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轿子没走一会儿,竟然改了方向。潋滟察觉到了,却没吭声。

“娘娘,前头是御花园。”含笑的声音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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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点头,喊了一声“停轿”。

轿子停在御花园的东入口,潋滟下来,四处扫了一眼,低声道:“含笑你带着轿子先回去吧,本宫去逛逛就回来。”

“是。”含笑屈膝,吩咐轿子调头,继续往沉香宫走。

能让轿夫改方向,那人必然是有事找她。潋滟不关心他怎么敷衍小傻子,只慢慢地往太液池那边走,走到假山后的洞口处,站了一会儿。

“娘娘。”韩朔来得不快不慢,一身绛色的绣云官袍也不是太显眼。

潋滟挑着眼角看他:“太傅好闲情,不让本宫回去休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韩朔抬头,脸上还是似笑非笑,上前拉着潋滟的手就钻进了后头的洞穴里。

潋滟皱眉,大哥那件事她还耿耿于怀,没寻着时机去救。这会儿韩朔要同她亲近,她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

“伤可好些了?”韩朔毫不避讳地挑开潋滟的衣带,小心地拉开她的衣襟,看了看她肩头那一处最严重的鞭伤。啧,疤痕好重,愈合得还不是很好。

潋滟冷笑:“多谢太傅关心,本宫这伤还得养一段时间。只是疤痕丑陋,可能以后要请多多包涵了。”

假惺惺,韩朔最让人恶心的地方,就是实在太假惺惺了。

“你没用我拿给你的生肌膏么?”韩朔皱眉:“柔妃应该拿给你了,而且没动什么手脚。”

潋滟挑眉:“是有一瓶那个东西,休语收着呢,还没用。”

语气生硬,听得韩朔也着恼。他心下只庆幸潋滟这一张脸没事,不然他可能就没现下这样不动声色了。

“楚中丞如今还在狱中。”韩朔换了个话头,淡淡地道:“臣去看过了,没受什么罪。”

潋滟抬头看他:“韩朔,你就不能放过他?”

韩朔笑:“娘娘哪里的话,楚中丞犯了大罪,没诛连就已经是臣求了情。还能指望他能保住性命么?”

掌权者,玩弄人命于鼓掌。潋滟知道,若是他想救,就算是凌迟的死罪,也是有活路的。可是现在,韩朔一脸玩味,明显就是喜欢看她着急。大哥死了,对他百利无一害,他又怎么肯放过这一回?

第七十二章 胡晋不两立,情却可相通

她转身想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韩朔的呼吸都近在咫尺,难免有些烦躁。可是她刚一动,面前的人也跟着动,拦住她的去路,低低的叹息一声:“跟我在一起呆会儿很难?”

潋滟很想点头,太难了。可是这话转念细品,她想起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忘记主动往他府上送了。这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他这是没吃到,又开始惦记了。

难怪会主动来找她。

眼睛往他下身扫了一眼,潋滟笑了笑,道:“洛阳烟花繁华地,不缺风流的去处。本宫不愿意与太傅久呆,自然有人是愿意的,只是看太傅肯不肯出银子。”

韩朔的脸上变了几变,目光里划过一丝狠戾。

“这身伤可是疼得很,太傅应该还要去太极殿议事,本宫就先回去了。”潋滟朝他妩媚一笑,侧身挤过,出了假山洞穴,疾步就往西门回沉香宫。

韩子狐站在原地,侧头看着她离开。过了好一会儿,嘴里轻嗤一声,拂了拂袍子。

她可能说得对,愿意陪他的人不少,他何必要来她这里找不痛快。

朝中最近开始有不少人纷纷下狱,不是因为讥讽当政,就是因为犯了什么诛连全族的大错。敏锐的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好像从楚中丞入狱之后,年轻一辈的官员不少都被陷进去了。

洛阳太学生开始担忧朝政,放眼望去,朝中老臣多数是韩朔一党。年轻有为者,要么官职不高,要么接连被陷害。这么大的动静,皇上也一句话没说,只韩太傅出来说一句:

