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像孙皋那样在底层苦苦地挣扎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拜相入阁。他应该有座像裴宴那样看似简朴却处处精美的宅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憾事

顾昶想到这些,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郁棠。

殷浩向他提出联姻的时候,他的确是非常惊讶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娶一个豪门世家之女为妻。

一来是他对外的形象向来是淡泊名利,不求富贵的,二来是怕受妻族连累,在二皇子三皇子争储的时候被迫站队。

但殷浩的一句话打动了他。

殷浩问他:“你觉得顾家能支持你做到三品大员吗?”

顾家做不到。

他的庶叔父虽然只是个秀才,人情世故却极其练达,这样的人,放在谁家都是个人才,却被他父亲逼着分了宗。

他犹豫了。

脑海里又闪过郁小姐含笑的面孔。

漂亮得让人忍不住也会跟着微笑起来。

可这样的才貌,若是在规矩大的人家,是不敢纳她为妾的。

太出色了,很容易妻妾相争,祸及子孙。

敢纳她为妾的,不是藩王勋贵,就是不顾忌内宅争斗的。

顾昶屈服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殷家实力太强悍了。

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和殷家联姻,所以才从来没有想过娶豪门世家之女为妻吧?

顾昶问自己,苦笑着摇起头来。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他娶了殷氏女为妻,裴宴纳了郁小姐为妾。

也许只有像裴宴那样的人才能任性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致仕在家,也有时间和精力去平衡妻妾之间的关系。

顾昶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

裴宴就没有那么多功夫管外面的闲事了。

而他也可以一心一意在仕途上争个高低了。

既然决定要娶妻了,就应该好好地经营自己的婚姻,以前不管有什么绮念,都应当成过眼云烟,忘个干净,心无旁骛地对自己的妻子好。

夫妻,也是伙伴。

你不用心,也是会翻船的。

这艘船要是翻了,是会殃及子弟的。

没有了传承,那他这一生的挣扎、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顾昶渴望的,不仅是在青史留名,而且还要在家谱上留下清誉。

顾昶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冉冉升起的朝阳,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再怎么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大声叫了高升,道:“我们回去吧!”

和殷家的婚事,还得由他父亲出面,他最好修书一封,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委婉地向孙皋说明这是父母之命……

至于让顾昶说是不再羡慕,实则会常常被他拿来做比较的裴宴,则神清气爽地坐在那里一面用着早膳,一面听着四管事禀报:“郁小姐买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吩咐人送回了临安,帐单我们这边也会帮着处理的。之前因为有您的提点,杨三太太改道去拜访了秦夫人,这样一来,她们的返京行程应该会拖个两、三天。”说到这里,他略犹豫了一会,才道:“李大人的车马已经行至金华,不日就要到杭州了,您是等杨三太太等人返京了就回临安呢?还是见过李大人再回临安?”

即将卸任的浙江布政司使秦炜,和二太太的娘家哥哥曾经做过国子监的同事,因这点香火缘,裴家又有心相交,在任时对裴家颇为照顾。而即将履新的李光,一直在云贵一带做官,是从县丞一路升上来的。这次他之所以能做浙江布政司使,也是机缘巧合,几方角力之下捡了个漏,裴家和他并没有直接的交情。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裴宴能留在这里等李光上任之时捧个场,又有秦炜从中穿针引线,相信李光会很高兴,等闲不会轻易得罪裴家。

谁知道裴宴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不用管他。他是靠着剿匪积攒的功劳,和我们家不是一条路上的。”

四管事吓了一大跳。

云、贵那边土司多,所谓的剿匪,多半是剿的山寨之中的人。

他不由担心地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更应该……”

裴宴觉得四管事的心态不对,正色对他道:“虽有‘灭门刺史’之说,可还有句话叫‘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李光若是想玩云贵那一套,江南的士子未必会吃。

四管事知道裴宴是极有见识的,要不然老太爷临终前也不会把裴家托付给裴宴了。他不再说什么,而是全然信任地笑道:“那我就去给您准备船了。到时候把郁小姐也带回去。”还帮裴宴解释道,“郁小姐是给我们家做陪客的,我们既然请了人家来,也应该平平安安地把人送回去。”

裴宴顿时觉得这个四管事也是个人才,完全可以当个总管事。

比胡兴可强多了。

裴宴看了四管事一眼。

裴家只有三个总管事的位置。

若是要提四管事做总管,就得从中撸一个。再怎么看,被撸的也是胡兴。

或者是,再增加一个总管事?!

