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贵妃摇摇头:“为您备着的。”

  裴清殊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朕要来?”

  娴贵妃浅浅一笑:“早上和公孙大人说话的时候,恰好遇到四公主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一切便不必再明言。

  裴清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多人都觉得钟氏出身低,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不过是空有美貌才会得宠。但事实上她说话做事、洞察人心的本事,绝非常人可比。

  裴清殊含笑道:“你就这么笃定,音姐儿会来向朕告状?”

  娴贵妃也笑道:“不用直接告诉您,也能传得这船上人尽皆知。”

  “那…”裴清殊突然有点儿不自在地说道:“朕在你心里,就这样小肚鸡肠,连这点儿信任都不给你们吗?”

  “当然不是。皇上心里,自然是相信臣妾的。只是您再怎么信我,也会忍不住想要问我。”

  “这是为何?”这一点倒是连裴清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了。

  娴贵妃偷笑道:“因为皇上在乎我啊。”

  裴清殊一愣,突然有点脸红:“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知羞…”

  “不是的话就算了。”娴贵妃见他尴尬,也不再追着这一点不放,而是转过头吩咐了下人一句什么。

  裴清殊这时候才发现,今日娴贵妃这儿备的竟然是锅子。宫里的贵人极少自己动手用膳,所以很少会采用这种民间的吃法儿。

  不仅如此,桌上竟还摆着两个玉色的杯子和一壶酒。

  裴清殊不禁吃惊道:“你要喝酒?”

  “嗯。”娴贵妃点点头,有点忐忑地看着裴清殊,像是怕他拒绝似的,“我都好多好多年没有喝过酒了。吃锅子,怎么能不配酒呢?”

  看她这个样子,裴清殊实在不忍心拒绝:“那就只许你喝一点点。”

  娴贵妃连忙答应下来。

  许是出宫之后少了许多束缚之故,帝妃二人自己动手涮起锅子来,只觉这锅中之物格外鲜美。

  裴清殊怕她伤了身,吃到半饱的时候才许她喝第一杯酒。

  等喝了酒之后,娴贵妃便主动透露起自己早上都和公孙明说了些什么。

  裴清殊不禁笑道:“都说酒后吐真言,可你这吐的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儿吧?”

  娴贵妃笑了笑道:“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心急吗。”

  裴清殊也是要面子的:“别瞎说,朕才不在意呢。”

  “其实也没什么。公孙大人的夫人,不是孟家的六小姐吗?皇上也知道,她和宜妃是亲姐妹。”

  “嗯,怎么了?”裴清殊没想到,原来他们说的竟然是孟宜妃的事儿。

  “据孟氏所说,宜妃这大半年的精神头儿一直都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性情大变。过去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现在连门都不爱出了,人也不愿意见。”

  裴清殊颔首道:“这件事情朕也注意到了。她一直称病,不挂牌子也就罢了。过去宜妃一向将翊儿视如己出,可她现在不知怎么了,竟像是躲着翊儿似的,连翊儿都不愿意见了。据朕所知,她连你那里也很少去了吧?”

  娴贵妃苦笑一声:“不是很少,而是这一年来,她根本就不曾来过。”

  裴清殊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们过去向来要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娴贵妃若有所思地说:“嗯…算是闹掰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怎么会这样?!”裴清殊吃惊道:“朕怎么没听你提过?”

  “这件事情…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情,不太方便同皇上讲。”娴贵妃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裴清殊心里头好奇,但他知道娴贵妃不肯讲,自然有她的道理,便没有再追问,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看来回京之后,朕该抽时间再去看看宜妃。”

  没想到娴贵妃竟然表示了反对:“不要去!”

  裴清殊来了兴趣,好笑地说:“怎么,难不成你还会吃味不成?”

  娴贵妃想了想,浅笑道:“皇上这么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裴清殊有点郁闷地说:“妙珠,你都把朕给绕糊涂了。”

  看着裴清殊困惑的样子,娴贵妃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顺着他的话转移起了话题:“其实皇上心里,还是希望妙珠会吃醋的吧?虽然皇上不肯承认,可我知道…皇上心里,终究是有妙珠的一席之地。”

  这会儿裴清殊也顾不得去细究她和宜妃闹掰的原因了,而是借着酒劲,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她说:“那你呢?你心里…可曾有过朕?”

  娴贵妃摇了摇头。

  裴清殊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没想到她又喝了一杯酒之后,下一句却是:“皇上,妙珠不是爱过你…而是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裴清殊却是不大相信:“骗人。如果拿朕和荣华富贵、权力地位相比呢?”

  娴贵妃捏着酒壶,歪着头看着裴清殊,笑了笑说:“我爱荣华富贵,也爱你。”

  裴清殊觉得她一定是喝多了:“如果一定要择其一呢?”

