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凤歌对着云瑄又是招牌的漏齿一笑,“我托了多少关系都没找到懂行的,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啦,真是太好了!来,小瑄妹妹,我在这儿先谢谢你了,这个忙无论如何你得帮哥哥。”

小瑄妹妹?云瑄心里一个激灵,这么亲切的称呼啊,很久没有听过了啊。

“呃,需要我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不经意的抬头,正好对上褚凤歌身后那双染上笑意的一团浓墨。

“唉,别提了,那帮家伙答应我上个礼拜出方案,结果你看奥运会都开了,那个方案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呢!”褚凤歌的嗓门足够大,可以压低了之后,还是招来众人引颈。

“做方案么,我可以帮忙,不过大概也要晚一些,这里的事情暂时腾不开手。”本来做TSW的技术支持只要隔天值班就行,可是突然多出来的佩罗夫人,却是全天陪同。

“好说,反正这两个礼拜也做不了别的事,全国大概只剩眼前这一件事了。你答应帮忙就好,到时候给拿个主意就行,图纸什么的让他们画去。”

“好,那回头你先把项目的要约和标书给我,我抽空先看。”云瑄笑笑,忽然又想到些事,“唔,如果确定了要用TSW这套设备,你们可以考虑申请专项基金的支持。这个基金是国家给TS这个课题的定向支持,凡是应用TSW的实验性质的项目都可以获得30-50%的资金扶持。”

“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子墨,你听说没?”褚凤歌挑眉,跟这个项目相关的法律法规地方法案他早翻了个遍,居然从来没注意到这个说法!

“没有。”陈子墨清俊低沉的嗓音,在这样一个嘈杂的包厢里,听上去仍然清晰。

云瑄解释,“不奇怪,老师也是刚刚放假前才拿到科技部的批复,没正式发文。不过老师刚去国外看孙子了,等他回来我带你去见见,合作项目的话还要实验室这边出一份评估意见才好办。”

“那敢情好!哎呀,小瑄妹妹,你真是个福将!哥哥这次就靠你啦!”褚凤歌抚掌大乐,心里盘算着若这笔基金到位,利润又可以多出几成,难免笑得有些志得意满,“哥哥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尽管说,哪怕你要吃龙肉哥哥都给你弄来!”

“谁还差你那顿饭?”凉凉的一哂,自某人后方空投过来。

褚凤歌被堵得直翻白眼,垮了肩膀回头抱怨,“我说哥哥,那您说怎么办?”小瑄妹妹都没说话,你这是出的哪门子妖蛾子啊?陈子墨这家伙今天有点奇怪哦。

“谁是你哥?”陈子墨不屑,冷冷一哼,挑眉,斜了一眼表情便秘的褚凤歌,又轻飘飘的扫过一旁的云瑄,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你不是叫人家小瑄妹妹么?那就干脆点认了妹妹得了。”

云瑄心里一跳,这哥哥妹妹的喊着也平常,可是被他这么一提,就不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了,“认了妹妹”?像他们这样的身份,那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背后的意味可大可小。

“不用…”

“好啊,这么厉害的妹妹打着灯笼都难找,还是子墨有远见,都别跟我抢!”褚凤歌兴奋的直拍大腿,碰到腿边的矮桌,杯盘碗盏一阵脆响,惹得祖恩和佩罗夫人双双回头看他,他不以为异,索性哈哈一笑,随即用德语哇啦哇啦一通解释。

云瑄无语,拒绝的话直接被选择性忽略,只能眼看着褚凤歌回头朝那边一群人大声嚷着刚认了妹妹,随手拍了拍她的肩,再举起陈子墨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算是答谢那几句乱哄哄的恭喜。

突兀的建议,既成的事实,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云瑄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褚凤歌这个人直爽豪迈,行事略显鲁莽,她并不讨厌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像老马他们一样,可以让她依赖。但那个陈子墨,深藏不露,高深莫测,今晚的表现让她捉摸不透。

走廊上的巧遇,表演时的挑衅,还有刚刚的建议,明明没有那个必要,他偏要说这么一句话,让褚凤歌毫不犹豫的认了她这个妹妹,他,意欲何为?