增加一个总管事好说,怕就怕以后的宗主有样学样,随随便便就增加总管事,养些吃闲饭的人。

最好还是把胡兴给撸了。

让别人看看,裴家就是能者多劳,多劳多得。

不过,胡兴带杨御医给郁太太看病,又在老安人面前听差,勤勤恳恳地,也还算马马虎虎。

要不,让胡兴专门去服侍老安人?

可以让胡兴继续领着总管事的月例。

这样也算是保留了胡兴的体面,又多提拔了一个人。

裴宴越想越觉得可行。

只是这件事还得好好想想怎么跟老安人说。

裴宴拿定了主意,面色和悦起来,想着是不是去见见郁棠,还可以趁机和她商量一下回临安的事。

只是还没有等他起身,殷浩就过来了。

他已经和顾昶商量好了,快刀斩乱麻,明天顾家的宗主会亲自上门来给顾昶提亲,他想裴宴帮他陪顾家的来客。

裴宴不想掺和顾朝阳的事。

他瞪着眼睛道:“你有没有弄错?我自己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你居然让我给你陪客?我不干!”

殷浩气得半死,道:“你说除了你还有谁合适吧?说起来,你也算是顾朝阳的长辈了,人家来你们家提亲,你于理于情也都应该出面招待一下人家吧?”

说到这儿,裴宴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他道:“你们两家联姻,为什么要来我家提亲,在我家请客?是杭州城的好酒楼不够多呢?还是你们谁家缺银子?你和顾朝阳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们俩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吗?”

殷浩道:“我这不是悄悄来的杭州城吗?”

裴宴冷笑:“掩耳盗铃而已。你还以为大家真的不知道你来了!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你们订了明天什么时候?我这就去给你们订间酒楼。席面钱,我出了。就当我这个做长辈的给顾朝阳送的定亲贺礼好了。”

殷浩看他那样子,不像开玩笑的,不解道:“顾朝阳没有得罪你吧?怎么你说起他来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裴宴的确是看见顾昶就心烦,可他这个时候不能当着殷浩表现出来。要不殷浩问他“既然顾朝阳不好,你怎么推荐他做我们殷家的女婿”,最后两家的婚事告吹了,那就麻烦了。

他道:“我可不想别人说起孙皋之事的时候,把我也给扯进去——你们在朝为官,以后步步高升,我可只能在临安城守着祖业,当我的乡绅。有的人,你们惹得起,我可惹不起。你就别拖我下水了。”

殷浩恍然,拍胸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还喊我一声‘殷二哥’,我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们裴家。不就是个李光吗?我保证他不敢动你们家一根草。”

裴宴当然不会是真的怕了李光。

只要他二哥起复,裴家在朝堂就又有了说话的人,他不过是找个借口不想帮衬顾昶,即便是无关紧要的一些小事,他也不愿意。所以殷浩的话说得再感人,也不可能打动他。

他没理会殷浩,径直叫来了四管事,让他去杭州城最好的酒楼订最好的席面,并道:“你把事情办妥了,记得跟顾家说一声。”

四管事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这才低声应诺,退了下去。

殷浩想阻止都来不及。

裴宴就拍了殷浩的肩膀,颇有些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去问问杨三太太好了。看是我做的对,还是你做的对。”

殷浩听了这话,立刻就蔫了。

他从小娇生惯养,又万事都有姑姑、姐姐们帮忙打理,他虽是殷家的宗主,却不擅长处理这些关系。

裴宴还不放过他,继续道:“你要是还信不过,就去问陶大老爷好了。他总不会骗你吧?”

