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肚明老师的关心和师母的体贴,云瑄熟门熟路的去厨房给师母帮忙。

因为身体关系,老师每日的食谱不得不精心安排,师母自然是不放心让老师去食堂吃的,以老师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没人管着肯定不行,再说,食堂的伙食油多盐多也不合适。故而师母每天一定会亲自回家准备三餐,为此,还特意把上午最后两节的课时全部跟其它老师调换过来,就为了能赶得及准备午饭,可见师母的良苦用心。

老师对师母的心意全都看在眼里,虽然总喜欢在她的面前抱怨师母的管制太严苛,也总叫嚣着要偷偷抗命一次,可他也就是嘴上那么说一说而已,等抱怨完了,还是会乐颠颠的跑去跟师母邀功,说自己如何谨遵的懿旨,要求对他降低管制级别。

当然,结果肯定是被师母驳回,但是下次老师还是会明知故问,似乎把这当成了一件固定的任务,乐此不疲。

云瑄曾经很好奇老师和师母年轻时的情事,悄悄问过师母,师母当时脸上的笑容,仿佛十八岁的少女般明媚,但笑不语,只跟她说了一句,‘等你恋爱了,就知道了’,那时她才知道,看上去相敬如宾的老师和师母,原来也是有着美丽过往的。

师母吃了午饭就回去办公室了,剩下老师和云瑄在客厅里对酌。其实算不得对酌,不过两瓶啤酒,云瑄面前的是普通的的啤酒杯,老师面前的,是只有一钱的小小酒盅,唉,没办法呀,师母的严令:喝酒可以,不能超过10杯(其实就是这个酒盅啦)!

云瑄看着老师愁眉苦脸的端起第6盅酒,小心翼翼到浅尝一口,半眯着眼回味无穷的样子,笑得没心没肺,心中的郁闷仿佛胶着不散的浓雾,被光芒万丈的太阳照耀几下,便雾去云歇了。

‘你这丫头,看着老师被压迫,也不知道仗义相救,还在那儿笑!’老师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幸灾乐祸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筷子就敲过去。

‘哇,疼哎一一’云瑄揉着脑袋大叫,响当当的几句话,说的义正词严,‘老师,师母的话谁敢不听啊,我当然不能帮您作弊啦!’

在老师家里,她就是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小孩子,完全放任情绪的宣泄,这种在母亲面前都没有体验过的撒娇感觉,让她心向往之。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老师忿忿的收回手,只要祭出师母这杆大旗,谁与争锋?就是老师也只能不痛不痒的嘟囔几句,‘亏我还跟校长据理力争,差点动手…’

‘老师一一’云瑄放低了声音,有些不忍,一向只关心研究的老师,何曾跟领导面对面的争吵过,这次为了她,‘让您担心了。’

‘傻丫头,哭什么?TS不让呆咱就不呆了,你还怕找不到地方念博士?’老师豪气顿生,‘啪’的一拍茶几,‘我想好了,既然他们不让你留下,我也不打算再在TS呆下去了。’

‘老师,您不必…’

‘听我把话说完,’老师一仰头,手起杯落,第7盅酒落入腹中,‘小瑄呐,其实老师本来就打算收山了,主要是不想你师母再这么担心,回家休息也好。至于那些个课题,我啊,是有点放不下,不过交给你总是放心的,反正你的博士论文也用不着我花什么力气,大不了在审论文的时候叫你过来讲讲一讲,过过干瘾也就是了。’

‘老师,您一早就打算把所有课题扔给我一个人是不是?’云瑄也算听了实话,怪不得非要设计她念这个博士呢,原来如此。

“呃,那个…哎,说什么呢,那个课题本来就是你的论文题目,你不做谁做?再说,我不是还得给你指导呢吗?怎么叫扔给你一个人呐!”老师明显的底气不足,慌里慌张的喝完第8盅,彻底否认当初的险恶用心。

‘老师,您就别解释了,我们心照不宣就是啦!’云瑄把酒杯一扬,一杯落肚,姿势潇洒利落,尽显东北人的豪迈,看得老师羡慕连连。

尽管她的酒量不错,但从不在外人面前喝酒,连在家里都不曾喝过,因为她怕母亲担心,以前母亲就见不得父亲醉酒,每每担心不已对着昏睡的父亲伤心落泪。也就是在老师家里,她才放得开心情,可以一醉方休,不过,她突然想起几百公里外的他,也许,以后可以多个去处了。

‘呵呵,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老师乐呵呵的点头称是、他一向知人善任,既然她有足够的能力独自应付,他当然愿意放手让学生自己去尝试,哎,虽然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不过看云瑄现在的成绩,可不都是他敢于放手的功劳么?

