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紧握着窗棂的双手亦不住发颤。双澄怕引来别人,急得踮起脚尖,道:“没有,没有人为难我!我也没有什么大哥,你不要叫喊了!”

可是赵钧却依旧面露惊恐,将手奋力伸向双澄的站立之处,隔着窗棂悲声道:“阿蓁,过来!来我这里,我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了你!”

双澄抬头望着他那满是痛苦的眼睛,心中虽对其有几分同情,可毕竟还是不敢伸出手去触碰。

正在此时,却又听远处有人低声喟叹:“这月下一见,只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了……忽然想到,如果橙子在这不提及九郎的名字,会不会有人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呀?因为老是九郎九哥阿容的叫他,真名都没提到过几次呢~

第八十八章 惊破南柯本一梦

双澄惊觉回头,但见小径那端花丛掩映,有女子沐着月色静静站立。

“你是……”她惊愕地望着那个女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女子并未回应,只是慢慢地走到了近前,抬头望了一眼琴楼,又侧过脸向双澄道:“是不是看到他,就想到了你的九郎?”

檐下灯笼的光晕笼罩如纱,女子站在阴影处,面容虽还有几分朦胧,却比之前要清晰许多。双澄怔怔地望着她,过了片刻才讶然道:“你是,你是当初在亳州的那个乐伎?!”

“正是凌香。”她的眼底浮现出淡淡笑意,眉间却始终未曾舒展。

楼上的赵钧还是焦急地呼唤着“阿蓁”的名字,凌香抬头朝着他道:“太子,阿蓁在这里很是安全,没有人再能将她带走。”

“让我出去……我要与阿蓁在一起!”他紧抓窗棂,神情痛苦不已。凌香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向双澄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处,我们另寻个地方。”说罢,转身便想往石径那端走去。

“等等!”双澄震惊不已地追上几步,“你刚才叫他太子?官家不是还没有册封太子吗?他又是什么人?”

凌香挑眉看着她,道:“为何非要是现在的太子?你要想知道内情,随我来便是。”

双澄一怔,可还未及再度追问,凌香已施施然朝着灯火晦暗处走去。双澄急于弄清其中缘由,便不由自主地朝着她追了过去。琴楼上的太子赵钧眼见两人离开,更是嘶声叫喊。那叫声凄厉悲苦,即便是双澄听了,也觉惶恐不安。

她本已追至凌香身边,此时不由停下脚步回望。有数名黑衣人已冲上琴楼,将赵钧强行拽离窗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这个人关在这里?”她不忍再看赵钧那绝望的样子,朝着凌香追问。

凌香却依旧神情淡漠地走着,过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对于一个疯子,还能怎样宽容?”

“可是……”双澄还待说下去,凌香已转入另一条小径。此处楼阁幽寂,满地落花,凌香顾自走上台阶,推开了一扇大门。

“请进来一叙。”凌香低声说着,躬身行礼延请。双澄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这厅堂。

浅白光华流泻如水,室内明烛高照,正中央的檀木几案上垂有深色帘幔。双澄正打量四周,凌香已将屋门轻轻关闭。

听到关门之声,双澄警醒回头,凌香却已敛容下拜:“本来早就想将娘子接来,无奈时机不到,若是贸然出手只会徒增麻烦,因此拖到今日才行动,还请娘子不要惊讶。”

她神情异常恭敬,眉宇间隐隐含忧,却让双澄越加不安。

“什么时机不到?”双澄紧蹙着眉问道,“这究竟是谁的宅院?!难道是淮南王的?”

“娘子请勿惊慌。”凌香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后慢慢走到近前,望着她道,“适才在琴楼上的男子想必令娘子印象深刻……他虽早已痴傻,但有些话却还是真的。”

双澄警惕地盯着凌香,过了片刻才道:“你刚才说他是太子……”

“正是。”凌香深深呼吸了一下,涩然笑了笑,“但世间百姓却只知他在十六年前便因宫中失火而亡故……想来你以前住在深山,就连此事都不甚清楚。”

双澄震惊不已,先前见到那个神志不清的男子,虽听他自称赵钧,却一点都没想到他的身份。直至此时凌香说到往事,她这才隐约有些印象。以往下山时也曾听人说起过当年宫中失火的事情,可那时她也只是当做奇闻异事听听而已,哪里会想到自己竟会在这幽居之中见到真正的怀思太子。

“怎么当年他其实没有被大火烧死?”双澄惊愕道,“那为什么他又会在这里?”