“如今居心叵测者颇多,望各位同僚克己守法,只做分内之事。”

潋滟听得直想笑,居心叵测,这个词韩朔也好意思用在别人身上。

不过她不关心别人如何,自家大哥总是要去看看的。如今可以走动了,她便去问皇帝求了一面令牌,好歹装装样子,然后再疏通关系,去天牢见楚弘羽。

离行刑之期不过十日了,潋滟有些愧疚,这时候才能去看他。提着食盒站在牢门前面的时候,她看见自家大哥正盘腿坐在草堆上,身上还算整洁,只是有些微的伤痕。

“大哥。”清脆的声音响起,楚弘羽微微眯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

“潋滟?”

潋滟走进去,将食盒放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楚弘羽道:“我来迟了。”

已经是很久不见,大哥还是以前的模样,站起来比她高了许多,应着文人雅士赞他那句“巍巍乎如玉山之将倾。”下巴上有些青色的胡渣,长发披散。若不是衣裳上那一个刺眼的“囚”字,潋滟兴许还会打趣他一句,当真是越发俊朗了。

“没有迟,总想着死之前好歹能见你一面。”楚弘羽笑了笑,想伸手像以前那样摸摸潋滟的头发,却看着她那盘起的发髻,半路将手收了回去。

“你怎么会死。”潋滟抿唇,拉着他的手站到角落去,低声道:“大哥你如实讲事情告诉我一遍,哪怕有丝毫的转机,我也一定会救你出去。这一遭罪,你不该受。”

她到现在还是觉得,大哥定然是被韩朔陷害的。

哪知,楚弘羽笑了笑,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坦然:“这一遭,的确是我该受的。没连累你和父亲,我已经知足了。”

潋滟一震。

“窝藏胡女是真,没有把她关进地牢也是真。我做的一直是错的,但是到现在竟也没有后悔。”楚弘羽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潋滟,慢慢地道:“要是在以前,我也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我大晋百姓受胡人之扰,苦不堪言。我立志一朝杀尽胡人,还我大晋山河安宁,却转眼,亲手救了一个胡女。”

“她只不过是个流落在国都街头的乞丐,跟着父母来大晋,父母却感染了疾病双亡。她穿着我们的衣裳,跪在街头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馒头。可是她都不会说我们的语言,只能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路人。”

“我路过的时候,身上是正好有些零钱,便给她换了两个馒头。她好高兴,一路跟着我到了楚府门口。我本来是想好人做到底,给她找条出路,结果她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胡人语。”

楚弘羽想起那女子,微微摇头道:“我当时是吓得踢了她一脚,随即想起应该报官将她抓去牢里。可是她慌慌张张地给我跪下磕头,比划着努力告诉我,她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

潋滟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那又如何?她没做过,她的族人却做过!杀我大晋百姓,毁我边境村庄。一句她没做过,就可以抵了么?”

“这些我都明白。”楚弘羽笑了笑,接着道:“那天天色不早了,我便将她先关在了柴房里,打算第二天告诉父亲,将她移送地牢。可是晚上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发烧了,抓着我的袖子一个劲地哭。我听见她小声喊的是‘娘亲’,迷迷糊糊又喊了几声‘想回家’。胡人语我只会一些,后来的都没有听懂。可是她那时候看起来,除开种族,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罢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谴责胡人没有人性,凶残不避平民百姓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又不能对胡人的百姓更宽容一些?自边境摩擦加剧,洛阳城里的胡人都被抓出来坑杀,大晋处处见胡即杀,还有将头颅悬挂在城门口以示天下者。那些胡人,难道不是单纯的百姓么?还有许多,是来大晋交换货物维持生计的,最后也死于非命。”

楚弘羽淡淡一笑,看着自己的手道:“那个胡女,我最后也没有将她交出去。她很聪明,换上干净的衣服,梳了大晋女子的发髻,便是我身边的丫鬟。旁人都以为她是哑巴,她却晓得跟在我身边,看我写字,偷偷学着。她慢慢地告诉我她的身世,也跟我发誓她不会做半点伤害大晋的事情。我相信了她,她也没有辜负我。”

