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扶住祁徽,在椅子上坐下。

里侧间的水滴滴答答的,还有汤嬷嬷的声音,似乎在叮嘱陈韫玉什么事情,祁徽想象她坐在水中的样子,心中不禁生起绮念。可惜自己太累了,不然或许还能抱得动她,与她一同入水。

祁徽低声在长青耳边说了几句话。

长青答应,等到伺候他清洗之后,快步便离开了延福宫。

都晚上了,延福宫突然送来床单去浆洗,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猜到了,加之早先前祁徽不举的传闻,人人都看过笑话,但这回却是实打实的圆了房,消息便是四散而出。

蒋绍廷从屋内出来,听到几个禁军在窃窃私语,见到他,都噤声,由不得问道:“鬼鬼祟祟得作甚?说,有什么事?”

那些心腹禁军知道他的心思,毕竟跟在身边,好几次看见他故意去看陈韫玉,便垂下头道:“无甚大事。”

“无事?”蒋绍廷今日诸事不顺,原本心里就窝着火,看他们隐瞒,更是生气,一脚踹了上去,吼道,“到底说不说?”

那被提到禁军吓得浑身一抖,不敢再欺瞒,毕竟他要去打听也容易,连忙道:“听那些黄门说,刚才皇上…跟娘娘圆房了。”

宛如晴天霹雳打在头上,蒋绍廷脑中嗡嗡作响,心头好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疼,明明刚才她还在自己怀里,只消多给他一点时间,就能永远的得到她,留在自己身边,结果竟然…不会的,他一把揪住那禁军的衣领:“你哪儿听说的不实之言?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造谣生事!看我不劈了你!”

“大人饶命,属下真没有胡说,那汤嬷嬷都去了延福宫,听闻太后娘娘甚为高兴,专程叫膳房熬了补汤与皇后喝,还有那床单…”

蒋绍廷听不下去了,将他用力一推,怒气冲冲朝外走了去。

可去哪里呢?

这皇宫如此宽阔,竟无他可去之处,因他想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但那处却不是他能踏入的!

蒋绍廷手握剑柄,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挥剑将这皇宫都砸得稀烂!

要是当时,拼着命将她带走,也许还是来得及的,但是他生出了惧意,生怕被抓住,丢弃了这个机会,不,或者他在杀云竹之后,给陈韫玉一剑也可行,这样祁徽就不会得到她了。

谁也得不到。

然而,那一剑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吗,想到她娇美的脸,对着自己笑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难受,二十几年来,自己就看上这一个姑娘,结果偏偏被祁徽抢走,这男人…恐怕已经猜到他是谁了,急着今日就要了陈韫玉,那是对他的示威!是了,他根本不是像表面所表现的那样,是个昏君,蒋绍廷咬牙,疾步朝宫外行去,到得外面,翻身上了马,回到蒋府。

他直冲到蒋复的书房。

“父亲,请立刻率兵攻打禁宫!”

蒋复吃了一惊,放下手中兵书看着儿子,心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父亲,祁徽并不是昏君,儿子发现他一直是在装样,韬晦养光,不知谋划什么。”蒋绍廷正色道,“父亲,请您一定要相信儿子,祁徽这个人心思深沉,连太后都蒙在鼓里。”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蒋复拧眉道:“绍廷,我不知皇上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上次轻率行刺,便不说了。这次更是语无伦次,你说他不是昏君,可有证据?”

“这…”蒋绍廷语塞,他总不能说这是一种直觉吧,或者说祁徽将他送给陈韫玉的狗弄走了,又或者是今日,他本来要做的事情被祁徽阻挠,那定会被父亲痛斥荒唐。但确确实实,他觉得这个人隐藏至深,怎奈何,非说证据,竟是一个都举不出,圆房更是不能拿来说事的。

蒋复神色不悦:“我就你一个儿子,对你期望甚重,但你最近行事实在是叫我失望,如何能将重担交托于你?这样下去,你这禁军统领,恐怕都不能称职了!”

蒋绍廷被训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父亲,难道我们要做板上鱼肉吗?总不能坐以待毙!太后娘娘摆明了已经不信任姑父,将黄将军撤职,用不了多久,兴许就要撤您的职,父亲,您没有与姑父商量下吗?”

假如起事,这儿子还是要用上的,早些提醒也不为过,蒋复往里走了去,叫蒋绍廷坐下之后道:“这区区皇宫,不必放在心上,绍廷,你眼光要长远些,而今可怕的不是太后,而是魏国公手里的二十万兵马。我已经使人去探查了,等知晓魏国公的行踪,到时候,不管是这京都,还是皇位,都能手到擒来,你稍安勿躁,这等时候一定要冷静!”

