,将长枪递了过去。

“江公子,既然叶世伯将‘沥泉’托付给你,就请你保管吧。”廉钊说道。

江城微笑,“廉大哥要放弃这件神器?”

廉钊摇头,“方才廉钊鲁莽,多有得罪。既然神器是叶世伯托付给江公子的,我会用光明正大的方法来取。”

江城有些惊讶,迟疑片刻,接过了长枪。

叶知惠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这两人神情平和,知道一切安好。便笑着拉起了那两人的手,笑着往楼上走去。

大堂中剩下的人,在那时,被完全无视了。

银枭咬牙,狠狠道:“朝廷走狗……”

李丝冷哼一声,道:“奴家出道这么久,第一次被人奚落至此。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洛元清则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小小看着那三人上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放心。方才,江城对廉钊的称呼从“廉公子”变成了“廉大哥”,怎么看都是江城主动套近乎。何况叶彰与这两人都有交情,照这个形势看,只能是友,不会为敌。

再说这少东家的面子,银枭和李丝总是要给的。往后,应该不会轻易对廉钊出手。

这样,就好了……

她吁了口气,转身,对银枭道:“齐大哥,李姑娘,洛姑娘,我也上楼休息了……”

洛元清听到这句话,道:“休息?你不去看看你师叔?”

小小微微一惊,无法应答。

“洛姑娘,你管得太多了。”银枭开口,解围道,“丫头,你去休息吧。凡事小心。”

小小点了头,迅速上楼。

“我管得多?”洛元清的声音,在楼下响起,“你什么意思啊?若不是为了她……”

小小加快了步子,避开了最后的那些话,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的时候,有些无力。

洛元清要说的话,她即使不听,心里也已经明白了。

“算算日子,他也该来找我了。” “我还真是想不出来,除了深爱对方,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舍命相救。”“……‘七杀’不过是保险,他也是自己情愿服下的。”……

这些话,只需连起来听,她便能明白……

当日,他们流落孤岛,单凭温宿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带着她平安回到东海。这其中的种种,如今再想,却显得残酷。

小小走到自己的床边,看着床上放着的行李,随即,下定了决心。

……

夜里,刚敲过三更,小小偷偷摸摸地房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屏着呼吸。她出门,绕了一个弯,便到了一间客房的门口。

她看了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推了推门。门并没有关,她便顺势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但小小早已适应了这黑暗,径直走到了床边。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挑开了纱帐。

床上的人,正是温宿。

他静静躺着,双眸紧闭,眉头微皱,气息稍显浅促。

小小知道,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不醒才对。否则,她离得这么近,他又岂会没有防备?

不知道为什么,回忆就是不可自抑地纠缠在脑海。她终于又一次清楚地知道,即便他是杀害师父的帮凶,她也没有办法下手杀他。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伸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他的肌肤冰冷,脉搏急促,时断时续。

脑海中,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中了这种毒,若不投降,就只能自尽了。

她松开了手,替他整了整被子。然后,从包裹中取出了两块令牌,放进他的手心。

做完一切,她又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外。她在门口略站片刻,随即,飞速下楼,走到院内,纵身上墙。她一个翻身,就出了酒楼,站在了大街上。

雨傍晚的时候就停了,天空中铺着一层薄云,月亮被蒙在云后,带了淡淡的月晕。

小小转身,看了看这间酒楼。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坚持,也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到如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已经算不清了。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被无故地卷进了这场纷争之中,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凭她,如何能解决那纠缠的恩怨。相忘于江湖……也许,这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觉得无奈,却又轻松。她一甩头,迈了个大步,准备开溜。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那阵势,是大队的人马。

小小深觉不妙,立刻缩到了墙角,蹲下躲好。

马蹄声惊起了小镇的住户,一时间,家家点灯,陆陆续续有人出门。小小惊讶地看着那些人,个个都是衣着整齐,似是和衣而睡。

这时,人马靠近,火把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那队人马约莫三四十人,一半是弓箭手。小小还来不及猜想,就见一个人闯入了眼帘。

那是个三十四五的女子,右手控缰,左手握弓,一身戎装,衬得她英气逼人,竟有着不输男子的威风。

廉盈?!

小小呆住了,她把头缩回去,不自觉地心跳加速,紧张万分。

“廉家办事,闲杂人等退开!”廉盈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朗声道。说完,她吩咐属下,“客栈酒楼,驿馆教坊,一个都不许漏,给我搜!”

属下领命,在镇上散了开来。

酒楼中的伙计听到这般嘈杂,开了门,出来看究竟。住在酒楼内的人也纷纷被吵醒,走了出来。

廉盈皱着眉头,看着众人,满脸都是不悦。

“姑姑……”廉钊出门,看到面前的阵势,惊讶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