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问问她如此算计累不累,可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说说,她昨日在我面前的自称从“我”改回“朕”那一刻起,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迷惘脆弱的少女,又是心机深沉贵不可及的皇上。她挑眉看着我等我说话,我只得说道:“皇上别再服用那些药了,以免伤了身子。”

她没有说话,眼眸中滑过细细的光波,我接着说道:“还有这两位娘娘进宫后,如果不能得皇上宠幸,会不会泄露皇上的秘密。”

她狡黠笑道:“归月认为她们敢说皇上床上无能吗?归月今日太多话了。”

我连忙往外走,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路琢磨着,直到对面有小太监冲我问安,我听着他尖细的声音方想到,皇帝明明是女儿身,为何声音清越如男子?她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岁男女的声音应该有很大区别,还有,一般女子十二三岁即来葵水,她却昨日才来,那些药物是不是真的对她的身体有了影响,她会不会真如自己所说那般,成了非男非女的怪物,我心下发急,可她有意回避这个话题,我也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可昨日那个曼妙的身体总是出现在我眼前,我不忍心那样美丽的女子被虚无的权势和使命误了终身,可这个女子却是帝王心性,真正能使她解脱的只有她自己吧。

如绯抖着手接过圣旨,双眼浮上水光却忍着不敢流泪,燕无双美丽的双眸平静无波,笑着走过来燕语莺声恭喜如绯,看起来她并不似皇帝所想的那般简单。

我心知如绯暂时无虞,她性子极为安分柔顺,卫道忠处心积虑,可如绯又能帮到如愿什么?

我在回房的路上依然想着鸿儿的声音,都说慕容家名医辈出,也许该问问慕容非离。入夜后,他竟真的来了,一双凤目多情含笑:“小月儿,一度春宵的感觉如何?”

果真是他,我直接看向他:“你是何意?为何把摘星的事告诉於夫罗?为何把皇宫密道的地图也给他?”

他嘻嘻笑道:“小月儿那夜叫的真是销魂,我在窗外听得热血沸腾,只得去飘雪楼找雪儿姑娘,把她当成你,那一夜才熬过去。”

我忍着的怒气升腾而起:“慕容非离,我这里不欢迎你,你滚出去。”

他微微笑着:“小月儿害羞了?我是猜的,於夫罗不是好惹的人,我岂会不知死活来听他那个……云雨。”

我明白他不想告诉我自己真正的目的,故意转移话题,好不容易按捺住怒气:“你没有回答我你为何要告诉於夫罗。”

他坐在床边捏了捏摘星的小手:“我不想让摘星没有父亲,我只是出于对摘星的喜爱,小月儿相信吗?”

做为母亲,我自然相信我的摘星魅力非凡,於夫罗、崔师兄、鸿儿无一不对她着迷,他们看着她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真诚,可慕容非离的话我却不敢相信,从认识他以来,他总是在逗着我,他的话半真半假,他时而深情时而不羁时而狡诈时而委屈,他的脸庞总是魅惑,每次看见他那张引人的脸庞,我就有狠狠将他打烂的冲动......

“那个,好吧,我信......”,我尽量冲他真诚微笑着,他会演戏我也学着演戏,他会转移话题我也会:“非离,有个小问题问你,如果一个女子长期服食壮阳药物,会不会变得不男不女?”

“噢?”,他凑到我面前捻了一下我的脸:“小月儿想做男的,这么美丽岂不是可惜,长期服食不会不男不女,也不会变成男的,有可能会上火流鼻血,也有可能出现一些男人的特征,比如长出细软的短胡子,比如长期不来葵水,来了也不规律,比如说话声音象男人一样......”

我急急打断他:“那如果不再服食药物,声音还能变回来吗?”

他闲聊般悠然说道:“当然可以,用药物调理一段时间就可以。”

我松一口气,真心的笑起来:“非离,谢谢你,你来又是告诉我小容的消息吗?”