蒋绍廷心头一凛,他确实是疏忽了,姜还是老得辣。

只想到祁徽,仍有些说不出的忌惮,但父亲所言也不无道理,且他也难以说服父亲,若自己冒然起兵,太后娘娘手下有锦衣卫还有五军兵马司,自己敌不过,逼得父亲加入,要真碰上魏国公,后果不堪设想。

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他走了出去,看着头顶的夜空,心道,也只能迟一些再要祁徽的命了!

清洗之后,陈韫玉越发累了,虽然饿,却觉坐着也有些困,竟是对太后亲自吩咐,御厨做得鲜美大补汤都没有多大兴趣,吃得个半饱便是想回床上去睡了,汤嬷嬷道:“还没有克化的,如何睡?”心里想,这娇生惯养的孩子,受不得一点苦,瞧瞧伺候了一次皇上,都恨不得瘫了。

陈韫玉只好又坐着吃了几块。

眼皮子都撑不开,用完了,歪在美人榻上。

见汤嬷嬷一直看守着,祁徽淡淡道:“都下去罢。”

“皇上,”汤嬷嬷经验老道,低声道,“今日皇上,娘娘都累了,奴婢是有点担心,故而伺候着,既然皇上叫奴婢退下,奴婢便说句话,等克化了,便该早早歇着了。”

这话说得,祁徽脸有些发红。

听这意思,是告诫他莫要再碰陈韫玉,不知是为他身体着想,还是为陈韫玉,他不耐烦:“行了,走吧。”

晓得他脾气,汤嬷嬷不敢多说,弯腰告退。

“总算走了。”陈韫玉□□一声,半个人都躺了下来,卧在榻上。

瞧着今日真是累得狠了,或者也因为太疼了,竟是比他还要困顿,祁徽心生怜惜,坐过去将把她抱起来,搂住半边身子,拍一拍她的脸道:“别睡。”

“皇上要如何?”她几乎在梦呓。

“你不是总问朕炼丹的事情吗?”祁徽看她要睡着了,低头亲她,谁料这女人竟是唇舌都懒得动一下,拨弄了几次,她反映皆无。他眸光一转,手往裙下探去,陈韫玉这才好像受到惊吓一样,睁开了眼睛,瞪着祁徽道,“刚才汤嬷嬷说,不能…”洗澡的时候提醒的,说祁徽身子弱,不能太过频繁,得循序渐进才行。

她脸红彤彤的,手抓住裙子,好像他马上又要把她按在身下似的。

不提倒算了,这般警惕的小模样,倒还真又提起他几分兴趣,祁徽食髓知味,真想压倒她,奈何心有余力不足,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盒,拿出粒药来:“这是朕平常吃的丹药。”

“这就是金丹啊!”陈韫玉果然好奇,接过来在鼻尖闻了闻,拧眉道,“药味很重呢,苦不苦?”

“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我吃?”陈韫玉吓一跳,面色僵硬。

“你不是对朕炼丹有兴趣吗,怎么,连金丹都不敢吃,还说要看朕炼丹。”祁徽冷冷笑了笑,“不敢就算了,下回不要再来丹房。”他欲要拿过金丹,不给她了。

陈韫玉却握紧道:“我吃就是了。”

“真的吃吗?”他挑眉。

“嗯。”实在对他炼丹之事好奇,陈韫玉深吸口气,将丹药往嘴里放,祁徽拦住她,皱眉道,“这么大颗,咽得下去吗?小心呛了,等等。”

他倒来水,递到她面前。

陈韫玉怔了怔,他好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居然给她倒茶,嘴角一弯,就着水将金丹吃了下去。

祁徽松一口气。

这实则是用来避子的,他而今身子尚不曾恢复,也不知真有孩子了,会不会生下同样带有血毒的,不敢冒险,又不想让太后知道,只能这样欺骗陈韫玉。而今看来,这傻子是好骗,完全没有怀疑,也不知,自己若是给她一颗□□,是不是也这样吃下去了?

他拧了拧眉心。

陈韫玉全然不知,苦着脸道:“这金丹一点不好吃。”

“什么味道?”