俗话说得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小瑄走到今天这一步,可都是他这个当老师的不辞劳苦磨出来的!而且,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一定是她‘磨’的还不够,还有他这个老师为她创造的‘苦寒’还差些火候,所以…

‘小瑄呐,’老师砸吧砸吧嘴,端着第9盅啤酒仔细的看,迟迟舍不得送入口中,‘老师想过了,既然TS不肯留你,博士也不让念了,不如,咱不给他们干了!’

乍听这话,云瑄的眼神一闪,看见秋日午后的客厅里,凉风习习,老师额前花白的发丝被风吹起,划过满是皱纹的眼角。

不干了?老师退休的年纪是早已过了,留在实验室一方面是因为对研究的执著,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带她的论文,如今退下来,也正是合了师母的心愿。可是,她该怎么办?

老师见她沉默,转身去书房拿了一摞纸回来,戴上老花镜,把文件拿给她看,‘小瑄,这是我那个老对手Kie1mansegg的信,他在慕尼黑研究所主持的项目想邀请我参加,不过我没答应,虽然那家伙的能力还不错,但我可不想跟他共事,一天都不想。

云瑄接过来一看,果然第一页就是Kie1mansegg教授的亲笔信,内容简短语气强悍,虽说是邀请,可那口气,实在没见得温柔到哪里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也难怪老师吹胡子瞪眼睛的不买账。

说起来,这两位加起来100多岁的老头子,在相同的领域里竞争了十多年,互看不顺眼,虽然各自在精神上惺惺相惜,颇有些英雄重英雄的意思,可是,只要他们有机会见上一面或是打打电话,绝对能以最快的速度吵起来,甚至就连这样的书信往来,也能针锋相对的互相挤兑,简直乐此不疲。

老师摘了老花仔细看她,谆谆教诲,‘小瑄呐,以前你为了母亲的缘故总是不肯出去,我也不好勉强,好在我们这里的条件也不比那个老基尔的研究所差。不过这一次,不管怎样,你的研究不能扔下,既然在这里做不下去,那就出国去,继续做你的研究,顺便也养肥了点再回来,做出点成绩来给他们瞧瞧!’

云瑄捏着手里的这几页纸,矛盾重重,她知道老师的提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可是,要她真的下决心离开,还是有些难以抉择。

老师没发现她的犹豫,想起上午的那场谈话,又是义愤填,‘哼!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案子也敢翻出来,屁大点儿事也好意思拿来讲?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因为这样的理由扼杀人才,太让我失望了!’

‘老师,实验室里确实有许多内容是机密,保密制度里也是有规定的,何况证据确凿,校长也没有办法。’卷宗摆在眼前,恐怕上头的话也是一起到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校长又能如何?

‘什么证据确凿?明明就是刻意陷害!’老师突然把怒气收敛起来,仿佛不再是那个只关心研究、喜怒形于外的单纯学者,眼神中显现出来的,是历经沧桑的老者特有的睿智,‘小瑄,我今早听说这事儿后,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肯花这么大的力气,千里迢迢的把20年前的卷宗调出来,巴巴儿的送到校长手里?这么大动干戈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那个刘博士,好像也知道这件事。’云瑄也有同样的疑惑,只是手头的线索并不多,很难推断出什么。

第9盅啤酒下肚,老师满足的眯起了眼,然后缓缓的摇头,‘你以为这次还是刘主任的陷害?没那么简单!’

‘啊…’云瑄瞪大眼,老师您真是运筹千里呀,连刘主任跟她不对付都知道,简直,太有才了!

‘你以为老师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啊?’老师不以为意的‘切’她,怎么说也在这学校混了这么多年,你一个小屁孩儿哪比得了?

