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将铁锹插入土内,愤怒地铲了一把土,说:“你就不能给他找块好看点的‘墓碑’?”

“没空。”

“你!!!”路遥连续铲了好几把土,有疑似将怒火发泄到此的嫌疑。

“路遥,别吵。”周卿言缓缓扫视了四周,“我们被跟踪了。”

路遥立刻正色,警惕地说:“主子的意思是?”

“十几人,武功上乘。”周卿言紧紧盯着远处的林子,“恐怕来着不善。”

话刚落下,林子里就窜出了一群黑衣人,领头的黑衣人在我不远处停下,抬手示意身后的其他人停下,而后笑吟吟地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可不就是当日杀了程令又在金陵想取我性命的杀手,上次放他一命,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

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今日带的人可不少。”

“想制服姑娘和丞相大人,带的人自然不能少。”他看向周卿言,得意地笑了几声,“我在此恭候姑娘许久,没想到姑娘竟然还带了份大礼过来。”

莫非周卿言和他也有瓜葛?

此时当然没有时间再去问周卿言与他有什么纠葛,当务之急就是逃命,只是那些黑衣人已将去路全部围住,想要逃跑谈何容易。

“主子。”路遥靠近周卿言,低声说:“待会我在左边开路,你先走。”

周卿言点头,看了看我,“站到我身后。”

身为一个即使身怀武功却身中剧毒还受了内伤的人,我只能乖乖地躲到他身后。领头的黑衣人见状狐疑地问:“姑娘不像是会躲到别人身后的样子。”继而又恍然大悟,说:“莫非姑娘受伤了?”

路遥接过话,不屑地说:“要打就打,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说罢迎身而上,拿着铁锹就跟人过起了招。

路遥虽猛,却敌不过对方人数太多,立刻就陷入了下风,其他的黑衣人也迅速的围到了我和周卿言身边,周卿言倒是临危不乱,从腰间抽出了把软剑,毫不犹豫加入了打斗,只是这么一来我便不能靠近他,只得往安全的地方退,边勉强的躲过一把把亮晃晃的长剑。

闪躲时不可避免的被剑划伤了几道,只是这些小伤比起缓缓向我走来的黑衣人首领,实在是不足挂齿。

“姑娘。”他挥手,斥退了几名围攻我的杀手,说:“我说过,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现在看来我亡的机会不是很大,那就委屈姑娘死在我剑下了。”

我苦笑了几声,“那日当真不该放你走。”

“我欠姑娘一次。”他眼中竟然有着歉意,“只是今日不是报答的时候。”

假惺惺,今日还不报恩,以后我死了就更不用报恩了。

他不再废话,举剑往我冲来,我勉强躲了几剑却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但那边路遥已经快坚持不住,周卿言也被四五人围攻,一时间根本无法抽身来救我。我盯着黑衣人,见他招式越来越不留情,莫非......莫非今日真是我的死期?

正这样想着,却突然觉得脚底一空,一口气喘不上来便掉了下去,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一手攀着崖边的石头,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我攀着石头的手臂不自禁发起了抖,却还是咬了咬牙,努力的想往上爬,只是崖边的黑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姑娘死在我的剑下,葬身在万丈悬崖下也不错。”

他慢慢弯腰,正想掰开我手时侧身一躲,避开了身后刺来的软剑。不知何时周卿言已将那边的几个黑衣人都撂倒,虽然衣服有些破损,但丝毫不损他的优雅贵气。

他的束发有些凌乱,几缕掉落的发丝随风扬动,缓缓地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杀她。”

黑衣人愣了下,继而大笑,“好,我看今天你能不能救得了她。”

周卿言与黑衣人陷入了恶战之中,两人武功不相上下,一时间也难分输赢。只是虽说暂时挡住了他的攻势,我这边的情况却实在不乐观。

“周卿言。”我的手心正剧烈出汗,也在慢慢的往下移动,“我快坚持不住了。”我努力用另一只手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在崖壁上寻找可以着力的点,等到将匕首插入崖壁的那瞬间,攀着石头的手也刚好落下,这下可好,崖壁之上,只靠匕首支撑全身的力量。