其实对于哥哥这个角色,云瑄从小就充满了向往。家里的亲戚并不多,外公本是孤儿,又去世的早,外婆虽然出身世家,但是当年不顾家人反对嫁给外公,便跟家里断了联系。至于父亲那边,原本还有一个隔了挺远的堂哥跟她玩得不错,她最喜欢根在他的身后“哥哥”“哥哥”的叫,可惜从父亲的突然消失,母亲带她搬回外婆这里之后,渐渐就断了往来。

褚凤歌也不是逢人就认妹妹的主儿,虽说今天是搭着陈子墨的一句话,但更多的还是觉得眼前这姑娘忒合眼缘儿。

从走廊上听见她讲电话开始,褚凤歌就觉得这姑娘厉害。电话那头高分贝的讲话声连他听了都自叹弗如,这姑娘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头就安静了,再几句话,问题就解决了,绝对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的风范。褚凤歌生平最佩服的就是这种决胜千里的淡定,要不怎么能对那个陈子墨死心塌地到现在呢?难得遇到一个面对他的大嗓门而面不改色的漂亮妹妹,当然不肯放过。

更重要的,这姑娘跟一屋子招摇过市的当朝权贵浪荡子弟们共处,既没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的扑上来,也没有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的作姿态,完全当他们是现场的十几万分之一,安之若素镇定自若。见惯了曲意逢迎,巧言令色,这样的坦然平和更显珍贵。

何况,他也算存了私心,TS实验室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自家公司以后肯定在无线通信这块儿精耕细作的,认下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妹子,准没亏儿吃。

褚凤歌的奸商算盘打得噼啪响,顺坡儿下驴高高兴兴的认了漂亮妹子,乐颠儿乐颠儿的找那帮纨绔混时间去了,临走时不忘嘱咐,“小瑄妹妹,明天哥哥请你吃饭啊,来,手机号给哥留一个。”又转头对旁边的陈子墨说,“子墨,照顾咱妹啊!可别委屈了咱妹!”

“走你的吧。”陈子墨端起杯,抿了一口,连正眼都懒得瞧他。

褚凤歌离开后,热络无比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陈子墨靠在椅背上不作声,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外面的阵势上,再有意无意的飘回来一下,又一下。

云瑄则坐在那里度日如年,精彩的表演和火爆的气氛丝毫作用不到她的身上,只觉得间歇性的有如芒刺在背,想要狠狠的瞪回去,又苦于抓不住那两道缥缈。

懒得跟他打这无谓的眉眼官司,索性趁着玛丽亚起身时,坐回佩罗夫人身边,虽然离他近些,好在有佩罗夫人和祖恩可以说话,总好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被他那样的盯着。

绚烂的烟花过后,半空的烟尘需要慢慢消散。

历时几年的蓄势待发,终于在这几个小时里激情迸发,呈献给世界一个无与伦比的梦幻之夜。精彩的落幕之后,人群如潮水般退去,云瑄和祖恩一起送佩罗夫人回到使团的车队,高贵矜持的老太太难掩兴奋,这场开幕式带给她的震撼,强烈无比。

“Viola,亲爱的,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佩罗夫人。”

互相亲吻脸颊,云瑄站在通道边目送车队离开。祖恩站在她的身后,热心的建议,“Viola,你住哪里?不如我…”

话音未落,褚凤歌的大嗓门已经在后边响起,“小瑄妹妹,哥送你回去。”车子开过来,他才像刚看到祖恩似的,大声说道:“唉呀,Suhn,你没跟姑妈回去啊?来来来,我送你吧,顺便!”