“当年宫中失火之时,太子早就疯癫。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总想着要将他彻底铲除。”凌香缓缓走到堂中几案前,凝视着案上香烛,“所幸宫中另有人想将太子作为博弈的筹码,于是便设计纵火,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将太子偷梁换柱送出了大内。十几年来,他一直被软禁在寺庙之中,直至前段时间,我才派人将他找到。若非这样,只怕他现在就又被人利用,成为了要挟官家的令牌。”

“官家?”双澄本还以为此事与自己无关,但听到这里不由想到九郎,急问道,“怎么又有人利用太子要挟官家了?”

凌香漠然一笑,依旧背朝着她,低声道:“你不是与赵家九郎甚是亲密吗?难道不知官家与太后势如水火?”她顿了顿,语声愈加低沉,“说起来,官家还真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当年他是先帝的二皇子,却因生母出身低微而没有机会入住东宫,为了除掉赵钧这眼中钉,便与当时的潘皇后联手怂恿先帝派太子出征北辽。先前几战我朝连连报捷,不料最后的雪山一战,我新宋大军误入圈套,竟几乎全军覆没。战败而归的太子因此被废,而护佑太子出兵的傅泽山将军父子亦因此备受非议。一身忠骨的傅帅为证清白而拔剑自刎……傅老夫人、傅家三娘子相继死去……傅少将军被流放充军,少夫人抱着孩子随他而行,却不料在途中遭遇洪灾,两人都被卷入滔天江水……”

凌香说至此,已是声音哽咽,纵使她撑在那几案边缘,身子犹在不住发颤。

双澄原先从未听说过这些事情,如今听来,也觉异常沉重。几案上的香烛袅袅生烟,她上前一步,轻声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内情的?”

凌香仍是吃力地撑着几案,声音沙哑:“我……我是曾经侍奉傅家三娘子的侍女,原先唤作菱红。当年太子赵钧出宫去繁台踏青,偶遇了我家娘子,两人一见钟情,后来又多次幽会。太子在出征前已向先帝提出请求,希望北伐结束后,能够册立她为太子妃……娘子亦一直怀着憧憬在府中等待太子归来……谁能料到,等来的却是老将军自杀的消息。二皇子带着禁军冲入府中搜查,阿蓁娘子不堪受辱,便撞死在了柱下!”

她以手紧紧覆着双目,脸上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双澄越发心惊,她虽未曾见过官家,但不管怎样,他也是九郎的生父,新宋的君王。尽管以前从九郎的只言片语中可察觉官家为人冷漠,但如今听凌香说到这些往事,官家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俨然是个不顾道义玩弄手段的小人。

她正兀自出神,凌香却迫近几步,红着眼睛紧盯着双澄,寒声道:“你说,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怎能再坐在龙庭之上执掌天下?!”

双澄被她这狠绝的眼神吓得往后一退,不由道:“你……你说的事情是很让人吃惊,可我只是跟九郎认识,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意?”

凌香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苦涩道:“之前怀思太子一见到你,就喊着阿蓁的名字。你以为他真是神智不清,将完全不相关的人认作了阿蓁吗?”

她说到这里,忽而转身一拂,那原本垂在檀木几案上的帘幔倏然落地,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排黑底金字的灵位。

“先考傅公讳泽山……先妣傅母王氏太孺人……”前面两块灵位上的字迹赫然在目,而其后另有三块灵位,果然写着傅昶夫妇与傅蓁的名讳。双澄望着这五块灵位先是一愣,继而忽想到之前自己回到苍岩山时在师傅房中找到的东西。

——除了一截银枪的枪尖之外,分明也有五块灵位!只是师傅房中的那五块灵位上空空荡荡并无字迹,可这难道只是某种巧合?