“花开!!!!!”崖上传来周卿言的叫声,下一刻便见有人飞落而下,我立刻抓住那人的手臂,十分吃力地说:“我还没掉下去呢。”

他总是淡定的俊美脸庞此刻惊魂未定,“你没掉下去。”

我有些被他吓到,安抚说:“没有,还没有。”

他死死地盯住我,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掌心,喉结大大地滚动了下。

我看了眼明显支撑不住两个人重量的匕首,低头无奈苦笑,“不过现在,我们两个要一起掉下去了。”

匕首从崖壁脱落得那瞬间,周卿言伸手将我紧紧揽到了他怀里,我耳边有落下时的凌厉风声,却更清楚地听到了他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清晰有力。

四四章

急速落下时风吹到脸上实在刮得生疼,我迷茫地抬头看着他的下巴,脑中飞快地闪过了好多好多东西。

什么山上,什么金陵,什么娘与爹,什么亲生父母,什么池郁,什么锦瑟,什么武夫人,什么路遥马力,什么玉珑清然,什么杨呈壁卞紫什么爱算计与人的周卿言。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浮云。

我只知我现在正掉下悬崖,飞身跃下找我的是周卿言,陪我一起落崖的人是周卿言。

摸着良心说,我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原来,再讨厌的人也有做好人的时候吗?

周卿言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附在我耳边大声地说:“抱紧我!”

我顾不上男女有别,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接着便感觉停顿了下,但立刻又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两人继续坠落,但速度比方才要缓慢了些。我咬牙看了眼脚下,意外的发现下面似乎是一片淡蓝色?

“周卿言。”我扯了扯他的衣服,“下面是片湖。”

他跟着往下看了看,问:“你会游泳吗?”

我点头,“嗯!”

他改握住我的手,“好,如果我们被冲散,岸上见。”

刚说完这句话,我和他就重重地掉进了湖里,巨大的冲击力理所当然的将我们分开,冬日冰凉的湖水一瞬间将我包围,冷冽的足以冻僵我的四肢。我不自禁打起了哆嗦,却还是咬紧牙关睁眼,憋住气努力向往上游,却发现不知被什么缠住了脚腕,我狠狠踢了几脚,只觉得越缠越紧,根本不能挣脱。

我低头往下看了眼,这一眼差点没吓得我岔了气,原以为缠住脚腕的只是水底杂草,谁知竟是一具骷髅的长发!我无心多看,连忙弯身去解缠住脚腕的发丝,只是手指在湖水里冻得发僵,根本无法解开杂乱缠绕的发丝。正在这时湖底有一道银光闪过,我定眼一看,可不就是池郁送我的那把匕首!它此刻正静静的躺在骷髅的身旁,丝毫不知我此刻见到它有多么喜悦。

我没有任何的犹豫,游到湖底捡起匕首时注意湖底淤泥里半埋着一根簪子,原想不管那簪子,谁知脚腕上的头发竟然邪门的越来越紧,当下立刻捡起簪子放入了怀中,而后用匕首割断了缠住我的头发,正松口气准备上去时,左腿却隐隐传来了抽痛感。

在这种时候,我,竟,然,抽,筋,了。

我甚至来不及想自己有多倒霉,只觉得左腿越来越痛,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朦胧中有人从水面向我游来,紧紧地搂住我的腰,有冰凉柔软的东西贴上我的唇瓣,徐徐撬开我的牙齿,送进一缕缕的新鲜空气,缓解了我几近枯竭的呼吸。

再回神时,我已经半个身子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双手死死抓住抱我那人的胸前。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慢慢的拍着我的背,说:“慢点,不急。”

“周卿言。”我冷的牙齿直打颤,却还是认真的对他说:“谢谢。”

他笑了下,红唇白齿的煞是好看,“不客气。”

他抱着我游到了岸边,湿漉漉地坐到了一块大石上,接着用手触了触我的脸颊,说:“我先替你运功驱寒。”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拒绝,闭着眼睛感受阵阵热流传到体内,温暖舒适的叫我差点没睡过去。

“花开,醒醒。”周卿言摇了摇我的肩膀,“天快黑了,我们要快点找个休息的地方,不然会被冻死的。”

我指着他身上的衣物,缓慢地说:“你身上还是湿的。”

他甩了甩湿透的袖子,不以为意地说:“不碍事。”

