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颖思一抹脸,又狠狠捶打了杨昊之几拳,哭道:“你没功夫找我,倒有功夫和丫鬟一处鬼混?”

杨昊之脸上讪讪的,想到往日与柯颖思共度的光阴,心中一软,又怕柯颖思闹大了,便赔不是道:“我不过是偶尔抬举了个丫头,你又跟我哭闹什么?你看哪个大家出身的公子房里没两三个人伺候的?你若看她不高兴,横竖以后寻个由头打发了便是,只不过她是太太身边有头脸的丫鬟,你这般闹了,岂不是找了太太的不痛快?”而后又百般说日后定娶她过门。

柯颖思趁机拿捏住,又哭闹了一回道:“你甭用这好话儿哄我,昊哥儿,我是一心一意待你的,你又怎能朝三暮四?这些天理我都不理,原是跟这丫鬟勾搭上了,你老实告诉我,上回你衣领上那块胭脂是不是那淫妇蹭上的?你若如此,还不如拿根绳子勒死我罢了!”

杨昊之指天指地道:“我待你自然也是一心一意,其余的不过是逢场作作戏,怎可能真把她们放在心上…你还是快些回去罢,我过两日定会来找你,若是被人撞见咱们可就真的不好了。”

柯颖思素是个伶俐的,见杨昊之脸色愈发难看便见好就收,独自忍了气,从库房里出来低着头往回走。她适才一阵大闹,早动了肝火,又因身子虚弱尚未痊愈,一时间将病症激了起来,故而没走几步便气短神虚,腹中更一阵绞痛,只得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头上暂时歇上一歇。想到刚才之景,心里又悲苦,不由迎风洒泪。直等到坠儿前来寻她,方摇摇的回了含兰轩。

此时在含兰轩里,坠儿给柯颖思拧了块毛巾,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奶奶,你可好些了?若是不舒坦,我叫后头烫一烫黄酒,你吃一丸乌鸡补气丹罢。”

柯颖思哭得花容惨淡,微微摇了摇头道:“吃再好的药也医不了心病。坠儿,昊哥儿是变了。他本来不是这般待我的,原先哪回不是温情款款,连个手指甲都不曾弹我一下,只把我当宝贝儿一样在手心里捧着,可如今话里话外的都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反倒对那个丫头怜香惜玉的,看这情势,是定要把那小娼妇收进房了…”

坠儿叹了一口气道:“奶奶,大爷本就是个风流的种子,原在成亲之前,房里就有三个通房丫鬟,还有个小妾,是那瘸子进了门方都打发走的。这几年虽再未纳妾,却又跟奶奶…奶奶既打算跟了他,心中便应该有数,又何必计较这些呢?只要能嫁进杨家,做了二房太太,奶奶便算有了依靠了,日后再得个儿子,便是一番造化…唉,男人又有几个不偷嘴吃的…”

柯颖思流着泪道:“我跟昊哥儿可不是为了他家的什么富贵,我是为的这份情!若是为了寻个好出路,孀居这几年,给我提亲的人家还少了不成?虽不像杨家金玉满堂,却也都是顶顶殷实的门户,嫁进去可是平头正脸的做正妻!”说着心里委屈,又哭了起来。

坠儿给柯颖思倒了杯茶,放在床头道:“奶奶莫要再哭了。我冷眼瞧着,那春芹论样貌论气派,跟奶奶相比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呢,不过是有个狐媚的骚样儿。大爷就是图个新鲜,待新鲜劲儿过了,也就看得淡了,到时候自然会想起奶奶的好处。”

柯颖思听罢,脑中顿觉清明许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道:“是呀,春芹那个小娼妇哪一点强过我了?不过是昊哥儿图个新鲜罢了!”想到此处心中略好过了些,命坠儿把茶端来吃了一口。

坠儿见柯颖思面上好了些,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里轻轻呼一口气,又把药丸取过来道:“奶奶切莫跟大爷争持了,若没了大爷的宠爱,便再怎么都不成了。下次见了大爷,奶奶便认个错,服个软儿,大爷是个多情的人儿,又一向心软,奶奶如此做了,他心里必定欢喜,也更疼惜奶奶了。”

柯颖思道:“我知晓了,下次便多说好话儿哄他几句罢。”

屋内两人絮絮说话儿,屋外怡人的脸儿早就白了,听了半晌方轻轻的退了出来,待出了含兰轩,怡人方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想不到杨大爷跟…跟…若不是姑娘说有东西忘在房里要我回去取,让我听见了,否则打死我也不能信…”心潮翻滚间,便听婉玉在旁边唤道:“怡人,我让你去取个扇子,怎的去了这么久?”

怡人忙迎上前,将在门口偷听的事故跟婉玉说了,道:“没想到杨大爷跟柯家的二姑娘早有了奸情了。姑娘,不如你搬到正房跟萱姑娘一处去住罢,否则这两人的事儿若是真闹出来,万一牵连上咱们就不好了!咱们还是要名誉的。”说完见婉玉拧着眉头深思,不由又唤了几句道:“姑娘,姑娘?”

婉玉这才回神,对怡人笑道:“不妨事,后天便是老太太生辰了,也不在乎这几天。”

怡人咬着牙道:“亏我还以为杨大爷是个钟情守义的痴情郎君,谁想竟一肚子男盗女娼!勾引正经人家小姐,拐带有夫之妇,幸亏姑娘离他远了。呸!枉费他长了这么俊的一副皮囊!”