“哼,不用,Karsten在等我。”

“你确定?”褚凤歌对着祖恩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回头对后座的人说,“你确定要接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祖恩皱着眉往车子后座瞄了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Karsten,你怎么在这家伙的车上?”不知道我跟他不对盘么?咦,没人理。

“小瑄妹妹,你坐后边,Suhn,你来陪我聊天,省得我半路睡着了…”

“不用麻烦了,我今天住这边的员工宿舍。”云瑄对褚凤歌挥挥手,努力适应这个突然冒出来,热情奔放型的哥哥。

“啊?你在这儿有宿舍?”褚凤歌傻眼,本想扮演一回好哥哥送妹妹回家的戏码,结果,人家有宿舍?

“是值班工程师的宿舍。”志愿者当然是没有的。

“这样啊…那好吧,明天等哥哥电话,找你吃饭哈!”

作者有话要说:

to亲爱的vicky和wanjuanchengshui,和其它关心本文更新频率的亲们:

某溪对这篇文很有爱,故而下笔有神,但由于时间有限,目前只能保证每周更新1.5w-2w字左右,而且,因为JJ不建议同一章多次更新(有骗点嫌疑…),所以每周更新3-4次,每次更新字数4k+,希望各位亲们满意啦~~

丁香百千结

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晖,梁间双燕飞。——毛文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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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瑄妹妹,想吃什么?”褚凤歌单手扶着方向盘,姿势潇洒奔放。

“嗯?”从往事当中回过神来,巨大的银色建筑早已不见踪影,云瑄扁扁唇,车子都开出来这么远了,才来问她想吃什么?也太、太、没有诚意了。

“哥哥刚听人介绍了一间馆子,东北菜做的老地道了,去尝尝不?”丫

“还有多远呐?”

“10分钟。你要是饿了,5分钟也成啊!”褚凤歌对需要他显示车技的机会从不放过,没有机会也要想方设法创造机会。

“不用,就10分钟好了。”云瑄连忙摇头+摆手,褚凤歌的车技如何她不做评论,但她可不想等会儿对着满桌美食犯恶心,今天的午餐几乎一直都在讲话,筷子在餐盘里加来夹去,就是没机会往嘴里放,非人的折磨啊,她可不想一天之内被折磨两次。

在一片红砖房前,褚凤歌拉下手刹,献宝似的说,“小瑄妹妹,走吧,哥带你去吃正宗的东北乱炖!”

“好。”云瑄低头应了一声,把一抹好笑的神情掩在低垂的睫毛下。这么可爱的楚人哥哥,她真的不想太打击他。

店主大概是有人介绍过了,上来热情的招呼他们,一口一个“褚少”,把他们领到最里面的包间。店里装璜的很东北特色,黄橙橙的玉米棒子,红彤彤的高粱穗子,胖墩墩的腌菜大缸,石头的磨盘,木头的辘轳,砖头的大灶,都是土掉渣儿的东北风。

褚凤歌大概很少机会实际接触这些东西,一路东瞧西看的乐此不疲。等到在包间里坐下,才缓过神来,眼前这姑娘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呐,居然一幅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以前来过?”

“没有啊。”

“那怎么…”看见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意外?

“楚人哥哥,你知道我老家是哪里?”

“呃?不是上海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上海人啦?”

“…”难道他又猜错了?有一回她跟自己的一哥们儿用上海话聊天,他在旁边儿愣是一句没听懂,想当然的就以为她是上海人了…

“我外婆是上海人,所以我会讲上海话。不过,我可是地道的东北那旮哒滴!”云瑄眨眨眼,那些东北符号从小就见惯了的,当然不会像他一样大惊小怪了。

“真看不出来…你也是来自大城市铁岭的?”褚凤歌给她眨回去。

“你咋知道滴?”

“我是谁呀?来,想吃啥使劲儿点,咱不差钱儿!”

和褚凤歌吃饭,从来不用担心冷场,他不但嗓门儿大,而且话极多,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可着劲儿的也撂不到他。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褚凤歌在讲,讲这半年来的项目,将他在那个沿海小城的艰苦,最后归结为一句话,“交友不慎误上了贼船呐”!

原来,陈子墨去年底突然调任那个小城的书记,恰逢这个项目被当作重点工作来抓,一把手亲自过问,褚凤歌这个承包商的老板,当仁不让的被陈子墨勒令现场办公,一办就是半年!

