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我的倒不是她有多美,只是大冬天的她穿了一身黑色套装,里面是白衬衫,一身清凉,使得她在臃肿的人群里格外扎眼,再仔细看,她气质优雅,应该是个白领丽人无疑。

我于是多看了她两眼,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姐,心里只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你不冷吗?

没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这位优雅小姐端坐在林白岩的床边,笑盈盈为他削着苹果,“我就说嘛,你怎么就没有为我英雄救美过?我多亏啊。”

林白岩也不看她,“我也没看出你多美。”

这个毒舌男人…

我对那位优雅小姐又升腾起一丝同情,心里又在啧啧感叹:冻伤了吧?

优雅小姐倒也不生气,削完了苹果,顾自啃起来,很畅快地笑道,“是,我很欣慰,你也不过是一只狗熊。脑震荡的狗熊。”

“你吵死了,吃完就走吧。”林白岩开始赶人。

“那不行,我还没见过那美人情敌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与林白岩的过去有了交集。

32

我讪笑着有些尴尬,就这么走了进去,对于应付这种场面,实在是不适应。

“你好。”我冲她笑了笑,迅速放下热水瓶,然后手足无措地瞥了眼林白岩。

他指了指优雅小姐,“这是涵雅,我以前的同事。”

又朝她指了指我,“莫愁。”

“你倒是挺会省略重点呀。”优雅女郎嗔怪,放下苹果,落落大方地站起来,“你好,莫小姐,白岩应该没有提起过我这个前任同事吧?”

这位金小姐特意把“前任同事”四个字说得重了些,笑意盎然地看着我。

“没有。”但是我也猜到了,这位金涵雅小姐是林白岩的前女友,因为方菲曾经提过她的名字,而我记性不错,记住了。

“意料之中。”金涵雅脸上也没什么恼意,浅笑伸出手来,我受宠若惊也伸出手与她握手,从而也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璀璨的钻戒。

我微愕,她结婚了。

“很高兴见到你,莫小姐。”

“我也是。”

我们客套寒暄着,而林白岩在一旁淡淡对我说,“盐水快好了,叫护士过来吧。”

“哦,好。”他的吩咐堪比天籁,我如获大赦,瞥了一眼盐水后对金涵雅笑笑说了声,“你们聊。”

然后我就溜出门,直奔护士站。

其实平时是不需要家属亲自去找护士的,按下床头按钮就行了,但显然林白岩看出我不擅长于应付陌生人,这才找了借口支开我。

何况是个身份特殊的陌生人,虽然她没有对我横眉竖目,也没有电视剧里常演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但对我来说,依然浑身不自在。

我歪头想了想,或许他有什么话要对金涵雅讲,我在他们讲话不方便。

叫完护士,我晃到了医院幽静的休息区,站在落地窗边俯视外面的繁华世界,有一瞬的惘然和迷茫。

对于我和林白岩之间的关系,我有时会有雾里看花的感觉,所以我抗拒过,但他太强势,也够坦白,我的抗拒转变为一场灾祸,我糊里糊涂地就与他走近,近到我开始有些害怕。

我终究是不太相信他。

我不是小孩子了,一见钟情的事我不太信,我只信时间的积累,而我跟他,认识的时间还太短。

我回病房的时候,金涵雅已经走了,我无事人一般地走进坐下,而林白岩蹙眉看我,不放过我脸上一丝一毫。

我翻着金涵雅带来的水果篮,在里面挑挑拣拣,选了个金灿灿的梨出来,林白岩动嘴要说话的同时,我也张了口,“你等等,我去把梨洗一下。”

等我把梨洗好,坐下,林白岩又要张口,我又自顾自翻着水果篮说话,“那我就吃个苹果吧。我去洗洗。”

不理他,我又站起来起身去洗苹果。

等我从洗手间洗完梨,他的脸色已经极不好看了,等我坐下,他就发飙了,“给我老实坐着。不许动。”

我很无辜地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需要我举起手来吗?”

林白岩笑了,笑得赏心悦目,伸手抓住我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又生什么气了?嗯?”

我还不太适应这样的亲昵,想抽回手,他却不让,牢牢抓在手心里,眼神灼热,“该不会是因为涵雅吧?”

我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突然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安着,于是很无助地看着他,希望他温暖的笑给我继续的勇气。

“傻瓜。”他又亲了亲我的手,眼中的光亮如宝石,“胡思乱想什么呢?”

今天是第二次有人点出我在“胡思乱想”了,我决定将我的“胡思乱想”坦白告诉他,而不是憋在肚子里让自己内伤。

“那个,那个金小姐不仅是你的前同事,还是你的前女友对吧?”我开门见山问他。

“对。”他点点头,眼神也不闪躲,“问吧,我有问必答。”

既然已经开陈布公到这份上了,我也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有问题就问,有疑惑就说出来,也好不再胡思乱想折腾自己。

“我想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我和那位金小姐完全不一样…”我犹豫再三,“我想不出自己哪里吸引你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你从哪看出来她跟你不一样?”

“直觉告诉我的,金小姐看起来成熟稳重,跟你还是同行,没道理啊…”没道理他会喜欢上我这样的笨手笨脚的小女孩啊,他的审美也变得太快了吧?