他点点头:“是啊,小容已经完全好了,而且不记得被欺辱的事,经常惦记着你,只是也不舍得离开我,所以她暂时不能回到你身边了。”

我正色道:“非离,你答应我,你怎么戏弄我欺负我都可以,可是小容是个热情纯真的丫头,你不能去迷惑她。”

他又一脸委屈:“小月儿冤枉我,我真的没有迷惑她,是她老想诱惑我。”

他的脸又凑过来,我毫不客气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他躲也不躲,捉住我的唇舌头顶开我的唇齿辗转,我用力推他,他却把我箍在怀中,他的吻还是如那年青州山上那般充满挑逗,唇齿间更添了成熟男子的醉人的气息,我拼命攥着拳才保持清醒,待要咬他的舌头,他已放开我飞一般往外走,我在迷离见听见他说:“我医好了小容,这只是索取的廉价报酬,我先走了,一个月以后再来。”

我怒不可遏却早已不见他的人影,我想不透他为何神出鬼没出现在皇宫,他为何关注於夫罗,他为何总是半真半假的逗我,他为何要答应崔师兄去矜鹏接我回来,我也问过崔师兄,只说当时正好碰见他,他正好要去矜鹏游历,崔师兄考虑昔年他见过我,就让他去了,崔师兄自是不怕他耍什么花样,可我怀疑他这个“正好”是别有图谋,我当然不会幼稚得以为慕容非离是对我情有独钟,当然我对他也厌恶不起来。

我抑制不住好奇,闲暇时在御书房中翻看有无慕容家的记录,却一无所获,慕容家是大裕国的世家,医术和武功无人能出其右,虽不入仕为官,但富可敌国力量不容忽视,皇帝的案头却无只言片语的记录,这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

崔师兄前往各诸侯封地察看兵马操练,皇帝如今心思难测,我更不敢去问她,只得暂时搁下对慕容非离的疑心。摘星开始牙牙学语,嘴里不住叽叽咕咕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她的叽咕有长短有轻重富于韵调,我听着不由开始大笑。

这时如绯和燕无双进来了,如绯一袭后妃装扮,富贵中增添了几许亮色和韵味,令我生了赞叹,燕无双则令我惊叹,天下竟有如此美人,怎么也看不够,显然她已经刻意得淡然装扮,犹令人移不开眼睛,她们逗了会儿摘星,坐下后说是刚刚拜见太后回来,我们说笑了几句,燕无双羡慕得看着如绯:“卫姐姐几日来得皇上雨露恩泽,竟是越发娇艳了。”

如绯脸上染满红云,吞吐说到:“无双误会了,我进宫后从未见过皇上一次,一直以为皇上在你寝宫安歇,你那么美,皇上肯定喜欢你的。”

燕无双微微笑着看着我说:“原来如此,早听说皇上对归月姐姐独宠日久......”

我却不能否认,只能替鸿儿遮掩,假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果鸿儿真是男子,别说是燕无双这样的美人,就是如绯他也得新鲜十天半月,怎么还会在我这个孩儿他妈的床榻上流连,我只能担了这个迷惑君王的名声。

她们说笑了一会儿看摘星要睡了,忙忙告辞,我让她们无事常来,凑一起说说话,免得宫中无聊孤寂,她们道了谢说笑着走了,其实我是担心如绯,我又不好去她寝宫中找她,她们两个一起过来,有机会就多加劝慰,而且也帮鸿儿看着她们,不要四处乱说话,尤其在太后面前。

以后她们真的日日先去拜见太后然后来我处说笑,我逐渐有点喜欢燕无双,她总是微笑着,说话亲切风趣很容易接近,她总会不经意提到皇上恩宠如绯的事,如绯总是红着脸否认,她虽不信也从不会给如绯难堪,面上也从无妒色,可她老是提起此事,心中真的没有半分介意?

