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躲过了梁老夫人,却没能躲过梁章。

玉嬛在栏杆旁还没站稳,后面便传来一道笑声,“今日咱们那艘龙舟肯定能夺第一,小爷亲自盯着练的,错不了。”那声音耳熟至极,玉嬛蹙了蹙眉,下意识往栏杆跟前缩了缩,扯着石榴的手,让她堵在身后。

然而那道声音却阴魂不散,已经到了身旁。

“谢姑娘,许久不见。”梁章看着鸵鸟藏头般躲着的少女,脸上就浮起了笑意。

玉嬛没法听而不闻,只能转过头来,扯出个笑容,“梁公子。”

旋即朝他身旁的沈令君行礼,“沈公子。”

这位沈令君是沈柔华的弟弟,模样跟大美人姐姐相似,眉眼俊秀,面如冠玉,是魏州城里最出名的玉面郎君,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好在沈令君虽有美名,却不是轻浮的人,往常都在书院读书,即便外出也甚少拈花惹草,朝玉嬛端然行礼,继而将目光投向季文鸳。

文鸳也微笑回礼,对上沈令君那温和目光时,却迅速挪开。

周遭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梁章一身锦衣,双手藏在身后,瞅着玉嬛爱答不理的,便摸着脸摆出个委屈的神情,“怎么对令君和颜悦色,对我就这么冷淡。我得罪你了?”

玉嬛在心里翻个白眼,“那份拓印的碑文呢?”

“丢了。”

“你——”玉嬛瞪他,看梁章眼底谑笑,知道他撒谎,便摊开手,“卖给我。”

“叫声三哥便给你,一文钱都不要。”

蛮不讲理!玉嬛没理他,仍旧气哼哼地回身看河面。

先前谢鸿在魏州做长史,两府来往颇多,梁章比她年长一岁,也常见面,后来熟了便总要逗她,没个正形。

去年玉嬛帮谢鸿去宏恩寺外买文玩金石,看中一份罕见的拓印碑文,瞧着很喜欢,便出高价买下,谁知碰上梁章,他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不对,非要抬高价钱抢着买。玉嬛加了两回价,他都咬得死紧,背过人时,却笑眯眯地要挟,“叫声梁三哥,我就让给你。”

玉嬛哪会遂他的意,自然不肯开口。

梁章遂高价买了碑文,藏在手里扬长而走,叫玉嬛想要时找他。

那铭文对谢鸿有用,搁在梁家却只是废纸,梁章分明就是故意捣乱。玉嬛被横刀夺爱,心里气闷得很,随后跟着舅舅进京,没能再找见那碑文,心里将他骂了无数回。

如今见面,自然没好气。

梁章却意犹未尽,双手负在背后,探头低声,“真不要了?”

玉嬛赌气,“不要了。”

“那我可就烧了?”

“那不行——”玉嬛到底疼惜宝物,怕他真烧,急急转身,便对上梁章含笑的眼睛。

十五岁的少年郎,娇生惯养,锦衣玉带,虽秉性顽劣,却有副好皮囊,打扮起来也像模像样的。梁章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掌心是个瘪瘪的锦袋,“喏,给你。”

玉嬛迟疑,“什么东西?”

“看看呗。”梁章的手又往跟前伸了伸。

玉嬛戒备地往后躲——

刚见梁章的那年,玉嬛还只十一岁,他就往锦袋里藏了许多萤火虫,献宝似的送给玉嬛,却没说里头是什么。彼时玉嬛天真,亲自接了拆开探头瞧,差点被猛然扑出来的一堆虫子吓得尖叫出声,梁章则在对面得逞般大笑。

后来玉嬛又被梁章拿虫子逗了两回,留了阴影,便格外戒备。

梁章看着那副提防的神情,叹息了一声,“是好东西,不吓人。”

玉嬛才不信,叫石榴接了拆开,里头却是张纸。

抖开一瞧,竟是去年被他高价抢去的那张拓印碑文,干净整洁,只是添了折痕。

玉嬛愣住,仔细瞧了两眼,才狐疑道:“什么意思?”

“我留着没用。”梁章耸耸肩,“送给你了。”

当初高价抢走,如今平白送人,这小混蛋会转性?

玉嬛才不信,不过毕竟碑文难求,玉嬛舍不得退,遂装回锦袋收起来,正色道:“多谢了。回头我会叫人封了银子送到府上。”怕他再出幺蛾子,赶紧挽着季文鸳回阁楼。

梁章目送她进了门,啧的一声。

沈令君便在旁笑道:“你这脾气得改改,人家每回见你都躲。”

“害得你没法跟季姑娘多说几句话,是不是?”梁章目光揶揄,望着阁楼窗户,低声道:“她也躲不了几天了,我已求过祖母,等她进了门,还能躲哪里去?”两人自幼相交,梁章那点小心思,沈令君看得清清楚楚,被戳破后,梁章也不再隐瞒。

沈令君无奈摇头,透过敞开的窗户,正好瞧见两位姑娘走过楼梯拐角,心里叹息。

梁家是魏州魁首,谢家又是淮南名门,算得上门当户对,这事儿应是妥的。

那么他呢?