婉玉冷笑道:“那柯颖思又是好东西了?也忒不知自爱,不顾廉耻!”又道:“这件事咱们心里有数,面上可万万别带出来。”怡人忙点头应了,二人便朝杨母的正院去看珍哥儿了。

且说杨昊之将柯颖思打发了之后,心里头却难以平静。他虽对柯颖思生了戒心,也比往日疏离了几分,但到底对柯颖思仍有情分。且柯颖思生得艳光照人,容色仅在婉玉之下,杨昊之自是舍不得佳人,心道:“春芹是太太身边有头脸的丫鬟,若是看出端倪,跟太太说了什么,未免坏了我跟思妹的好事。”又想到春芹是他的新欢,此番被柯颖思打了,他也要怜香惜玉一番,方不至于冷了人家的心。便从箱中取出四块银子,两对儿银镯子,四匹宫缎,将东西分成两份,一份给扫墨,让他悄悄给柯颖思送去,另一份自己亲自拿去送了春芹。

春芹脸颊还肿着,见了杨昊之自是眼泪汪汪的,又怕又怒,但看杨昊之和颜悦色的软语安慰,便抱怨道:“柯家的二小姐,将咱们杨府当成什么了?我是太太的人,还有些体面的,她又不是大爷娶进门的奶奶,凭什么上来打我骂我?”

杨昊之听了脸上一僵,好言劝了两句,又叮嘱她万不可将事情告人。春芹自有几分聪明,心中一沉,暗道:“莫不是大爷跟那个泼妇有什么私情罢?”但也不敢多问,忙把适才的态度敛了,低眉顺眼的将杨昊之说的话一一应下。

第十三章【上】梅小弟贺寿见杨母

转眼便到杨母的生辰,各色齐备。府中结彩飘m,香烟馥郁,窗格门户全挂彩穗宫灯,焕然一新。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外院门旁均站两个垂手而立的下人,神色恭敬。自巳时起,来往贺寿这人便络绎不绝。

前方自是热闹,后院内眷们也早就准备停当。杨母清晨用了早饭便前往念佛堂,带众人诵经礼拜佛祖,一时称颂完毕,又有从慈航庵请来的尼姑接着做法会,为杨母念诵《药师经》、《大悲咒》和《阿弥陀佛经》。柳夫人、柯颖鸾、杨蕙菊、紫萱、柳家三玉、柯颖思等均在旁相陪。

做完法事,杨母一地乏了,回房暂歇。众人有留在杨母身边的,也有回房说话儿的,不一而足。柯颖思身子到底虚弱,折腾一早已是精神萎靡,便扶着坠儿回了含兰轩。坠儿命小丫头子打来热水给柯颖思洗脸,又帮柯颖思换衣裳。柯颖思道:“待会儿换穿那件玫瑰紫二色金缎绣的比甲,配白绫裙。”坠儿听罢忙开箱找了出来。

此时婉玉掀开帘子走进来,一见便笑道:“思姐姐也回来了。”

柯颖思一边换衣裳一边道:“念佛堂里烟熏火燎的,染了一身的香火气,回来换件衣裳。”

婉玉见柯颖思穿得华贵,心思一转,走上前赞道:“姐姐穿上这衣裳真真儿好看,这一身气派,便是姑姑也快让你比下去了。”

柯颖思暗自得意,暗道:“你哪儿懂得,这上等的料子怕只有宫里才可和,好几十两银子才能买上一尺呢,昊哥哥在进宫的丝绸里私下里给我留了一块,请彩绣坊手艺最好的裁缝制成,穿在身上当然不凡了。”原来柯颖思自负自己资色过人。早已打定主意在杨母生辰这天盛装惊艳,将众姐妹一一压倒,更要让春芹自惭形秽。

婉玉道:“思姐姐真跟画儿上的美人儿似的,可就是戴着的这套点翠头面不够压阵,若是配上赤金的钗环或玉器,才更衬这套衣裳呢。”

柯颖思对镜一照,果觉婉玉说得有理,便命坠儿道:“把我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坠儿将匣子捧来,柯颖思打开来挑挑拣拣,一时拿出一支小凤钗在头上比划一下,一时又取一个赤金五彩蝴蝶簪子问婉玉是否好看。婉玉样样都说不太妥,忽而好似想起什么道:“思姐姐,我记得你上次戴的那套金绞丝镶翡翠灯笼钗环很是精巧,不如就戴那个,配这二色金的褂子刚刚合适。”

柯颖思略一犹豫,今日来往的女眷甚多,万一被别人识出那钗环是梅莲英的旧物不免糟糕。婉玉又道:“那样好看的钗环就要等人多的时候戴出一,否则放在首饰盒里也只剩落灰,没白的糟蹋了。”

柯颖思暗道:“那首饰梅莲英甚少戴,旁人未必知晓,我今日戴一戴也无妨。”想到此处便将金钗和耳环一一戴好,对镜而照,婉玉又是一阵称赞。柯颖思心情甚佳,站起身与婉玉携手揽腕,说笑着往杨母院中去了。

女眷们这厢凑在一处听戏说笑,前院里杨峥并杨家在兄弟则忙着招待宾客。杨峥虽为一介商贾,但到底有皇商的身份,家财万贯又在户部顶着虚职,故而来贺寿之人均是当地有些头脸的人物。杨府管家杨顺守在府门口,一边收贺礼一边命小厮等引着宾客入内。

杨顺正满面堆笑往来送迎,忽看见不远处来一骑马的少年公子,身穿冷蓝镶滚绸衣,腰束同色蝴蝶嵌宝腰带,头戴青玉冠,骑一匹高头大马,面如冠玉,神采飞杨,身姿甚是飘逸。他身边的小厮骑一小马,亦是衣着光鲜,显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子弟。杨顺一见登时一激灵,脸上的笑更堆到了十分,忙不迭的跑下台阶,亲自牵住缰绳,殷勤道:“梅二爷您来啦!快,快屋里头歇着,我们老太太经常念叨您老人家,想您想得紧,知道您来了必然欢喜透了!”

