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他眸色刹那间亮了下,好似火星,陈韫玉脸腾地红了,放下勺子心想,这怎么喂啊。

宋嬷嬷听得一清二楚,说道:“奴婢们先退下了,还请娘娘照顾好皇上。”

一众下人瞬时走得干干净净。

陈韫玉咬唇,暗道这人还说没喝几盅,可要没醉,怎么能想出这么荒唐的主意来,世上哪里有人用嘴喂醒酒茶的?

羞死人了!

她扭扭捏捏。

祁徽道:“你不喂,那朕要来喂你了。”

“啊!”陈韫玉吓一跳,“我,我又没有醉的。”

“所以还是你来喂我。”

陈韫玉:…

半响无奈的端起醒酒茶喝了一口,凑到祁徽嘴边。

也是第一次喝醒酒茶,原来真不好喝,苦苦的,虽然没有药汤苦,可这滋味也是一言难尽。

女人的脸红彤彤的,半垂着眼帘,祁徽张开唇迎上去,她羞得将眼睛完全闭上了。

一碗醒酒茶喂下来,浑身酥软,这后果也知,两人又折腾到半夜才歇下。

第二日,祁徽破天荒得没有去早朝。

长春都叫不醒他。

等到午时,才急忙忙起来,穿戴好去文德殿看当日递上来的奏疏。

陈韫玉看着他背影,脸又忍不住燥红了,回头问宋嬷嬷:“那什么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她晚上恨不得垫着迎枕睡的,这男人,她都想赶紧怀上一个算了,省得两个人都累得慌。

宋嬷嬷道:“这都要看机缘的,有些人快,有些人慢。”

“哦,那怎么能快点?”陈韫玉忍不住抱怨,“出了汗都不准去洗,大热天的,黏糊死了。”

宋嬷嬷发笑:“娘娘,这点小事儿就忍一忍罢。”自家娘娘还是有点小姑娘的脾气,爱娇,可也不想想,多少人想给皇上生孩子呢,如今正得宠,皇上身边就她一人,能生当然要生,而且最好还多生几个。

宋嬷嬷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不管是亲眼看到的,还是听说的,这历朝历代,尤其是皇家,哪里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就算那吴太后往前独宠后宫,可祁徽也不是她生的。

如此得天独厚的人,结果都是如此,自家主子又有多大的好运?管得了一辈子吗,肯定是要早做打算。

“这样罢,娘娘,不如奴婢传个信给老夫人。”宋嬷嬷道,“陈家有一尊送子观音,由元君庙的慧能大师开过光的。这慧能大师十几年前听闻已经升仙,而今想求也求不得,十分的灵验,大夫人那时久久不孕,请了那观音回来很快就有了。”

陈韫玉眼睛一亮:“那好啊!”

晚上与祁徽一提,他也不曾反对。

宋嬷嬷很快便是请长青出宫去传话。

因祁徽也同意的,长青立刻就去了陈家。

众位女眷面面相觑,还是江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哎哟,是那个送子观音,母亲,慧能大师开过光的。”

“哦,哦。”老夫人也明白了,看来宫里那位很着急啊,不然岂会同意宋嬷嬷的这种提议。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普通人家要怀子,没事儿就去庙里上香请愿,陈韫玉在宫里就不方便了,总不能为这个,还出宫一趟去庙里罢。

“赶紧去拿来!”老夫人催促,“而今用不到,我都收起来了,你们小心点,千万不要磕坏。”

丫环们忙忙得去拿。

江氏抿嘴笑道:“弟妹,应该很快就要有好消息的。”

罗氏心里也希望啊,陈韫玉今年十七,明年十八,是该有个孩子了,不过拜一拜送子观音真有用?她轻声道:“我没有怀阿玉的时候,娘总叫我多吃点鸡蛋,还有豆子。”

“那是好的,我也吃呢。”江氏道,“别人还说,有些日子也要看的,什么月满的时候啊。”

“多吃些鱼也好。”老夫人插话。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等到送子观音拿出来,长青小心放好后,见老夫人竟然还拿来一封信:“请一并交给娘娘。”

长青应是,收好了。

看着他走了,老夫人双手合十:“希望阿玉能快点怀上才好。”说罢,想起一事儿,哎哟声,“宋嬷嬷是不是忘了别的事儿了?上次溶儿去宫里,明明叫他带话的,怎么都没提琼芝的事呢?那周王都搬出禁宫了。”

祁徽赐了前朝一位国公爷的府邸于祁成穆住,前几日他刚刚搬进去,虽然没有大摆宴席,可门前已经热闹起来。

许多家族都开始打主意。

江氏心想肯定是没什么指望,毕竟上回请入宫的姑娘,不止家世好,那才貌都拿得出手,许琼芝就差一些了。

可不敢得罪老夫人,那许琼芝自幼就常来这里,老夫人喜欢的不得了,便是道:“怕是那周王没心思罢,不然早就选了,我们琼芝这般的样貌,何必要贴上去呢?等到阿玉生下孩子,那么多人家,还不怕挑不到好的?”

