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无奈,只得再往下挑拣,但寻常人家又难入的眼,不是嫌弃人生得丑,就是嫌弃对方没有功名,可有功名的寒门子弟又瞧不起。连拖许多时日,直到发桂榜,又传来梅书达中举人的喜讯。杨蕙菊听罢愈发伤心恼恨,下便病倒,汤汤水水的吃半个月也不见大好,反增其他症候。杨母看在眼中急在心上,百般哄劝杨蕙菊,又催柳夫人快些找门好亲事来。

柳夫人道:“媳妇儿些都把人家挑拣过,只怕是没有合适的,要不咱们往远的府县州城再打听看看?”

杨母立刻道:“万万不可!忘蕙兰?当初是风风光光嫁到外省大户人家去的,可咱们派人过去看,回来都过得不好,受婆婆和丈夫的气,若是当初嫁得不远,受委屈还能回娘家来,也能有个照应。”

柳夫人听亦叹气道:“母亲得是,媳妇儿再看看罢。”心中却烦恼不已。

却杨蕙菊要另寻婆家之事别人听尤可,但柯瑞之母冯夫人听立即便动心,跟夫君柯旭商量道:“老爷,杨家那二丫头从小瞧着就不错,知情达理,端端正正,从小是跟在杨家老太太身边调教出来的,品格相貌都出众,性子也大方,不如咱们给瑞哥儿来做媳妇儿,两家就更亲上加亲。”

柯旭虽爱参修悟道,不愿管家中世俗之事,但做事仍有些分寸,闻言瞪冯夫人眼道:“忘思丫头跟杨家老大的事儿?杨家只怕恨死咱们,鸾丫头听在杨家过得也不顺心,怎可能再答应门亲事?况且若是答应,梅家那头又怎么办?不是明摆着让人家没脸?”

冯夫人听满不在乎道:“此时彼时,门亲可是梅家退的,放眼整个儿金陵城里有头脸的人家谁愿意娶杨蕙菊过门?不如咱们提亲去,反正梅家已经恨上咱们,多不多出桩婚事又有什么打紧?”完见柯旭沉着脸色,又苦口婆心道:“老爷,若是往常的光景,定去给瑞哥儿找个别的媳妇儿,可眼下…眼下咱们家却是不如以前。庄子上几年收成都不好,街上的铺子也都没什么进项,家中进得少花得多,眼见体面就快要维持不住,若不是鸾丫头悄悄的塞银子回娘家,待到过年的时候连打赏下人做棉衣的钱都没有…”着用帕子蘸蘸眼角,接着道:“若是娶菊丫头进门,以杨家资财,必能带来大笔嫁妆进门,到时候多多买上良田和好些的庄子,咱们柯家就又有银钱可使。杨家也会关照着菊丫头的面子待鸾儿好些,做生意时也会对咱们照应两分的利。”

柯旭听面上缓缓道:“话虽如此,但梅家知道只怕是不好…”

冯夫人道:“只管放心,珲儿跟梅家二公子交好呢,听二人常在处吃酒,事让他去,包准能将个疙瘩解。”然后又叙叙杨蕙菊许多好处和杨家如何有钱,柯旭本来就不喜俗务,听冯夫人般也就只管头同意。

冯夫人便立刻张罗开,请媒人到杨家去。柳夫人已恨极柯家,自然口拒绝。柯颖鸾得知,心思转,立刻到杨蕙菊住的缀菊阁,坐在床沿上嘘寒问暖番,又叹气道:“那个弟弟瑞哥儿,听病,急得跟什么似的,直想过来看看,们是从小到大的情分,自然旁人比不。他听妹妹因退亲难受卧病,也跟着掉泪,跟妹妹句梯己话儿,可万万别向外传,瑞哥儿竟‘是梅家那小子没福消受,若是换成,还巴不得求来门亲,好好待菊妹妹生世’。”

杨蕙菊正卧病在床,听到此话叹口气,眼泪默默流下来,低声道:“知道祖母娘亲嫂子都疼…”

柯颖鸾忙道:“该死!是又招惹妹妹伤心…”着忙眼眶红,用帕子拭泪,静片刻又叹道:“可们瑞哥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竟真央求娘来家里提亲!可…可如今的事也知道,娘自然是不愿意的。”

杨蕙菊听罢吃惊,抬头向柯颖鸾看来。柯颖鸾握着杨蕙菊的手道:“其实们瑞哥儿也是个极好的孩子,生得好,比梅家那二小子还俊俏上几分呢!他品格也好,也考秀才功名的,早先就瞧着俩人般配,但妹妹当时已有良人,便不好多什么…但婚姻大事本就讲个缘分,妹妹也要放宽心…妹妹是个聪明人,千万也别耽误自己。”

杨蕙菊本就不是死心眼的人,只不过前些时日忧思过重罢,听柯颖鸾的话,心中动,垂下眼帘默默无言,过片刻方问道:“瑞哥哥真上门来提亲?”

