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瑄的眼睛恢复了焦点,看向对面的赵婷,摇摇头,‘没什么。’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正在为明天即将到来的‘检阅’犯愁吧?

‘切,肯定是想男朋友了吧?人家不是每天都准时报道吗,还这么如隔三秋的,蜜里调油啊,你们!’

‘别乱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还好大家的心思早都不在这边了,没人注意她们的谈话,‘我其实,嗯,我明天要去见他父母,所以…’

赵婷立刻事事儿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已经要拜见双方家长了?他去过你家了没?’

‘去过了。’

‘哦,那就是丑媳妇要去见公婆了,’赵婷狠狠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粗声粗气的说,‘云老师,任重而道远呐!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呀!’

‘哎一一’云瑄被她拍得肩膀一斜,差点撞到桌沿上,这家伙,手劲儿可是越来越大了,看来没少跟着练拳击的男朋友切磋技艺!

该来的躲不过,周六一早,云瑄几易其服之后,终于在几通电话的催促下出门了。离开的时候,思妙有些诧异的问她,怎么出去看个电影还要打扮的如此贤淑?

贤淑?云瑄苦笑,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打扮成什么样子,不管怎么问他一律三缄其口,她敢打赌,那家伙没准儿也搞不清楚父母的喜好,所以干脆一问三不知,免得日后被她笑话。所以,几经权衡之下,她只好选择了最保守最不易出错的打扮,中规中矩的裤装,只是颜色选了鲜亮些的,不至于看上去太老气沉闷。

陈子墨坐在车里看见她出来,嘴角淡淡的浮上一抹笑意,这丫头,还是紧张了。

陈家的住所是一座红砖灰瓦的三层小楼,苏联时期的建筑风格,坐落在一个警卫森严的大院里,院子里相似的楼房有不少,沿着曲折蜿蜒的道路两旁散落着。这里地处闹市,却十分幽静,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效果。

开门的是位年轻的小保姆,拘谨的向他们问好,上楼去叫人。云瑄跟着陈子墨在沙发上坐下,抬眼大量四周,中规中矩的布置和装饰,气派是不缺的,只是缺了些居家的气氛。

很快,陈子墨的父母从楼上下来,他拉着她的手人一同站起。

‘父亲,禾姨。’陈子墨对面前的中年夫妇微微躬身,客气而有礼,手臂轻带,把云瑄稍稍拉前面一些,为他们介绍,‘这是云瑄,我未婚妻。’

此话一出,四周皆静。除了陈子墨,另外三人都是颇为吃惊的表情,连云瑄都悄悄的捏他的手掌,他这是做什么?

‘先坐下吧。’陈子墨的父亲沉声说话,表情冷然,手一挥,示意大家坐下。云瑄挨着陈子墨坐在陈父的对面,那位陈父人则坐在另一边,三方成品字形落座。

气氛有些僵冷,云瑄此时自然不好开口,只好趁机打量对面的陈父几眼。他的年纪算来也该有五十多了,不过看上去并不显老,五官与陈子墨十分神似,尤其是两人冷着脸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陈父的脸上多了些皱纹,发令线更深了许多,让他在不言不语的时候,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她曾经在陈子墨的家里见过他们父子三人的合照,照片里的子墨只有6、7岁,抱着一只皮球倔强的站在哥哥身前,圆圆的脸上还沾着泥巴,微微的扬起,大概是刚刚惹了祸回来,被批评之后心有不甘。

照片中的陈子书已经是清秀俊朗的少年,笑容灿烂,右手搭在弟弟的肩上,似乎还在安慰。陈父站在两个儿子的身后,瘦削挺拔,表情严肃,双手背在身后,只有一双眼睛,表达了当时的心情,他应该是很满意的吧,有这样一双儿子。

回想起来,云瑄还是觉得子墨像他的父亲,不仅五官,连神情都十分接近,看着对面的陈父,仿佛正看着几十年后的陈子墨,令人不得不惊叹血缘的神奇。无论他的心里怎样的怨恨着父亲,他仍然是最想他的人。

‘云小姐是吧?’陈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淡淡的开口,原来他讲话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清冷。‘你在学校教书?’