“原来你的小脑袋瓜在想这个。”林白岩嘟嘟囔囔,又朝我勾勾手,“耳朵凑过来。”

前车之鉴在前,我死也不会再上当,向后缩了缩,警觉地问,“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我不会再上当的。”我气鼓鼓的。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快点,悄悄话只能在耳边说。”

我内心思想斗争再三,可是好奇心战胜了警觉心,于是又一次颤颤巍巍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因为距离的拉近感到有些紧张,“说,说吧。”

他的温热气息让我的耳畔痒痒的,像是有羽毛在搔动着,嗓音低沉迷人,“我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最喜欢不太聪明的女孩子,就好像你一样。”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脸,轻轻的,眼睛里全是傻乎乎的我,我又羞又恼,“你,你竟然说我笨。”

“是,可爱得要命。”他笑呵呵的,趁我气恼不备时,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伸出来,把我的后脑勺一压,又浅浅啄了我一口。

他说对了,我是笨,真的笨,他同一个花招我竟上当两次,两次都脸红心跳,由他摆布。

我羞得想直起腰,他却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起来,我轻声讨饶,“待会有人来…”

“让我抱抱你,就一会。”

我安静了,不说话。

“你去你叔叔家以后,我每天都会想你。”

“你那晚拒绝了我,回去的路上我撞到树上去了。”

我屏息愣住了。

“所以为了我,还有可怜的树,你不能再拒绝我了。”

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我心里甜丝丝的,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数落他,“我算是看透你了,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

“我确实很可怜啊,那么辛苦地追着你跑,你还不让我追。”

听他那委屈的口气,确实挺可怜的,我偷笑,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抬起头来,“那个局长最近有来找你麻烦吗?”

他脸色凝重,“有,那棵树就是他安排的。”

“啊?”我怔愣了下,才缓过神来他在耍我,“坏透了,你真的坏透了。”

“来,叫一声大坏蛋。”他嘴角弯着。

在我的死缠烂打下,林白岩终于坦白从宽,老老实实全都招了,“其实我跟你说的事是真的,只不过时间不对,这事发生在一年前,我受到威胁也是一年前,但是还没等到他动手,反贪局就先找上他了,差不多半年前他因为贪污受贿被判刑入狱,步儿子后尘,简直是众望所归。说真的,我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入狱而那么高兴过,还喝了两杯算作庆祝。”

“原来你也是胆小鬼呀?”

“我也是普通人,当然也会怕死啊。”

“坏人,害我每天一见你出门都提心吊胆的,骗得我一愣一愣的。”

“谁叫你当初那么可怜兮兮的来找我,还说什么要住地下室,我除了骗你回家,还能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表情很酷,爱理不理的,我差点想走人了。”

“我心里其实很高兴。”

“我要是走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着你跑呗。”

我们絮絮叨叨聊了半个小时,他毕竟是受伤了,我看得出来他头依旧晕,刚才强打起精神接待了来客,早就露出疲态,我也没再烦着他,让他闭上眼睛睡一觉。

他很快就入睡了,我昨晚没睡好,困境也上来了,趴在他床沿打了会瞌睡,不过睡不深,二十来分钟左右就清醒了。

我想了想,决定回趟刘叔叔那里拿床被子,顺便给林白岩烧两个清淡小菜,医院的饭菜确实挺难吃的。

林白岩醒了以后,也没阻挠我,就是嘱咐我带上手机,昨天他收到前台小姐拿来的手机时,差点气疯了。

不过他聪明,存了田鸡的号码,打去田鸡那边问我行踪,结果田鸡说我过两天就走人了,他又一次气疯了,二话不说就冲过来了。

而等他心急火燎追到A大,见我身边围绕着两个男人,已经几乎失去理智了。

再然后我大声拒绝了他,他已经气得无话可说,所以林白岩说,“所以昨天你给了我四重打击。怎么补偿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吧,他天生就是靠嘴吃饭的,颠倒黑白,添油加醋是他的强项,我忍着,不跟他吵,所以我转身跟他说“拜拜”去了刘叔叔家。

“六点前回来。”他在我后面喊,我不理他,潇洒的走了。

我的手机上有不少未接电话和短信,田鸡,夏捷,刘叔叔,还有三四个陌生号码,我坐在公交车上简单告诉田鸡自己还会再A城多呆两天,田鸡大概在忙,没多问就匆匆挂了。

夏捷问我昨天去哪了,想请我吃饭,我也简单回复了短信,大抵的意思是感谢他的好客,但是我最近没空,委婉地拒绝了他。

至于其他几个陌生号码,我就有点心烦意乱了,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但我还没做好心平气和坐下来戴上面具说客套话的心理准备,这几天有点累,想清静些,和老朋友叙旧显然不能让我清静,只会火上添油,让火烧得更旺。

到了刘叔叔家已经四点多,婶婶来开门的,见是我,眉开眼笑,带着我指了指客厅,轻言细语,“莫莫,你妈妈在,好好跟她说说话。”