柯颖鸾心中喜,忙道:“千真万确的事,他,他与青梅竹马,自小长在处,又端庄妥帖,丝毫没有娇娇小姐的刁蛮脾气,他与最是相得,若是能娶,也是辈子的福分。”

杨蕙菊听罢想回,对柯颖鸾道:“二嫂,身上有些乏,想睡会儿,明儿个再来看罢。”

柯颖鸾忙道:“看,都忘妹妹身子弱,都坐么久,妹妹也乏,赶紧歇着罢。”完告辞离去。

杨蕙菊暗道:“若是瑞哥儿真有份心也是难得,柯家自然处处比不上梅家,但瑞哥儿若能好好上进,却不比达哥儿差几分。”然后又想起柯瑞温柔亲和、俊秀文雅,远比梅书达飞扬跋扈、霸道傲气可亲,心里便回转过来几分,遣人去请柳夫人。

待柳夫人来,便挣起身对道:“娘,柯家来咱们家提亲,便应罢。”

柳夫人闻言吃惊道:“浑些什么?”

杨蕙菊流泪道:“娘,些时日儿已想明白,任凭再怎么伤心难过,婚事也成不。是被退婚的人,名声上不好听,难得还有人愿意娶。柯家门第跟咱们也般配,儿嫁过去既不会降身份,又不会高攀门第道婆家受气。瑞哥儿是从小相处到大的,知根知底,比旁人都强些,还是有功名的人,次科举虽然没中,但刻苦读书,总有金榜题名的日。”完又哭着央求起来。

柳夫人原本不同意,奈何本性就是个溺爱孩子的,见杨蕙菊病得蜡黄着脸儿,容颜憔悴,心便软下来,将此事跟杨母,杨母听久久无言,最终叹气道:“瑞哥儿也是从小看着长起来的,确是个好孩子,门第上也配。菊姐儿病许久,难得有相中的人儿,虽咱们家跟柯家当中出岔子,但到底还是亲戚,有么多年的交情在里头,既如此就订下来罢。”

杨蕙菊与柯瑞订亲,妍玉知道会有何种波澜?崔雪萍下场如何?皇上南巡会发生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上】

且杨蕙菊和柯瑞订亲事,梅家备表礼命人送过去。又过两日,梅书远身子逐渐好起来,吴夫人心中欢喜,又记挂远在京城赶考的梅书达和侄儿吴其芳,便细细备几件厚衣裳和十几样物品,命人送到京城。时间相安无事。

日,婉玉正在房里教珍哥儿认字,此时怡人走进来,在婉玉耳边压低声音道:“姑娘抄的书已经给杨家三爷送去,姑娘送的包袱也给他。可如今三爷就在后院角门外穿堂小道儿里,不见姑娘面便不走,看事…”

婉玉手顿,将毛笔放下,站起身,避开珍哥儿对怡人道:“不是让不方便出去么?”

怡人道:“当然讲明姑娘的意思,可三爷,他就在那儿等着,姑娘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他。”

婉玉眉头皱,拧拧帕子低声道:“回哥哥的事全赖他帮忙,若是不去反倒显得是咱们过河拆桥似的,可是去,万被人撞见传出闲言闲语可如何是好?杨家老三胆子也忒大些,竟找到门上!”

怡人道:“劝半日他都不走,要不姑娘去见见他?”

婉玉本想不去,但又知杨晟之有个执拗的性子,如若不去他真在原处等着反而更容易招惹是非出来,遂咬牙道:“去就去,不过是见面罢。”完赌着气跺脚,连披风都不拿便出门。

待来到后院二门外穿堂里瞧,果见杨晟之正站在那里,身穿玄色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大氅,更显得身形魁梧挺拔。杨晟之不知婉玉能不能来,心里正七上八下,抬头看,却见从门口出来个孩子,穿着对襟棉绫褙子,绣白色梅花.底下是深青棉裙,头上盘双鬟髻,只插几枚翠花钿,却将张脸衬得愈发雪白娟丽。杨晟之愣,脸上的喜色便再掩不住,上前作揖道:“妹妹来。”

婉玉淡淡道:“什么样的事非要见面不成?青白日的,若是被人瞧见,嚼舌头根子可怎么好?”

杨晟之见婉玉穿得单薄,身子转挡在门前风口处,对婉玉笑道:“妹妹别哄,知道,既然肯让人到儿来取东西,那此处必然稳妥得紧…八成放小厮们的假,会子没人守个门儿。”

婉玉瞪杨晟之眼道:“满面的憨厚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倒是精明得紧,有什么要紧的话就赶紧罢。”

杨晟之道:“第件事要告诉妹妹,昨儿个贾清跟崔雪萍成亲,事情都已料理妥当,梅家再不必为档子事儿烦心。”

婉玉吃惊,道:“成亲?怎么般快?”