云瑄点头,这话问的,明明是疑问句,却听不出半点儿询问的意思。

‘怎么又会跟柏彦有了牵扯?’陈父犀利的目光扫向她,令她顿感四周围的压力陡升。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做领导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啊!以前还以为那位夫人已经够骇人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她总算知道陈子墨身上的那股子气势哪里来的了,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

‘伯父,我在柏彦做兼职,有些股份。’拿出所有的冷静,她努力笑得得体。她知道陈父叫子墨回来是为了他被停职的事情,而自己作为‘罪证’之一,当然少不了一番盘问。

‘楼彧很看重你?’陈父英挺的剑眉微微上挑,着意打量眼前的女子,她一直安静的跟在儿子身边,模样还算清秀,跟资料上的描述很贴合。

刻意的板起脸问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瑟缩的小媳妇,却不料她仍然可以如常的回答,并且逻辑严密,条例清晰,将他问话中的敌意巧妙的化解,不露痕迹。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谈不上看重,只是加入的早些,算是元老之一,那股份是老板对大家的鼓励。’她坦然的与之对视,回答谦恭。

‘那这次的事…’

‘楼总已经过去解释清楚了,误会而已。’

‘只是误会?’陈父挑眉,这么巧合的误会?刚好被检举人利用的误会?

云瑄抬头直视陈父的怒视,抿了抿唇,回握了陈子墨的手,仍是轻声回答,‘已经解释清楚了,自然不再是误会,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

‘你怎么能保证?’

‘柏彦的股份我已经放弃。’上传来的力道突然加大,她转头,微微的朝他露出轻缓的笑容,彻底的断了牵扯,才能不再有误会。

陈父一愣,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据他手上的资料显示,这女孩子手里有着不少的股份,等到柏彦上市,那就是一笔绝对客观的巨款,她就这么放弃了。

‘当然,我的放弃只是比柏彦上市的价值,低一些的转让罢了,并不是无偿放弃。’云瑄笑着解释,同时也安慰身边的人,她并没有太多的损失,尽管那股票到几年后,可能会有更大的收益,但那些,显然没有他来的重要。

陈子墨微微叹气,他知道柏彦在她心中的地位,也知道她与那帮同事的感情,虽然他很不爽楼彧的虎视眈眈,但看着她为了自己放弃喜爱的工作,很难坦然面对。

陈父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个问题。看来这女孩子对子墨的心意不像是假的,能力也不算差,只是在京城里无亲无故,背景淡薄了些,比起张家…

没有了针锋相对的刻意刁难,接下来的谈话让云瑄暗暗松了一口气,陈父问了不少工作上的事情,司徒禾也偶尔插上一两句,把宽厚的继母形象演绎的温柔大方,谈话的气氛也变得和缓许多。不过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显示对继子的关心,就被一通急电叫走了。

留在客厅的三个人里,有两座冰力十足的冰山,气氛一下子骤降几十度。云瑄努力填补空白,仍是避免不了时不时的冷场,深感无力。

直到保姆过来通知开饭,才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毕竟在餐桌上保持安静,还能算上一项美德。

离开陈家的时候,云瑄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半天的时间过得太过疲累,若是同家人相处都是这个情形,难怪他不愿意回来。

想起临行前陈父的话,云瑄忍不拉拉他的袖口,‘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爷爷?’陈子墨的爷爷身体不好,一直在北戴河疗养,前阵子福伯过来照看他的身体,老爷子身边就没人了。‘再说吧。’陈子墨拉着她沿着院子里的小路慢慢走着,父亲的态度还不明朗,虽然没有反对他们来往,但也没有表示赞同,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再找她的麻烦。至于爷爷,他有些头痛,爷爷对于他的妻子人选,早就属意张家大小姐,一直暗中撮合。这个时候说身体不好,摆明了是等着他过去自投罗网…