正神思纷乱间,凌香却朝她恭恭敬敬下拜行礼。

“怎么……”双澄的心不由一紧,下意识握住了手掌,惊惶不安地望着她。

“傅家被查抄之前,少夫人的孩子才办过满月宴席……那是少将军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乳名叫做烟烟。当时老将军与少将军还在外征战,宫中朝中都有贵客登门赴宴,府中好不热闹。”凌香满怀着对往事的怀恋,望着双澄的目光亦变得哀婉,“后来少夫人抱着烟烟与少将军一同被流放,二公子本已追至渡口想要出手相救,不料洪水爆发,他只来得及救下烟烟,却眼睁睁地看着少将军夫妇被大水卷走,再无踪影。”

她涩然苦笑了一下,伸手扶着双澄的肩膀,缓缓道:“十六年一晃而过,昔日鼎盛的将军府如今成了废宅,而傅家上下,也只剩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傅烟烟。”

双澄的身子不由发颤,头脑一片空白。此时凌香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硬是拽到了几案前。

直至此时,双澄才好似从梦中惊醒过来,拼命挣开她的掌控,急促地呼吸着,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是傅家的人?我明明有师傅,他还说我生父姓任……”

“任?”凌香扬起眉,忽而一笑,“莫非你是说任鹏海?”

“你……你怎么会知道?”双澄惊恐地盯着她。

话音刚落,但听斜侧一声沉响,竟又有一扇小门陡然打开。

昏暗的门内站着一人,一身灰白衣衫,本就容貌肃然,再加上脸颊有伤痕残留,更显得格外阴沉。

“师傅……师傅!”双澄愣了一愣,随即奔到了丁述的面前,眼中含着泪水,“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述却未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双澄,似是含着许多难以言说的心声。凌香站在几案边,看着这两人,忽而道:“烟烟,所谓的任鹏海确有其人,但却并不是你的父亲。”

“凌香!”丁述压低了声音,用狠厉的目光盯着凌香。她却毫不在意,顾自道:“怎么?她明明是少将军的女儿,你为了一己私欲而欺骗她,将自己说成是她的父亲,难道对得起泉下的傅将军一家?”

双澄只觉头痛欲裂,她已然分不清谁真谁假,谁是谁非。

然而凌香却又步步迫近,烛火下,她的眉目依旧疏淡娟秀,目光却渐冷。

“丁述只是他的化名。”她朝着双澄道,“他才是昔日被官府围剿却最终逃脱的大盗,任鹏海。”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之前已经有人猜到是这样的身份了!

说起来,橙子的姑姑和九郎的叔叔原本是一对!如果当初没被破坏,那橙子和九郎就是亲戚了……但是应该怎么称呼呢?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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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旧事怎堪难再复

“师傅……”双澄吃力地向前走了一步,用哀伤的眼神望着丁述,颤声道,“她的话为什么与你的完全不一样?我到底……到底应该相信谁?”

屋内一片寂静,丁述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我……确实就是任鹏海。”

双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连呼吸都异常急促,“那她刚才说的,难道都是真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傅将军!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凌香见她已经激动至斯,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正色道:“娘子现在不愿相信,怕是因为得知此事太过突然,可傅家上下确实尽被官家与太后所害。直至今日,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傅家仍旧背负罪名,这笔账岂是能够轻易忘记的?”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就是傅烟烟?”双澄霍然转身,哑声道,“先前师傅说我是大盗的女儿,现在你又说我是什么将军的遗孤,我怎么就能相信你?!”

凌香寒声道:“娘子怎能这样说话?当初是二公子与你师傅一同追到渡口,也是他们亲手从少夫人怀中救下了你,难道还能有错?再者说,之前太子见到你之后就想到阿蓁娘子,你不是也亲眼所见?难道你因为与赵令嘉情真意挚,就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吗?”