“市委书记?”那个人横看竖看里看外看也不像是当官的样子啊,虽然现在的领导干部都年轻化知识化了,可是,跟他的形象还是有距离啊。

“本来他是不愿意的,要不也不会在机关里挂了几年的名儿不肯外放。你不知道,他家老爷子打小儿就对他寄予厚望,他堂哥前年都做到了一省之长,就只有他还死扛着不肯让步,为这没少挨他爹的呲儿,他爷爷更是连拐棍儿都用上了。”褚凤歌边说边摇头,那家伙的死拧脾气真是没辙,不过,“嘿嘿,你是没见过他被老爷子揍的,太过瘾了。”

“被揍?”他那么清贵的气质,不知道被那样揍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是啊,子墨那家伙,老爷子怎么打都不吭气,结果老爷子越揍越气,最后打的手都抽筋了,才罢手。”

褚凤歌叹气,那次他可是没少操心,陈子墨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他就东奔西走的被支使了一个月,谁让他们的公司那会儿正打江山呢,所有的事只能他出面,那个人就每天躺在病床上打个电话遥控他,TNND,他甚至怀疑那顿打是不是陈子墨故意挨了来陷害他的!

“那为什么又突然外放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去年十一刚过没多久,那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主动找他家老爷子要求外调,结果好死不死的调到那里,害我为了他的政绩工程生生的忙了快半年,连春节都是在那边过的,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呐…”

十一之后,应该是她的生日以后没多久吧?为什么突然要求外调?是不是跟那天的失约有关?还是…一切不过是巧合。

端起茶杯掩饰刚刚的失神,云瑄努力不再去猜测可能的原因,那些于她已经是过往,于他大概从来都没有意义吧。

“我说妹啊,这次的无线城市运作成功,你的功劳可是大大的!子墨说了,等项目正式启用的时候,一定请你去剪彩。”

“剪彩?应该找老师去的吧。”他说要她去么?只是出于感谢吧,毕竟当初的方案是她作的,至于其它,应该没有的吧。

“你们老师肯定是要请的,你也跑不了,到时候哥哥亲自带你玩个够,我现在可是当地通了啊。”

“好啊!有哥带着,肯定差不了。”云瑄眯起眼睛笑,笑得诚挚泰然,只是握在茶杯上的手指微微发白,骨节分明。

春日的傍晚总是暖风扑面,暗香浮动。

挥手送别褚凤歌的路虎,云瑄抬头,楼前的槐树已经枝叶丰满,一串串小小的白色花苞圆润可爱,正在为数日后的绚烂绽放精心准备。转回身,单元门口的几丛丁香已然盛放,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充盈鼻端,畅快舒爽。还记得在这里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时,盈绕周围的是栀子花的香气,温暖甜腻。

回到自己的小屋,第一时间甩掉高跟鞋和套装,今天做淑女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独处的时候她可不想继续为难自己。

梳洗毕,穿了运动款的居家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里面的楠竹正事无巨细的叮嘱女猪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务必要在他出差的几天内照顾好自己。掀唇轻笑,这样极品的男人亏导演编得出来,可惜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童话有谁会相信?明明有人连句“再见”都无,一声不响的远走他方,在遥远的南海边活得风生水起…

陈子墨头一次来这里,是初次见面的次日。那日陪着佩罗夫人观看了赛会首日的射击比赛,见证了奥运首金的诞生,比赛尚未全部结束,褚凤歌的电话就到了,于是盛情邀请佩罗夫人一同前往。

从贵宾通道出来,就看见那辆彪悍的路虎等在前面。这里是管制区域,等闲车辆禁止驶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云瑄只淡淡的挑了挑眉,便随同佩罗夫人上了车。褚凤歌难得的把车子开得十分平稳,嘴里还热络的跟老太太天南地北的扯,说要带她们去吃地道的北京美食,去看地道的民俗表演,把老太太和玛丽亚哄得嘴都合不拢。