我虽疑心她,也接受了她,亲热得叫她无双,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熟了后经常在房中哈哈大笑,如果鸿儿在御书房,她们总是有默契得不来,鸿儿不在,她们就来了,几乎风雨无阻,太后跟前的小宫女已经有意无意来探头看我们,我装作不知,如果太后加入,我们能凑成一桌麻将,会更热闹,可是,我那敢招惹她呢,无双也装作无意的提起太后偏爱如绯,总是对她爱答不理,是啊,她一来,太后就不是宫中最美丽的女人了,自然不会喜欢她。

一个月后,慕容非离真的深夜前来,对我说出一个我期盼已久的秘密。

探真相飞来横祸

慕容非离看着我:“小月儿笑得真奸诈。”

我白了他一眼,敛了敛神色,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个秘密可以彻底揭开崔师兄心里的愧疚和枷锁,我自然乐不可支,我笑道:“非离,谢谢你,这次是真心的。”

“我安然受之。”,他笑说着,脸又凑过来,我早有防备躲开他:“等崔师兄回来再安排那个人见太后吧。”

他嬉笑着:“小月儿让我香一个,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推开他:“你爱说不说。”

他挠挠头道:“你的崔师兄刚刚进了湘州城门,我已经派人告诉他,他的宝贝师妹被太后幽禁慈宁宫,他此刻应该快到了吧。”

他拉住我的手急急赶往慈宁宫,我心中着急没有拒绝,我们赶到时,一个瘸着腿的男人正推开太后寝宫的门往里走,里面响起茶盏落地的声音,那个男人恨声说到:“小人何顺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声音中有些慌乱得吩咐左右:“都滚出去。”

慕容非离趁着众人退出,拉我进室内躲在帷幔背后,何顺笑道:“太后娘娘不曾想我能活到今天吧,我当日苦苦哀求,发誓不会泄露太后和赵相国的秘密,却仍然招来杀身之祸。”

太后已恢复镇静:“你知道了哀家的秘密,自然留你不得,就算没有这层,哀家想要你的命,还需要理由吗?只是奇怪你重伤之下又能逃到何处?”

何顺咬牙笑道:“何处?天下之大,只这大裕国就有你和赵普触及不到的所在。”

太后冷笑道:“原来是江州慕容山庄。”

我看向慕容非离,他拧过我的头示意我看太后不要看他,这时门外报说崔相国驾到,太后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竟是崔光把你找来的。”

崔师兄静静站在门口听着那个男人叙述:自赵婉进入太子府,何顺就是她寝宫里的执事太监,因他细心体贴被赵婉引为心腹,赵婉入宫后不到八月生下一个女婴,何顺看这女婴健康活泼,曾对赵婉笑说小公主自有天佑,虽不足月看起来却不象,赵婉因入府时间尚短,害怕引人怀疑招惹事端,冬月的夜里将孩子衣服剥下,不给吃喝,将孩子生生冻饿而死。

何顺虽心里生疑却不敢声张,直到赵婉入宫后再次怀孕失子,赵普进宫探望她,她哀哀哭泣:“莫不是当年我害死我们的女儿遭到的报应?”

赵普看四处无人将她抱在怀中:“婉妹,皇帝那么宠爱你,你只要设法固宠,还会有孩子的。”

赵婉哀怨之下锤着赵普的胸膛:“都是你,当年敢霸占我,却不敢去宗族长老处求情娶我,我怀孕后你又害怕得躲起来,幸亏我在街头找到芦州来的一个少年,那个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倒是好模样,而且学识渊博襟怀天下,我想着能嫁给他也是不错的,就委身于他与他订了终身,他却也负了我,再未见过,后来你又回来让我来太子府......”

赵普哄劝着她:“婉妹,我爱你之心天地可鉴,可我们是堂兄妹,如果我们的事情被宗族里知晓,你会被沉塘的。再说婉妹富于心机,皇上一直对你无比宠爱,我也加官进爵,婉妹,你正好趁此机会哀求皇上封你为皇后,皇上心地软弱,一定会答应的,还有,前一阵我看太子脸色苍白消瘦,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赵婉恨声说:“不想他如此命大,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又好起来,那日我以为他死了,一早去他宫中探望,他床榻空空的,我正高兴得笑着,他却从床榻后跳出来,脸上僵硬着双手伸向我,我吓得不轻,后来就早产了......”