“不是因为他!”双澄眼中满是泪水,她转过脸望着几案上的五块牌位,心中积蓄的无数话语竟皆堵在一起。凌香还待开口,丁述却抬手阻止:“不要再逼迫双澄,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太过离奇,换了别人也是一时难以承受……还是让我单独与她说说。”

凌香望了他一眼,思忖片刻后才道:“也好,毕竟你养育她多年,说出来的话应该还有些分量。”她退后几步,又向双澄拜了拜,敛容低声道:“之前奴婢的语气或许有些强硬,但也是因为想到老将军一家的悲惨遭遇才难以控制,还望娘子见谅。既然你师傅要与你单独交谈,那奴婢就暂且退避,只是希望娘子不再抗拒……”

说罢,便转身缓缓走出了这座厅堂。

窗外起了风,灵前的烛火忽明忽暗,墙上的斑驳影子随之跃动,好似摹写着诡异画符。

丁述来到几案前,凝望片刻后整装下跪,朝着那灵位默默叩首。双澄尚未从刚才的惊慌迷乱中彻底清醒,只是怔怔地站在他身后。

叩礼行罢,他还是跪在灵前,并无即刻起身。双澄望着他的背影,沙哑着声音道:“师傅……你,真的就是之前说起的川西大盗?”

他凝视着灵位,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

双澄的话还未说罢,丁述已侧过脸道:“是否觉得,我这样一个被朝廷通缉的大盗,怎会与傅帅扯上关系?”

她默然无语,丁述深深呼吸着,目光深沉。“当年我被官府缉拿,虽然多次逃脱,但也精疲力尽。后来我逃到了河北边境,本是想在荒僻山林中躲藏一阵,却不料遭遇饿虎袭击。那时的我虽然拼尽全力与之搏斗,但毕竟势单力孤,被那饿虎一下子咬住了胳膊。眼见正在危急时刻,有人自对面山坡放箭射中猛虎一目,我才得以出刀刺进了它的心脏。此后我因失血过多陷于昏迷,等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军营之中。”

他又转而望着其中的一块牌位,缓缓道:“那个放箭从猛虎口中救下我的人,就是傅昶少将军。我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又苦于当时的危难处境,便假称自己本就是仰慕傅将军威名,特意寻来边境想要加入军队。当时老将军正好不在军营,少将军说见我与猛虎搏斗,看得出也是身负武功之人,便做主将我收入账下。”

双澄怔了怔,道:“那您,就一直改名换姓留在了军营里?”

丁述苦涩地笑了笑,道:“傅将军父子虽是朝中重臣,但常年驻守边疆,也很少会回到汴梁。我起初只是觉得自己寻到了个暂时避难的地方,可后来却被他们那尽忠卫国的襟怀折服。边境苦寒少粮,与繁盛的汴梁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天地,傅将军父子却从未有过抱怨之声,一日复一日地带兵操练。我先前见过许多官员,没有一个能像他们这样,于是我便真真正正地留在了军中,后来也曾随着少将军出兵打退过北辽人。但因我并无可靠的身份,少将军有几次想要提升我的职位,都被我推脱了过去。我原本一直以为少将军并不知我真实身份,可当最后一战雪山大败,老将军被迫自刎谢罪之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深夜求见少将军,希望他能允许我带着营中剩下的弟兄们向朝廷请求彻查此事,不能坐以待毙。”

“可惜啊!”他随后又长叹一声,“少将军却严词拒绝,甚至告诉我说,他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因为见我一心效忠于他,才故意装作不知。在他看来,要是我聚众哗变,便更是坐实了朝中大臣对老将军暗中通敌的揣测,而我手下的那些人手,也根本不足以威胁想要铲除傅家的人。”

双澄心中滞闷,低声问道:“你是说,他其实也明白是有人故意陷害了傅家?”