“那天放她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将事情捅了出去。谢廷尉亲自带人来抓我们,我知道她被抓回去,一定是要身首异处的,反正也是大罪,我便拼着救下了她,自己跟着他们回来了。”

说到这里,楚弘羽有些愧疚:“当时一时冲动,没考虑过后果。也无怪父亲那么生气。这样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了。”

为一个不相识的胡女,差点搭上了自己家人的性命。幸好现在要死的,只是他一个人。

潋滟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大哥,你当真只是,一时起了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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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弘羽微微将头别开一些,眼神有些躲闪。

潋滟生气了,将人扳过来,瞪着他道:“自古犯傻都是为一情字,我才不信大哥你这样守规矩的人会平白这么帮一个胡女。你是喜欢上她了么?喜欢到这么糊涂,连命都不要了?”

楚弘羽沉默。

潋滟咬牙:“爹爹说得对,你当真是该自己受着。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要去喜欢一个胡女?你这样要我怎么能救,怎么救得你回来!”

太荒唐了,最恨胡人的大哥,会因为一个胡女迷失心智。她怎么不知道感情是这样让人魔障的东西?

“不用为我费心了。”楚弘羽叹了口气,抬头对潋滟笑了笑:“你啊,好好过你的日子,大哥有大哥的命数,强求不得。这次没了命,投胎转世十八年,我照样做父亲的儿子,大晋的忠臣。”

潋滟气得跺脚,扭头就要出去。可是在门口又生生停住,转回来将食盒打开,恼怒地道:“你最喜欢的几道菜,还有上好的女儿红!”

说完,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楚弘羽低头,看着那几道色香味不是那么齐全的菜,怔了怔。

潋滟冲到门口,步子还是缓下来。天牢的狱卒们几步一岗,头子在外头的桌子边坐着。潋滟走过去,勉强带着笑意道:“楚中丞还得靠你们多照顾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袖子下塞过一包银子,狱卒头子连忙说了几声“不敢”,手下却悄悄接过了。

潋滟离开天牢,转头就让人传信问张术,这一回,楚弘羽可还有救?

张术回信很快,小桂子急匆匆地带了信封跑进来。潋滟打开一看,他说:

“若将所逃之胡女抓捕归案,言明并非窝藏,而只是胡女狡诈,欺骗大公子,尚有一线生机。”

潋滟直发愁,人都走了,哪里还能抓得回来?那胡女又不是傻子,还能回来送死么?

这法子行不通,她得另外想。

晚上司马衷过来的时候,潋滟让小厨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然后捏着筷子很是贤淑地替他夹菜。

皇帝一头雾水:“爱妃你怎么了?”

潋滟一笑:“臣妾这不是看皇上最近辛苦,多替皇上补补身子么。”话一转,又道:“以前臣妾也经常做菜给大哥吃的,如今他吃不到了,臣妾也只能看着菜空想想他。”

第七十三章 刑场断相忆,三字长相思

念及刑期将近,潋滟垂了眸子,很是难过。筷子停在碗边声音都哽咽了:“皇上,臣妾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儿?”

皇帝一愣,放下筷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朕能做什么?爱妃但说无妨,只是…你先别难过啊。”

潋滟眨眨眼,勉强勾了勾唇角:“臣妾没事,只是大哥眼看着就要处斩了。他幼时护我,兄妹情谊不浅。如今臣妾也只能看着他赴黄泉,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免悲切。若是皇上能同太傅说,让大哥行刑时能用白布围了刑场,好歹让他死得不失气节,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司马衷想了想,道:“这个好办啊,白布又不值钱,太傅也不会吝啬的。等明日,朕便去同太傅说。”

不就是让楚中丞免死人前,好歹留些颜面么?小皇帝默默地想,这样爱妃能开心些的话,他一定让太傅允了。

潋滟破颜一笑,眼珠子一转,将小傻子招到了内室里。

“皇上要怎么同太傅说?”