杨晟之道:“贾清哄呢,万贯家财都在扬州,先在此处成亲,待回家乡再风光大办,于是只备乘素轿便把崔氏抬进门。”完从怀中掏出只锦囊,递给婉玉道:“是妹妹拿给贾清做戏送给崔雪萍的首饰,,若是少哪样,去给找来。”

婉玉打开瞧,只见里头是套赤金嵌宝的钗环和镯子,正是自己拿出去的,便笑道:“东西本就想着是肉包子打狗去不回,花钱消灾免难的,谁想后来竟又回到手里,难为晟哥哥有心,在儿再谢次。”着便要行礼。

杨晟之忙拦住道:“谢来谢去的做什么,是愿意的。”顿顿又道:“明便要进京赶考,才想着再见妹妹回…”

婉玉被他灼灼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遂垂头道:“是该死,若不是因为家的事耽误,怕是早就进京去。”

杨晟之道:“先前是因为姨娘病,时之间没法抽开身,恰好又帮妹妹。如今姨娘的病好,妹妹的事也办妥,也能安心上京考试。”

婉玉笑道:“晟哥哥此番去必然马到成功,锦衣还乡。”又道:“些时日整理出来书稿都让怡人交给,其中有几篇是哥哥做过的文章,在翰林院考试里都是得甲等的,晟哥哥看看也能有个参考。”着又低头道:“上回托竹风捎信来,若是哥哥的事成便要做条腰带给,也做好,跟书稿放在处。”

杨晟之胸口热,低声道:“好妹妹,等回来…”

婉玉耳根子发烫,别开脸朝左右看几眼,道:“快回去吧,让人瞧见不好。”

杨晟之低低“嗯”声,忽从袖口掏出个物件插在婉玉头上,两手握住婉玉的手紧紧捏捏道:“那走,多保重,儿风大,也快些回去罢。孩儿家身子娇贵,莫要被风吹出病来。”完松开手,转身便走。

婉玉愣半晌,此时才觉冷风习习从门口灌进来,不由打个寒战,伸手往头上摸,从上拔下根翡翠梅花簪子,簪上还刻四个字“梅英采胜”,精致滑腻,碧绿莹透,见便知是个稀罕物。婉玉怔,想到如今过继给梅家,从“柳”姓改成“梅”,玉簪又正暗合如今的名字中有“玉”字,且个“胜”又谐音杨晟之之“晟”,不由大羞,磨着牙低声道:“长得忠厚老成,倒有么多花花肠子,簪子定要想个法子送回去才是。”

正此时却听身后有人轻咳声,婉玉唬跳,转身望,只见怡人臂上搭着披风笑嘻嘻的站在身后。婉玉才将心放下来,伸手戳怡人脑门道:“小蹄子站在人身后吭都不吭声,存心要吓死人。”

怡人抿着嘴笑道:“百般怕姑娘冷,好心来送披风来的,不巧却看见有人给姑娘暖手。”边边将披风系在婉玉身上。

婉玉知怡人是偷看见,脸上红,瞪眼道:“浑什么呢!”怡人见婉玉恼便不再取笑,主仆二人缓缓走回去。婉玉本想着立即将簪子送回,但杨晟之第二日早便动身进京赶考,婉玉只得暂且将簪子收起来。

又过半个多月,皇上的圣驾仪仗便到,梅家父子为接驾已忙得几夜不曾好睡,将圣驾接来请到皇家行宫之中,整个金陵城俱是派肃穆庄严。皇上此番前来亦有宫中内眷随行,因念柳昭容婧玉是金陵人氏,与家人多年未见,便恩准随驾省亲,柳家得此喜讯无不欢喜。

至酉时,梅海泉与梅书远仍未归家。吴夫人见饭菜已热几遍,便对紫萱摆摆手道:“别再等,次送迎的是子,那爷俩怕是宿都不回来呢。”紫萱听忙将饭菜传来,立在吴夫人身边伺候。

吴夫人道:“也坐吧,家里就咱俩娘儿几个,又何必拘着礼,有丫鬟们伺候呢。”

紫萱便在吴夫人身边坐下来,吴夫人对婉玉道:“珍哥儿刚吃饱没?若是会子饿再抱来吃些个。”

婉玉道:“掌灯时分就嚷饿呢,已经先吃,今儿个在园子里疯跑半日,会子应该是困,睡罢。”

吴夫人笑道:“那孩子就是虎头虎脑的爱人儿。”着看紫萱眼,给夹筷子菜放在紫萱碗中道:“跟远儿也赶紧添个。”

紫萱脸上红,低着头细声细语的“嗯”声。

正此时,梅书远的贴身小厮念东回来,跪在地上回道:“回禀太太,皇上在行宫设宴款待本地官员,老爷和大爷今儿晚上便不回来用饭。”

紫萱听忙对吴夫人道:“夫君身上才刚好呢,大夫些日子要忌油腻荤腥,也要忌酒,可宴席上难免应酬,要喝上几盅,晚上凉,怕再把病症勾起来,去备子衣裳药丸,让小子们给夫君带去。”

吴夫人笑道:“想得周全。”完又叫文杏,道:“把老爷的厚衣裳也找出来件,让小厮们带过去罢。”

紫萱见状便退下去拿衣裳和药丸子,念东忙跟在紫萱身后,轻声道:“奶奶,今儿个有件事不能不回…崔雪萍那淫妇又去招惹大爷去!”