陈子墨更头痛了,这丫头拧巴起来可也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硬碰不得,思绪再三,只好妥协,‘好吧,下周一我就过去,不过你要答应我,有任何事情都要立刻给我电话!’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自家父亲的手段他老早就领教过,谁知道老爷子这回有没有什么其它安排,把自己哄到他身边去,然后腾出手来对付她。’

云瑄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很识时务的点头,乖巧的笑了笑。陈子墨叹气,伸手捏一下她的脸颊,只好拜托阿楚多多关照她了,不然,以她的性子,出了多大的事也不会主动找他的吧?终归不是这个圈子的人,理解不了平和的表象下,波涛汹涌的暗流。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丑媳妇见公婆咯…

35

大道如青天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一一李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子墨周日的时候去了北戴河看爷爷,临走时又免不了一阵叮嘱,好像他不在的这几天里,会有怪兽把她吃掉似的。

云瑄这个郁闷啊,她又不是小红帽,再说了,哪来的那么多大灰狼?褚凤歌让她小心,陈子墨也让她小心,可是,到底有什么需要小心的?说实话,男人的唠叨比女人更可怕,一旦他们开始觉得有这个必要,那么除非他们认为足够了,否则,根本不会停止。

所以,云瑄很配合的听陈子墨从头讲到尾,在需要附和到时候点点头,在需要表态的时候说句‘好’,总算把‘陈大妈’给送走了…

学校的日子流水一般,平淡而恬静。

今天是周一,上午的两节课结束后,云瑄就没课了,在办公室里批作业。她的课程是专业的基础,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条,努力把枯燥的内容变得生动有趣,颇赢得了些学生的追捧,再加上‘美女讲师’的头衔,她目前的口碑和人气都是院系的前列,很让赵婷羡慕了一番。

‘阿瑄呐,你说我当年也是美女一枚,怎么就没受到过你现在的待遇呢?不过是早你毕业了两三年而已嘛!’赵婷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哀哀的叫。

‘你现在仍然是美女。’云瑄在网路上批改学生的作业,目光不曾片刻离开。

‘那为什么我的人气指数比你差那么啊?’刚刚出炉的期中调查报告里,涵盖了学生们对所有的任课老师的评分,她的排名中规中距,比起云瑄的遥遥领先,让人扼腕呐!

云瑄改完一个学生的报告,点了保存按钮,偏了头看着她,笑眯眯的安慰她,‘那是因为你的课,通过率太低。’就凭赵婷位列‘四大名捕’之一,没有像其他三位一样倒数就不错了。

“难道你给学生放水?”赵婷一拍桌子,治学“严、紧”的她最看不过浑水摸鱼的学生,也不能容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水行为。

‘当然不。’云瑄一笑,‘不过,期末考试还没到呢,不是吗?’

赵婷愣了下,转眼就笑眯眯的凑过来,‘嘿嘿,我等着看,下次的满意度调查,你的排名几何!’

‘好啊,欢迎监督。’云瑄乐呵呵的答应下来

赵婷单手托着腮,仔细打量对面的云瑄,她实在很好奇,想想看,一群心潮澎湃的大男生,被一个看上去温柔贤淑的美女讲师当科,还是被他们奉为偶像的美女,那会是个什么场面?是不是心碎一地?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桌上的分机突然响起,云瑄接起来,听见那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声音慢条斯里的通知她,到校长办公室一趟。放下电话,她的眉毛轻挑,这个刘主任,又搞什么鬼?上次是院长办公室,这次倒是升级成校长办公室了。