既然他这么说,我也没有再劝,起身和他一起去找能安置一宿的地方。

我们从崖上掉下时正好掉进靠着崖壁的湖泊,走出湖泊后发现周围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天渐渐黑下,丛林里也有各种动物的鸣叫声响起,一时间竟有几分恐怖书的气氛。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路上寒风已经将周卿言的衣服吹得半干,这才发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小山洞,洞里似乎有人经常来留宿,有着最基本的被子枕头以及碗筷瓢盆,还有一些生火的工具。此刻自然也顾不上冒昧占了别人的住处,连忙一起生火取暖,等到火渐渐旺盛时,两人才有心情开始说话。

“好些了吗?”他脸色有些苍白,半干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胸前,比起往常不知狼狈了多少,只是黝黑的眼眸不再深不可测,反倒多了几份异样的情绪。

我伸手烤火,不断地搓脸哈气,“好多了,你呢?”

他半垂眼睑,浓睫微颤,“还好。”

我看来了看他半湿的衣服,迟疑地说:“你要将衣服脱下来烤下吗?”

他抬眼,唇畔噙上一抹笑,似真似假地说:“要我脱光了在你面前吗?”

我拿了跟树枝折断扔进火里,“你保持这样就好。”

他无声笑了下,学我扔了跟细树枝进火堆,片刻后树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想什么?”

我懒懒地抬眼,“没什么。”

“是吗。”

“不是。”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极为认真地说:“我在想,兴许你也没有那么坏。”

他闻言愣了下,继而眯眼,喜怒难辨地问:“在你眼里,我当真有那么差?”

“嗯。”我敷衍地应了声,“我见过所有人里,你最有心计。”

他冷哼了声,“有心计就是坏人不成,非要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才是好人。”

我不客气地说:“至少不用像你活的那样复杂,连跟在你身边也被连累。”

他说:“你又知道是被我连累的了?”

“你分明和那些杀手认识。”

“不过是和他们的主子结怨而已。”他不以为意地说:“再说,我不是下来救你了吗。”

“如果我没摊上这回事,又怎么用得着你来救。”

“沈花开,要怪也只能怪你和这些事有缘,注定被纠缠到我的世界里来。”他缓缓勾唇,眼神深沉地看着我,“你逃不开的。”

仔细想来,我下山后就莫名其妙的被牵扯了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到现在似乎也

真如他所说的已经逃不开身。

难道我真天生霉运,就不能好好过段清闲的日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阴了下来,问:“那把匕首,你从哪里来的?”

我呆了下,匕首?

他又问:“你方才手里的那把匕首,哪里来的?”

我低下头看着脚尖,说:“别人送的。”

“送的?”他笑了声,略带轻蔑,“我问你,送你那人是不是池郁?”

我抬头,“关你什么事。”

他眸中闪过怒气,嘴角却勾起,说:“我看你当日说喜欢的那人也是他吧。”

我冷冷地看他,“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他怒气更甚,却笑得愈加灿烂,“你说不关我的事?”

我说:“是,不论我喜欢谁,都不关你的事。”

他的眼眸瞬间如黑夜一般墨黑,隐隐约约有暴风欲来的趋势,但终究只化为一脸深不可测,轻笑着说:“你喜欢他,他可不见得喜欢你。”

即使我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即使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即使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事实,可当这句话从他嘴里轻描淡写的说出时,我的心脏还是克制不住刺痛了起来。

我想撤回方才那句话,周卿言还是个令人讨厌的人,一直都是。

“你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锦瑟对吗?”他似是没看到我的不悦,继续淡淡地说:“我看池郁对她关爱的很,恐怕不只是师兄妹那么简单。”

我忍着怒气,一次折了三根树枝扔进火堆。不要在意他说的话,不要在意,他不过故意想惹你生气罢了。

“只不过你妹妹似乎对他不是那么的全心全意。”他看我一眼,眼中带着嘲弄:“你喜欢池郁,池郁喜欢你妹妹,你妹妹却不懂得珍惜,好一出精彩的戏码。”

“精彩吗?”我冷冷地说:“就像你看着杨呈壁苦追卞紫,卞紫纠缠于你,你却对她不屑一顾一样精彩?”

