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大姓。

顾、沈、陆、钱。

李端的妻子顾曦,就是杭州那个顾家的姑娘。

陈氏和马太太都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着,不时捧几句。

郁棠冷眼旁观。

好像全天下只有李端钟灵毓秀,是个人物似的。

她想到当初李端对她做的那些事,到她委婉地向林氏求助,林氏却骂她不要脸,勾引李端……

郁棠忍不住就想让林氏也尝尝那种伤心、痛苦甚至是绝望。

她故意用一种看似是压低了嗓子实则旁边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困惑地和马秀娘私语:“李家的大公子多大了?我刚听府里的人说,裴三老爷二十一岁就考中了进士。”

林氏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话声戛然而止。

陈氏脸涨得通红,喝斥郁棠:“胡说八道些什么?裴三老爷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然后向林氏道歉,“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

但林氏的笑容还是有了裂痕。

汤太太看着气氛不对,忙笑着给林氏解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林氏听了,一副强压着火气的样子勉强地朝着陈氏笑了笑

郁棠暗暗称奇。

林氏什么时候这么好的脾气了!

想当初,她嫁进李家的时候,林氏是想怎么说她就怎么说她的,就算林氏最满意的儿媳妇顾曦,一不如林氏的意,林氏也是不给情面就发作的。

可见林氏也不是真的受不得气。

不过是对着儿媳妇,一点也不想忍罢了。

郁棠在心里嘲讽。

就听见林氏继续道:“我这人,就是有点话多,一说起话来就有点打不住。”

“大家都一样。”陈氏和马太太应酬着她。

谁知道林氏却一点也没有散了的意思,居然继续道:“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我虽然爱长子,可最心疼的,还是小儿子。他比他哥哥要小四岁,又是次子,不用继承家业,我婆婆就使劲惯着,养成了个不谙世故的禀性。如今都十八了,还什么也不懂,嫌弃家里的丫鬟婆子啰嗦,不让近身服侍,整天跟着身边的小厮、随从骑马蹴鞠,要不就跟着家里的账房先生去铺子里查账,他的婚事,我都要愁死了!”

说完,深深地看了郁棠一眼。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特别是郁棠。

她和李家这是什么孽缘?

前世说是李竣看中了她,这一世她躲着李竣,却好像被林氏瞧中了。

不过,真是谢谢她了。

李家的媳妇,她可是一点也不稀罕。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顾曦。

如果顾曦也知道她嫁到李家会发生什么,恐怕也不会嫁给李端吧!

要不,把她和李端的婚事给破坏了?

林氏会气得一跳三丈高吧!

郁棠只是想想就觉得乐得有些合不拢嘴。

陈氏此时反应过来。

敢情这位李夫人说了这么多,是看中了他们家郁棠啊!

她刚才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汤太太,怎么李夫人还堵着她们说这件事啊!

陈氏有自知之明。

若是论长相,他们家阿棠就是裴家也嫁得。可若是这婚姻大事全都论长相,又怎么会有门当户对这一说呢?

她看了汤太太一眼。

汤太太不敢和她对视,好像很心虚的样子。

陈氏明白过来。

原来之前汤太太在厅堂和她们“偶遇”,是受了李夫人所托。

李夫人不顾两家的生疏在这里和她尴尬地聊天,原来是不死心啊!

这种事拖不得,拖来拖去就容易生出很多流言蜚语来。

他们家阿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不能因此影响了婚事。

陈氏笑着对林氏道:“您倒是和我害的是一样的心病。我们家只有这一个闺女,她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铁了心要给招女婿上门。可这招女婿上门哪里是那么简单的,我头发都愁掉了。”

林氏愕然。

郁棠偷乐。

林氏这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吧!

林氏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她草草地和陈氏说了几句,就和汤太太匆匆告辞了。

郁棠恨不得抱着她姆妈亲两口。

她看着林氏的背影很是解气,决定再送林氏一份“礼物”。

“姆妈,”她笑盈盈地道,“城南的李家,是不是就是那个卖果子的李家?”