坐在副架上,云瑄的嘴角微微上翘,褚凤歌的名字还真的没起错,“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确挺狂的,亏他的父母那么有先见之明。

吃饭的地方极难找,如果不是有人带,根本不可能自己摸进来。菜品地道美味,不要说佩罗夫人和玛丽亚,连在京城生活了6年多的云瑄都赞不绝口。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陈子墨突然出现,不过是下午,却满面春色,看来是喝了不少。

云瑄暗地里撇嘴,果然是纨绔与膏梁,这样明媚的午后时光,居然用来沉醉酒乡。倒是褚凤歌一脸忧色,一迭声的招呼服务员调了蜂蜜水来,又嘱咐上一碗软烂的白粥。佩罗夫人也是带了长辈的关心,不赞同的劝他爱惜身体。

他点头答应着,微醺的脸上挂起一朵温暖的笑容,对长辈,他的礼貌总是周全的无可挑剔。原本以为平安无事了,没想到,那双黑沉沉的墨色眼珠微微一转,轻巧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正好对上她不屑的眼神。仿佛说了谎话的小朋友被当场抓包,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下意识的躲避他的逼视,避得十分狼狈,只堪堪错开那波光潋滟的眸子里,闪闪发亮的笑意。

闷在胸腔里的笑声,压抑着从对面传来,众人纷纷侧目,于是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褚凤歌的那招——选择性失聪!

后面的饭局一派和乐,虽然佩罗夫人正宗的侄子不在,陈子墨和褚凤歌同样照顾得十分周全,直到返回贵宾楼,老太太一路上都对这两人赞不绝口。

褚凤歌也发挥了他伶牙俐齿的天赋,逗得那对一把年纪的主仆二人心花怒放,倒让云瑄这个翻译兼陪同只落得个虚名,半句嘴都插不上。偶尔从后视镜里对上那对漆黑如墨的眸子,稍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车子停在楼下的树阴里,云瑄犹豫了一下,扫了一眼右前方略显苍白的脸孔,迟疑的开口,“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陈子墨看起来不太妙,虽然褚凤歌已经尽量把车速降到正常的水平,优良的减震系统也充分发挥了作用,但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微阖的双眼,还是很说明情况。褚凤歌扭头看了看,点了点头,“也好。”

云瑄的小小斗室,突然多了两个高大俊朗的房客,一时显得空间有些局促。陈子墨一进门就坐进沙发里,闭了眼睛一言不发。褚凤歌就随意许多,背了双手四处晃荡,边看边频频点头。

云瑄没理他,说了一句“你们先坐,我去泡壶茶”,转身进了厨房。15分钟后,端了茶水出来,把沙发前的宽大的茶几清理出一块地方,摆好玻璃的茶具。

“这是什么茶?”褚凤歌看那壶里丰富的内容还在上下飞舞的打着旋儿,一时才不出个究竟。"

“大麦茶。加了点配料。”大麦茶养胃,葛根花解酒,外加一点蜂蜜和大枣,这方子还是以前隔壁林奶奶教她的,林爷爷还没得病的时候,总喜欢喝上几口,可惜胃又不好,每次过了酒瘾却要忍受胃痛,别人劝了又不听,林奶奶只好托人问了这方子,每次煮了这茶免得他辛苦。

褚凤歌闻言先倒了一杯递给靠着休息的陈子墨,陈子墨此时睁了眼睛,看看眼前热气腾腾的茶杯,再瞄了一眼内涵丰富的茶壶,眉眼一瞬的柔和,随即又垂下头,安静的喝茶。

云瑄低头整理茶几上的书籍和纸张,小心的不碰到旁边的两部笔记本电脑。说是茶几,其实是她的工作台,一米见方的几面,当初选它就是为了够大,方便她窝在沙发里调试程序。

“我说小瑄妹妹,你这里的电脑不少啊。”褚凤歌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磕牙。

“大部分是公物。”指了指茶几上的两个,“这是实验室的,放我这里做远程测试。你那个项目的资料带了没有?正好拷给我。”

接了褚凤歌递过来的U盘,她起身去窗边的桌子上打开另一台笔电,快手快脚的Copy完,把U盘还给他。

“那这个呢?”褚凤歌溜达过来,指指她手里的这个小巧的Dell。

“干活用的。”

“那边的呢?”