赵普正要说什么,听见门外咣当一声,他连忙出去门看,是何顺手中的拂尘掉在地上,他看着惊怒的赵普,连忙跪下苦苦哀求:“小人什么都没有听见,求赵国舅饶小人一命,小人这就回家乡隐姓埋名。”

这时听见有人禀报皇上驾到,赵普匆忙扯起何顺一起见驾,何顺趁皇帝与赵普、赵婉叙话,无暇顾及他,匆忙从宫中出逃,刚出湘州城门即遭到追杀,幸好当时慕容山庄庄主慕容垂路过,将他从黑衣人刀下救出,将他带到慕容山庄,他留得性命,腿却落下残疾,在慕容山庄照料花草至今。

太后并没有插话,由着何顺说完才柔顺看向崔师兄:“光弟,你可信吗?”

崔师兄悲悯看向她:“美丽的面孔下竟藏着如此冷酷恶毒贪婪算计的一颗心。”

太后颤着身子向崔师兄走过去泣道:“如此离奇的故事,你竟也相信,不知是谁找来这个人冤枉我,那夜我是过分了些,后来我一直安份,并没有再招惹你的小月师妹。”

崔师兄后退几步:“婉儿,何顺说的虽没有证据,可你两次怀孕生子敬事房都会有记录,我只是懒得追究往事,你是骗不了我的,至于你和赵普,如果你们没有私情,赵普怎会深夜奉诏入宫被四宦伏击杀死。你曾带给我少年时美好的记忆,所以我没有深究。况且鸿儿对你尚有母子之情,我也要成全他的孝心。”

太后冷笑道:“母子之情?他只是把我当作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他猫一般日日盯着我,让我在他的利爪下心惊胆战,自从那次他吓得我早产后,就时不时得装神弄鬼吓我,在先皇面前编造一些想出来的谎话,怕先皇不信,还要找来一些人证物证,先皇自然会相信一个泪流满面的孩子,开始怀疑冷落我,驾崩前还安排四宦监视我。”

这时门外有了冷冷的声音道:“可父皇没想到你的狐媚之术对太监也能派上用场,四宦渐渐听命于你,你的假哥哥赵普也官至大相国,他们各自贪得无厌又互相猜疑,慢慢成了敌对的两股力量,你也终于明白自己只是赵普谋取富贵权势的工具,常常挑拨四宦对付赵普。”

太后看向门口:“好,你也来了,今日不妨说个明白,你父皇驾崩后,你竟贪吃贪玩轻佻愚笨起来,我放松对你的警惕,你竟悄悄养了暗卫,监视赵普和四宦的一举一动,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皇帝嘲讽得说:“母后放松警惕后,竟隔三差五去相国府省亲,真是不知羞耻。”

太后看着崔师兄的神色疯狂笑道:“我是不知羞耻,当年我被赵普所惑有孕,本来以为崔光能给我幸福,结果他食言,我进太子府后,一开始战战兢兢,后来渐渐心折于太子,他又如何,表面上对我无比恩宠,每次在床榻间欢好后喊的都是洛儿、洛儿,你们可知道这洛儿是谁,就是已故的太子妃林洛......”

崔师兄听到林洛这两个字,表情瞬间变换着,由欣喜到失望到黯然神伤,皇帝奇怪得看了看他的神色,慕容非离也冲我挤挤眼睛,太后沉浸于疯狂中却没有注意到,只是继续嘶喊道:“他说林洛就是曹子建笔下的洛神,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皇帝毫不留情:“能做母后的替身,那是你的福气。父皇不只爱着母后的美貌,更爱她的善良,你呢?时时算计,处处欺骗,你对每个男人都没有全身心的爱,你不过是利用吧了,你只爱自己。”

太后疯癫般狂笑不已,拿起桌上酒壶倒一杯酒端到崔师兄面前,敛去疯狂柔和下来:“光弟,原谅我当年欺瞒你,饮过此酒,你我恩断义绝,你们发作我到冷宫,赐毒酒或者白绫,我都认了,我如今只身单影,宫中的日子寂寞漫长,我活着也了无生趣。”

崔师兄接过杯中酒,皇帝连忙出声阻止,太后笑着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转身又倒一杯给崔师兄:“怎么?你不肯信我这个可怜的女人?”