丁述缓缓颔首,悲声道:“尽管这样,他还是不允许我带兵要挟朝廷,只是嘱咐我说要想尽办法保住府中女眷的安全……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还在联络人手准备营救少夫人之时,将军府已被查抄……再后来,早年间被逐出将军府的二公子听闻消息后赶了回来,可那时少将军他们已被关进大牢。我们苦等时机,当得知少将军夫妇被押解出京流放岭南,便一路紧追。那几日连降暴雨,我们昼夜不停地赶路,好不容易在荒僻渡口阻截住官差,我带着几名军中旧部正与他们厮杀,却又遭遇洪水决堤。混乱中,少夫人将尚在襁褓中的你塞给了二公子,便已被大水冲走,而少将军一见此景,竟然不顾自己还带着沉重的枷锁,转身投入江中想去救她……”

他的语声逐渐低沉,双澄呼吸艰难,也不禁红了眼眶。

她似乎可以望到那滔天卷起的巨浪冲袭而来,身负枷锁的少将军却不顾一切地扑入江中,终至与少夫人一同消失在浑浊奔涌的江水中……

是眼见爱妻被洪水卷走因而不顾自己安危而纵身相救,还是不愿让二弟和忠心耿耿的旧部再为了他拼命,故而毅然赴死一了百了?亦或是明知自己流放至岭南也是毫无生机,不如与所爱之人一同沉入江中,就此永诀人世,不会再有任何纷扰……

她的泪水簌簌而下。

直至此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痛。

起初凌香说的那番话,只是让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然而师傅说出的这些往事,却令她好似亲身经历了那场劫难,甚至说,是坠入了那一场满是屠戮血腥与阴谋诡计的噩梦。

她木然转过身,望着那灵位上的一个个刻入底色的字痕,有那么一刻,几乎觉得自己不在人世间。

丁述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她的侧脸,道:“渡口一战,我杀尽了官差,将他们的尸体都抛入江中。据说后来朝廷也派人追查此事,但负责押解的官员怕承担罪名,便隐瞒了渡口遭劫的事情,只向朝廷回报说是遭遇洪水,官差与犯人都被卷走。此后我与二公子也曾想要替将军报仇雪恨,甚至还趁着二皇子赵锴出宫时联手行刺。可他身边禁卫无数,厮杀之下,我们非但没能除掉赵锴,我还身负重伤,拼尽全力才逃出追捕……走投无路之际,二公子决定将你交托于我,让我隐居山中抚养你长大……”

双澄再望着那灵位上的字迹,这才注意到虽然上刻“先考、先妣、先兄嫂、亡妹”等字样,却并无立牌位之人的姓名。

“这些牌位……都是他立下的?”她哑着声音问道,“那他现在,又在哪里?”

丁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才道:“等该相见的时候,自会相见。”

双澄心绪纷乱,怔立在灵前。丁述从桌上取过一束新香,递到了她手边,“现在,你总该为他们敬上香火了……”

她木然抬头,迟缓地望着丁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僵硬着伸出手去。

纤细的香束被紧握在掌中,微微一颤,竟断折为二,无声地掉落在地。

指挥使陆岷将宣乐庄搜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可疑之人,官家听闻此消息后心绪沉重,却又不能表露于外。

天明之后淮南王急急匆匆入朝觐见,便问起昨夜城中遭遇飞贼之事。

当着众臣之面,官家只是沉着脸斥责了汴梁府尹一番,又向淮南王道:“昨夜陆岷带人循迹追踪,一直追到了城外的宣乐庄,不想那庄中有座宅院中私藏歌姬舞女,听闻主人乃是淮南兵马副都监孙寿明,你可知晓此事?”

淮南王恭谨答道:“臣弟正是听闻了此事,这才特意向皇兄询问。按说孙寿明终日跟随于我,怎会在城外庄子里还藏着歌姬?”