‘老师,我要向您致敬!’云瑄抬手敬了个礼,老师啊,学生对您的敬仰就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呀!佩服佩服!学习学习!

‘那是,平时我懒得理他们那些钩心斗角的事儿,只要不影响我的研究,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不过,事关我的学生,那就不一样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嘛!咱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宝剑既出,谁与争锋,仗剑江湖任我游…

‘老师,谁是狗…’老师还陶醉在自我满足当中,丝毫没察觉到把自家学生给绕进去了。

‘哦哦哦,老师说错了,那个,用词不当,口误啊,口误!’连忙拍拍她的脑袋,仿佛安慰、小狗。

‘老师,你要是对论文也有这份儿热情,早就超过基尔教授几丈远了。’叹气,老师对研究那是一丝不苟,可是对学术研讨什么的却是兴趣缺缺,对实用性的关注绝对超过对学术的关注。就连上次国内科研成果展的报告,还是她给写的稿子,结果算错了一组数据,还大老远的把新的实验结果送过去…

‘哎,小瑄,老基尔那家伙就知道沽名钓誉,你怎么拿我跟他比’老师气得瞪眼睛,对学生这种功利的想法痛心疾首,‘我这是快意学术,谁管什么成果不成果的!’

‘是,您是快意江湖了,可别忘了还有华山论剑呢…’

‘你这小鬼,跟老人家作对是不是?’筷子神功又出,云瑄包头哀鸣,端着酒杯躲得远远,再不敢呛声。

老师干咳几声,决定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于是书归正传。

‘咳,上次学校里的谣言泛滥成那样,老师我想不知道都难,你师母特意找人问了,虽然不是很肯定,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老师满意的收下她的敬意,得意洋洋的给她解释前因后果,‘不过刘主任那个人,道行有限,就是仗着她家男人在教育局的一官半职,在学校里散布个谣言什么的还成,不过,那卷宗上盖着‘机密’的戳儿…’

‘他们没那么大的本事翻旧案!’云瑄听着老师层层的抽丝剥茧,思路也渐渐明朗起来,的确,机密档案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得到的,何况还是在那样一个小城里?

‘小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老师担忧的看着她,这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刚有些起色,偏偏又遭人算计,许是这段时间顺风顺水的。遭人嫉妒了。

云瑄低头细想,原谅她的没有创意吧,除了刘博士姑侄,她实在想不出来还得罪了什么人,‘老师,我平常一直是以您为榜样,低调再低调,从来没敢目中无人、顾盼自雄什么的。’

‘嗯。’也是,他教出来的学生还不了解吗,小瑄做人向来乖巧,这学校里除了刘主任,她大概还没跟别人起过冲突,不单指工作之后,念书的那会儿也绝对是人见人爱的好学生,模范标兵呐!

‘算了,想不出来就别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陷害你的人早晚都会漏出马脚,到时候再说啦!’老师大手一挥,豪气的帮她排解心烦,又殷殷叮嘱,‘小瑄呐,你知道老师对你一向期许,到了老基尔那里,可不要让我丢脸!’

‘老师…’云瑄略略犹豫,但很快的眼神一转,坚定的点了点头,‘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这才是老师的好学生,到了那里,替老师给那老家伙狠狠的来个下马威,最好让他再也不敢小瞧咱们TS,哼,我倒要看看,那老基儿连我的学生都比不上,羞愤自愧的样子,哈哈…’

天哪,老师,您这是让我过去读博呢,还是让我替您报仇雪恨呢?云瑄摇头叹气的感叹自己遇师不淑,惨呐。

老师把最后一杯酒,哦,是一盅酒,稳稳的端在手里,站起身来,云瑄立刻也端了酒杯站起来。老师微笑着拍拍云瑄的肩膀,鼓励她,‘小瑄呐,这件事,老师知道你不甘心,上辈子都没扯清楚的事情,却要你来承担后果,你你妈妈已经病了那么多年,你一个女孩子,撑到现在不容易呀…’

‘老师…’她的眼里有水雾慢慢聚集,最后决堤而出。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任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嘴角却向上弯着,老师这句话,让她的心里暖得很。

‘傻丫头,哭什么?’老师狠着声教训她,自己却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转过身去抹干,才再次举杯,‘来,丫头,老师相信你,以前那么艰难的情况,你一个人都能做得那么好,何况这次有老师帮你,一定不让你再受委屈。’

‘谢谢老师!’喉咙发酸,她努力的吞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来,干了这杯!’