殷浩已经完全不想去问谁了,他直接认命地道:“那行。我去跟我姑母说一声。若是那边请了媒人过来,肯定得我姑姑出面。”

裴宴道:“只要不在我家就行。”

殷浩无奈摇头,去了杨三太太那里。

杨三太太知道这件事后笑道:“我还在想你明天和顾家见面的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的。裴遐光这么一闹,还真是这个道理——我们两家说亲,按理是要祭拜祖先,让祖先知道的。这里到底是裴家的宅第,我们怎么好在裴家的宅第里祭拜自家的祖先呢?我看裴遐光这件事做的对,我们不仅不能在这里接待顾家的人,最好也别在裴家过礼。我看我们不如买个宅子好了。等阿芷出阁,还可以做为她的陪嫁,以后我们来杭州城,还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

殷浩眼睛一亮,击掌称“好”,立刻让人去请了四管事,让他去帮着买个宅子:“大小都不拘,地段要好,出行要方便。最好离你们这里比较近,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四管事没有多想,跟裴宴禀了一声,差人叫了相熟的牙人过来,帮着殷家操持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微悟

裴宴没有心思去关注殷浩都做了些什么,反正他的话吩咐下去了,下面的人就会照着他的话去做,至于殷浩怎么做,那就是殷浩的事了。他现在坐在郁棠住的院子的厅堂里,一面喝着茶,一面和郁棠说着顾家和殷家联姻的事。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说着,拎起盖碗轻轻地拂了拂水面上的浮叶,“顾家明天就应该会派人来和殷家商量婚事了。可笑顾朝阳还准备在我们家过礼。我已经跟殷二哥说了,我出钱出人都可以,到我们家过礼是不行的。让我们家的祖宗怎么想啊?我看殷二哥是忙得糊涂了,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了。”

郁棠只是笑盈盈地坐在那里听着,并不搭话。

她隐隐觉得裴宴好像对这件事挺得意的。

可这是顾昶订亲,他得意个什么劲?

她有些想不通,也不能明白裴宴的心情,干脆沉默好了。

裴宴就有点郁闷。

从前都是郁棠说话他听的,他不过就说错了一句话,何况他已经道过歉了,她却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这气性也太大了一点吧?

不过,等她回到临安,看到满屋子的礼物,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想到这里,裴宴又打起了精神,道:“你这两天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郁棠摇头。

裴宴就有些困惑地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我把彭十一赶出临安之后,他明着什么也没有说,却非常地气愤,还‘失手’打死了身边的一个小厮。李端还在京城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郁棠低下头,轻声道:“也许是我记错了!我如今再想起那个梦,总觉得十分地荒唐。老人家们也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或许是乍看到彭十一被吓了一大跳,生出许多的臆想来呢?”

这个时候,反而是裴宴不相信了。他道:“若是臆想,也未免太厉害了。”

郁棠这才深切地感受到人真的不能说假话,不然你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找不到方向的。

她只得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些事,还是听天由命吧!”

裴宴不满地看了郁棠一眼。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这几次见她总是有气无力的,说出来的话也很沮丧。

看来陶清说的有道理,他的道歉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还是应该更明显一点。

裴宴不禁暗暗为自己喝采。

还好他机智,派人跟着郁棠,凡是她看上眼的东西都给买了送回了临安。

她看到那些东西应该就能明白他的用意了。

说不定高兴起来,还会跑来向他道谢。

裴宴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郁棠雀跃的表情,眉头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

他决定大度地原谅郁棠,并给她打气道:“你说的话有道理。不过,我们若是明明知道谁是贼还放过他,未免太便宜那些做贼的了。你且放心,这两个人,我肯定会收拾他们的。你只管按我的安排来,保管你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

这个郁棠相信。

可她却能感受到裴宴一时阴一时雨的心情,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些打鼓,只得道:“有您护着,我肯定会没事的。”

裴宴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和郁棠继续说说顾昶的婚事,又有点担心自己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

可他以前又什么时候顾忌过谁的喜好呢?