来人正是梅家二公子梅书达,他身旁小厮先一步下马,将手中的礼盒递给杨府迎客的下人,又把礼单交给杨顺,接过杨顺手中的缰绳,神情倨傲,将杨顺挤到一旁去了。梅书达瞪了那小厮一眼,杨顺毫不在意,赔笑道:“梅二爷身边带的人儿个个办事利落,可见二爷素是个会调*教栽培的。”

梅书达翻身下马道:“杨顺儿,你的嘴倒是愈发甜了。”说完径直往里头走,左右忙簇上来三四个小厮,在旁伺候,引路开道,又有机灵的跑到主人处回禀。梅书达并不去前院,反径直往内院去,待进了二门,小厮们退下,立刻又拥上来七八个婆子,请梅书达上轿。梅书达摆手道:“走路便可。”随手把马鞭递给贴身小厮,轻车熟路的往杨母院中走去。待到了厅前,早有守着的丫鬟先一步进去禀报,梅书达还未进门,便听杨母在里头道:“达哥儿来了,快些让他进来!”

梅书达进屋一看,只见屋正中的罗汉床上设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上搭湘妃凉席,杨母正歪在床上,左右各坐着两个来贺寿的妯娌亲戚。旁边各设七八张戗金彩漆的椅子,一色的洋红撒花椅搭,两椅之间均有梅花几子,上设茶汤闲食、蒸酥蜜煎。椅上坐了柳夫人一辈的年长女眷,地下又设一溜儿小矮凳,坐着原先伺候杨母有些头脸的老嬷嬷们。郑姨娘和哥颖鸾站在地上伺候。

梅书达一入内,老嬷嬷们均站了起来。梅书达施礼道:“见过老寿星,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杨母早就起身唤梅书达上前,让他坐在罗汉床上,捏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来了便好,亲家的身体可好?我前几日让媳妇儿去探望她,听说好些了。”

梅书达道:“让老太太惦记了。家母已好许多了,但大夫叮嘱仍需静养,故而今日不能来,还请见谅。”

杨母脸上早已笑开了花,忙说不妨事,又赞道:“达哥儿比先前长高了不少,看着愈发俊了。”说完扭头对碧桃道:“前几天倭国的货船送来些稀奇玩意儿,其中有把武士刀,刀鞘上嵌着宝石的,我挂在房里头辟邪,取来给达哥儿罢。”

柳夫人笑道:“我记得库里还有一棵高丽国来的人参,一会儿也让达哥儿带走,回去做药引子,或是炖汤滋补都再好不过。”

梅书达连连称谢。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柳夫人眼见梅书达生得一表人才,又想到梅家的权势,自觉女儿攀上了一门绝佳的亲事,笑得愈发得意,看梅书达更亲近疼惜几分,命人端了几样梅书达爱吃的糕点,又不住嘘寒问暖。

郑姨娘看在眼里,暗中不平道:“这还只是个未来的女婿,老太太就这般千宠万爱的,好像要当尊菩萨供起来。我们晟哥儿还是她的亲孙子,平日里冷了热了她可曾过问几句?别说倭国的宝刀、高丽的人参,就是平日里想给晟哥儿炖点宁神补气的汤水,厨房里也总是阴阳怪气的。”想着又气得脸儿通红,借故到茶房里吃些丹药顺气。

这梅书达一来便将风头尽数抢去,柯瑞之母冯夫人见此景,心中不免也酸溜溜的,便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暗道:“这梅书达不过托生得好,恰好生在梅家罢了!论学识、论人品、论长相哪一点强过我们瑞哥儿去!原我就觉得老杨家一家子都是山鸡,唯有菊丫头是个凤凰,想给瑞哥儿说和,谁知道杨家倒是攀附上了权贵了,啧,我们鸾姐儿嫁给杨家的窝囊废也是受屈!”她心中虽这样计较,但面上仍笑得满面春风,与众人一道夸赞奉承梅书达。

梅书达来杨府贺寿不过应个景,心里头则想着用了午饭便家去。他是梅家的么子,降生之年梅海泉连升两级,家运兴旺,故而被其父母视为福星,甚得宠爱。梅海泉对长子长女要求严格,但对小儿子却有几分溺爱,见梅书达课业色*色做得周全,便也不愿拘着他的性子。梅书达本性跳脱,斗鸡走狗,赏花阅柳一样都未曾落下,亦有些纨绔习气,却又与杨昊之有所不同。杨昊之为富贵人家养出的纨绔公子哥,镇日里吟风弄月,精于玩乐;梅书达却看似一团和气,但内里嚣张跋扈,透一股杀伐决断之意,与权贵官员交好,凡出门在外,身边必有一众官宦子弟做跟班,吆五喝六,极有声势。

梅书达与杨母寒暄一阵,一时间内院里又来了旁人给杨母贺寿,梅书达便道:“老太太,珍哥儿在哪儿?我有些时日没见他,怪想念的。”

杨母道:“他在暖阁里玩呢,你去罢。”梅书达听罢便从厅堂回转过来进了暖阁。入内一瞧,珍哥儿正坐在床上跟两个小姐打扮的女孩儿玩在一处。这两人他均看着眼生,再细一打量,那左边坐着少女秀色照人,容貌绝美,身穿荔枝红缠枝葡萄纹比甲,下穿浅线色裙子,头绾桃花髻,右侧少女英气俏丽,穿海棠红折枝梅刺绣比甲,钗环晶亮,衬得人更精神几分。这二人正是婉玉和紫萱,一见有个男子进屋均是一愣,忙都站了起来。珍哥儿一见梅书达不由眉花眼笑,张着双臂叫道:“舅舅抱我!舅舅抱我!”