她摇摇头:“说不出,好像放了小鹅菜。”

他莞尔:“小鹅菜,朕没有吃过,倒要尝尝。”低下头,吻了上去,探她小舌,似乎真有那么一点苦味,可混合她的味道,苦好像也是甜的,她奇怪,“皇上不是天天吃金丹吗,怎么不知这味道。”

呵,原来也看出破绽了,祁徽道:“朕炼出的金丹,每次味道都不一样,有时候是甜的,有时候是苦的,有时候有苦有甜。”

“这么奇怪…”陈韫玉拉住他袖子,“妾身吃了金丹,下会一定要带妾身去看看。”

他忍不住笑:“好。”

眸色柔柔的,真好看,陈韫玉心想,今日居然笑了好几次呢。

晚上要睡了,她偷偷摸摸将那药膏拿出来,背着祁徽涂抹。

味道好似有些清凉,飘入鼻尖,祁徽不敢想象她在做什么,因念头一起,就忍不住蠢蠢欲动。但今日两个人都累了,不止汤嬷嬷提醒过,此前长青去傅大夫那里讨要避子药,担心他身体,也询问了下,傅大夫告诫,不要操之过急。

这阵子恐怕是不能再碰她了,也不能睡同一条被子…这太危险,祁徽闭上眼睛,真希望一觉醒来,身子就能痊愈。

可惜,这是做梦,但无论如何,他的将来,他这一生,总算是有些光亮了,他嘴角翘了起来。

第二日,两人都睡到日上三竿。

陈韫玉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好像昨日被人打过一样,想到这罪魁祸首,由不得侧过身看向祁徽。

男人还没有醒,眼眸闭着,嘴唇抿着,面色仍是如往常一样苍白,明明是个昏君,却偏偏有时会令人生出怜惜,陈韫玉火气没了,支着脸看他。盯着他的眼眉,他的鼻子,只觉像用笔画出来的一般,比女子还要精致,也不知这般样貌,是像先帝,还是像他亲生母亲呢?

但不管哪个,都不曾见过。

看得会儿,她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抚他脸。

嫁给男人大半年了,从来没有摸过,只刚碰到,他将眼睛睁开来,陈韫玉吓一跳,忙收了手。

“作甚?”他问。

“没什么,妾身是想看看皇上睡得好不好。”

如同死过去一样,许是累过头了,祁徽觉得现在还有些发虚,不过看到身边女人,手就忍不住发痒,将她楼到怀里,问道:“你睡得怎么样,还疼吗?若是疼,今日就别起来了。”

“好像不,太疼了…”正说着,胸前就被男人按住了,陈韫玉脸一热,登时有种想躲进被子的感觉,话都说不利索。

她身子发僵,他心跳如雷,这种触感令人迷恋,只揉捏越久,越对自己不利,祁徽想到这节骨眼上还有许多事儿,松开手起身穿衣。

云梅领来一位宫人:“皇上,这是太后娘娘刚派来的,叫云兰,代替云竹的位置,伺候皇后娘娘。”

陈韫玉听见,急忙忙走出来,吃惊道:“云竹再不来了吗?”

都已经死了,如何能来,只云梅不敢告知:“须得静养许久,娘娘身后不能缺了人,故而也只能换上云兰了。”

想到那小姑娘,乖乖巧巧的,竟然会伤得那么重,陈韫玉叹口气:“既如此,只望她能快些好起来了。”看一眼云兰,发现她高高的个子,生得颇是清秀,微微笑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问云梅罢。”

“是,娘娘。”云兰应声。

两人洗漱之后去用早膳。

今日腊八,比平常还要丰盛些,陈韫玉笑着与祁徽道:“妾身昨日专门吩咐膳房做了一份苏州的腊八粥,皇上要不要尝尝?”端到他面前,“里面放了枣泥,很好吃的。”

苏州的腊八粥?祁徽尝了一口,甜滋滋的,微微拧了拧眉,他好像天生不太喜欢甜腻的东西。

“不好吃吗?”陈韫玉问。

“还行吧。”祁徽道,“若是枣泥放少一些会更好…京都的你不尝尝吗?”

“去年在外祖母家吃过,更喜欢吃苏州的。”她手里小勺停了停,想到以前在苏州的情景,又忍不住想起了家人,暗道上回表妹来过之后,他们应该会放心了罢,只奈何,自己见不到面,也吃不到母亲亲手熬的腊八粥了。

女人突然低垂下头,面露愁色。

怕是想家了,祁徽眼眸眯了眯,没有说话。

等到春节,果然如陈韫玉想得一样,这仪式虽隆重,处处张灯结彩,炮仗震天,然而始终叫她觉得冷清,不管是团圆宴,还是初一拜年,都是三人用一顿饭罢了,也就比平日里的膳食丰盛些,倒是宫人们还比较热闹,她在殿内看到云梅,云兰几个围坐一起,虽是个小桌子,却是欢声笑语。哪里像他们,陈韫玉心想,祁徽在席面上话很少,太后近日心情似乎很差,匆匆也就结束了。

陈韫玉托着腮,看向窗外高挂的月亮,心想一晃都上元节了,京都的街道上现在肯定热闹极了!