“娱乐用的。”

“那个?”

“工作站…”

褚凤歌无语了,你行!三部笔电两个台式,桌子底下是个无限路由,这姑娘是把自家当网吧布置的么?再看看她说用来娱乐的21寸的液晶显示器,“你这娱乐得还挺下血本的啊,游戏?”

“不,电影。”云瑄低着头翻看刚刚拷进来的资料,指着一个网络拓扑图问,“这个项目,打算一次做到位,还是分批部署?”

“这个…那边说要一步到位。”褚凤歌瞟了一眼电脑屏幕,回头去看半倚在那的陈子墨。几杯热茶下去,脸色比刚刚好了很多,有了些血色,表情也不那么紧绷了。此刻听了他的回答,并没答话,只把眼神向他的身后望去。

云瑄低头又翻了一张预算表出来,“按照这份文件的说法,要达到那样的网络密度和无线带宽,一次性的投入可不是小数目…按照一个三级城市的财政收入来说,可能有点捉襟见肘。”

“你知道?”褚凤歌有点诧异,这姑娘是搞技术的吧,不是做投资分析的吧,怎么连这都知道?下意识的又去看陈子墨,却只看见他头顶的发旋,那家伙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研究手里的杯子呢。

“太具体的不清楚,TSW研制的时候,老师曾让我做过类似的分析,就是为了降低整个方案的造价,不过目前为止可能只有大城市才负担得起一次性的投入建设,虽然已经比全部进口低了很多。”云瑄摇头,一个三级城市,即使在沿海的发达经济区,要一次砸这么多银子在这个不算太急迫的项目上,有点匪夷所思,可能又是哪个领导的心血来潮或者是又一个政绩工程?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清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还有些虚弱,但却问得直接。

“嗯?”云瑄回头看他,黑沉沉的眼睛把她牢牢网住,心跳突然加速,又下意识的侧头避开,狠狠盯着手里的电脑,好一会儿才把理智和平静找回。

“我们也研究过类似情况下的解决方案,最好的办法是分步实施,先建立基础平台和关键区域的布点,等运行一段时间之后,再视当时的应用情况和实际需要,确定部署区域的扩展,和网络带宽的扩容。这样既可以在较短期内见到成效,也不会给财政造成太大负担。”

换言之,即挣了面子,又保了里子,两全其美。

上帝的宠儿

上帝对于所喜爱的,总会施加诸多磨难。然,那些并非不幸,一切只因为,你是上帝的宠儿。——汗颜的某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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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墨扯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墨黑的瞳仁清浅专注的瞧着她,好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看看她还能给他什么样的意外和惊奇。

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

还记得初相见时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欣喜,以为不过是个有些天分修养的女孩子,面对皮相合权势,毫无抵抗力。

瞧见她同祖恩的言谈应对间的灵动犀利,忍不住出言戏弄,却对她直接得有些粗鲁的反应深感有趣。知悉她原是场馆工程师,被临时抓了差来接待佩罗夫人,已经感到些意外,后来褚凤歌的一番追问,居然又挖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出来,好巧不巧正是他们久寻不获的TS实验室的人。

趁机让褚凤歌出面认下了妹妹,存了私心想日后收为己用,当然也有想进一步发掘宝藏的心思,她日后的精彩,他竟十分期待。

不过,当时的连串真相和意外,却也解释了他另一个疑惑,理工科的研究做到一定程度,掌握一两门外语也稀松平常,毕竟最前沿的先驱者大多在国外。不过,他当时就感觉,这姑娘的底牌怕还不止这些,这绝对是个矿藏丰富的宝藏。

今日她一针见血的分析,条理清晰的建议,果然令他刮目。

其实,这事儿她讲得含蓄了,“闻弦歌知雅意”,她没说出口的,他清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轻描淡写的是对不计成本往脸上贴金的不屑,是对不计后果只追求政绩的不满,他有同感,若任那班人乱搞下去,好好的一座蓄势待发的城市,怕是未等起飞已先折翼。