婉玉乍见亲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几乎站立不稳,恍惚间感觉袖子被人一拽,偏头看去,却是紫萱要拉着她回避到屏风后面。婉玉定了定心神,对紫萱道:“他是梅家的二爷,是家中的亲戚,倒不用回避的。”说完上前行礼,梅书达连忙还礼,互相报了姓名。

梅书达暗道:“原来是柳家的,素闻柳家几个女孩儿都是美人,但只见过婧玉和妍玉,没想到这庶出的小女儿倒比她姐姐长得更出挑。”他一边想一边将珍哥儿抱在怀里,又想起亡姐素与自己感情亲厚,不由悲上心头,红了眼眶,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玉佩、各样小玩意儿一径倒出,塞到珍哥儿的小胖手中,道:“这些是舅舅给你的,拿去买自己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

婉玉见到梅书达手中的荷包不由一愣,而后上前把东西拾起来道:“珍哥儿才豆丁点大,哪能自己使钱。这些东西给他,他也不知道轻重,再平白糟践了,何况这小金锞子个儿小,万一他在塞进嘴里吃下去,那就出大事了。等会子把这东西交给梅嬷嬷们,让她们帮珍哥儿收着便是了。”说着用帕子把东西裹了,唤来伺候珍哥儿的老嬷嬷把东西收了,摸了摸珍哥儿的头道:“你还不快谢谢舅舅。”珍哥儿歪进婉玉怀中,软着嗓子对梅书达道:“谢谢舅舅。”紫萱却在旁笑道:“我看你快成珍哥儿的老妈子了。”

梅书达看在眼中不由目瞪口呆,只觉柳家的五姑娘举手投足,一笑一颦均有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若非容貌不符,他几乎便要错认婉玉是他死去的姐姐了。过了半响,他才呐呐道:“幸亏你提醒我,是我考虑不周全了。”他看着婉玉与珍哥儿亲厚,好似看到梅莲英抱着珍哥儿一般,心中百般滋味,不由自主的又看了婉玉几眼。

婉玉暗想到:“小弟就在眼前,若是错过此时,恐怕便再无机会与家人相认。但借尸还魂之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他不信,或又把我当成什么鬼怪妖魔,这可就糟了。”随即她想起孙夫给她安排的婚事,又看看怀里的珍哥儿,暗中一咬牙道:“无论成或不成,总是要博一回,我需想个法子,让他能与我单独相处一回,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他。”

此时门帘子掀起,一个丫鬟走进来道:“前头戏班子已准备停当,菊姑娘、姝姑娘已经去了,老太太要我请梅二爷和两位姑娘也过去。”

梅书达听罢点了点头,一把将珍哥儿举起,笑道:“走,一起去看戏。”说着往前走。一行人跟在杨母身后,到了杨母院外,只见杨晟之早已带了一帮女戏子等在戏台子底下。杨母先坐了,众人才方落座,梅书达原想与柯瑞等同坐一桌,却听柳夫人道:“达哥儿,咱们娘俩坐一处罢。”梅书达只得坐了下来。

杨晟之见杨母来了忙呈上戏目,杨母点了一出《蟠桃会》,又让同辈的妯娌亲眷点,众人推辞一番,点了一出《大拜寿》。轮到柳夫人,柳夫人却不点,让与梅书达,梅书达知杨母素爱讨口彩,点了一出《富贵长春》,杨母果然欢喜。

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烈,梅书达却是心不在焉,时而朝婉玉处瞥上一眼。婉玉抱着珍哥儿与紫萱、杨蕙菊、姝玉、妍玉、柯颖思等坐在一处,妍玉见梅书达频频朝这边望来,不由抿嘴一乐,偷偷拽杨蕙菊的袖子,用扇子遮着,指了指梅书达,附耳道:“你的姑爷直往这里瞧呢,是不是过会子找个清幽的地主,你二人聚上一聚,好好儿的互诉衷肠?”

杨蕙菊微一抬头,果见梅书达往这边看,收中一喜,脸儿却红了,捶了妍玉一下道:“呸,没脸的小蹄子,净会编排人,待会子去找你的瑞哥哥,别在我眼前晃荡。”

婉玉见状也朝梅书达看去,二人的目光一撞,婉玉立刻对他使了个眼色。梅书达微一怔,只见婉玉抱着珍哥儿站了起来,走到柳夫人跟前道:“姑妈,珍哥儿年纪小,外头又热,不能多待,我把他送回老太太屋里,让丫鬟们看着他玩罢。”

柳夫人对婉玉已大为改观,见珍哥儿玩了半日,果然有些焉了,遂和颜悦色道:“你去罢。”婉玉点点头,经过梅书达身畔,轻轻一拉他袖子,梅书达微一侧面,又见婉玉跟他使了个眼色。梅书达心中奇道:“这柳婉玉要做什么?”梅书达好奇心甚重,等婉玉走远了,便轻咳一声道:“我先去一下,等一下便回来。”

说完起身便走,柳夫人忙吩咐旁边丫鬟道:“过去伺候着。”梅书达摆手道:“不必了。”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出来。

他径直进了杨母房,见婉玉安置了珍哥儿便往后门走,梅书达便悄悄的跟上前,直走到一处山坳当中的石洞,婉玉方停了下来。梅书达见左右无人便跟了进去。一入内,满心的疑问还未说出口,便看见婉玉含着泪道:“小弟,我是你的姐姐莲英。。。。。。爹爹好么?娘亲的病好些了没有。。。。”说着,泪水如滚瓜似的掉落。