去年她便去观灯了呢,同父亲母亲,还有弟弟一起,父亲猜中了灯谜,拿到许多花灯,左手一盏,右手一盏,她跟弟弟两手也拿满了,不知今日,他们可还曾去观灯?

正想着,云兰走进来,笑眯眯道:“娘娘,皇上请您去丹房。”

“啊?”陈韫玉惊讶道,“这个时候,皇上在炼丹吗?”

“奴婢不知。”

奇奇怪怪的,陈韫玉疑惑,但还是披了件狐皮披风,坐凤辇去丹房,身边一溜的护卫,都是太后派与她的,生怕还遇到刺客,其实若无必要,她最近也不太出门的。

凤辇很快便行至丹房,那处僻静,周围空阔,陈韫玉一下来,就瞧见后院中躺着一盏巨大的灯,淡黄的颜色,中间画着条长长的金龙,圆鼓鼓的眼睛,尖利的爪子,威风凛凛。她眼睛一亮:“这是孔明灯呀!”奔向对面的男人,“皇上,您何时使人做得?”

“前日。”

“那么快?妾身听爹爹提过这种灯,不容易做。”她贴近他,压低声音道,“说写了愿望放在里面,就能实现的。”

“作甚,怕被人听见?”

“怕被神仙听见。”她眨眨眼睛,“不能提早听见的,写出来才作数。”

祁徽早就准备了笔墨:“那你现在就写,马上就要放了。”

陈韫玉想都没有想,便是拿起了笔,然而写得一行字,却是顿了下来,歪头看祁徽,犹豫着道:“皇上,愿望能写几个呢?要是写多了,会不会太过贪心了?”

他挑眉:“你有很多愿望吗?”

其实也不多,陈韫玉心想,一是能多见见家人,二是,她目光在祁徽脸上打了个转儿,希望他的病能痊愈。

女人眸色柔和,似这月光,祁徽心头一动,有些想问她。

可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道:“无论写几个,都会成的。”

语气竟是那么的笃定,好像要她信了他这句话,陈韫玉莫名的有些心安,笑起来,低头又写了一行字,等稍许干了,略微一卷,拢在袖中道:“皇上,不写吗?”

他摇摇头。

陈韫玉惊讶,这样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呢?他就不想求神仙,让身体变好吗?不过也罢了,反正她帮他求了,也是一样,便不曾在意,把那心愿纸予长青,绑在孔明灯上。

祁徽命他们放灯。

长青长春执着火把点燃了,只见那孔明灯慢慢的就胖了起来,越来越大,十分有趣,她咯咯地笑:“好像蒸笼里的包子。”

“哪有那么大的蒸笼?”祁徽斜睨她。

“我是形容而已,自然不是真的蒸笼了。”她道,“可灯就是像蒸大的包子嘛!”

巧笑倩兮,说不出的明媚,他正想吻她,她却抬起了手,指着道:“皇上,快看,越来越高了,”好像一支自由的小鸟,飞出了宫墙,她欢呼道,“飞到天上去了!”

“真有趣。”她看得许久,津津有味,笑道,“皇上,您每年都会放孔明灯吗?”

“没有,第一次放。”

陈韫玉惊讶。

“朕只喜欢炼丹,这放灯么,朕想,你应该喜欢。”他嘴角一勾,垂眸看她,“喜欢吗?”

男人声音低低的,却勾人,陈韫玉的心跳得咚咚响,脸颊也慢慢红了。

“不喜欢?”他道。

“…喜欢。”

“光是说说吗?”他略微弯下腰,“该怎么谢朕?”

气息逼近,陈韫玉觉得自己身子都软了,也不知为何,竟是要站不稳,男人的手搂过来,她顺势就靠在他臂弯上。

他道:“怎么谢?”

声音好像能蛊惑人,她抬起下颌,飞快得在他唇上亲了口。

亲完了,便是想逃,垂下头。

好像做错事一样,害羞。

祁徽手紧了紧,将她牢牢贴在自己身上。

她依偎在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声,手不由自主搂住了男人的腰,突然觉得这皇宫好像也不是很冷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