崔师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皇帝也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太后纵声而笑恶毒得说:“崔光,枉你雄才大略,不也得死在女人手上吗?”

她话音刚落,崔师兄摇晃一下缓缓往地上倒去,我慌张得去掀帷幔,却被慕容非离死死拉住,皇帝跪坐在地上,让崔师兄的头枕着他的大腿,看着崔师兄嘴角一点点渗出的鲜血,脸色慌乱着一点点苍白,颤声问:“你在酒中下毒?不拿出解药,朕今日让你求死都不能。”

太后施施然整理着衣服和头发轻笑道:“本来有一包解药的,谁让你不信我,我只好喝了那杯酒服了解药,如今解药没有了,皇上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只是你的崔相国那双引人深陷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皇帝攥着拳冷静下来,大声喊道:“赵进,放飞皇宫中所有信鸽给慕容山庄,慕容山庄还欠皇家一条性命,命他们立刻前来救治崔相国。”

太后不置信得看着皇帝:“你竟然要把这个机会给崔光?这可是先帝煞费苦心为你安排的,所以我这些年一直没有再动你。”

皇帝低头为崔师兄擦去嘴角的血丝,又一点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看着崔师兄越来越苍白的脸,蓦然抬头盯着太后一字字说到:“来人,太后失德败行,不堪为国母,废去太后之位贬为庶人幽禁冷宫。”

太后扬唇一笑:“不过如此而已。”

皇帝接着说到:“朕的话还没有说完,砍去赵婉双手,黥面于额角,就写太后二字。”

太后颤抖着瘫坐下来,皇帝接着说到:“一定要将她看好了,让她颐养天年,如若她有三长两短,看守之人杀无赦。”

太后指着皇帝半天哆嗦着一句话没说出来,皇帝冷眼看了看瑟缩着的何顺,慕容非离箭一般跳出去大礼参拜:“皇上,何顺为慕容山庄家奴,还请留他一条小命。”

皇帝咬牙道:“崔相国命在旦夕你躲着偷看,此时却跳出来为一个家奴求情,还不快为崔相国诊脉?”

慕容非离搭上崔师兄脉搏连连摇头:“怕是来不及了。”

番外二:崔光的隐情

我到了哪里?难道是梦境吗?一只轻柔的手轻抚着我的脸,传递给我无言的力量,我好象在谁的怀抱中安然舒适的躺着,难道会是洛儿姐姐吗?我近二十年未见面的洛儿姐姐。

我从小孤苦,记忆中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破庙里的几个乞丐,他们教我怎样讨钱怎样乞食,我不想遭受世人的白眼,于是我设法去偷去骗,人多的地方最好偷窃,因为人们对小孩儿总会放松警惕,骗也很容易,我只要抓住大人买东西时拿出来的钱袋不放,他们来掰我的手时,我就痛苦的大叫,连声喊:“打人了,打人了,大人欺负小孩子了。”

这时候他们一般会张皇得四周看看,扔给我两个铜钱骂到:快滚。

有一次我却运气不佳,那时我七岁,我偷的是林大学士府上的管家,他嫌恶的看着我,将我拖回学士府的后院,把我光着脊背吊在一棵树上,逼着我承认偷窃,打死我都不会承认的,承认后他定要带我去见官,就会被卖身为奴。

我居高临下看见学士府后花园的秋千架上坐着一个姐姐,她一定是仙女下凡,随着秋千轻轻荡起,她的长发和衣服随风飘飞着,她清脆的笑声越过高墙传到我的耳畔,我闭上眼睛大声喊道:“姐姐救命,姐姐救命,秋千架上的姐姐救命。”

仙女般的姐姐听见了,她匆匆跑过来,白皙的脸颊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双眸如玛瑙一般晶亮晶亮,红菱般的嘴唇轻启柔和说道:“管家,你为何欺负一个小孩?”