紫萱听浑身震,立刻回过神瞪着双目道:“什么?”

念东道:“奶奶莫急。今儿个本是到城外头接驾,大爷出门得早,正准备上轿子呢,那淫妇便冲出来,跪在地上抱着大爷的腿又哭又闹的,要大爷救救,们死拉活拽的才给拖开。哭得死去活来的,原先都是自个儿错。”着学崔雪萍的语调神态,细着嗓子道,“远哥儿,先前种种皆是不对,是自个儿自视甚高,让猪油蒙心窍,但直是心里头第欣赏爱慕的人儿,向来宽厚,如今落得个地步,不能不体恤人啊!”

紫萱忙道:“大爷怎么?”

念东道:“大爷什么都没,转身上轿,从帘子里丢出四两银子给,情分尽,让那淫妇日后再也别来找他。”

紫萱闻言念声佛,心不在焉的将东西打好,待用过饭便同婉玉商量此事,道:“哥哥性子像母亲,是个心软面软的,若是那淫妇再来纠缠该如何呢?”

婉玉想回道:“前些时日听晟哥儿那淫妇跟贾清成亲,段日子怕是过得不遂心,又念起哥哥的好来,咱们派人打探打探去,若是还不肯消停,咱们想个法子将后患除便是。”

原来那崔雪萍嫁贾清,原以为自己终嫁与豪门,自此之后富贵无忧。但谁知新婚第二日贾清便带搬出大宅,反租个小院住,又将原先送给的金银首饰全都拿走,到下午,杨家又将贾清四岁的儿子送来。崔雪萍见,只觉晴霹雳,方才醒悟贾清是个骗子,哭抹泪的要跟他和离,又因言语不和二人厮打起来。可子的气力自然敌不过子,那贾清将崔雪萍打顿,更指着骂道:“下贱的婊子,名声臭得三条街之外都闻得见,若不是老子,谁肯要破鞋?”骂完拿崔雪萍的梯己首饰带着儿子出门吃喝,紧接着就进赌坊去赌,至晚间方才归家。

崔雪萍恼恨难言,又认定是杨晟之伙同贾清骗自己,便上杨家去闹。但此时杨晟之早已启程进京赶考,崔雪萍反被杨家门吏打出来。贾清只觉自己如今讨个漂亮有钱的老婆,心中自然得意。奈何崔雪萍心如死灰,更对贾清恨之入骨,也不与他同床。贾清恼用强,崔雪萍便如挺尸般躺在床上装死。贾清无意趣,口中骂骂咧咧,便又拿崔雪萍的钱逛青楼去嫖。

崔雪萍苦不堪言,但早已跟娘家闹僵,无处可去,时常跟余婆子处抱头痛哭,才想起梅书远的好处来,忍着耻来找上门。

婉玉将来龙去脉问清楚,便派人前去敲打贾清。贾清自是满面堆笑相迎,待人走又将崔雪萍揪到跟前打骂道:“贱人!以为老子是谁,竟想给扣绿帽子不成?”

崔雪萍哭道:“如今用着的银子花酒地,还用的银子养的儿子,也算是个胯下长着玩意儿的,只会吃酒耍钱打人,竟也配骂?”

贾清道:“也用不着跟些话儿,是什么货色自然清楚得紧。快些将银子拿出来,否则咱们全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崔雪萍大哭道:“些日子已花几十两,又拿走好几件首饰,书院早就去不得,家中没有进项,总还要留子钱过日子罢?”

贾清冷笑道:“若是没银子便出卖罢,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妇,个绿帽子横竖都是戴定,倒不如能换些银钱回来!”完拿崔雪萍头上、脖上、手上的钗环坠子便出门。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崔雪萍原先的积蓄便被贾清挥霍得差不多,待没银子,贾清赔光身家,竟真引着人来让崔雪萍卖肉。崔雪萍只觉后半生再无可依靠,痛哭不止。

偏巧街坊有家是屠夫,已经四十有余,死媳妇直没有续弦,贪图崔雪萍美色,常常借故到崔雪萍家里,还经常送子卖剩下的肉。崔雪萍是个中老手,度其神色便知其意,虽嫌弃屠夫貌丑鄙俗,出身下贱,但总好过让贾清日夜凌辱,便抹脂擦粉的眉目勾引。屠夫神魂颠倒,将全部家当都拿出来要买崔雪萍回家做妻。贾清起先不愿,但见崔雪萍实在榨不出油水,又有婉玉敲打他不可做得太绝,便收五十两银子将崔雪萍卖去。