李意祖上,是卖果子起家的。

当然,这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临安城里知道的不多。

她还是嫁到李家后,偶尔听李家的一个世仆说的。

林氏娘家是做丝绸、茶叶生意的,而且是经营了几代的大商贾。她很忌讳别人说李家的祖上是卖果子的。

陈氏和马太太都没听说过。

她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郁棠却看到林氏很明显地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郁棠心里的小人哈哈大笑。她决定再送点“礼物”给林氏:“姆妈,难道你们都没有听说过?东街上摆茶水摊子的王婆子、小梅溪卖水梨的阿六可都知道。”

“是吗?”陈氏和马太太以为郁棠只是闲聊,随口应了一声。

郁棠却感觉到林氏都有点站不住了。

她嘻嘻地笑,还想再讽刺林氏两句,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旁边回廊里站着个人。

郁棠抬眼望去,顿时脸色一窘,连退了两步。

这下子轮到她差点跌倒了。

马秀娘眼疾手快地扶了她,关切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没站稳,崴了脚?”

“不是,不是。”郁棠红着脸道,“我没事!”

人却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朝马秀娘身后张望。

马秀娘几个都顺着她望过去。

黑漆灰顶的回廊,青石油润,竹枝婆娑,空无一人却满目浓绿,远远的,一阵清凉之风扑面而来。

“你看什么呢?”几个人不解地问郁棠。

“没看什么!没看什么!”郁棠粉饰太平地道,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客走主人安。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大家也都累了。

“行!”马太太热情地邀请陈氏母女,“你们要是有了空闲,就去我们家里坐坐,她爹去了杭州府,还要七、八天才回来,你们来了,正好给我做个伴。”

陈氏应了,和马太太母女说着话,去跟郁文打了一声招呼,回了家。

郁棠却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这段时间是什么运气?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裴家三老爷。

而且还是她最狼狈的时候——她刚才在裴家,就笑了。

丧礼那么肃穆的场合,她竟然笑了,还笑得挺欢快的,而且被裴家三老爷逮了个正着。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对逝者没有敬意啊!

而且,他刚才的脸色好难看。

仿佛阴沉得能滴得出墨汁来。

也不知道他是听见她笑才这么气愤?还是他正好心情不好?

不过,他一个人,怎么会去了那里又正巧碰到了她们呢?

他是只看见了自己笑还是连她讽刺林氏的话都听见了呢?

郁棠叹气。

她在他心里估计就没有个好了!

郁棠想到裴家那些被掐了花的花树。

绿油油一大片。

没有杂色。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像那些花树上的花一样,被他处理掉……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心胸也太狭窄了一点。

一点小事就板着个脸。

还是庶吉士呢?

但现在他父亲去世了,他应该得在家里守孝了吧?

以后他们说不定还会遇到……

她怎么这么倒霉。

郁棠忧郁了好几天。

☆、第十八章 出殡

不管郁棠的心情如何,时光都一直向前,很快到了裴家老太爷出殡的日子。

裴家的祖坟在东天目山的腰间,靠山面河,大家都说那儿是块风水宝地,所以裴家的人才会几代富贵不辍。

裴老太爷下葬的前一天,郁文干脆就歇在了裴府。郁棠和母亲则一早准备好了纸钱香烛,翌日天还没有亮就起床梳洗,换上素净的衣饰,带着陈婆子和双桃,和马太太母女一道赶往小梅巷。

她们要去送裴老太爷最后一程。

一路上都是人。

大家三五成群,议论着裴老太爷的葬礼。

“就算是天气炎热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啊!停灵只停了七天不说,棺椁也直接葬入祖坟。这是谁的主意?”

“听说是三老爷的意思。”有知情的人低声道,“长房的大少爷因为这件事,还和三老爷起了争执。可他一个小孩子,哪里争得过叔父啊!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那裴家二老爷就没有说什么吗?他也是叔父啊!”

“现在可是裴家三老爷当家,他能说什么?”