在赵婷担忧的眼神里,云瑄一路沉默的来到校长办,厚实的门板,细致的木纹,金黄的把手,沉了沉心思,她推门而入。

里面坐着三个人,校长,院长,还有老师?尽管作了心理建设,云瑄还是一愣,想不出来这三个人坐到一起所为何来。

‘坐吧。’校长抬手指了指三人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脸上神色不动。

云瑄点头,规规矩矩的做好,只不过心下狐疑,看这阵式,是打算三堂会审么?轻轻扫了三个人一圈,校长面带微笑,院长沉默不语,老师则愁眉苦脸,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位校长先生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升到顶尖大学的校长,能力自然不一般,对于先给个甜枣再打一棒子的伎俩也是驾轻就熟。他先是轻描淡写的问了问她的工作,肯定了她在学生中的受欢迎程度,然后,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云老师啊,学校有些情况要跟你核实一下,希望你好好配合。’

‘当然。’点点头,她看见老师的眉头明显的又皱起来,不由得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应付下面的问话。

‘学校最近了解一些情况,是关于你家里的,听说你母亲的身体不太好?’

‘是的,母亲有轻度的抑郁症,目前在家休养。’

‘她原来也是老师?’

‘是中学的英文老师。’

‘你的外祖父母呢?’

‘市工学院的教授。’’

‘你父亲呢?’

校长看似自然的询问,云瑄对答如流的回答,知道话题转到云瑄父亲时,嘎然而止。

目光扫向校长此刻平静无波的脸,她的心思微动,暗暗猜测对方的动机。忽然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一份卷宗,纸张有些发黄,纸张翻卷过来的部分,是暗黑色的手写体,一个老式的档案袋厚实陈旧,静静的躺在一旁,上面有一个暗红色的戳印:‘机密’。

心思迅速的飞转,回想刚刚的对话和其他人的表情,云瑄的脑子里慢慢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已经猜到今天的对话,定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一出好戏,只不过,这次他们想要算计的,又会是什么?

微微的笑了笑,云瑄突然闲适的往椅背上一靠,放松了进门后一直紧张的神经。既然已经知道有人安排了一切,那么,就按照对方的脚本来吧,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校长,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问,不需要绕圈子。’云瑄回答的依旧恭谨,只是,轻松的语气让校长大人有些意外,倒是老师在旁边抽了抽嘴角,与云瑄默契的一笑,这口气,正是他们师徒二人平常抬扛的前奏哇。

‘那好吧。’校长并不知道他们师徒二人的心思,把手里的卷宗翻了翻,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是这样,我们今天接到了一份二十年前的案卷,里面涉及的是有关你父亲被怀疑叛国投敌的间谍案,你可知情?’

‘知道一些。’她的嗓音依旧沉静,仿佛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话题。老师担忧的看了看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院长也是一样,沉默不语,眉头紧皱。

关于父亲的记忆,在她6岁的年纪嘎然而止。

那之前,日子虽然清贫,但父母的感情很好,妈妈有些小女人,满心满眼的只有爸爸,有时候甚至会忽略她这个女儿,不过爸爸一直很宠她,总是在去外地出差的时候,用节省下来的差旅补助,买漂亮的裙子和洋娃娃给她。

她跟着父母住在父亲工厂的宿舍楼,离外婆家很近,每逢周日,她都会回外婆家找隔壁的林爷爷讲故事,外婆会煮好吃的给她,外公会把她高高的举过头顶,日子过得简单快乐。

可是突然有一天,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的‘下海了’,所有事都‘放开’了。周围的人以各种各样富有创意的方式接连的富了起来,爸爸开始坐不住了。他在厂里是负责采购的,随着对外联系的加强,开始频繁的出国采购原料,她的零食里开始多了许多进口的巧克力,妈妈的裙子也总是周围同事羡慕的焦点,一切都很好。

然后,某次再正常不过的外出采购之后,同行的人只身回来,爸爸却不知所踪。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许多穿着各种颜色制服的人来家里盘问母亲,把家里的东西搜了个遍。邻居们看她和妈妈的眼神也由羡慕变为了轻蔑,小孩子们追着她叫‘小间谍’,幸灾乐祸的嘲讽随处可见。