皇帝一脸单纯地道:“朕就说,楚家一门忠烈,楚中丞将死,也留些颜面给楚将军。以白布围刑场,国库不差几丈白布银子。”

潋滟闷笑,反问他:“若是太傅说,没有这个先例,也不能为楚中丞一人坏了规矩呢?”

司马衷一愣,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爱妃教朕,该如何说?”

潋滟侧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怕他不记得,还是重复了好几次。

皇帝眼睛亮亮地点头:“朕明白了,爱妃聪慧。”

潋滟捏了捏他的手,叹息一声继续思量,有了白布挡刑场,要偷梁换柱,似乎就容易多了。

大哥她是拼了命也会救的,楚家就这么几个人,少一个就断一条路。小傻子如今在朝中是越来越孤立无援了,爹爹的身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她总要给他将来留一条活路。

她不知道离江山大乱那一日还有多远,可是以韩朔的谋划,总会是有那么一天的。她要保住楚家,保住小傻子,保住这司马皇室最后的余火。只靠她这弱女子,难是难如登天。可是再难,也要咬牙扛住了!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韩太傅。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晋惠帝就说了要为楚中丞白布遮刑场的事。朝堂上一片哗然,却都看向韩朔,没人先开口。

韩太傅皱着眉,看着龙座上的人道:“皇上,楚中丞犯的是死罪,虽然楚家于社稷有功,但是开此先例,也不合适。”

皇帝忧伤地皱了眉,叹息道:“太傅,近日群臣遭难者颇多,三千太学生已经给朕上书,求臣少杀戮,多理政,你也是看见的。朕本来也觉得斩一个中丞,斩就斩了。可是毕竟是为国效力之人,尽管犯错,但忠心仍在,若是就让他这般屈辱赴死,岂不是让群臣寒心,让百姓说我大晋错待忠臣么?”

韩朔怔了怔,倒不是惊奇这说辞,而是小傻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很意外。

“不过几丈白布,给我臣子体面,也显示晋国大度。朕觉得很划算,太傅你觉得呢?”皇帝眨眨眼,问了又抢在他前头答:“太傅向来不是计较之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话都没插上一句,韩太傅微微不悦,想想也知道定然是后宫里那位教的,当下也心软了一瞬,垂首应道:“皇上既然如此坚持,那便如此吧。”

反正是要死,有白布和没白布都一样。

司马衷松了口气,拍手道:“太傅真是个好人。”

朝堂里静了一阵,韩朔干咳一声,挥手示意后头的人继续上禀事务。

潋滟拖着半好的身子奔波了好一阵子,凭着楚家的关系和她自己的手段,终于在行刑之前布置好了一切。

这天,洛阳城里万人空巷,都去看那楚中丞被当街斩首。

楚弘羽素日为官清廉,交的都是至情至性的知己朋友,口碑也是极好。这日无人丢那劳什子的菜叶鸡蛋,倒是有几位友人齐齐抱着长琴跟着囚车走。两百太学生辞课送行,一人走在最前头高唱:

“有郎艳才绝,斗酒歌三声!”

众人跟在后头,齐声喝道:“歌三声!”

“一心为国尽,鞠躬不负恩!”

跟着的百姓也不禁和道:“不负恩!”

“无奈命途舛,将死当远征!”

“当远征!”

“生当为忠良,死亦是英魂!”

潋滟红了眼睛,跟在人群里走动,大声跟着喊了一句:“是英魂!”