他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反而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春秋笔法地说说顾昶就好。

“顾昶现在的处境还是颇为艰难的,和殷家联姻,于他仕途上有好处。”他微微笑道,“不过,之前他的恩师孙皋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他,他模棱两可,始终没有给孙家一个明确的答复。孙家毕竟是嫁女儿,怎么着也要矜持一些,加上孙皋这个人又有些刚愎自用,觉得顾家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再娶别家的女儿,而顾家之所以一直没去提亲,可能与顾昶那个不着调的父亲有关。没想到孙皋的做法却给顾昶提了个醒,顾昶这次和殷家订亲,就打着长辈的旗号,借‘父母之命不可违’做了托辞。孙皋这回吃了个闷亏,恐怕要提前和顾昶反目了。

“殷浩还专门为这个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顾昶。

“我想着我们两家毕竟是姻亲,还给殷浩出主意,孙皋的怒火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之前顾昶并没有明确地拒绝孙家,京城里才会有风声传出来。如果这个时候顾昶不受点委屈,甚至不受点羞辱,别人是不会同情顾昶的。那顾昶忘恩负义的名声就算是贴在身上了。

“只有让大家看到孙皋的霸道,才能理解顾昶的苦楚嘛!”

郁棠觉得这种事她不懂。

不懂裴宴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也不懂顾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婚姻当筹码,更不懂他们这样汲汲营营的有什么意思。

她只可怜孙小姐。

不知道这辈子会嫁给个怎样的人?丈夫会不会对她忠心耿耿?

郁棠只是点了点头。

裴宴在心里“啧”了一声。

怎么这个小姑娘还真哄不好了。

他在心里叹气,这时候有点念徐小姐的好了——徐小姐要是在这里,还能有个人在旁边递话,小姑娘应该就没有这么丧气了。

不过,殷、顾两家马上要订亲了,最忙的应该是杨三太太,徐小姐做为未来的殷家媳妇,徐家又和殷家是姻亲,杨三太太人生地不熟的,估计会把徐小姐拉着做帮手,徐小姐多半没空理会他家小姑娘了。

念头一闪而过。

裴宴表情微僵。

他家……嗯……的小姑娘……

的确是这样没错吧?

是他一直想护着的人。

但说是他家的小姑娘……好像还有点耳热……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

裴宴就颇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把这些他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压在了心底,有些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徐小姐:“她这几天肯定很忙。你要是觉得无聊,我让青沅陪你去凤凰山那边的宅子住住如何?那边远离闹市,有大片大片的树林,青山翠嶂,非常适合夏天去住……”

郁棠再回避,也感觉到了裴宴的善意。

但她是过来陪徐小姐的,怎么能因为徐小姐太忙,她就丢下徐小姐一个人跑去凤凰山他的宅子里去玩呢?

她不由望了裴宴一眼,道:“徐小姐跟我说过这件事了,她邀了我跟她一起去给杨三太太搭把手。”

徐小姐的原话是说这个机会难得,知道了像殷、顾这样的人家是怎么办喜事的,以后郁棠再遇到家族中有什么喜事,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郁棠以后是要当家的,处理人际关系,红白喜事的能力是衡量你是否合格的重要因素之一。

裴宴一听就反对。

他道:“他们要是没有人手,为什么不来找我借人?要把你拉去做苦力?”

他都没舍得用的人,凭什么让别人呼来喝去的。

裴宴只是那么一想,心里就像浇了油的火,烧得呼呼地,止不住地冒烟。

“不去!”他强势地道,“我看她是指使殷明远指使惯了,逮住谁用都觉得理所当然。你等会儿就去跟她说,不,让青沅去。就说天气越来越热了,他们的事你又帮不上什么忙,你等会儿就要去凤凰山那边小住几天。等他们这边忙完了再搬回来!”

郁棠怎么会答应。

她见裴宴气得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都要结冰了,知道他这是气狠了。但她又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气成这样。况且徐小姐是为了她好,她也的确想好好看看这些大户人家都是怎么过礼的,为什么要这么过礼,以后她就可以试着接手家中的这些事务了。

她都想好了,就拿明年她小侄子的周岁礼练手。

还想好怎么说服家中的长辈了。

裴宴又突然跑出来插了一杠子。

还是完全没有道理地插了一杠子。

郁棠还想,如果裴宴只是对徐小姐不满,她应该从中调和一下才是。

她因此有些不解地道:“人家徐小姐也是好意,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裴宴一下子被问倒了。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