梅书达登时便呆住了。

第十三章【下】

梅书达挑起眉头,将婉玉从上到下打量几遍,不可置信道:“你是我姐姐莲英?”婉玉含泪点了点头,道:“你身上戴的荷包就是我给你绣的,因你今年要应试秋闱,为图吉利,我还在荷包里头绣了‘前程似锦’四个字。”看着梅书达惊愕的神色,顿了顿又道:“或许你不信我,但我说一件事,你保准就信了…我原先不是瘸子,小时候刚会走路的那阵儿,爹的爱妾怀了身孕便想除掉哥哥,趁人不备把花架子推倒了,哥哥虽拽了我一把,可花架子倒下来还是砸了我的腿,从此便不能走路。爹查明真相,动了雷霆之怒,将小妾的胎打了远远打发走,更立下规矩,凡梅家男丁,除非妻子不能生养,均过三十岁方可纳妾。因此事是家丑,对外人言便说是我天生腿残罢了。这桩事情一直是个极大的隐秘,只有咱们爹娘兄弟并两三个梅府的老奴知道而已。”

梅书达听罢只觉心神激荡,似有一腔热血直冲上头顶。婉玉所言分毫不差,正是梅府中一桩陈年秘事,他亦是去年与杨家订亲之后,梅海泉将他叫入书房训话方才得知此事。梅书达再想起自己与婉玉素不相识,而见第一面婉玉便晓得自己是梅家的二爷,甚至知晓荷包中所绣何字,且一举一动、神态语气与梅莲英别无二致,由此推断,面前之人竟可能真的是梅莲英了!但梅书达只觉惊骇荒谬,将信将疑道:“若你真是我姐姐,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莫非你是鬼,附身到柳家五姑娘身上了?”

婉玉哽咽道:“说来话长,我…我实在是被奸夫淫妇所害,险些与你们阴阳两隔…”便将自己如何被推下荷塘借尸还魂的事情说了,又粗粗讲了这些时日的见闻,最后道:“你若不信,可去看柯颖思头上戴的灯笼金钗,那钗环原本是我及笄时娘亲送的首饰,我死后,杨昊之将钗送了那淫妇。钗里嵌的玉上有一个古篆的‘梅’字,是爹爹亲手所书,而后让匠人们雕琢上去的。你一看便能分辨出来。”

梅书达听得怒发冲冠,额上青筋直冒,一拳捣在洞内石桌上,心中狠狠道:“我就说杨昊之那王八蛋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这人真是我姐姐借尸还魂回来的,那对奸夫淫妇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口中对婉玉道:“我这就回去跟爹讲明实情,等他查明真相,若是你所言不虚,那对贱人咱们慢慢收拾便是!”想想又不解恨,发狠道:“不光那对贱人,我看连柯家杨家也要一并封了!竟敢欺负到咱们梅家头上,真真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婉玉道:“我已想好一个绝佳的好计策,可证明我不曾骗你一字一句。”低声将自己日思夜想谋划出的计策娓娓道来。梅书达本就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顽童性子,听罢顿觉惊险有趣,道:“妙极了!有些事情你不便做的,我帮你便是。”而后又与婉玉商议了几句,方才从洞中出来往前头去了。

梅书达并未回内院看戏,他略一沉吟,暗道:“借尸还魂,这档子事儿只在戏文中见过,未免太荒诞不经了,可她看着确实像我的姐姐此事不可冒然,我还需亲自验明方可行动。”想着便在心中拿捏了一番,转到招待男宾的外院,只见前头亦搭了戏台,丝竹铙钹之声铿锵不绝,台上群魔乱舞,热闹非常。梅书达先见过了杨峥,寒暄一番,放眼一看,只见杨昊之正跟几个宾客吃茶,便走上前拱手笑道:“姐夫,我还在四处寻你,原来你在此处。”

杨昊之忙站起来道:“梅兄弟来了,快请坐。”说完命人给梅书达端茶。

梅书达连说不必,亲热的揽着杨昊之的肩膀,将他带到一处角落,笑道:“此处清净,咱们兄弟叙叙旧。不知姐夫这段时日过得如何?姐姐过去那阵子,姐夫大病了一场,家母一直惦记着。如今我瞧着,气色可是好多了。”

杨昊之素来知晓梅书达平日里的行径,自是不敢开罪这小霸王,点头道:“劳烦岳母大人记挂,确是好些了,也有劳你惦记。”又长叹一声,惆怅道:“唉,莲英这一走,真叫人…”

梅书达亦跟着叹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姐姐舍下咱们可真叫坑人了。”说罢故作神秘,将手搭在杨昊之肩膀上,压下头低声道:“姐夫,你说怪不怪,这段日子我跟我娘竟连番梦见姐姐,梦见她在水里扑腾,还呜呜哭着说她是被你和一个淫妇推下河溺死的,要我们给她报仇雪恨!”

说到最后一句,梅书达已是咬牙切齿,双目如电,直向杨昊之瞪来。

杨昊之做贼心虚,浑身登时一激灵,再听梅书达语气森然,目光骇人,唬得魂魄立时飞了一半。手一抖,拿在手里的青花瓷碗竟“啪”一声掉落在地,再观脸面,已惨白无一丝血色,目光惊疑不定道:“这…这…”汗珠子顺着额头便滚了下来。

梅书达一见此景心中雪亮,对婉玉的所说之言已信了八九分,见众人纷纷向他二人看来,便哈哈一笑,拍拍杨昊之的肩膀道:“我跟姐夫逗着玩呢,姐夫怎么这般不禁吓唬。”又看着地上的碎片道:“这叫岁岁平安,刚才那一声响得甚脆,乃是吉兆也!”