妈妈的精神日渐消沉,在工厂收回了宿舍之后,她们搬回了外婆家。

‘校长,您需要我说什么?’爸爸的消失直接导致了当地对出国人员的严格管制,对此事的调查也延续了若干时间,不过时日一久,也就不了了之。

‘这…’校长面对云瑄反问,一时语塞,迟疑的看了看身旁的院长,不过,没等院长开口,已经有人直捣黄龙了。

‘阿瑄,校长是想告诉你,因为你爸爸档案上的这个疑点,所以你不能留在TS,也不能继续念我的博士了。’老师愤愤不平的把今天这场谈话的终极目标捅了出来,没办法,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当官的打官腔,明明目的险恶,偏要伪装成虚伪的忏悔者,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磨刀霍霍的准备干掉你。

云瑄的心底一颤,眼中满是惊怒。

TS的各项成果凝聚了老师和她几年的心血,虽然她口口声声的说不想念什么博士,但让她离开TS,这个打击可比离开柏彦沉重得多。爸爸的事情已经尘封了将近20年,是什么人不辞辛苦的又旧事重提?还送到校长的手里,逼迫她不得不离开TS?

那份卷宗里的内容她从未见过,但她大概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连文化大革命都没有出现过什么波澜的小厂,遇到这么一件‘间谍案’,几乎沸腾了,街头巷尾的议论和传言,在最初的那几年里随处可闻,她和妈妈想避都避不掉。还好后来去了外婆家,终于不用受这样的精神折磨,可惜的是,妈妈已经病了。

对于这件案子的调查,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只知道上头对爸爸的调查持续了几年之后,一直没有获得什么进展,终于允许对当事人作失踪处理,这也就意味着,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后来她去派出所登记失踪人口时,曾隐约听见户警们的议论,当时她不过才上初中,他们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也没有刻意的避讳她。

那时的云瑄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外婆刚刚去世,她一个人照顾母亲已经忙的不可开交,心里对那个人的怨恨已经渐渐变得麻木,只想着再过几年,她和妈妈就跟那个人再没有关系了,他的任何事,她也不再关心。

可是,明明已经翻过去的那一页,现在又真实的摆在她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院长见她愣住,心下不忍,这孩子到底是老同学最得意的弟子,勤奋聪敏,是个不可多得好材料,通信学院正式因为有了他们呢师徒二人撑起来的TS实验室,才在众多的学院当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可是,白纸黑字的案卷摆在那儿,‘叛国投敌’,虽然是怀疑,但是,有一个背了这样污点的父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这里了。TS是国家级的重点实验室,研究的项目除了民用之外,还有很大程度属于军用技术,对参与人员的背景调查不是一般的严格,不仅是他,就是校长也担不起这个贡任呐!

院长看看脸色为难的校长,又看看怒气满面的老同学,轻叹一声,‘云老师,因为TS实验室的性质,所以,在这件事情没有澄清之前,你暂时不能继续那边的工作了,至于就读博士,如果有另外的选题,也不是不可以念下去的。’

他看看校长,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稍稍宽心。按说,念博士跟这件事没关系,不过因为云瑄的博士论文选题恰好是TS下一个重点项目,所以才会被牵连,按照院长的想法,只要换个选题,不再进TS就是了,并不影响她读博。

‘谢谢院长,不过,不用了。’云瑄缓过神来,低头细细的想了想,再抬头是,眼里已经是一片平静,‘我这就把TS的工作整理一下,请院长指派专人与我交接,至于博士学位,就算了。’