‘嗯,干杯!’

离开老师家,云瑄心中的郁闷已经消散大半。不过就是一次陷害,她绝不允许自己被打倒,就像老师说的,从前自己一个人都过得很好,这次不但有老师的帮助,她还有陈子墨,还有褚凤歌,他们绝不会让她独自面对。

想起临出门时老师暧昧的笑容,竟然还乐呵呵的叮嘱她,‘别忘了跟你的小情人打个电话,你这个时候最需要男人的安慰,别逞强,这可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呀!’

云瑄差点扑地,老师,您果然是,深藏不漏啊!

掏出手机正要给他拨电话,屏幕上突然显示出一串长长的陌生号码,紧接着铃音大作。云瑄一愣,下意识的接起,送到耳边。

‘请问,是云瑄小姐吗?’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一板一眼的问道。

‘我是。’

‘您好,云小姐,我们首长向跟您见个面,您看今天下午可以吗?车子已经在校门外等您了。’一长串的话几乎没有停顿,虽然都是文具,却一次也没有给她机会作答,好像她的答案根本不关紧要,你看,无论她接受与否,车子都已经在那里了。

‘请问,你的首长是哪位?’

‘云小姐,请您到东门,车子在那里等您,车牌尾号是1111。’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提问,对方讲完要讲的内容,干脆的挂了电话。

云瑄望着手机屏幕上仅仅43秒的通话时间,远远的往向东门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云瑄比李白幸运,失意彷徨是,有老师的开解和鼓励,幸甚!

37

君子意如何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一一杜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已经是下午的上课时间,校门口进出的人流明显稀少许多。

校门外的马路边,停着几辆轿车,云瑄攥着手机慢慢的走过去,眼睛在那几辆车子当中一扫,把注意力放在那辆黑色的加长轿车上,细看车尾的牌号,果然是四个1。

心里还在猜测到底是哪位首长的命令,驾驶座的车门已经打开,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向她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快步走过来,‘请问您是云小姐吗?’

‘您好,首长让我过来接您,请上车吧。’

云瑄看了看打开的车门,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座,眼前态度恭谨的年轻司机,显然不是电话中的人,想必问他也是白问,肯定不会有什答案的。于是一低头,干脆利落的钻进后座,刚刚坐好,车门已经被轻轻合上,很快,车子便平稳的上路了。

贴着深色车膜的车窗紧闭,车内很安静,司机并没有打开广播或者音乐,想来平时坐车的人就是喜欢安静。

云瑄安静的坐着,眼神大略一扫,这果真是一辆典型的公务车,车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几乎完全保持着出场时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私人气息。

看来他们口中的‘首长’,一定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否则怎么会调教出这么一个表情严肃的司机,和那样一位滴水不漏的秘书呢?看看小夏,那表情叫一个丰富,现在即使兼了半个秘书之职,依然不改其‘大喇叭’的本质,多么鲜明的对比!

车子渐渐开进市区,驶入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云瑄正纳闷儿怎么来这边了,难不成见面的地点在商场里?忽然一个转弯,拐进了一条平时几乎没什么人走的窄街,再往右一转,一条栽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林荫道展现在眼前,云瑄一愣,平常可没少砸影子在那条商业街上,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后面还有这样一处风景,真是别有洞天。

没走几十米,便是一个有人恪守的路卡,军绿色的岗楼边上,荷枪实弹的兵军姿挺拔,旁边人负责登记的士兵过来检查证件。云瑄轻轻的吐了口气,难怪她没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办法靠近欣赏吧。

很快,车子沿着并不宽敞的柏油路向前开进,转进有座林木繁茂的大院,门口挂着一块如雷贯耳的牌子,白底红字。

到了一座灰色的小楼前头,门前有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等在那儿,云瑄听见司机叫他‘李秘书’,等到他对她开口说话时,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李秘书正是给她电话的那位。