管家笑着说:“小姐,他在街市上偷我的钱袋。”

小姐皱了皱眉,她皱眉的模样那般让人心疼,连我看了都不忍:“一个小孩子怎么就会偷窃呢?一定是饿极了吧?赶快把他放下来,否则我告诉父亲。”

管家悻悻放下我骂道:“便宜你这个小贼了,遇上了我们府中菩萨般的小姐。”

管家骂着手又扬起来要打我,小姐忙搂过我的肩把我护在怀中,她身上有兰花般淡雅的香气,她的丝衣美丽华贵,她竟不嫌我脏臭,我吸了吸鼻子:“谢谢仙女姐姐。”

她搂着我的肩看着管家:“以后他就是我书房中的小僮,你不许再欺负他。”

她一路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她的闺房,吩咐婢女去厨房给我做好吃的饭菜,拿出橱柜中精致的花糕给我,微笑得看着我吃,一边提醒我:“小弟弟慢点吃,别噎着了,吃几口就喝口茶水。”

几上的碟子被我一扫而空,婢女又端来热气腾腾的汤面和几碟小菜,我毫不客气得埋头吃着,小姐笑说:“我就说嘛,一定是饿坏了,瞧这模样,好几天没吃饱饭了吧?”

我吃饱喝足,她又唤来小厮带我去沐浴,我沐浴后换上新衣,跑到小姐房中磕头谢她,她连忙扶起我笑道:“洗干净了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孩儿,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轻易跪来跪去的,以后在书房多读书识字,将来长大才好顶天立地。”

我流下眼泪:“仙女姐姐,我叫崔光。”

她点点头:“崔光儿,姐姐名叫林洛,大家都叫我洛儿,我长你五六岁,你叫我洛儿姐姐吧。”

我从此后就随着洛儿姐姐在书房读书写字,我废寝忘食刻苦努力,一有懈怠就觉得辜负了她的好意。有两个风神俊朗的男子经常来找洛儿姐姐,一个白天大大方方来,他温文尔雅,总是看着洛儿姐姐笑着,洛儿姐姐被他看得羞涩无比,一个夜晚偷偷摸摸来,他骄横霸道,他总是深情得看着洛儿姐姐,求她跟他走,洛儿姐姐不厌其烦温柔得说我心里只有灵,你走吧。

一日管家碰见我:“你这小子交了狗屎运,碰上菩萨心肠的小姐,你的好日子不长了,小姐快出嫁了,你知道她未来的夫婿是谁吗?是当今的二皇子,你随小姐去宫中的话,肯定会被净身成太监,你不随小姐陪嫁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贼。”

我隐藏一年多的恶性又暴露出来,我才不要做太监,如果洛儿姐姐出嫁,我也不要留在学士府,我留书一封,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要游历天下闯荡江湖,然后离开湘州学士府,走前我偷了管家一袋钱,谁让他老说我是小贼。

我一路朝北方而行,我想去看看从未见过大草原,我行到芦州一处府门外,恰逢府中的老爷夫人带着小小姐去上香,小小姐咯咯笑着往外跑,奶妈在后面拼命追着,没想到小小的人儿跑得却快,路边正好驰来一匹快马,夫人尖声喊着月儿,我慌忙把小小姐抱起来,她不知擦肩而过的危险,两手揪着我的脸咯咯大笑,我想放下她,她死活不肯放开。

老爷夫人谢过我,将我邀至府中,他们听到我无家可归四处流浪,老爷略问了我的学识点头说:“我正想收几个弟子,你愿不愿意留下?”

我犹豫着,夫人笑说:“我们老爷名花仲远,多少人求着拜在他门下,你还犹豫什么?”