杨府的下人忙上前收拾,梅书达连连拍着杨昊之的肩膀,面上笑嘻嘻的。杨昊之一边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口中一边道:“梅兄弟,这玩笑可开不得。莲英…莲英却是自己滑进水里的,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伺候不周也都尽数惩戒了…若说莲英是我所害被推入河里溺死的,那我便是去找根绳子勒死自己,只怕也难得清白了!”说罢只觉后背发凉,又试探道:“你…你当真做了这个梦?莲英…莲英她…”

梅书达手中捧着茶,脸上笑意盎然道:“我素知姐夫跟姐姐伉俪情深,刚才不过是跟姐夫逗一逗罢了,让姐夫受惊了,你看我年纪小,便饶了我罢。”又说了些许赔不是的话儿。杨昊之惊魂出窍,心跳如雷,手藏在袖子里仍微有些抖,久久不能回神。但想起梅莲英已死无对证,这事一了百了,似乎又无甚可怕之处;又想起梅书达素是个可恶的,跟他捣蛋也不足为奇,便将心神微微的稳了一稳,可心中仍七上八下,便将扫墨唤来,取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他道:“你去附近的寺庙,找和尚给梅氏做法事超度她西去,请功力最精湛的高僧诵经,不计较花钱。快去罢!”扫墨见钱银丰厚,知自己又可昧下一笔小财,心中暗暗高兴,忙不迭的拿了银子去了。

梅书达又跟旁人说笑了几句,而后找了个清净之处,要来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使人将自己的贴身小厮观棋叫来,将信交过去道:“你回去将这信亲手交给我爹。再从家把郑祥带来,若他不再,便挑个办事牢靠的练家子,悄悄的来。”观棋见梅书达神色严肃,知此事郑重,应了一声便立即领命去了。梅书达装作无事状,起身朝内院慢慢溜达回去。

且说婉玉见了梅书达之后,一边低着头拭泪一边往前走,忽见假山后头出现个人影,抬头一瞧,却是杨晟之站在那里。婉玉一惊,忙用帕子将泪擦了,却听杨晟之道:“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婉玉强笑道:“刚才有小虫飞进眼睛揉的,不妨事。”又轻咳一声道:“晟哥哥怎么不去看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杨晟之垂下眼皮道:“我是过来寻你的…我听竹风回报,说孙志浩已到了,要在府里头用了午饭方才回去。”

婉玉道:“有劳你了…在他离府之前,能不能让我私下里与他见上一见?”

杨晟之想了片刻道:“今日府里头人多事杂,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回头我寻个地方悄悄引你们见一见便是了。”又皱起眉头道:“你见他一面管什么用?那腌臜的混货怎可能乖乖听劝?”

婉玉道:“我自有法子让他回心转意。”暗想:“晟哥儿此番帮我亦是冒了险,原先我在杨家对他未有多照顾,如今反倒他三番五次的帮我大忙,可见他心性淳厚了。”心中不由多添了三分感激,深深福了一福道:“晟哥哥,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若是今后你有什么事,需用得上我相帮的,我定然义不容辞。”

杨晟之含笑道:“妹妹这么说便是生分了。”而后忽又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上前道:“妹妹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婉玉接过来一瞧,正是自己先前在书院里丢的那块胭脂梅的帕子,奇道:“这帕子早就丢了,我原以为再找不到,难道是晟哥哥捡去了?”

杨晟之道:“倒不是我,是瑞兄弟捡去了。那天我去找瑞兄弟借书,走到他屋门跟前便听见他跟妍妹妹闹别扭。妍妹妹说他私揣了你的帕子,定有不才之事。瑞兄弟分辩说是自己捡的。我刚想走的功夫,便看见有块帕子从窗户里扔出来,瑞兄弟要出来捡,妍妹妹又不让。我见了便悄悄的捡来物归原主了。”

婉玉恍然大悟,笑道:“真是谢谢你了,看来我又欠你一大人情。这帕子确是我丢了的,但传扬出去,只怕是以讹传讹,愈发难听起来了。我回去便将这帕子烧了,一了百了,也落得干净。”

杨晟之亦点了点头,四目相对,二人均是一笑。正此时,忽听背后有人道:“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三哥哥的影儿,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闲!老太太刚才还唤你,说你辛苦了,要好好赏你,你却不再,跑到这么幽静的地方做什么?”

婉玉和杨晟之齐齐侧过头去,只见杨蕙菊摇着扇子走上前来,背后还跟着姝玉和紫萱。姝玉瞧瞧婉玉,又看看杨晟之,顷刻间双目中竟泪光点点,颇有幽怨之意。婉玉暗自头疼,又见杨蕙菊挑了眉毛道:“原来婉妹妹也在,你们俩躲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儿呢?”

原来近些时日,杨蕙菊和姝玉均发觉杨晟之跟婉玉走得近了,而杨晟之却益发远着姝玉,姝玉难过,难免日日都哭上一场。杨蕙菊原本心中便看不起婉玉,与婉玉交往不过面子上往来而已。

杨蕙菊从小便按名门闺秀方式教养,琴棋书画暂且不论,更以纺绩井臼为要,熟知《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更亲手抄写《女诫》以做省身之用。她见婉玉霸道粗俗,心中便多有不喜,又听闻她竟为了柯瑞投湖,这更犯了女子的大忌,对婉玉便更加瞧不上了。看姝玉哭得伤心便好言,又冷笑道:“我原看婉玉那小丫头是个庶出又不受待见的,心里头才可怜她,每每都比待旁人多对她好上几分,谁想到竟是个狐媚魇道的。怪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娘便是个靠脸蛋勾引爷们儿的下贱戏子,生出的闺女能有几分品格?三哥哥也是个糊涂人儿,竟放着珍珠不要,反倒拿个鱼眼珠子当宝!”故而菊、姝二人便在心中记恨上了婉玉,今日又偏巧看见这一桩事,杨蕙菊一心想为姝玉出头,便走上前来。