‘请云小姐跟我来。’

‘好,您请带路。’

云瑄跟着李秘书来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李秘书先是请她稍等,自己先进去通报。少顷,过来请进去,在她刚刚踏入那件办公室后,悄声的把门合上。云瑄悄悄蹙眉,这位‘首长’真的很喜欢安静,身边每个人的动作都轻的跟飞走壁的高手似的,来去无声的。

‘请坐吧。’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从深色的办公桌后方传来,平淡,客气,却不容拒绝。

‘谢谢您,陈伯父。’没错,这位‘首长’,正是陈子墨的父亲。

顺着陈父所指的方向,她在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坐下之前的几步路,眼神四处一扫,己经粗略的将整间屋子打量一番。

家具是深色系,宽大的办公桌,直达天花的书柜、真皮的沙发和桌面上的精巧的国旗,都是这个级别领导的标准配置,甚至案头都找不到一张私人的照片,完美得可以当做办公室装修的样板间。

看来这位陈伯父,真的是一个严谨自律且治下甚严的首长。

云瑄安静的等待首长开口,丝毫不见慌乱和紧张。周末她跟着陈子墨去他们家,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接受未来公婆的检视,那个时候她自然是紧张的,可如今,她被莫名的请到这里,几乎是以半强迫的方式,她反而不再紧张。

虽然这位陈伯父的态度还属未知,但看今天的架势,也不见得会乐观到哪里去。而且她大致也可以猜出促成她此行的原因,既然一切已成事实,任何忧惧都于事无补,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事关到她和陈子墨的未来,她万万马虎不得。

‘云小姐好气度。’陈父在对面观察了半晌,突然抛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随手拿起一摞文件,在手里翻看。

云瑄扯出一个笑容,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让她无法回答,只好用笑容应对。不过,看来这次谈话的基调已经有了,‘云小姐’,这绝不是一个把她当做未来儿媳的称呼吧。

文件翻得刷刷轻响,陈父突然手腕一抖,把那叠文件亮给她看,‘对于这份卷宗,云小姐有什么解释吗?’

微微起身接过那份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文件,细细翻看。虽然她也算是事件的亲历者,但是份记录了前前后后的调查结果的卷宗,她却是头一次得见。

她表情严肃的一页页翻看,看着记忆中那几年混乱惊恐的生活变成这里面的白纸黑字,看着那个给自己的童年带来极大影响的人变成这里面的‘间谍’嫌疑犯,云瑄的心思翻滚难平,曾经以为永远不再会想起的人和事,如今以另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再次呈现在面前,这种感觉非语言可以形容。

沉着气把这份影印版的卷宗看完,心跳已经是纷乱难抑,缓缓把最后一页翻过,她把文件交还回去,重新安静的坐在那里,半掩双眸,沉静似水。

陈父也不催她,任她一点点的整理思绪,借机不动声色的打量。

眼前的女孩子是陈子墨第一次领回家并且正式介绍给他的女朋友,他心里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子墨那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如此作为,就是明确的告诉他这个女孩子便是他这辈子认定的,无论他和爷爷的态度如何,他认定的,就不会言悔。

在此之前,他已经耳闻了陈子墨与这个叫做云瑄的女子交往的消息,虽然儿子同他不是十分亲近,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他的一时兴起,他在等,等陈子墨亲自把她带回家,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周末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简短的几句交谈之后,他明显感受到了她对子墨的心意,也感受到了子墨对她的回护,作为父亲,他替儿子高兴,但是作为陈子墨的父亲,他并不看好他们的结果,不说别的,单是眼前的这份卷宗…

‘陈伯父,’云瑄还是叫了他一声伯父,抬起脸,诚恳的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对这份卷宗,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也不会质疑它的真实性,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抿唇笑了笑,后面的语气转为轻松,僵硬的气氛得以纾缓。

‘嗯。’陈父也露出人极轻的笑容,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这女孩子的沉稳从容倒是很令他欣赏。‘那么,此前柏彦那件事呢,我记得,你并没有给我一个直接的解释。’

‘柏彦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作为账户的所有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而是造成了子墨的麻烦,我承认,是我的责任。’云瑄望着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