老师在一边跟着她叹气,眼看着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退出门外,心中黯然不已。

云瑄出了门,机械的转弯下楼,完全依靠条件反射走出了这座大楼。

楼外,仍是碧空如洗,树木参差,书声朗朗,空气里飘荡着校园特有的书墨气息,深深的吸一口气,再长长的呼出去,假装所有的心烦意乱都被这一呼一吸间的交错带走了。

离开时她看见了老师的脸色,知道老师肯定是留下跟领导理论了。老师的脾气只有在做学问的时候才耐心无边,其他时候,可以用‘火爆’来形容,这次的事,恐怕少不了一番争执。好在院长决不会跟他计较,就是校长,也要看着他的学术地位礼让几分,所以担心是不必的,但她还是决定要在这里等老师出来,不管怎样,也该谢谢恩师的回护。

‘小云。’一声呼唤自左侧传来,云瑄转头,看见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刘博士。

‘刘副教授。’忍者转身欲逃的冲动,她硬着头皮打招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再怎么厌恶,也没办法对眼前这个表情拘谨的人恶语相向,只好用最普通的语调最官方的称呼,来打这个招呼。

她是真的怕了,怕再有任何一丁点的言辞不慎,又被别人会错意。

‘小云,我都听说了。’刘博士有些拘谨的站着,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的写着同情。

云瑄一愣,‘你听说什么了?’

‘姑姑告诉我,你不能再留在TS实验室了,博士也不能念了。’博士的语气听上去挺伤感,接下来的话更是十分恳切,‘不过小云你不用太难过,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不介意你只是个讲师,念不了博士也没关系,我可以请姨夫帮忙,以后评职称的时候让他照顾一下,一样可以评上教授的。’

云瑄看着一脸真诚的博士,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上次在办公室,她已经那样明确、直接的拒绝过他,难道他们都被当成了耳旁风么?为什么到了今天,还会有这样自以为是的想法?他以为过来跟她说这番话,会让她觉得感动?说什么他不介意,可是她很介意好不好?

刘博士见她不说话,一径的低头不语,还以为是被自己的不记前嫌感动了,絮絮叭叭的又往下说,‘小云,我知道你对姑姑有想法,嗯,她也不是很喜欢你,不过你不用担心,姑姑一向疼我,只要我开口,她一定会接受你的。’

说着,他突兀的过来要拉她的手,云瑄一惊,大大的后退了一步,警觉的大喝一声,‘你干什么!’周围开始有人侧目,有些老师和学生认出他们来,看见他们之间的对峙,小声的在旁边窃窃私语。

云瑄把后背挺得笔直,全神戒备,严阵以待,手里紧紧的攥住手机,准备在危急关头当作自卫的武器。刘博士显然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又看见有人向这边张望,立时显得手足无措,的低了头,可怜兮兮的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瑄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虽然他的言词态度令人不快,但毕竟也是出于好意,即使想法有点无厘头,起码出发点是好的,不管怎么说也是同事一场,不好当众给他难堪,于是放低了声音,不厌其烦的再拒绝一次,‘刘副教授,要我怎么讲你才能明白?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答应做什么你的女朋友,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什么,你有男朋了?’刘博士脸上的表情很精彩,错愕、失望、难过、不可置信,最后变成大义凛然的决绝之色,‘小云,我不在乎你被人包养过,只要你离开他,重新做人,我会说服姑姑接受你的。’

天呐!

有谁能救救她?她真的要被这个刘博士给逼疯了!

这叫什么混蛋逻辑?她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重新做人的地步了?

云瑄哭笑不得的边摇头边后退,这人根本没办法沟通,他还是地球人么?

眼看刘博士也要跟上来,云瑄立刻伸出手臂,摆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冷厉的命令,‘不要过来!’刘博士被她的气势吓住,果然站着不敢动。

她退出几步,大口的喘气,跟这样的人沟通简直等于慢性自杀,太折损元气了。正打算暂且不顾师徒道义,先离开这儿再说呢,身后传来恩师亲切的呼唤,‘小瑄!’

‘老师一一’差点就激动得掉泪了,老师,你出现得太是时候了,简直就学生于水火!

