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在距离宝座四、五步的位置停下,那宫女脆生生地禀了声“赵夫人来了”,太皇太后这才转过头来。

她忙曲膝行礼,说着“祝太皇太后寿诞吉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样平庸却决不会出错的贺词,然后给皇后娘娘行了礼。

就听见太皇太后慈祥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对隆平侯太夫人道:“这就是治下得了苍鸟的贵州总兵赵虎臣赵大人的夫人!”

傅庭筠又曲膝给隆平侯太夫人行礼。

隆平侯太夫人很谦和地快步上前携了傅庭筠:“赵夫人不必多礼。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有些渊源——当年我那愚儿到贵州平乱时,赵大人可是他的坐营官。”

“太夫人记性真好。”傅庭筠笑道,“后来臣妾家大人回来对臣妾说,贵州之行,他跟着隆平侯、陌将军平乱,学了不少东西。”

太皇太后听着就笑了起来,对隆平侯太夫人笑道:“瞧这孩子,可真会说话。”

皇后娘娘含笑不语。

隆平侯太夫人不住地点头,笑容亲切:“可比我们那会强多了。”那口气,和太皇太后很是熟悉。

“臣妾愚钝,”傅庭筠谦逊道,“不敢当太皇太后如此称赞。”

太皇太后的情绪好像很好似的,她挥了挥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看上去比平时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意,笑道:“听说你已经有一女两男了?女儿是大的还是儿子是大的?各有几岁了?”

傅庭筠一一答了。

太皇太后听着露出几分感慨,道:“你和武定侯夫人都是我赐的婚,她如今依旧膝下空虚,你却已儿女双全了。”说到这里,她问身边的女官:“武定侯夫人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那女官忙指了不远处的一桌筵席,笑道:“武定侯夫人刚刚落座。”又道,“我这就去请武定侯夫人过来说话?”

太皇太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女官步履轻快却迅速地走到了那桌筵席前,请了位看上去肃穆端庄的少妇过来。

傅庭筠讶然。

不过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如春光般明媚的小姑娘已变成了一个沉稳中带着几分凝重的贵妇人。

武定侯夫人笑着给太皇太后行了礼。

太皇太后就指了傅庭筠:“这是贵州总兵赵大人的夫人。当年我给你们两人一齐赐的婚,你可还记得?我能过七十大寿,你们能在我的寿宴上见面,也都是缘分,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傅庭筠和武定侯夫人孟氏听了,忙曲膝行礼,恭敬地应着“是”。

太皇太后就笑着对隆平侯夫人道:“当初我看傅氏,沉稳有余,活泼不足;槿儿则是活泼有余,沉稳不足。可你再看,不过六、七年的工夫,傅氏越活越鲜艳,槿儿却是越来越端庄,可见这世间万物是没有个定数的。你我能活到今天,也该知足了!”语气突然间有些唏嘘起来。

皇后娘娘闻言忙道:“皇祖母福寿延绵,我们做晚辈的都跟着受了不少的恩泽。皇上还说,再过几年,等您过九十大寿、百岁大寿的时候,他也要学学那老莱子,彩衣娱亲呢!”说着,掩袖而笑,“我们可都等着那一天呢!”

“是啊,是啊!”隆平侯太夫人笑道,“我还准备像今天一样,再和你说说陈年往事呢!”

傅庭筠也和武定侯夫人一个说着“太皇太后龟鹤遐龄,福寿康宁”,一个说着“大家都盼着您福寿绵绵,我们也好再进宫来热闹热闹”。

太皇太后听舒颜一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道:“你们都是进宫来参加寿筵的,我也不拉着你们说话了,免得你们吃不好。下去吧!”

几个人恭声应是,在满殿外命妇的注目中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直到寿筵结束,太皇太后也未再召见其他的外命妇。

隆平侯太夫人不必说,那武定侯夫人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媳妇,只有傅庭筠,先有赐婚,后有召见,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从慈宁宫出来,就有不少的外命妇和傅庭筠微笑点头问好,吴夫人则直接赶过来挽了傅庭筠的胳膊:“我们一起回去吧?反正住隔壁,路上也有个伴。”

傅庭筠笑着应好。

计夫人也走过来和傅庭筠打招呼。

两人寒暄了几句,三个人一起朝东门去。

吴夫人就问傅庭筠:“太皇太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当时次殿有细乐,宝座旁又象征性地搭了个丹墀,不靠近,根本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傅庭筠笑道,“我当年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赐的婚,她老人家可能是想起来了,就叫了我过去问了几句话。”

“那怎么又叫了武定侯夫人过去?”吴夫人不相信,狐疑地道。

“当年我们是一齐被赐的婚啊!”