那件事,也让她清楚的认识到,和他在一起,并不像普通的男女那样只有两人的感情才是唯一重要的,他们之间,还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会影响他们的交往,也注定了他们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只要彼此真心相对足矣,还需要为对方考虑得更多,尤其是她,许多从不曾放在心里的东西,会成为她必须面对的问题。

‘那件事,你的确有疏忽,不然也不会被人家利用得那么彻底。’陈父严厉的话语直接的指出她的错处,虽然她的冷静聪慧令他欣赏,但显然,要想陪在子墨的身边,这姑娘还差得远。

‘你知道,子墨要走的这条路注定不会太容易,在官场,远比商场的尔虞我诈还要复杂,更加不会是象牙塔里的纯洁高雅,这一点,你可清楚?’

‘是,我知道。’

‘柏彦的那件事就不说了,只说眼下这件,’陈父用食指点了点桌面上的那叠文件,缓缓说道,‘虽然这件事儿已经过了20年,但当时并没有做出一个无罪的结论,所以严格说起来,你父亲还是有嫌疑在身。’云瑄缓缓点头,他说的没错,这件事,不被提起的时候一切平安无事,因为那原本也不是件大案。可是,一旦被有心人挖出来,摆到桌面上晒一晒,却又不得谁说没问题,那里面言之凿凿的指控,虽然一切都只停留在怀疑的层面。

但是,面对怀疑*国‘间谍’的罪名,任谁也不敢出面说上一句‘不是’,尽管如今在法律上,赋予她生命的那个男人,已经被宣告死亡。

‘也许你会说,你亲已经在法律上被宣告死亡,为什么还要让你来承担这份罪名的指控,’陈父的双眼缓缓扫过云瑄的脸,把她脸上的不甘尽收眼底,‘要知道,有些事并没有绝对的是与不是,关键还是要看当事人的身份背景和影响力,如果你今天有另外不同的身份地位,也许这事就不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借口了。’

‘陈伯父…’

摆了摆手,陈父继续他的话,‘我不是说可以罔顾法律,而是,在法律约束不到的地方,个人的能力和影响,就会成为左右时局的关键。以你现在的身份和背景,并不适合呆在子墨的身边。

你大概会说,你们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当然,如果子墨他只是一个商人,那的确没什么不可以,就像你父亲的案子,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这根本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影响,可偏偏你是TS实验室的成员,那么这案子就成为了让你出局的根本原因。’

云瑄蹙眉,低头思索陈父的一番言语,心中怅然,原来并不是两个人心心相印就足够了,还要相互匹配的身份地位,才能稳稳的与他比肩,才能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

看来,他们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他以为,只要坚定心意,一切阻碍都不是问题;她以为,只要放下心结,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他以为,只要她不再逃开,他可以尽力护她周全,绝不令她受到任何委屈;她以为,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可以努力学着应付,绝不令他遭受任何拖累。

却原来,旁人眼中的她,根本连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不具备,更不要说给她会慢慢学会应付那些明里暗里的设计和较量,原来,旁人眼中的她,竟是这样的一无是处。

她所做的研究,在国内是领先的,所在的实验室,亦是国家重点。然而,那份卷宗的突然出现把一切都打乱了。

国内已经没有继续研究的机会,TS验室不肯接收她,其它实验室的研究水平根本达不到,即使真的达到了,那也就意味着保密级别也会相应升高,她一样还是没有可能留下。只要那份卷宗往实验室的领导面前一放,没人敢继续用她。

为今之计,只有听从老师的建议,去国外的研究所继续深造,把在国内继续不了的研究完成,当她成为机密的唯一持有者时,自然不会再有泄密的风险。

那么,她是否就这样接受事实,接受陈父所说的‘并不适合呆在子墨身边’的论断,听从老师的安排,远走他乡?