他轻笑一声,长眸微微眯起,“痴男怨女,难道不精彩。”

“我真庆幸自己喜欢的人是池郁,而不是你。”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喜欢。”

四五章

他听完这句话瞳孔明显收缩了下,以同样冰冷的语气问我:“沈花开,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其实刚说完我便有些后悔,这样激烈的反驳实在不像我平日会做的事,只是一对上周卿言,我似乎总是比较容易情绪失控。

我顺了顺气,平和地说:“没有。”

他脸色稍微缓和,沉默了一会,说:“我饿了。”

既然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我自然乐于摆脱方才那种尖锐的对话,起身在洞穴里翻了翻,找出了几块干粮递给他,“这里应该有人经常来住。”

他拿走了一半,放在手上颠了颠,“看来也不算太倒霉。”

我啃了口硬巴巴的干粮,“嗯,从悬崖上掉下来没有摔得稀巴烂已经不错了。”只是还在上面的路遥怎么样了?还有那已经被挖开了的程令“墓穴”.莫非辛苦赶到此地,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问:“我能否问下,为何你和那群黑衣人都抢着要找程令?”

他挑眉,“你竟然会关心这个?”

言下之意我就该是什么都不关心?“总不能快被一个死人连累死了,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说来也是你倒霉,竟然是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他俊美的容颜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暖光,盯着火堆缓缓道来,“程令本是我身边的一名护卫,假意背叛我去投靠了国舅,为的就是搜集国舅叛国的证据,半年前我收到程令的手信,说国舅近日跟蛮夷将军联系密切,恐怕正在策划什么事情,只是收到手信之后便失去了他的下落,我料想他肯定被国舅发觉了奸细的身份,只是程令做事一向谨慎,绝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现在从那群黑衣人执意要找到程令的尸体来看,他肯定拿到了重要的证据,所以才会被追杀灭口。”

我丝毫不意外再次从他口中听到“国舅”这个人,从杨德之事来看,周卿言与他早有结怨,“今天那群黑衣人是他的手下?”

“你还记得当日在金陵刺杀我们的三名刺客吗?”他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道亮光,“那几人的招式跟今日这些人的路数几乎一样,都是同一批训练出来的杀手。”

杀手?

我皱眉,思索了下说:“当日死在洞穴里的那对男女,是十五年前名震江湖的鸳鸯杀手。那女子死前跟我说,她当初被是一名大人物收养,然后跟其他人一起被训练成杀手。”

他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说:“廖国内能称得上是大人物的人,没有几个。”

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地问:“有哪几个?”

他有些惊讶,但还是回答:“除去圣上,朝里真正有兵权的只有三位,大将军傅云刚,五王爷尉迟安奇,国舅爷柳忌志。”

我又紧接着问:“那这里面,有谁跟鸳鸯杀手有任何关系吗?”

他剑眉微皱,狐疑地看着我,说:“傅将军的一对子女都是被鸳鸯杀手所杀。”

果真如此吗?当日戚梦瑶口里的另一名大人物,就是指傅云刚傅将军?

我忍不住问道:“难道傅将军就没有怀疑过是国舅指使的吗?”

“我听朝中的老官员说,当时还是太傅的国舅和傅将军在出战的事情上确实有分歧,不久之后将军夫人带着一对儿女上山拜佛就遇到了刺客,将军自然怀疑过国舅,但光凭怀疑,将军又怎能轻易将国舅定罪。”

“那现在戚梦瑶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她当初说即使她放过了那对母女也不见得能活下来,现在看来,那女婴终究还是没有活下。

“即使戚梦瑶今天没死,也不一定能定国舅的罪。”他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接着又沉静如水,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死在他手上的人何其多,但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我不禁沉默,明明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我为何那般难以接受?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们熄火入睡也没能消除。

我躺在被褥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在山上时,只有爹娘,锦瑟,池郁以及大师姐和二师兄在,因为不熟络不交心,所以我不会去在意他们的事情,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从不会主动关心。我原以为面对一群熟人况且如此,下山后面对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又有何难?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不论我愿不愿意去掺和这些事情,它们都已在无形之中渗透我的生活,即使我不闻不问也无法避免,相反,只有尽可能的了解这些事情,才不会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