那大儿媳妇向来得她的心,老夫人想一想也是,便是不再理会这件事情。

送子观音供在偏殿,陈韫玉走过去一看,只见那观音慈眉善目,便是很喜欢,当即就跪拜下来,上了一柱香。暗道,保佑自己早点怀上儿子,生个跟祁徽一模一样的,省得他天天往自个儿臀下塞迎枕。

她恭恭敬敬,默念了好几遍才站起来。

宋嬷嬷道:“娘娘看看信呢。”

陈韫玉打开来一看,脸差点又绿了,本来还以为里面是家人写了什么思念之语,说说家常的,结果竟然是教她如何怀上儿子。

什么法子都有,五花八门,匪夷所思,她一下将信收在袖中,勉强保持住平静的神情,淡淡道:“祖母说家里一切都好呢。”

“就这些?”宋嬷嬷问。

“对,就这些。”

这信一定不能任何人看到,尤其是祁徽,不然她要完,陈韫玉哄骗过宋嬷嬷之后,偷偷就将信藏了起来。

她实在不想吃那么多豆子和鱼,还有做那么多复杂的姿势…

第44章

大船在河上行走了十来天,终于要到晋县, 刘月因病一直不出, 不像刘老夫人没事儿就去甲板上窜。只她想见的那个姑娘, 也很少露面,碰到两回, 那姑娘愣是不说芳名, 忍不住叫刘老夫人纳闷。

“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别人报恩的。”刘老夫人道, “越藏着我倒是越好奇了。”

刘茂无言:“娘,您就不要去打搅了,依儿子看, 这姑娘的父亲肯定是做官的, 不然那船家会如此忌惮?既是为官的, 我们能报什么恩, 人家也不放在眼里。”

刘老夫人在船上买了一些鱼肉丸子, 与一盘炒青蒿,还有米饭端予他们吃:“话不能这么说, 阿茂,我们为人要恩怨分明,既然欠下了恩,别人要不要,那都得还。”

“那人家不要报,您打算如何呢?”刘茂好笑,“送银子不成?”

“往后再说吧,我看他们也是去京都的。”

四个人吃完了饭, 正好就听到船家在外面喊,说晋县到了,放下铁锚靠岸。

晋县离京都很近,再雇一辆马车,不过几个时辰就到。

刘老夫人叫卢晋芳收拾行李,一边道:“阿茂,我们去了真的要找魏国公吗?”

“不然找谁?英国公全家都被抄斩了,那魏国公是匡扶皇上的第一功臣,我们到时候递个条子进去,多花些钱,肯定能送到魏国公手里的,不信他不会见我们。”

刘老夫人点点头:“那便这样罢。”

见卢晋芳将硕大的行李背在身上,刘茂接过来:“你又不是男人,背什么?也不知道发个话。”

“我不累。”卢晋芳道。

“瞎说,扶着你干娘去。”刘茂叮嘱,“扶好了,小心摔了。”

卢晋芳哦了一声,去扶刘月。

这船摇摇晃晃的,刘月坐得这阵子,只觉头都有些昏沉,站起来时还真要靠着卢晋芳才勉强站稳。

走出船舱,大太阳热辣辣的照在上面。

刘老夫人正要打伞给女儿遮阳,却看到前头船舱里那姑娘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心头一阵惊喜,高声道:“哎呀,姑娘,等一等,我们同路呢!”

声音很大,那姑娘听见了,低声同她父亲说得两句,那男人停住了脚步,转过头。

他高高的个子,穿一身半旧的圆领青袍,年约三四十岁,浓黑的长眉,一双淡褐色眼,眉心偏左边一颗小小的红痣,显得十分儒雅清俊。

刘老夫人瞧着他,只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半响突然叫道:“阿谦,你是阿谦吗?”