她们一路说着话,出了东门。

身后就有人压低了声音喊着“俞夫人”。

傅庭筠忍不住回头。

看见俞夫人就在自己身后,离自己不过七、八步的距离。

她眉头微蹙。

就听见那个喊俞夫人的夫人笑道:“您怎么走得这么快?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傅庭筠转回头,快步离开了东门。

第280章 训子

俞夫人望着傅庭筠的背景,神色复杂。

二十四岁,既没有显赫的家势,也非勋贵出身,由一个甚至没有家族庇护、如浮萍般飘零的女子,竟成了三品的淑人…放眼望去,除了皇亲贵族,她恐怕是独一份了!

不仅如此,还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青睐,和隆平侯太夫人、武定侯夫人站在一起,接受太皇太后的垂问,大出了风头…这样的荣誉,又有几人能有!

她五味杂陈地回了夹道街。

儿媳妇范氏带着丫鬟、婆子在垂花门前等侯。

她容貌出众,笑容温顺,恭敬地上前来扶俞夫人下马车。

可莫名的,俞夫人就觉得心里烦躁。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这天下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她们难道因此就能去参加太皇太后的七十寿筵不成?

俞夫人脑海里突然浮现傅庭筠美艳的面孔。

她站在太皇太后的面前,笑容灿烂而明媚,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而谦和有礼,这才是真正的温柔,大方,漂亮…又岂是那如燕雀般从不知自己低微的女子们能懂得的?

想到这些,俞夫人心情更加低落。

她沉着脸去了正屋。

范氏只觉得莫名其妙,只好加倍小心地服侍着俞夫人。

俞夫人见范氏只会一味地讨好,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看她越发的不顺眼,问道:“德圃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因太皇太后寿诞,巡天御史都回了京都。俞敬修又因品阶不够,不能参加今天的寿诞。

范氏笑道:“到了晚上,西苑那边会放烟花,相公说,会晚点回来。”

俞夫人点了点头,道:“德圃和哪些人去了西苑?”

“我不知道。”范氏笑容婉约,“相公没有说,我就没有多问!”

莫名的,俞夫人火冒三丈。

她沉声道:“他不说,你就不问。若是哪天我和你公公都撒手人寰,他在外面卖田卖地,是不是他不说,你也不问呢?”

范氏愣住。

随后又觉得很冤枉。

自己遵照三从四德行事,难道也错了不成?

可她不敢和俞夫人辩驳,只好低头认错:“娘不要生气,是我不对。以后相公去哪里,我都问一声就是了。”

自己不是让她去查儿子的行踪,而是希望她不要只知道在德圃的吃穿用度这一方面打转,也要关心关心丈夫在外面干些什么…见范氏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俞夫人无力地抚了抚额头,然后面带怏然地朝着范氏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范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出了正屋。

就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小心翼翼地禀着:“夫人,大爷回来了!”

俞夫人抬头,看见穿了身竹绿色杭绸直裰的俞敬修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她不由奇道:“你不是准备和朋友一起去西苑看烟花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俞敬修给母亲行了礼,笑着坐到了母亲的身边,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刚才在酒楼被人不小心把酒泼在了鞋面上,我回来换双鞋。”

俞夫人听着,目光就落在他的鞋面上。

墨绿色的福云鞋,也看不清楚到底哪里脏了。

她神色微微有些不快地点了点头,道:“今天和哪些人一些去西苑看烟火?”竟然会把酒泼在了鞋面上,可见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是原来行人司的几个同僚。”俞敬修笑道,“说很久没见到我了,特意来约了我一起出去看看热闹。”

俞夫人沉吟道:“今天是太皇太后大寿,行人司的人好像也在帮忙…”

俞敬修笑道:“行人司有三、四十个人,也不能人人都去。不过选几个熟悉礼仪的过去罢了…”

做京官的,熟知礼仪是很重要的。这样的人,通常也容易升迁。

俞夫人神色更是不虞,道:“既然是去看热闹,你也应该约了几个都察院的同僚一起才是。巡天御史的任期只有一年,到时候等你回了都察院,肯定有人或是升到六部做主事,或外放做一县的父母官,到时候只怕想聚一聚就没这样方便了。”

俞敬修不以为然地笑道:“娘,都察院向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今年有人放出去,就会有人选进来。等我任期结束回了京都再和那些同僚好好应酬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