‘陈伯父,我想,我了解您的意思了。’云瑄轻轻抬起头,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淡淡的看着对面沉稳严肃的中年人,再次承认这父子俩的神似,只是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却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嗯。’陈父点点头,对她如此迅速的恢复平静感到满意,难怪子墨那小子对她死心塌地,的确有让人心动的气质。

‘伯父,近期内我就会辞职,到国外继续学业,至于子墨…’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和子墨的事情,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并没打算怎样,毕竟,他也才带你回了一次家,一切言之尚早。’陈父摆摆手,似乎没兴趣承担棒打鸳鸯的名声。

云瑄晒然一笑,是啊,在他看来,他们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根本用不着出手。

陈父见状,眼含深意的向后靠进椅背,嘴角缓缓漾出一抹笑容…

离开这座高墙内的院落时,云瑄拒绝了陈父安排的车子,她步行在长长的林荫路上,时光仿佛慢了下来,直到她把这一整天的事情思前想后的整理清晰,蓦然抬头,发现自己刚刚走到最初经过的那道岗哨。

突来的一股子疲惫涌上来,她经过依旧站姿挺拔的士兵,靠在树旁给褚凤歌打电话。

‘哥,我要吃翰林汇的蓝莓慕斯,你请我吧…’

‘好,你在哪里?’

‘我在…’抬头看看头顶茂密的树叶和湛蓝的天空,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眯起眼睛笑,喃喃的说,‘哥,有哥真好!’

‘傻丫头!’褚凤歌呵呵一笑,爽快的说道,‘等着,20分钟,马上到!’

‘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有细碎的闪亮光芒,映着千后的阳光,璀璨绽放。

一家情调绝对小资的咖啡馆,云瑄满足的品味蓝莓慕斯的细腻口感,褚凤歌在对面端着一杯黑咖啡慢慢啜饮。

在那条街上接到她的时候,这丫头的表情再自然不过,可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条街拐进去就是陈子墨老爹的衙门口儿,就算那儿跟著名的商业街毗邻,可她平时一副不怎么喜欢逛街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跑到那里闲晃,所以,结论就是,这里面大有文章!

陈子墨出发之前,特意嘱咐他好好盯着这丫头,就怕有人会趁他离开的机会对她下手,而她又是不懂得防人的主儿,太容易就被人算计了去。

今儿中午他刚得到消息,说是学校那边停了她在TS的工作,博士课题也不让做了,正要打电呢,可巧就送上门了。本想趁机仔细问问,可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却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哥,我吃完了,你问吧。’从一上车那会儿,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子,心知他是有话要问的,不过,一连串的意外和刺激,她平素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耐心差不多都消耗光了,继续能量补充,所以,不管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等她吃完了再说。

‘啊?’褚凤歌倒是一愣,条件反射似的反问她,‘问什么?’

云瑄一乐,细品杯中的卡布基诺,没办法,她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嗜甜,从小就是这样,据外婆说这可能是遗传,呵呵,因为外婆跟她的习惯一样。

‘好吧,’褚凤歌耙耙头发,仔细斟酌措辞,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了她,‘听说,你们学校停了你的课题?’

‘嗯,他们说照TS的保密条例规定,我作为‘间谍’嫌疑犯的直系亲属,不符合规定,所以不能再继续工作。’云瑄用一种绝对客观的语气道尽事实,反而把褚凤歌搞得不知道该点什么了,安慰么,好像用不着,同情么,好像没必要。

‘那你怎么打算?’

‘既然不符合规定,不做就是了。’云瑄淡淡的回答,低头去搅动杯中那层细细的泡沫,‘我的研究也不是只有在TS一家能做。’虽然国内只有这一家,可学术无国界,不是么?

‘哦,那样也好。’褚凤歌点点头,看看她平静如常的神色,还是觉得不踏实,‘小瑄呐,刚刚怎么在那里?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去逛街的。’

‘当然不是,‘她抬头轻笑,‘是陈伯父找我过去的,同我谈了些事情。’

‘陈伯伯?他跟你说什么?’褚凤歌心一惊,果然不出陈子墨的所料,出手这叫一个迅速啊!‘还能说什么?说他该说的话呗…’云瑄向后靠近沙发里,胳膊底下搂着柔软的靠垫,笑得从容淡雅,偏偏又透出一股娇媚,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周围有年轻的男人向这边行注目礼,被褚凤歌一一瞪回去,然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的笑容,‘这件事,我看,还是应该告诉子墨…’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