崔雪萍心高气傲,自觉嫁屠夫再无法与此地立足,兼之又有无数风言风语,便撺掇屠夫搬到金陵城附近的州县,再也未见过其人。

第二十三回【下】

且皇上南巡,人人尽心竭力,兢兢业业,梅家父子已几夜不曾回家睡觉,吴夫人放心不下,日日派小厮前去送衣送饭,紫萱亦免不操劳。婉玉上有母亲嫂子忙碌,反倒清闲下来,镇日里不过看回书,教珍哥儿认回字,再跟怡人笑回罢。偏日早忽听门吏来报行宫中有太监前来传旨,众人皆是惊,吴夫人忙命摆香案来接,太监前来宣道:“特旨:梅家次原系柳家五,德嫔娘娘念其骨肉情分,特宣入行宫陛见。”言毕,接梅家赏钱,笑道:“二小姐且去换衣裳罢,咱家便在门口等着,宫中的轿子都已备好。”婉玉无法,只得换吉服随太监同入行宫。吴夫人不放心,细细嘱咐回,命两个办老事的管事跟着,又派七八个年富力强的长随跟在后头,方才让婉玉去。

婉玉坐在轿中行路,待入行宫轻撩开帘子向外瞧,只见朱红色的高墙夹着条青石板甬道,深暗悠长,四下皆静,耳旁只得听见脚步之声。婉玉将帘子放下,暗道:“柳婧玉跟同岁,原先没进宫时,和柯颖思经常同处玩耍。自小就色色出挑,弹得手好琴,曾有个道士看过八字,日后贵不可言,如今果然应验。晃么些年不见,不知成什么样子。”正想着,忽轿停,帘子掀开,有宫站在轿边,婉玉伸手扶着宫的手下轿,太监将其引到处客堂之中,早已有四个教引的老嬷嬷恭候,教婉玉如何走,如何跪,如何见礼,如何答话。婉玉记在心上。待研礼完毕,太监才将婉玉引到柳婧玉见客的桂月厅。

婉玉才进屋门,便闻到股扑鼻而来的桂花暖香,心中奇道:“怪哉,早已过桂花飘香时节,会子怎会有桂花的香味儿?”眼尾扫到屋角摆着的瑞兽金猊口中缓缓吐着青烟,心中适才恍然道:“原来香炉里焚的是桂花香,味儿竟跟真桂花个样,也不枉叫桂月厅。”面想,面盈盈跪倒行礼,只听得头上方有子道:“婉儿快过来,让瞧瞧。”

婉玉再谢,起身展眼瞧,满目皆是珠光宝气,真个儿好似桂月蟾宫般。梁上高悬水晶羊角大灯,下铺波斯国地毯,四面垂着缀锦绣珠珞的鹅黄长纱,窗上挂玉片帘,全是磨得极薄的白玉翡翠穿成,玲珑剔透。最上首设紫檀雕花长椅,上铺绣着五蝠万寿如意流云的丝绒垫子,有位宫装丽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恍若月中嫦娥,头戴九翚凤冠,身穿真红五彩云纹缕金牡丹刺绣常服,缠枝牡丹丹凤朝阳云肩,裙摆绣江牙海水。那丽人与妍玉容颜极像,却尤胜两分灵气雍容,只是眼眶通红,眼角隐有泪痕,显是刚刚哭过,却别有楚楚之态。婉玉不由暗赞道:“柳婧玉比年少时愈发超逸,孙氏竟也能生养出样的儿!”

孙夫人正坐柳婧玉右下手之位,身上亦按品级大妆。娟玉坐孙夫人身侧,头上戴红翡滴珠凤头钗,赤金的压发,身穿桃红竹菊万字福寿刺绣吉服。妍玉坐娟玉身畔,梳望仙髻,发上珠翠环绕,鬓旁插两支堆纱宫花,颈上戴赤金璎珞圈,身穿袭泥金底子五彩团花刺绣的吉服;紫菱坐娟玉对面,亦是按品级装扮;姝玉挨着紫菱,穿着打扮与妍玉相同,只吉服为豆青色,略显暗淡老气些。婉玉见暗暗叹息暗道:“面上不薄待庶,却在衣服上花小心思,拼命显出自己的儿好来,孙氏个毛病儿竟还没给治过来。”但转念想,孙夫人所做也是人之常情,心中也有些唏嘘怅然。

此时柳婧玉已上下将婉玉打量几回,握住婉玉的手,转过脸对孙夫人笑道:“刚见姝、妍两位妹妹,便已觉得再没有般标致的,如今婉儿来,竟把那两个给比下去。”孙夫人心里刺,但面上少不得堆出笑来。