……

之后龙舟赛热闹非常,玉嬛走在游廊时瞧见沈柔华跟梁姝挽臂走过,秦春罗也紧跟在侧。碰见她时,秦春罗却不似先前那般挑衅张扬,只下意识躲在沈柔华身侧,默不作声,大概是怕玉嬛提起上回的赌约。

果然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这半年总该安分点了。

玉嬛笑睇她一眼,心绪极好,看罢龙舟赛,等河畔聚的百姓散得差不多了,便跟冯氏回马车。

因怕龙舟赛上百姓踩踏,官府每年都派兵在河畔把守,官员们会休沐半天,来看个热闹,谢鸿自然不例外。

赛完已是后晌,谢鸿没带单独的车驾,便跟妻女同乘。

他入仕后在外为官多年,没空回淮南孝敬长辈,如今虽被谢老太爷有意惩治,碰上端午佳节,仍觉挂念,便顺道往近处的碧云寺去进香,求个平安。

碧云寺在梭子岭的山腰,古木参天,浓荫遮蔽,很有清幽胜境的况味。

马车沿山道辘辘前行,谢鸿饱读诗书,满腹都是故事,靠在车厢壁上,讲起碧云寺的宗派承袭,头头是道。玉嬛靠在冯氏怀里,听得认真,不时便插嘴问几句。

外头鸟鸣啾啾,林下风动,飒飒作响。

满耳清寂里,猛然一声破空钝响,随之传来铁器撞击的尖锐声音,有利箭破空而来,中途被击得偏了准头,刺破马车厢壁。那劲道实在太猛,竟震得车厢微晃,帘子乱甩。

马车里三人悚然而惊,谢鸿下意识伸臂护住妻女,便听外面随从一声高喊——

“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梁靖:傻弟弟,追姑娘要用对方法。

小满:呵呵哒,说得好像你很会一样=。=

顺便,小满父女俩喜欢的金石是宋代提出,清代提出金石学,这篇文是架空杂炖,出现各种错乱的话行家别吐槽哈~

蟹蟹地雷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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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马车之外,已然响起金戈交鸣的声音。

正是山势险峻处,道路一侧是刀削斧劈般峭壁,两三丈高,另一侧则是陡峭的山坡,中间满是乱石荆棘,直通谷底。

三名樵夫打扮的精悍男人冲出来,手执刀剑,砍伤走在前面的仆从,径直往马车奔来。

谢鸿前阵子留心,请了几位镖师临时护院,今日冯氏出门时也带了三四位。如今碰上歹人,各自拔剑相迎,斗成一团。谢鸿虽是文官,却也有胆气,掀帘出了马车,瞧见对面凶神恶煞,当即朝长随递个眼色,让他飞奔去请近处巡查的兵马司。

刀剑横飞,溅起两侧石屑,那匹马受了惊吓,哪怕被车夫死命拽着,也狂嘶不止。

谢鸿怕马车被拖着翻向旁边陡坡,赶紧伸手给妻女,“快出来!”

车内玉嬛母女匆匆往外爬,十数丈外的巨石后,秦骁一身布衣,脸上扣着面具,手中劲弩拉满,对准谢鸿毫无防备的背心,利箭铮然破空,疾射而出。

几乎是同时,梁靖的箭亦激射出去,在秦骁那支射中之前,对准箭簇撞上去。

火花溅开,发出刺耳的锐响,箭头偏了方向,遽然射入道旁石璧,箭尾剧颤。

秦骁是一府都尉,身手绝佳,骑射更是了得,没想到有人能射偏他的箭锋,骇然看向旁边密林。浓密的荆棘藤蔓掩映之间,只看得到一道青衣身影伏地,手中的箭再度射出,稳稳扎进那匹黑马的脑门,一击毙命。

黑马一声哀呼,被箭支的力道掀着,朝峭壁那边倒下,马车亦随之翻往里侧。

这变故只在瞬息之间,谢鸿并未察觉身后那几乎令他毙命的暗箭,心思全系在妻女身上,见马车没翻落陡坡,赶紧拽着两人的手往外拉。

秦骁一击不中,再度弯弩搭箭,然而连着两箭出去,皆被击偏。

樵夫打扮的刺客重伤镖师,扑向谢鸿,那峭壁顶上忽然有人纵身跃下,拦路救护。

秦骁眼底当即浮起冷笑。先前刺客夜探谢府,被重伤捉走后,他便觉得奇怪,没想到谢鸿一介文官竟然会有那样严密得力的防护。因京城里催得紧,他派出的人连番失利,便只能亲自出马。

谁知道,这人不显山不露水,暗里却藏了高手!

能击偏他的箭,整个魏州城上下数得过来。

若只是那些镖师护院,秦骁绝不会放在眼里,只消亲自动手,便能轻易取了谢鸿的性命,再留下点印记栽赃给太子,无需半柱香的功夫,事情便办成了。

可如今有高手埋伏,他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若还恋战留下蛛丝马迹,恐怕会把自己栽进去,得不偿失。

片刻沉吟,秦骁伸了两根手指到嘴里,发出声尖锐高亢的唿哨。

陡坡密林中伏兵尽出,扑向谢鸿。

秦骁却收起弓,悄然后退欲走。

荆棘之间,梁靖将他动静看得清楚,眸色陡厉,飞身而出,迅速拦住去路。

激战迅如闪电,秦骁人到中年,老练狠辣,重剑大开大阖。梁靖正是盛年,身手矫健敏捷,加之前世纵横沙场,数万大军中浴血冲杀过的人,斩首如麻,无畏狠厉,出手又快又狠又准,数招过后,剑尖刺破秦骁肩胛骨,飞脚将他踢翻在地。

旋即如鹰飞扑,拼着被对方刺伤,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入秦骁脏腑。

这一下不留半点情面,能叫对方重伤,却也不会致命。饶是秦骁久经历练,铁骨铮铮,鲜血飞溅之际,也被逼出一声痛呼。

他死都没想到会碰见这般劲敌,瞪圆了双眼,挣扎了下想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