花仲远的大名如雷贯耳,洛儿姐姐的师父曾多次提起他,说当今天下最富学识之士乃芦州花仲远,我马上跪下拜师,从此后留在花府随老师潜心学习心无旁骛。

我渐渐以学识名满芦州,人们尊称一声崔公子,小月也长大了,总是崇拜得看着我,骄傲得对人说我是她的崔师兄,她称赞我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我内心惭愧,一旦她知道我的童年,她还会如亲哥哥一般对我吗?

花府虽名声在外,师父毕竟一介文士,家中人丁单薄,我一定要保护他们,我挑了几个大胆的师弟,白日习文夜间习武,在场面上温和谦逊,暗地里常常给作威作福的富绅官员难堪,如若不服就在晚上拎出来痛打直到求饶为止,师父在芦州声望更盛,他一直以为我们是靠才学服人,我也不忍打碎他的梦想。

师父终于放我外出游历,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的第一处选在国都湘州,我想去看看洛儿姐姐过得可好,到了湘州,大学士府荒凉破败,原来林大学士被划为故太子一党抄家流放,我心中冰凉,洛儿姐姐难免会受到牵连,早知道有这一天,就是净身做太监,我也要在洛儿姐姐身边守护她。

一个小乞丐过来偷走我的钱袋,我仿佛看见十年前的我,我假装不知放走了他,我踯躅彷徨在湘州街头,只觉此生活着已失去意义,这时一个姑娘过来,她象极洛儿姐姐,我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从她的笑容里知道她是出于好心,我跟着她回了屠户的铺子,每天埋头帮忙,身体忙碌着可让我忘掉内心的失落和空虚。

过了一阵时日,我猛醒过来,师父和小月还在芦州等我回去,师娘定也日日念叨惦记着我,我和婉儿告别,临行前一夜,她来到我的房中为我斟酒,酒入愁肠,面前的人儿分明是洛儿姐姐,她脱掉衣服紧抱住我,我拼命躲着,我怎么能冒犯仙女一般的洛儿姐姐?

可她不肯不放开我,赤着身子紧紧缠着我,手也不安分得在我身体上游走,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与她一度春宵,我清醒过来时,知道她在酒中下了药,我望着她的容颜,也许是天意吧,她与洛儿姐姐那般相似,我答应会娶她。

我没有再找到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后来我奉师命去游说赵普,在相国府的后花园看到了当今皇上,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洛儿姐姐的孩子,他乌亮的眼眸看着我恳求道:“崔先生请留下帮我。”

那双恳求的眼眸仿佛是洛儿姐姐在恳求我,我差点心软答应下来,可我看出这个少年皇帝并非表象那般简单,他应该能保护自己吧?就算是她的孩子,我也不愿意入仕为官失了本性,师父师娘需要养老,小月的夫婿野心勃勃,我不能袖手旁观。

我不动声色拒绝了他,我不能给他留下一丝希望。几个月后,我正在府中看书,一个细瘦的身影扑进我的怀里,那熟悉的兰花香气包围着我,他哭着求我帮他,他让我叫他鸿儿,我心中一叹,这个执着的少年如今到了绝境,我再不伸出援手,洛儿姐姐在天之灵会失望吧?

从那以后,我被他乌亮的双眸牵着,为他出生入死,直到官至大相国。我站在权势的巅峰,逐渐迷恋于权力带给我的好处,如果我早入仕,师父就不会病死狱中,师娘也不会忧愤自尽,几位师弟也不会枉死,小月也不会流落到异邦,我要保护他们,再不会轻易放手。

至于赵婉,我与她重逢后心中无半丝波澜,依然是酷似的容颜,眉眼中却满是精明算计,她骗我为我服了红花伤了身子,我又岂会轻易信她,她只是我对小月交待的一个理由,我不想让小月知道我如今已经多么在意权势。

还有鸿儿,我对他越来越在意,越来越不想离开,自从与赵婉那一夜后,偶尔去妓院发泄后只觉得更落寞,难道我竟好男风了吗?普通的男人自是予取予求,可鸿儿是皇帝,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引我注意,他肖似洛儿姐姐的眉目,传递着他的喜怒哀乐,他身上幽幽的兰花香气,总让我失神。最令我苦恼的是,我对别的男人根本不感兴趣。