柳婧玉慢慢问起婉玉读什么书,平日里做些什么,在梅家过得可好等语,婉玉应,柳婧玉赞不绝口。婉玉只含笑垂着头不语,心道:“柳家母原就跟有旧怨在,今日听德嫔如此称赞,心里怕是早就不舒坦。”想到此处眼旁瞥,果见孙夫人笑容勉强,再瞧妍玉,婉玉微微怔,原以为妍玉素有爱抢尖向上,风头独压众人的性子,今日也必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但谁知妍玉没精打采的垂着脸眼帘,憔悴着脸儿,下巴都瘦尖,即便用胭脂水粉也难掩袭恹恹病气,姿态气度竟连姝玉也有所不及。

原来妍玉心思嫁柯二郎,但个月前竟传来杨蕙菊与柯瑞定亲的消息。妍玉听闻下子就懵,好比盆冰水兜头淋下来。待回过神“哎呀”声嚎啕大哭,直哭得要背过气去,边哭边又往外奔,要去找柯瑞理论,让柯家退亲。唬得孙夫人把拉住,命丫鬟婆子将妍玉按到屋里,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妍玉心肠欲碎,在屋中急得赌咒发誓上蹿下跳,又跪下来抱住孙夫人的腿哭着求道:“娘亲!瑞哥儿也是相中的姑爷,怎能任他跟杨家订亲去?快些带去柯家,让他们把亲事退是正经!”

孙夫人又急又恼道:“岂是咱们得算的?快些起来,地上凉,般跪着也太不像样!”着白苹和红芍上前拽妍玉起身。

妍玉放声大哭,死也不肯起来。孙夫人面暗恨柯家私与杨家订亲,面又后悔,当日妍玉对柯瑞存小儿心事,看破后并无劝诫,反而助的念头,让妍玉对柯瑞愈发痴痴迷迷。正恼恨着,又见妍玉苦苦哀求不迭,遂叹口气摸着妍玉的头道:“乖孩子,柯家怕是不行,再,如今他们家的光景也不如早些年,不寻门亲事也罢。娘留心给看着,保准找个比瑞哥儿还好的,看吴家出的那个解元就是顶好的人才,梅家二公子也是个有出息的,回头…”

话还未完,妍玉便捂着耳朵尖叫道:“不要!不要!任他是解元、状元,还是什么宰相大臣,就算是皇上和玉皇大帝也统统不要!只念着个人儿,即便是死,也要与他死在处!”面,面滚下泪来,放声大哭不止,道:“若嫁不成他,还不如死!”着跳起来就要寻死。唬得红芍和白苹把抱住,屋中闹成团。

孙夫人见妍玉发髻凌乱,脸儿上泪痕纵横交错,心中又气又疼,少不得耐心哄劝,妍玉怎听得进去,门心思要去柯家见柯瑞,孙夫人无法,只得命婆子将门紧紧守着,又命丫鬟刻不许离妍玉半步,严加看管,妍玉整日哭闹,后来如同做下病,人都比往常痴傻两分。柳寿峰些时日亦昼夜忙碌,预备接驾之事,孙夫人又有意隐瞒,故而他竟不知家中早已闹翻。

婉玉见妍玉带病态愁容,略思索便想出所为何事,默默摇摇头。此时只听柳婧玉道:“虽不才,但父亲却是同科进士出身,为此地名士,柳家亦以诗礼教诲,圣上因略会做几首诗便隆恩眷顾,钦封德嫔。适才见家中外做几首诗,甚有意趣,不如妹辈做几首诗吟咏,也可助兴。”罢沉吟片刻,命传笔墨伺候,握着毛笔写“花间梦”四字,笑道:“些日子净看些普同庆的字眼,不如做些个精巧的题目。昨日有个乐师弹曲新作,皇上听罢就命名《花间梦》,不如就以此为题,或诗或词,咏上首,不必拘泥束缚。”

众人齐声应。柳婧玉又把那乐师唤来,命其弹奏此曲,对众人道:“曲子让弹上三遍,以此为限,待弹完,们也该做出来。”

宫端来笔墨纸砚,四玉在八仙桌前坐。婉玉提起白玉紫毫笔,想道:“柳嫔省亲回家,不过是为见亲人,将宣入内不过是看着梅家的颜面,又何必在此处抢柳家姐妹的风头去?不如胡乱写首搪塞罢。”此时只听得耳边乐曲悠扬,心中动,笔下早已写成,又将所作誊到花笺之上。

众人均为作诗费尽神思。过片刻,姝玉写完,放下笔将墨迹吹干,抬头的功夫,刚好与婉玉目光相撞,婉玉微微笑,姝玉心中厌恶,绷着脸,冷冷将头扭开。婉玉颇感无趣,但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此时乐曲已至第三遍结尾,妍玉不擅诗文笔墨,剩下句绞尽脑汁对应不出,抬头见堂前供着几盆芍药菊花,心思动,才勉强凑成首。