陈子墨默然,想起父亲那通公式化的电话,想到即将到来的安排。

早过了反叛的青春期,岁月的积淀让他开始理解父辈加诸其身的期望,也开始正式自己肩负的责任。任性的闲晃了这几年,老头子早失了耐性,一向严厉的父亲更是直接发过来一纸调令,连训斥都省了。

他自嘲,小时候凡事有子书挡在前面,父母有了优秀的大儿子安慰,对他这个调皮顽劣的小儿子便放松了管制,由得他自生自灭。许是天意作弄,突来的变故,让母亲不惜抛夫弃子毅然求死,难道她的心里,只有子书这一个儿子么?那他又算什么!

父亲悲痛之余,开始对他加强管束无比严厉。

但是疏于管理的幼苗怎可能短时间内赶得上落后的进度?野惯了的陈子墨自然充分发挥了叛逆期男生的特点,同父亲针锋相对的激烈对抗,父亲对他的暴打和责骂,那几年几乎就没有停过,最后不得不彻底放弃。再婚之后的父亲终于没有精力再管他,甚至他们之间不再讲话。

有时候,发布坏消息之前,先制造一个更恶劣更恐怖的坏消息,情况会变得容易接受。人们在无所适从之时,真正的噩耗会更容易被接受。因为,它远比想象中的好。

少年的陈子墨,在被爷爷接过去之后,变得沉默,不复幼时的顽劣和叛逆,把所有情绪都掩藏在温和有礼的笑容之下,在父亲和爷爷面前也不再激烈的对抗,只是固执的坚持己见。长辈们对他的改变已然在意料之外,大呼万幸之余,对他偶尔的固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正因如此,他才得到了这几年的放任,在堂哥遵从长辈的安排平步青云政坛的时候,他却可以和褚凤歌一起,由着兴趣白手起家,折腾出了自己的公司。而他的妥协,只是听从爷爷的安排,在某个清水衙门里挂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职。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不肯放他彻底的自由。

褚凤歌回头见他眼含笑意,显然是赞同了云瑄的看法,心里不由对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生出一份自豪感,“小瑄妹妹真是厉害呀,不愧是我褚某人的妹子,就按你说的给哥作个规划吧。”说着,把头凑过去,故作可爱状的眨眨眼,“郑重”的说道,“妹呀,哥这次全靠你啦!”

“好。”云瑄抿了嘴轻笑,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哥哥,让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亲人之间还可以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对她,褚凤歌从来都不吝惜溢美之词,常常都会把哥啊妹的挂在嘴边,云瑄成长的环境里,甚少有这样直接热情的感情表达,从开始的不习惯,如今已经乐在其中。

睫毛微颤,她不着痕迹的轻扫一眼身后那对墨瞳,那里面的赞赏也是明明白白,不由得心中一片欢喜。

茶过三巡,正事谈罢,褚凤歌的人品开始暴发。

许是从没这么正经的做过人家兄长,何况对方还是这么聪明伶俐可爱一妹妹,对云瑄同学的学习生活甚至交友情况,一一过问。

云瑄现在的住处是租的,房主是系上的老教授,退了休投奔儿子去了,房子空着,于是象征性的收了些租金,顺便帮忙照看房子。

她开了学就升研二,跟的导师是通信领域知名的教授,把她当成入室弟子(其实就是物尽其用往死里使唤的意思),本科时就已经带在实验室里帮忙了。更让褚凤歌惊讶的是,她本来的专业竟然是数学,后来被拐进了TS后才转的通信。

从小数学就不怎么灵光的褚凤歌,眉毛都一跳一跳的,几乎已经咬牙切齿,“小瑄妹妹,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转头指向陈子墨,“自小学这家伙就凡事都要压我一头,这千年老二当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找个妹妹,竟然也这么非人类!苍天呐,大地呀,天使姐姐你啥时候能替我出口恶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