‘怎么还在这儿?噢,等我呢是不是?’老师慢悠悠的走过来,高度的近视+散光,让忽略了站在云瑄身后的刘博士,还以为是学生最近太轻闲,长胖了…直到了近前,才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愣愣的站着。

‘这是…,这不是刘副教授吗?怎么,来找校长?他就在办公室,赶紧去吧。’老师就是老师,一句话就逼得对方哑口无言啊,历史系的办公楼在校园的另一个方向,所有院系领导没有一各在这边办公,连他亲爱的姑姑也是在另一座行政楼,他到这里,当然只能有这一个原因。

刘博士口齿不利了,赶上老师今天心情不好,没心思等他的蘑菇,转身就往家里走,挥手招呼学生跟上,‘走,陪老师回去,咱师徒两个好好喝一盅。’

“好。”云瑄跟上去,挽着老师的手臂,把那个还在唠咕“喝酒不好”的博士海龟,扔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道路宽广如青天,为何独独对她吝啬如斯?20年前的旧案都被翻出来,到底是谁在暗地里算计了这些?

这两句诗是李白的《行路难》其二的开篇破题之句,甚得我心,深得我意!如此的胸襟气度,让长久的郁结喷薄而出,大概也只有李白这狂生才写得出,旁人实难望其项背。

36

花间一壶酒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现在不过刚刚中午时分,校园里已经有没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前往食堂打牙祭了,路上的欢声笑语,片刻不曾停歇。

从进去校长办公室到现在,不过才1个小时,云瑄感觉却像足足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在校长室的半小时耗尽了她的冷静,在办公楼外刘博士的纠缠,又耗光了她的耐心,现在的她,满脑袋的混乱思绪,要不是身旁有老师在,恐怕她会抱着头大叫一通,以泄心中愤懑。

据闻老师年轻时有两大爱好,一为试验,一为喝酒,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加上师母的雷霆之怒,这才放弃了后者,如今,老师主动退出TS,仅存的一项得心意的爱好,也要放弃了。

‘老师,您用不着退出TS,还有别的…’云瑄虚搀老师的手臂,欲言又止。

‘先不说这个,等回到家里再谈。’老师拍拍她的手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转头换了另外的话题,‘不知道你师母今天中午会做什么好吃的,咱们师徒俩人给他来个一醉方休!’

她点头,今天的确需要一醉解千愁。

老师的家在校园的北半区,紧挨着湖边,是校内风景最好的区域之一,也是重新规划后校内仅余的住宅区,只有德高望重具备一定地位的老教授和一定级别以上的校领导才有资格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

‘小瑄来啦?快进来,你的运气不错,刚好有你爱吃的。’开门,师母已经系着围裙迎了上来。

师母在本校的历史系任教,也是学术圈内知名的学者,年岁与老师相当,成就与老师旗鼓,温婉贤淑的气质可比老师强了不止一个级别。

‘哇,猪脚米线?’云瑄皱了鼻子嗅一嗅,绽开满足的笑容,扑上去送给师母一个大大的熊抱,‘师母,我真是太爱您了!’

师母熟练的把手里的锅铲举高,让她抱了个满怀,笑着说,‘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都是大姑娘了,要注意培养气质,气质!’

云瑄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嘴角弯弯,任由师母数落。老师在后面乐呵呵的看着,心底的忧虑淡了些,却多了些心疼,这孩子,总是这么体谅别人的感受,把自己的苦闷藏得太深,苦中作乐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老伴儿啊,给我们拿两瓶啤酒,今天我要跟小瑄好喝喝。’大咧咧的招呼老伴,老师转身进了客厅。

最近老师的身体不好,师母对他的管束更加专制,严格限制糖类、肉类和酒精的摄入,不过此刻,夫妻间多年积累的默契,只消一个眼神,师母已经察觉出今天的情况不一般,一句话都没多问,点头应了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