  “我没办法选择呀。”娴贵妃也十分认真地说道:“皇上所代表的,不就是荣华富贵与权势地位吗?我爱皇上,自然要爱皇上的一切。”

  “你啊。”裴清殊不信她的酒话,可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

  不出裴清殊所料,娴贵妃酒醒之后,果然不肯承认那日所说过的话。

  裴清殊都把原句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了,娴贵妃还是坚决不认:“不会吧皇上,这话也太矫情了。就像是臣妾这么矫情的人,都说不出那种话来!您一定是醉了,做梦了吧?”

  裴清殊轻哼一声:“不肯承认就算了,反正朕心里明白就好。”

  娴贵妃揉了揉额头,做出头疼的表情来。

  裴清殊以为她犯了老毛病,也不好再纠结于此事了。

  反正在裴清殊看来,不管她的真实心意究竟如何,只要她能像以前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们到了临安、见过林太后、准备启程回京的时候,娴贵妃突然找到他,吞吞吐吐地说自己舍不得江南。

  裴清殊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是想像母后一样,留在这里?”

  娴贵妃想要点头,可却迟迟没有点的下去。

  直觉告诉裴清殊,她想留在江南,并不是出于和林太后同样的原因。

  裴清殊心里突然有一种极为不安的预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妙珠,你同朕说句实话!你的病是不是…不好了?”

  娴贵妃原本一直隐忍着,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裴清殊紧紧抱住她说:“不行…你不能这样。你忘了你和玉姐儿的约定吗?你还要回京,等她回来和咱们团聚…”

  “可我若是…若是撑不住了,我怕皇上难过,也怕玉姐儿和亭哥儿难过。”娴贵妃抹了抹脸上的泪,低声道:“如果我留在这里,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他们也不会知道,还会以为我一直都过得好好儿的。”

  “不要,不要那样做。”裴清殊连连摇头:“他们都长大了,足以承担这世上一切的变故。不要骗他们,更不要离开朕…”

  娴贵妃从没见过这样的裴清殊。

  她忍不住心软了。

  其实在陪裴清殊下江南之前她就想过,反正她已经时日无多,如果她能就此留在江南,便能成为裴清殊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哪怕她最后形容枯槁,也不会被他所看见,不会破坏她在裴清殊心中美好的样子。

  对她一个“以色事人”的妃子来说,这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

  可她实在不舍。

  不舍得自己最后的日子没有他的陪伴,也不舍他在自己走后的漫长岁月里,孤独地去怀念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得到的人。

  所以她松了口:“可是路途遥远,我怕自己会吃不消…”

  裴清殊忙道:“没关系的,朕不急!我们还是先走水路,慢慢儿地走。你要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就在当地歇上几日,保准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皇上…”娴贵妃已经不知再说什么是好,只能埋在裴清殊怀里断断续续地哭。

  很多人都在背后说娴贵妃不像是贵妃,倒像是个戏子伶人,生得狐媚又瘦弱不说,唯一拿得出手的才艺还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琵琶,而且她还特别擅长用眼泪来骗取男人的心。

  可裴清殊知道,她就是这样情感充沛、多愁善感的一个人。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感动的时候,她总是要流眼泪,止都止不住。

  然而裴清殊会被她吸引,只是因为她爱哭吗?

  当然不是。

  宫里的女人,总是有世上最多的泪水,但她们都不是她。

  至于她有哪里特别,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裴清殊叹了口气,温柔地抚着娴贵妃的背,为她顺气。

  现在天下大局已定,裴清殊终于可以抽出一些时间,去陪自己在意的人。

  他只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番外

第175章 番外十一

  雍定十九年的春天, 二皇子裴敬亭拉着几车伤兵,从前线归来。

  仗打到一半,敬亭却先独自回了长安,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必然将会遭受许多非议。

  不明真相的人都会以为他是在前线犯了错,或是惹了皇上不高兴, 所以才被赶回来的。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在敬亭回京之前, 裴清殊及时地将一道圣旨传了下去——皇二子裴敬亭,惟孝惟忠,敦睦嘉仁, 特晋封为郡王,赐号英,是为英郡王。

  这道封王的旨意一出, 便没有任何人敢再质疑敬亭提前回京的原因了。

  毕竟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 二皇子并没有失去圣心总归是事实。

  敬亭回到京城之后,便继续回到户部做事。

  许多人在私底下揣测,说敬亭这个刚从裴清殊身边回来, 圣眷正浓的皇子回京之后,会不会和之前在京城里独大的皇长子起冲突。

  谁知几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敬坤和敬亭偶尔打照面的时候, 也是兄友弟恭, 风平浪静。

  七月初八是敬亭的二十一岁生辰。因为赶上战事之故,去年敬亭的及冠礼就是在军中草草完成的。

  如今战事未平, 裴清殊和婉玉又不在京中,敬亭也没什么心思庆祝,只在府中摆了一桌,邀请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亲戚朋友过来一起喝酒。