话已说到这份上,官家便借机将孙寿明宣召入殿。那孙寿明诚惶诚恐入内觐见,还未等官家开口,便叫起屈来。

据他所说,此庄子本是他买下的,但后因自己常年不回汴梁,觉得闲置了也是浪费。正好有个商人时常来往于汴梁与淮南之间,想要在汴梁购置一处宅院作为暂居之地,因此便向孙寿明买下了此处宅院。

“依你所说,那宅子已经不在你的名下了?那商人现又去了哪里?”官家沉声问道。

孙寿明却道:“自从将宅子卖给他之后,臣就没再与他相见。这次来到汴梁后,他才专程请我去那宅子里喝过两次酒,此后各自分散,臣实在不知他又去了何处。”

事已至此几乎没有再盘查下去的道理。官家是借着城中飞贼之事加以搜查,如今飞贼既未有踪影,宣乐庄那宅子里就算豢养了歌姬,也只是寻常商人的行为,根本不算违背法制。

倘若官家还要追究孙寿明与商人买卖田宅的事情,倒是反而让群臣不解,故此也只能挥手让他退下。

散朝之后,淮南王又向官家禀告了关于给太后举办大宴之事。官家观察着他的言行举止,淮南王却从容淡然,丝毫没有异样神情。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为娘娘贺寿之事就交予你办理了。”官家不紧不慢地说着,淮南王亦微笑应道:“皇兄既然信得过臣弟,臣弟自然会竭尽心力为娘娘办好这次大宴。听说近来因为边境纷争而导致民间谣言四起,臣弟以为正是要以这样一场大宴来显示皇家毫无畏惧之心,也好向北辽昭示我朝鼎盛,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已经不多,若是还有什么不妥贴之处,要早做准备。”官家望着远处云霭道。淮南王应声允诺,此后向他行礼想要离开,才走了几步,却被官家叫住。

“说来当初勾结匪盗抢夺丹参的武官正是隶属你淮南治下,以后你对手下官员需要从严约束,以免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官家站在玉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听他忽然又提及亳州之事,淮南王微微一怔,随即道:“臣弟一定会牢记皇兄叮嘱,不让手下人再肆意妄为。”

淮南王离开后,官家便召来了九郎。

“宣乐庄中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孙寿明亦说那宅院早已卖给一个商贾!”一见九郎到来,官家便寒声道。

九郎略感意外,但先前官家根本没在他面前表现出要去搜查宣乐庄的意思,如今看着架势,却显然是扑空之后迁怒于他了。他下跪道:“臣之前所说的话并无虚假,孙寿明说那庄子卖给别人可有凭证?整个村庄的人应该都知道宅子里到底住的是不是普通商人,爹爹如果要细查的话,应该还是可以查清的。”

这些道理官家怎不知道,可归根到底,他要寻的怀思太子乃是讳莫如深的机密,怎容得大肆张扬满城皆知?

心中怒火又起,看着九郎那眉眼,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已经猜测到□□。这念头一经涌起,更使得官家暗自生寒。

九郎见官家神色有异,也猜得出他另含心机,故此只道:“爹爹若是不愿再打草惊蛇,也可暗中观察孙寿明的行迹。要是他真的说了谎,为免爹爹追查下去,必然会伪造起一切可需之物。”

他言既及此,也不再多说一句。

官家打量了九郎一番,忽而道:“你如今向朕屡次提议,为的就是让朕睁一眼闭一眼,让你跟那个燕双澄有个结果?”

九郎静静地抬头望着他,又俯身叩首。

“政权朝堂之事与臣早已无关,而些许小事,还请爹爹成全。”

他在长春阁待了许久,回到凝和宫时,已是临近午间。

才一进宫门,便觉得不太对劲。原本冯勉早该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口迎接,可今日却只有李善等人恭迎,没见他的人影。直至九郎走到正殿前,才见冯勉站在一侧,却只是木愣愣地立着,仿佛没望到九郎进来。

他微微皱了皱眉,撑着杖走上台阶,朝着冯勉道:“为何站在这里发呆?”

冯勉这才打了个哆嗦,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九郎,眼里竟泛起了泪光。

“出事了,九哥!”他哑声说了一句,双腿一软便想要下跪。九郎一把拽住他,扬眉问道:“到底什么事这样惊慌?!”

冯勉的嘴唇都在发抖,倒退进了大殿,俯身跪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