柳婧玉命人将诗文呈上来,紫菱、娟玉的不过草草看过眼便放在旁,将剩下三人写的拿来仔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忆王孙?花间梦婉玉

月色脉脉小庭幽,枕梦初醒花满头,星霜换改人依旧。长叹否,驰隙流年又秋。

花间梦妍玉

素菊芍药竞娇妍,小曲幽坊起苍烟。

花影沉沉人睡去,涯梦短忘雕栏。

花间梦姝玉

翠钿罗帕争笑语,银灯火树照明。

月宫嫦娥愁容改,花间仙姝春梦醒。

日月山川亦生辉,歌舞楼台总遗情。

盛世光秀祥云瑞,彩扇红牙颂太平。

柳婧玉细细读几遍,留意打量姝玉几眼,将每首都称赞回,又将众人所作发下去传看。婉玉见别人的犹可,见姝玉所写暗暗吃惊,心道:“想不到柳姝玉竟有如此好文采,所作与众不同。但柳婧玉明明不喜普同庆的字眼,竟写样首,诗虽然是好诗,但是到底倒是显得不好。”原来姝玉早已在胸中憋口气,本是个极清高的人,只觉自己满腹才华施展不出,因从小受嫡妍玉压制,心上之人又改恋上婉玉,心中愈发委屈愤懑,次柳婧玉命作诗,便有意卖弄文采,要抢妍、婉二人的风头,故而费尽心力做么首,没想到柳婧玉竟未多予赞扬,心中自然不快,神色也蔫下来。

此时柳婧玉命宫太监将赏赐之物端上来,柳婧玉道:“圣上南巡要在此处多呆上些时日,因特恩准省亲,便允许骨肉多相聚些时日,过两日们再来,在此处摆宴赐饭。”众人口中齐齐谢恩,高颂圣上恩大德,叩拜后缓缓退出。

柳婧玉拿着诗文又看回,静静出会儿神,此时柳寿峰又进来礼拜。柳婧玉赐座,将四下人屏退,只留下两三个心腹,然后将众人所写诗文命人呈到柳寿峰眼前。柳寿峰看,抬起头小心问道:“娘娘觉得如何?”

柳婧玉叹声道:“来之前是相中妍儿的,可如今变得病病歪歪,全无丝神采气度,脸儿上的肉都快瘦干…看写的诗亦是些风花雪月的调调,不成大格局,且隐有悲戚之音,对孩儿来是大大不吉。”

柳寿峰拭拭额头的汗道:“妍儿原有个好性子,也爱同人笑,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怕是染小病,身上不爽利罢。”

柳婧玉道:“其实过继给梅家的婉儿却是几个人里的尖儿,落落大方,稳稳当当的,气度不凡,家里怎把么好的儿送人去?”

柳寿峰道:“先前未想过层,谁知事情便到样的地步?如今要回来也是不成,梅家是死儿才看中婉儿,的事柳家已做不得主。若是让进宫去,凭才貌和梅家之势,只怕是…”

柳婧玉立即道:“知晓。”

柳寿峰度其神色道:“娘娘也尽可放心,梅家怕是不会送进宫,听有意将许配给吴氏娘家哥哥的儿子吴其芳,此人是本地榜的解元,如今进京赶考去。”

柳婧玉笑道:“若是如此,待吴其芳高中,便请太后下懿旨赐婚,也算让梅家承个人情,四木家的面子上也有容光。”柳寿峰连连头。

柳婧玉喝口茶道:“姝玉胸中倒是有些沟壑的,容貌虽比不上婉、妍两位,但也是个出挑的,风度也极好,只可惜太孤高自许些,正所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何况又是庶出,出身上也差。” 完叹道:“若非么些年未能生出半,又何至于想到个法子?若是有妹妹进宫,诞下皇嗣,也算有臂膀依靠,倘若等到年华老去,圣宠不再,到那时再无子嗣…”柳婧玉声音哽咽,再难出声,身旁宫见忙递上帕子,帮拭泪。

柳寿峰忙道:“娘娘莫要伤感,千万保重身子,子嗣本是机缘,万不可忧心忡忡,只用心调养,自会有添丁之喜。娘娘身为眷,本就是柳家门庭的荣光,若家中能再出位娘娘则更是光耀门楣,但不知是哪个孩儿有般福气。”柳寿峰到此处顿顿,他心中到底偏向妍玉多些,便道:“几日妍儿身上不适,未免失精神,过两日娘娘召见,妍儿必然就好,到时候再仔细参详也不迟。”

柳婧玉微微头,父俩又絮絮片刻,直到太监来催,柳寿峰方才告退。

第二十四回【上】

且柳寿峰叩见柳妃归家,进房门便瞧见孙夫人正歪在床上闭目养神。白苹见忙轻轻推推孙夫人肩膀,低声道:“太太,老爷来。”