“这倒也是。”有人感慨,“大老爷去的时候,棺椁还绕城一周,让大家设了路祭。如今我们想给老太爷送些纸钱都不成,只能这样简陋地送老太爷上山了。”

有人更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窃窃私语道:“你们说现在裴家是裴三老爷当家,有什么证据没有?”

“你看这几天,大总管出面了没有?”有人八卦,“从前大总管可是大老爷的陪读,裴府的事哪一件不是他说了算?还有二总管,你看他这几天露面了没有?”

“大总管我是知道的,可这关二总管什么事?二总管不是一年四季都是以大总管马首是瞻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连坐懂不懂?二总管站在大总管那边,大总管倒了,他还能讨个什么好?”

“嘿!那扇子刘家的亏大发了,他们家刚把闺女嫁到了大总管家。”

“不是嫁了进去,是抬了进去吧!”说起桃色事件,大家都来了劲。

“不管是抬还是娶,扇子刘在外面自称和大总管是亲家不假……”

郁棠听着这些飞短流长,又想起裴三老爷阴郁的面孔。

为什么要制造把柄给人捏呢?

不就是死后哀荣吗?

裴家又不是没有钱,洒钱往上办就是了。

或者,这是他和长房争斗的一种策略?

郁棠胡乱猜测着,裴家到了。

马太太拉着她们进了巷口的一家杂货铺,道:“这是我相熟的铺子,我们在这里歇歇,等会裴老太爷出丧的时候我们再出去也不迟!”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是一阵喧嚣,有人喊“摔盆了”。

汹涌的人潮朝裴家大门口涌了过去。

郁棠就听见有人道:“怎么是裴家三老爷捧的牌位?长房呢?就算大老爷死了,还有二老爷。就是排序也轮不到他啊!”

“快别说了!”有人道,“你这还看不出来吗?传言是真的。以后裴家三老爷就是裴家的宗主了。”

摔盆捧灵可都是长子长孙的事啊!

就算大老爷去了,可大老爷还有两个儿子。

虽说前世裴三老爷最终做了裴家的宗主,可今生和前世已有些许的变化。比如说,前世裴家就只知道买地基收铺子,没想过要借钱给乡邻。

郁棠一听就为裴三老爷急起来。

这哪里是让他当宗主,这是把他架在火炉上烤啊!

裴老太爷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遗嘱?

就算是要裴三老爷当宗主,不能等出了殡,兄弟们再坐下来商量着定下来吗?为何要在葬礼上就明晃晃打长房的脸呢?一副要把长房变旁支的模样。这搁谁谁受得了啊?

郁棠踮了脚朝里张望。

裴三老爷已被人扶着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

夏日初升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的孝帽上,形成了一道阴影,挡住了他的面孔。

“孝子叩首。”随着礼宾的唱喝,裴家的孝子孝孙们呼啦啦全都跪在了地上,三叩首。

旁边来祭拜裴老太爷的人们开始放爆竹,插香炷。

礼宾喊着“起灵”。

棺椁抬了起来,走了三步。

礼宾再喊“孝子叩首”,棺椁停了下来,孝子孝孙再三叩首。

马太太紧紧地拉着马秀娘,对陈氏道:“我们快过去把纸钱给烧了,不然等大家都放起爆竹来,被炸着可不是好玩的。”

陈氏还是第一次带着女儿来参加路祭。

她紧张地点头,紧随在马太太身后。

爆竹声声响起,空中到处飘散着呛人的烟。

郁棠和母亲刚刚站定,就看见有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朝着裴家送葬的队伍冲了过去,“扑通”一下跪在了老太爷的棺椁前,哭着嚷着:“老太爷啊!您可得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您选了个白眼狼啊!他这是要把长房的少爷们挤兑得没有活路了啊……”

人群炸开了。

“是大总管!”

“居然是大总管!”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裴三老爷当宗主还另有隐情?”

裴三老爷抬起头来,看了大总管一眼。

冷漠、厌倦、死气沉沉的。

郁棠吓了一大跳。

有人上前拉走了大总管。

他一边挣扎,一边嘴里嚷着什么。可惜爆竹声太大,郁棠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