刘老爷任学官的时候,沈谦是他弟子,经常来刘家做客,那时候刘茂还未出生,刘老夫人便是将沈谦当半个儿子相看的。

刘老爷也很喜欢沈谦,悉心栽培他,后来不负众望,十八岁那年就考上了举人。

然而刘老爷去世了,没有看到,那一年刘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刘月被迫入宫。刘老夫人记得沈谦从京都回来,问起刘月,她说了那件事,后来沈谦就消失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在这船上相遇。

刘老夫人老泪纵横,回头叫道:“月儿,这是阿谦啊,月儿,你可还记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给她念得第一首诗是《长干行》,她怎么会不记得?刘月肝肠寸断。

这些年里,她可以想起祁徽,可以想起那宫里的岁月,唯独丝毫不敢想的一个人,是他,沈谦。

她同谁都没有提过,把与他所有相干的东西都尘封了起来,因为那被毁掉的将来,因为太美好的过去。她怕自己想了,会很快就死了,离开她最亲爱的家人。

刘月只觉喉头腥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月儿!”刘老夫人大骇,疾步冲上去。

“干娘,干娘。”卢晋芳吓得哭了,用力摇着刘月的胳膊,无助的看向刘茂,“舅父,怎么办,干娘晕倒了。”

刘茂将行李扔下来,一把抱起刘月:“既然到晋县了,附近肯定有医馆,我们快走。”

“哦!”卢晋芳抱起行李跟上去。

那姑娘见状,好心道:“我们有马车来接,便送你们去医馆罢。”

“多谢。”刘茂道。

刘老夫人见女儿看病有着落了,转头看沈谦:“阿谦,是不是你?我不会认错人的,阿谦。”

“是我,师母。”沈谦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有一场相遇,只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他刚才看到的女子,早已经不是印象里的样子,变得如此的瘦弱。

不过,她竟然还活着!

沈谦低低的笑了笑,他原本以为她早已经死了,死了二十年了。

可她竟活着。

他眼睛微微一热,垂下眼帘道:“师母,你们为何会来京都?”

声音淡淡的,哪里像是时隔这么多年的相逢?刘老夫人怔了怔:“这,这一言难尽!”

“嗯,那等会儿再慢慢与我说罢。”沈谦吩咐女儿沈静,“静儿,你去给她看看,到底要不要紧。”

沈静应声。

刘老夫人道:“阿谦,那是你女儿吗?”

“是。”

“哦,那你夫人在何处?”

“很早就去世了。”沈谦道。

在前面的沈静听到,脚步顿了顿,她实则是沈谦捡来养大的,但沈谦怕麻烦,后来别人问起来,便总是说他的夫人去世了,没想到在那老夫人面前也这般说。

沈静摇摇头,快步走到了刘月身边,给她把脉。

“如何?”刘茂问。

“不知。”沈静看不出来,这歧黄之术,她不过也只得些皮毛功夫,加之刘月本来身体就虚弱,便是很容易混淆了。

刘茂大急。

来接他们的马车到了,车夫跳下来笑道:“沈大人,我们大人已经在家中设宴,便等着您与千金过去呢。”

那马车是兵部员外郎刘显之派来的,他上次得沈谦相助,将火炮制了出来,便是为感谢,且沈谦学识渊博,一早就很崇敬,连在京都的住宅都给他备下了。

沈谦却是道:“你先送他们去医馆,我们自己找车过来汇合。”

那车夫一愣。

“你们大人那里,我会解释的。”

车夫只好听从,便是带刘家一家去了最近的医馆。

刘月被施针之后,缓缓醒转,见沈谦立在旁边,只觉脑中轰轰,忙把目光撇开了去。

“幸好阿谦有马车,总算无事。”刘老夫人十分欣慰,“阿谦,这是多谢您了。”

“娘,这位大人到底是…”刘茂实在是不认识。

“这是你父亲的弟子,也是门生,你那时候才两三岁,当然不记得了。”刘老夫人笑道,“说起来,阿谦还抱过你呢。”

刘茂无言。

沈谦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师母,你们是马上就要去京都吗,倒确实与我同路,你们到底…”

“这事儿,与你说说真是无妨。”刘老夫人当沈谦是家人的,“阿谦,你是官员吗?”

“是,我正要赴京去面见皇上。”

“哦,那真是太好了!”刘老夫人握住他的手,“阿谦,我们此次来京都…”

“娘!”刘月突然叫道,“娘,我们自己的事,别麻烦沈大人。”

刘老夫人一怔。

沈谦侧过头看向刘月。

刘月心如刀绞,怎么能告诉他,自己要去见同祁衍生得孩子呢?这句话怎么说得出口?

可刘老夫人哪里知道刘月的心思,沈谦叫他们师父,师母,与刘月面子上也是客客气气,只是少男少女彼此早已心系对方,不用挑明,便是恨不得海枯石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