杨晟之脸上敛了笑意,淡淡道:“我跟婉妹恰好碰见便说几句话罢了。”又见姝玉美目含泪,朝他看了一眼,心下叹了一口气。

婉玉道:“我抱珍哥儿回去睡觉,回来时才碰见的晟哥哥,哪儿是说什么悄悄话。”

杨蕙菊用扇子掩着口笑道:“回老太太的院子直接走抄手游廊便是了,妹妹好雅兴,还特特的绕圈子来了此处,竟还跟三哥哥偶遇上了。”

婉玉装作听不懂杨蕙菊话中有话,道:“刚才唱《蟠桃会》,雁云班的小兰云身段真是绝了,咱们回去接着看戏罢。”

杨晟之点了点头,抬腿便要走,只听杨蕙菊道:“先等一等!”说完便走到婉玉跟前,这一次眉目间已带了怒色,道:“我看姝妹妹是个严守礼制的大家闺秀,便知道柳家的家教也是极严的,倒是婉妹妹,私自跑出来在园子里幽静之所跟男子相见,若传扬出去,连带着我们杨家也跟着没脸,柳府里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婉玉还未开口,便听杨晟之淡淡道:“柳家怎么教人家规矩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倒是妹妹于理不该,婉妹妹是咱们府上的客人,又是亲戚,不过跟我偶然在园子里碰见说了两三句话,行的端,做得正,你怎么质问起来了?这说出去,反倒显得是咱们杨家没有规矩了!”

杨蕙菊素没想到平日里闷葫芦般的三哥竟会开口维护柳家的五丫头,且句句占理,直接给她没脸。姝玉听了心里愈发难过,将身子半转了过去。婉玉见状忙打圆场道:“就这么丁点子小事,菊姐姐也是为我好,这事儿是我不该,咱们回去看戏罢,出来久了,老太太也要使人出来问了。”

杨蕙菊听婉玉如此说,便看了杨晟之一眼,含着丝冷笑对婉玉道:“婉妹妹,莫怪我多说了几句,你既在我们杨家,便要顾及我们杨家的身份体面才是。最初瑞哥儿那档子事儿就先不提了,可前几日每每有流言蜚语说你跟我大哥存了些暧昧,我大哥如今是个鳏夫,你又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这传扬出去两边都是没脸;如今你又跟我三哥孤男寡女的在这园子里头说话,这亏得是让我们看见,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又不知要有多少流言。我们女孩儿,还是要正正经经的,免得坏了规矩,也偏了性情,让人家笑话了去!”

这一席说教奚落直将婉玉说得哭笑不得,她原就觉得杨蕙菊是个小孩子,自不肯跟她一般见识,唯有点着头应了。杨晟之却颇觉刺耳,刚欲开口,便听紫萱道:“哟!怎么闹笑话了?婉妹妹跟昊哥哥见面,我每次都在旁边呢,若要这么说,岂不是连我也给你们杨家抹黑没脸了?哼,你们杨家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比寻常人家多几个钱罢了,柳家可是正经的官宦人家,还是出了一位娘娘的!”紫萱素来心直口快,且这些与婉玉相处融洽,已有了几分亲昵之情,听杨蕙菊咄咄逼人,自然站出来替婉玉说话。

婉玉拽了紫萱一把,对众人道:“我和萱姐姐先回去了。”

杨蕙菊听了紫萱的话怒意更胜,道:“我们杨家再不济事也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礼制!素没有过在闺阁里的女孩儿不知廉耻,跟男人传出不才之事出来!”说着又对婉玉冷笑道:“婉玉,我劝你也收敛几分罢!姝妹妹和妍妹妹都还未嫁人呢,你若坏了柳家的名声,叫你的姐姐们如何自处?”

杨晟之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紧锁了眉头道:“够了!今儿个老太太的生日,你在这儿对亲戚无礼,是存心找不痛快么?婉妹好涵养,不跟你计较,你却拿捏起来,还扯出什么‘廉耻’来了!如是让人听见你适才说的那番话,这才丢杨家的脸面!还不快些给婉妹妹和萱妹妹陪个不是。”

杨蕙菊心高气傲,又一心想给姝玉出头,怎可能服软,冷冷道:“三哥哥若是存心偏袒她便直说好了,何必拿老太太压我?我看待老太太生辰过了,也趁早都消停了避嫌,免得带坏了杨家的门风!”

杨蕙菊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冷笑道:“什么门风不门风?廉耻不廉耻?我素没听过有大家小姐是这般说话的,也素没见过大家小姐有这样高的气焰的,真是好威风!我娘真是好糊涂,当日没看清人,便给我订了这样一门亲事!”说着梅书达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杨蕙菊一见登时便呆住了,身上的气势立刻敛了一半。梅书达扭过头对婉玉和颜悦色道:“太阳毒辣,别再外头站太久了,回去看戏罢。”说完看了杨蕙菊一眼,便率先转身背着手去了。

杨蕙菊心往下一沉,梅书达临走看她那一眼,目光中竟然全是憎恶!她只觉满腹委屈,心中叫道:“达哥儿!我这般做尽是为了杨家的体面和前途,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不问前因后果!”她看着梅书达的背影只觉得整个眼前都黑了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两章连着发的,不过没码完,看大家又急着看底下的,就先更一章上来

剩下那章,我啥时候写完啥时候更哈,明天是没啥戏了,下礼拜肯定更

每章例行的奇文共赏环节

今年骈文体的高考作文,太牛B了,我有好多字都不认识…:

感谢观赏

第十四回【上】

柳婉玉巧施连环计

杨晟之密藏真实意

话说婉玉和紫萱回去看戏,转回到杨母处一瞧,只见孙夫人已经到了,跟妍玉一起坐在杨母身边说话凑趣,见梅书达来了,忙对柳夫人道:“刚才达哥儿走过来,我一时没看清,还当是哪个官爷。果然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站出来就带着三分官气呢。”妍玉道:“我看达哥哥这通身的气派,怕是寻常的官老爷都及不上。”母女俩一唱一和,一番话说得杨母和柳夫人均是浑身舒坦。柳夫人又对梅书达殷勤问候,梅书达不过垂着眼皮淡淡应着,妍玉心中不悦道:“梅家的儿子也太过无礼嚣张了罢!我跟他在小时候也常一起玩的,说起来也有些姻亲情分,多跟他客气几句,他反倒端起架子来了,真真儿惹人厌!”刚欲开口说上几句,却见孙夫人一捏她胳膊,瞪了她一眼,妍玉方才不情不愿的把嘴闭上了。

孙夫人暗叹一声,妍玉虽有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但心胸和眼皮子还是浅了些。梅家早已今非昔比了,今早她要出门时,柳寿峰还特特的叮嘱她,见到梅书达万万要多说几句好话,又惋惜梅家早已跟杨家订了亲了。孙夫人原不以为然,但适才见梅书达神采奕奕,虽不及柯瑞容貌俊秀,但一派威风却远非柯瑞浑身脂粉气可比,心中也不免叹惋起来,再瞧柳夫人心里也添了几分嫉妒之情。

一时相安无事,待到午时,杨母便率众回正院用饭。入了厅堂,方看见杨蕙菊和姝玉姗姗的来了,两个人均红肿着双目,但脸上的脂粉还是敷得好好的,一见便知是梳洗过了。孙夫人又招手让杨蕙菊过来,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又对杨母笑道:“菊丫头这般品格可把我们家的几个姑娘都比下去了,真真儿的招人喜欢。”

杨母笑道:“你别夸她。你们柳家那三个玉,我看着个个都好,都是带福气的,将来准保错不了的,我看比菊丫头还强些。”

孙夫人道:“菊丫头跟达哥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真好像金童玉女似的。”

梅书达听此言抬头看着孙夫人微微一笑,杨蕙菊见他笑得讥诮,恐梅书达将适才的事讲出来,当众给杨家没脸,慌忙转过身快步走开了。柯颖鸾笑道:“大姑娘害羞了,咱们就莫要再打趣儿她了。”众人听了均笑了起来。

杨晟之站在廊外,从窗中看看笑得惬意的杨母和柳夫人,又看看低着头喝茶的梅书达,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正此时,只觉袖子被人一扯,扭头一瞧,只见怡人站在他身边,手中端着碗酸梅汤,笑道:“我家姑娘说,天气太热,让我端碗解暑的汤来。我刚听小厨房的刘婆子说,今日的冰块怕是不够了,所以这冰镇的酸梅汤也只做了一小锅,每人轮到头上只有一碗。我们姑娘把她自己那碗给三爷端过来了,说谢谢三爷。”

杨晟之忙接了过来,抬头一看,只见婉玉远站在屋里,从窗中对他微微一点头。杨晟之心旌摇曳,将酸梅汤一饮而尽,将碗递过去道:“好喝,多谢你们姑娘了。”怡人笑了笑,将碗收了便转身走了。

一时之间下人传了饭来,众人用饭完毕,又以香茶漱口,而后团团围坐在一处说笑。丫鬟们摆好桌椅,杨母便和柳夫人、孙夫人、冯夫人一同打牌取乐。直至申时,怡人悄悄进屋在婉玉耳边道:“三爷说已经准备妥了,孙志浩候在外院通内院的小屋里。”

婉玉听罢起身走了出去,捡着僻静无人的小路,行至小屋跟前,只见杨晟之正在门口守着,见婉玉忙迎上前低声道:“那畜生就在屋里,你去罢,我就在门口守着。”

婉玉微一点头,闪身便进了屋子。只见孙志浩正坐在椅子上,面上犹带了几分惧色,显是先前刚被杨晟之教训了,故而一见婉玉立刻站了起来,期期艾艾道:“妹…婉姑娘好…”

婉玉哼一声坐下来,冷若冰霜道:“孙志浩,你平日里的为人我清楚得很,如今你竟打歪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真是好大胆子!”

孙志浩忙道:“我可不敢打什么歪主意,我对妹妹是真心的!况且你还不知道罢?姑妈已经许了咱们的亲事了,咱们…”

孙志浩还未说完,婉玉便一瞪双目道:“住口!”又连连冷笑道:“男人全是贪图美色的混账东西,说什么真心实意,我看你不过是哄我罢了。”

孙志浩指天指地的发誓道:“我今日说过的话,若是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不得好死!”又打起千百种温柔赔不是小心,说了好多衷肠的话儿,道:“我自前些时日见了你,我便吃不下也睡不香。若有了你,天下的女子我还不都看得像粪土一般…好妹妹,我对你真心实意,比真金还真!”

婉玉听了此话怒容稍霁,道:“你既然这般说,我便要试你一试,眼下我有个东西求你带出府去,不知你能不能办得妥。”

孙志浩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道:“别说一个东西,就是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只要是妹妹开口求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也不会皱上一皱。”

婉玉不耐烦道:“先别忙着表忠心,这桩事情便是我身边的心腹丫鬟都不能知晓,我是将她支走了才能到这儿来见你的。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等到一更便去杨府西边二门外头的那个小院子,我已安排好了,里面没人,你进左边的小屋子等我。可别点蜡烛,若让人撞见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