我不吭声,婶婶见我沉默有些急,脸上有些担忧,“听婶婶的,别这样,你妈妈要求也不多,你跟她说个几分钟她也高兴,她这两天身体不好。”

我扯了个僵硬的笑,“婶婶我知道了。她毕竟是我妈。”

“这就对了。”婶婶释然一笑,拉我进去。

我妈正坐在客厅里跟刘叔叔聊天,见我来了,慌忙站起来。

“月枝啊,莫莫回来了。”婶婶热情招呼着,把我拉到我妈面前。

“莫愁。”我妈有些游移地直视着我。

我点点头,很生硬地说,“你来了啊。”

“哎。”我妈不自然地应了下,然后我们相顾无言,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你跟叔叔婶婶聊吧,我先去洗个澡吧。”

然后我在三个大人复杂又无奈的眼神中转身走向房间,咚的关上了门。

33

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有些精神了,擦着头发开门走出去,我妈还没走,见我出来,站起来眼巴巴看着我,我心有不忍,用比较轻松的口气说道,“下午没课啊?”

“哎,没课。”我妈连忙回答,然后拿起地上一袋袋的东西,“最近冷了,妈给你买了些衣服,你叔叔说你没带什么衣服来。”

我本能想拒绝,但是看我妈那巴望的眼神,似乎我一拒绝,下一秒她就会掉下大颗的泪滴来,身旁婶婶和叔叔也用乞求我手下的眼神盯着我,我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点点头,“好,让你破费了。”

我妈泫然欲泣,有些悲伤地望着我,年轻时娇媚的脸染上了时间的风霜,可我见犹怜的样子仍旧不变,但这是她对付男人的手段,我爸抵抗不了,陆丝他爸抵挡不了,男人都抵挡不了。

但我对她已经心硬如石,所以我别开眼走开了。

走着走着,我蓦然问自己,我从骨子里憎恨我妈,可我是不是也遗传了她?我的血液里流着她一半的血,多情的血,而这,是不是罪呢?

我突然感到一丝茫然。

我妈留下来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吭声,吃完饭刘叔叔就把我叫到了书房,叔叔还是那些劝我和解的话,别太让我妈过不去,他瞧着我们母女俩闹到这种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地步,十分痛心,这种局面对谁都是煎熬。

“莫莫,你妈这次本来想跟你一起回去,拜祭你爸,她一直惦记着呢,但是你既然要照顾朋友,那么叔叔和你妈妈先过去,你妈妈也挺想见见你师父师母的。”

我妈要拜祭我爸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只是好笑,有那样荒唐不堪的过去,她究竟是以什么心情站在叔叔,以及我爸坟前的?

刘叔叔也问起了林白岩的事,事实上第一次见过他以后,刘叔叔就来问我林白岩的名字,他的职业,俨然是严谨的大家长,我把我们如何相遇认识,都一一如实告诉他了。

没想到叔叔瞒着我找人打听林白岩,收到的回复是:本城最有前途的律师,青年才俊,收入丰厚,人品靠得住,女婿的上上之选。

刘叔叔为我碰到这样一个优秀男人而打心眼里高兴,我喜欢也好拒绝也罢,他都不干涉,只是我毕竟年纪轻,叔叔提醒我要把眼睛睁得大些,再大些。

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厨房里已经为林白岩备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三个菜,补脑的色白鱼汤,外加两个润口的素菜。

我妈和婶婶站在炉灶前头,婶婶见我出来,赶忙热情地唤我,“莫莫,过来尝尝这鱼汤,你妈熬的,鲜得很。”

我尝了一口,确实不赖,是记忆中的美味,我以为我已经忘记,没想到我的味蕾还记得,一时之间有些感伤,望着我妈那忐忑的脸,我真心赞美道,“好多年没吃你煮的东西了,还是一样的好吃。”

我妈愣了愣,然后下一秒,她眼眶湿润,忙转过身擦起泪来,肩膀一颤一颤的。

厨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婶婶上前安慰我妈,我瞥了我妈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厨房,

没人知道,我妈哭的时候,我的心也在揪痛,痛得我快窒息。

五点半左右,林白岩催回的电话打过来了,装可怜,说自己饿得胃都快抽筋了,本来就脑震荡了,这么一饿,更加头昏眼花了。

我信他才怪,但是我手边也不歇着,拿着被子饭盒就出了刘叔叔家。

我妈说要再呆会,临走前我淡淡说了一句,“我走了,你身体保重。”

她眼眶含着湿意,默不作声点点头,目送我出门口。

坐在电梯里我长叹一口气,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是生我的妈,我这样,究竟是残忍了些。

她毕竟是我妈,我唯一的亲人。

走出大楼,天已经暗下来,路灯已经亮起,照得四周一片金黄,点亮了暮色。

前方,一个穿皮靴的长发女郎从一辆白色小汽车钻出,是记忆中白净的脸,却已脱去少女时代的稚嫩青涩,现出都市女郎的自信温婉。

陆丝在路灯下对我浅笑,就好像小时候那样,“上哪?我送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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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4 ...

我楞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客气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坐在陆丝车上,她也开车门坐了进来,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有下步动作,眼视前方,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谁都不开口,任由思绪紧绷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