我只能守护着他,不让他失意彷徨,不让他劳累负重,我只要默默看着他安好就行,也许这是我欠洛儿姐姐的,我只能用一生去补偿。

耳畔传来小月的哀哭声,她悔恨得说着什么,她后悔揭穿太后了吗?只要她高兴,她想做什么我都随她,她那么信任我关心我,我却不能对她坦言自己的内心,她甚至想借选妃之机找到天下最好的女子做我的夫人,选了月余她又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小月,我不由笑了,此生只有她带给我最多的笑容,我无比疼爱着她,所以也真心得宠爱着她的女儿摘星。

悠悠天下慈母心

我在也顾不上害怕皇帝那阴冷的眼光,掀开帷幔冲出来抓住崔师兄的手哭起来,皇帝不耐烦道:“归月快闭嘴,慕容非离的话岂是那么容易信的,除了医好崔相国,你别无选择,这可是慕容山庄欠朕的,否则你就拿命来换。”

慕容非离轻笑道:“我是一时慌张没有说清楚,这要是从慕容山庄赶来,再是快马如飞也来不及了,幸亏我在。”

皇帝斜睨他一眼:“朕免去你夜探皇宫之罪。”

慕容非离笑着谢恩,凝神为崔师兄把脉,然后去太后桌上取过酒壶闻了闻,又拿过酒杯对着灯光看着,蹲下身一一察看瘫软在地的太后的指甲,啧啧连声说:“孤独鸿,你的母后也太狠毒了,竟然想到这样的法子,第一杯酒没有毒,第二杯酒她把指甲里藏的毒粉弹进去,所以崔相国才会中毒的。哎呀,这个女人长得十分美丽,却十二分狠毒。她若能有小月儿一分的善良可爱,我也能帮她求个情。”

皇帝轻斥道:“你少废话,快为崔相国解毒。她又怎会是朕的母后,皇家的事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吗?”

慕容非离点头:“这皇家之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谁让我那老爹鬼迷心窍,非要……”

他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举着太后的手指看着她的指甲,面容上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此刻的他白衣翩然神态端严,竟是有十分妙手回春仁心仁术的风骨,而且他和皇帝怎么看好象都是捻孰的样子,他竟对皇帝直呼其名,皇帝也不以为杵,皇帝虽语气严厉,怎么看都带着三分笑意。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们都是演戏逼真擅于谋划的高手,管他呢,眼下当务之急是崔师兄。慕容非离看着状若痴傻的太后嗤笑一声:“估计她在宫中养了一个用毒高手,不过任他再高的本领,碰到我慕容非离,也只能甘拜下风。”

他刷刷刷写了一张药方,懒懒得递给我:“先服药解毒,然后再施针灸,崔相国不出半月必能醒来。”

我们三人去了崔师兄府上,奶娘也抱了摘星过来,崔师兄中毒至深,我要留下照料他。皇帝看了看我和慕容非离沉声说:“朕有话对你们两个说。崔先生这次中毒,朕心下疾痛,有些心灰意冷,也许朕有一天烦了这江山天下,那……”

慕容非离收起嬉笑,一本正经跪下说:“皇上又在试探,臣万分惶恐,臣只求浪荡天下,不求荣华富贵,更别提高高在上。”

他分明是觊觎皇位的,此刻却急着表忠心,我心下一笑,皇上都没说话,你急什么呀?就算皇上退位怎么会轮到你?皇帝她究竟是何心思?但是机会难得,我微笑着说:“皇上,皇家尚有血脉,只是没有认祖归宗,皇上就算厌烦了,也是有正统的继位之人的。”

我分明感觉慕容非离冷冷得看着我,但我顾不了那么多,皇帝笑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就是昔年太子独孤满的世子独孤清,他尚在人世,皇上应该知道吧?”

皇帝眯了眯眼睛:“当年冉让提起此事被朕压下了,父皇一生追思皇伯父,朕当然不会赶尽杀绝,可后来听说他在青州年少而亡,司马如还去掘坟烧了他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