孙夫人听马上睁开眼,边坐起身边理着头发对柳寿峰笑道:“瞧,只要歇上歇,没想到闭上眼就睡着。”着去看柳寿峰脸色。原来柳寿峰自从知道孙夫人薄待婉玉后,些时日都对淡淡的,晚上也常去周姨娘房里歇着。孙夫人肚子委屈憋闷,但又少不得对柳寿峰愈发体贴,打着千百种好话儿哄柳寿峰回心转意。孙夫人见柳寿峰进来,忙下床亲自帮柳寿峰换下朝服道:“老爷也乏罢,白苹,快去拿热毛巾给老爷净面。”着又自顾自叹道:“几个孩子里唯有婧儿不在身边,日日夜夜的想着、盼着,今日见平安康健,也就放心…”着掏出帕子拭泪。

柳寿峰坐在椅子上接白苹递上的热毛巾擦脸,听孙夫人此言,又想起临走之时婧玉依依不舍之态,心中揪,口中却道:“大儿沐浴君恩,侍奉子左右,也是柳家的荣光,在面前万万不可勾心酸的话。”

孙夫人连连头,但仍不断用帕子拭泪。柳寿峰将毛巾递给白苹,对孙夫人道:“听妍儿今精神头儿不济,莫非是病?今日进行宫叩拜娘娘,已是大的隆恩眷宠,怎能如此怠慢?将唤来,要好生问问。”

孙夫人知妍玉失柯瑞,那股子伤心难受还没过,正是精神萎顿,若是让柳寿峰见难免不生出事端,忙道:“妍儿身上确实不大好,正吃着药呢,会子已经睡。”

柳寿峰皱着眉道:“生的什么病?要不要紧?”

孙夫人道:“不过是感风寒,时不时头疼脑热的。前些日子老爷因接驾日夜操劳,也就没把个事儿告诉。”

柳寿峰道:“既如此,就把姝丫头叫来,有话跟。”

丫鬟不多时将姝玉引来,柳寿峰打眼瞧,见姝玉穿着青缎掐牙的坎肩,里头穿枣红色立领衣裳,衬得鹅蛋脸粉白细致,杏子目里隐含段愁,容貌虽不及妍玉,但气质清高,也别有楚楚之姿。柳寿峰暗暗头,和颜悦色的问今日见柳妃什么话,都见什么,柳妃赏什么东西。姝玉答,又命红槿将柳妃赏的东西拿来给柳寿峰看回。

待姝玉退下,柳寿峰又命丫鬟们都退,拿起茗碗喝口,对孙夫人道:“婧儿入宫久久未怀上子嗣,今日悄悄跟想接个妹妹入宫去,若是能诞下皇子,日后也能有个依靠。”完满面笑容道:“只怕咱们柳家要出两位娘娘。”

孙夫人听立刻精神振,心突突跳起来,上前凑凑道:“不知婧儿看中的是谁?”

柳寿峰道:“原本看中的是妍丫头,可今日没精打采的,太过不像些。”完放下茗碗道:“可三丫头又有个不好的性子,太过清高孤僻些,平日里跟旁人概不亲近,待再好,也是淡淡的,自小就不如妍儿乖巧讨喜。但谁想到竟能写得手好诗文,刚留心看,般品格入宫也算够。”

孙夫人听心中登时不是滋味,送妍玉入宫是万万舍不得的,但又不甘心让姨娘的儿压过自己头,心中盘算来盘算去仍未捏定主意,只低头默默坐着,良久才干着嗓子问道:“老爷的意思是让三丫头入宫?”

柳寿峰道:“此事怎是的算的,再过几日,行宫中赐宴,到时候再由娘娘亲自定夺罢。”

两人在房中自以为得机密,却不想此话却被姝玉的生母周姨娘听去。周姨娘本是在孙夫人跟前伺候的,后见孙夫人睡便到暖阁里做针线,恰好躲着将番话听个满耳。等到柳寿峰和孙夫人到外间用饭功夫,周姨娘悄悄从暖阁里出来,先在跟前伺候,然后连饭都顾不上吃,连忙到姝玉的闺房,将所见所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保佑,娘娘千千万万莫要选去,深宫大院可不是寻常人呆的地方,听里头吃人都不吐骨头。就守着过平平安安的日子,才是福气。”

姝玉本在吃饭,听周姨娘的话便再也没有心思动筷子,命人将饭菜撤,坐在床上心潮起伏,暗道:“今日叩见柳妃,那般气势排场真可谓是无上尊荣,普之下,只有皇家才配得起样的雍容威仪!若能入宫去,就也能跟般,成为人上之人,到那时,莫是妍玉、婉玉,即便是朝廷命官,见亦要行礼叩拜,也算是扬眉吐气。”

周姨娘不知姝玉心事,犹自念道:“不过就是个家生的丫鬟,太太抬举才做的姨娘,所以出身上就差些。如今想给门子好亲,有的人家听是庶出的还嫌弃,若是进宫,还指不定要受什么挤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