  打从敬亭五岁启蒙,在长华殿开蒙起,他便与毅亲王三子裴敬松的关系十分要好。

  虽然敬松比敬亭年长许多,不过敬亭是皇子,身份尊贵,所以敬松一直都敬着他这个堂弟,甚至还有些捧着他。

  在这一点上,继承老卫国公爵位的房锦先也是一样。

  他们都打心底里认为,敬亭的能力和人品,丝毫不亚于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子。

  可让他们着急的是,皇上都已显露出要对皇长子委以重任的意思了,敬亭还是一副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

  这也就罢了,他甚至不让他们替他采取任何行动。

  平日里他们念叨敬亭的时候,敬亭不爱听。如今喝了酒,敬松才敢借着酒劲说出来:“英王殿下,咱们哥儿几个都不是外人,今天您能不能跟我们说句实话?您不想要那个位子,究竟是您真的不想去争,还是贵妃娘娘不让您去争?”

  敬亭皱眉道:“你扯我母妃做什么?”

  “本来就是啊!”卫国公也道:“我和敬松哥想的一样!您说您在前线呆得好好儿的,既能挣军功,又能和皇上朝夕相处,这不是挺好的吗?可贵妃娘娘倒好,不支持您也就罢了,仗打到一半儿,眼瞅着就要大获全胜,她竟然把您叫了回来,这分明是不想让您受到皇上的封赏嘛!”

  “母妃只是两年不见,十分思念我罢了,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敬亭知道,以敬松他们的酒量,现在根本就没有醉,不过是打着“酒后吐真言”的幌子,说一些他不想听的话罢了。所以他正色说道:“至于太子之位,本王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裴敬亭无心于那个位子,你们若是想立下所谓的‘从龙之功‘,那你们找错人了。”

  “殿下!”卫国公感觉自己被敬亭误解了,十分不好受地说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替您觉得可惜罢了。您哪点都不比皇长子差,为何要因出身之故,一辈子屈居于他之下呢?”

  敬亭冷静道:“原因很简单。一,大皇兄是我的兄长,又是皇后嫡出,由他继位名正言顺。二,如你所说,我是不比大皇兄差,可我并没有强出他许多,强到足以抵消他身份上的优势。所以,除非你们能想办法杀了他,否则的话,父皇是绝对不会舍大哥而立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做那些个让父皇讨厌的事情?舒舒服服地当一个闲王,不是很好吗?”

  敬松等人不得不承认,敬亭说的很有道理。可他们就是不服气,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认输”。

  可他们也知道,在敬亭本人不乐意的情况下,就算他们费尽心机地杀了敬坤,也不会在敬亭面前落到什么好。

  所以,除非他们能劝动敬亭,让他主动参与到夺嫡之中,否则的话,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明日不是休沐日,敬亭怕耽误正事,特意选在了中午和兄弟们一起喝酒。

  酒席散去的时候,敬松他们几个都有些喝多了,敬亭便让人把他们抬到了自家的客房里,让他们歇上一觉再走。

  敬亭自己则是回了正院,打算休息一会儿之后就进宫向娴贵妃请安。

  敬亭的妻子赵氏见他一身酒气地回来了,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殷勤地上前伺候敬亭更衣、洗漱。

  英郡王妃赵氏是宁太妃的娘家侄孙女,国子监祭酒的嫡出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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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皇子的王妃、吏部尚书的孙女相比,赵氏的娘家无法在前朝给敬亭多少帮助,但起码也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可以说是以钟家的出身,原本很难攀上的那种姻亲。

  而且赵氏比敬亭小一岁,两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赵氏未出嫁前,便在京中素有美名。与仪表堂堂、芝兰玉树的敬亭站在一起,两人好似一对璧人。

  总之对于这门婚事,敬亭母子都感到非常满意。

  “殿下睡一会儿再进宫吧?”赵氏柔声道:“妾身在旁边陪着,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叫您。”

  敬亭笑道:“天这么热,你确定自己不会睡着?”

  赵氏认真道:“妾身发誓,绝对不会!”

  敬亭躺下之后,含笑看了赵氏一眼,然后突然伸出手去,将衣衫整齐的赵氏拉到床上:“一起睡吧,一会儿让下人叫我就好。”

  赵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敬亭握着妻子的手,闭上眼睛,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阵阵蝉鸣,只觉生活如此安逸而美好。

  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为了权位去残害手足,去做那些让父皇伤心的事情呢?

  而且当皇帝有多累,从小到大,敬亭都看在眼里。

  当了皇帝,就要放下个人的小情小爱,必须像一个圣人一样,时时心系天下,以天下人的利益为先。

  越是了解皇帝的生活,他就越是不想像父皇一样生活。

  那个位子…就交给有心于皇位的人去做吧。

  对于自己现有的生活,敬亭已经心满意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