囚车上的人被黑布蒙着头,静静的不说一句话。潋滟跟着众人唱完,眼泪都要下来了。

“娘娘保重,这前头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韩朔一手护着她不被人挤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一点不被影响。

潋滟深吸一口气,冷哼:“太傅放心,本宫会好好送大哥上路的。倒是委屈太傅,穿成这样同本宫一起在人群里走。”

两人都做了平民装扮,特地出宫观刑。韩朔很嫌弃周围的人群,但是想着今日这日子,也就算了。楚弘羽非他所害,乃是自找,他没什么愧疚。但是身边这人难免不把账算在自己头上,他还是装装好人吧。

“刑场到,百姓退避,押人入斩首台!”押送的官员喊了一声,就有侍卫过来将囚犯押入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架起的长戟将人群隔开,只等时候一到,就丢筹子行刑。

潋滟被韩朔带到了刑场旁边的一个台子上,与人群隔开,虽然也看不见白布里头,但是好歹离刑场近一些。

“送玉华上路!”楚弘羽的几位友人被侍卫拦着,却有人高喝一声,接着几人相应,都席地而坐,抱琴入怀。

围观之人都自发让出一块地,看那抱琴的几人合奏。

玉华是楚弘羽的字,潋滟听着,心下叹息。若是她一朝当死,有人也能为她这样送行,一生也是无憾了。

“一曲《广陵散》,玉华好走!十八年后,他乡再遇,当做忘年之好!”

琴声激昂,连监斩的人都微微动容。百姓中落泪之人不少,还有长跪送行的太学生,显示了平日里楚弘羽多得人心。

只是,潋滟四处看了看,爹爹没有来。

老人家一定还是觉得大哥给楚家蒙羞了,不肯来吧。他未必不心疼大哥,只是爹爹心里更重的,可能是楚家的名声。

不知道大哥知道了会不会伤心,潋滟看着那被白布围起来的斩首台想,他现在估计已经出城了,这一生不回洛阳,自然也就没机会伤心了。

没错,今日被带上斩首台的,只是潋滟备好的死囚替身。楚弘羽应该已经带着信,去边关投奔毕卓了。她今日出来,也不过是给韩朔做个戏看,免得这狐狸起什么疑心。

日晷影短,午时将至。监斩官正要伸手去拿筹子,却突然有人闯刑场。

“何人放肆!”

侍卫将一女子扣下,押到了刑台前头。潋滟一惊,仔细看过去,却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那女子似乎口不能言,支支吾吾地叫了半天,指着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又指指自己。

众人都不明白这人是何意思,韩朔却突然开口道:“这是个胡女。”

潋滟心里一跳,扭头就问:“你可懂胡人语?”

韩朔斜她一眼,点头。

潋滟扯了人就往台子下走,走到侍卫封禁的地方,朝侍卫指了指韩朔:“他是当朝韩太傅,要进去,快放行。”

侍卫一愣,看向韩朔。

韩朔沉默,这丫头是拿自己当令牌使了,早知道就不跟她过来。

潋滟不管不顾,她太好奇这胡女是要干什么了。而且这会儿人现了身,说不定大哥都不用金蝉脱壳,就有救了。她还以为这人不会再出现,看来世上的傻子还是多的。

韩朔叹了口气,拿出令牌来给侍卫看了,很快就被放行。监斩官也起身迎过来,拱手问韩朔是不是令有改动。

“等听听这胡女要说什么。”韩朔挥挥手,示意人将那女子带过来。

潋滟带着斗篷站在韩朔后头,胡女被带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可以看见那张哭得凄惨的脸。

“何故要闯刑场?”韩朔问。

胡女张嘴,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周围的人都没听懂。韩朔沉默了一会儿,替她道:“她说是来自首的,当初是伪装成哑女骗了楚中丞。现在让楚中丞遭此横祸,心生不安,故来以命换命,还请大人开恩。”

潋滟有些诧异,这是赶着送死来了?为何?

胡女回头往斩首台看了好几眼,又焦急地看着韩朔,生怕他不相信似的。

韩朔也的确不信,就算这时候有人愿意出来顶罪,可三审都已经定罪,翻案太麻烦了。

“将她带下去吧。”韩朔挥了挥手,打算等先斩了人之后,再来处置这个不怕死的胡女。

哪知那胡女却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有些绝望,泪水洒了一地。踉踉跄跄地跪到斩首台前面去,朝白布“呯呯”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到额头上流出血来,染了一方地面。

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惊,正想说话,就见那胡女沾了血,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写了什么。

侍卫很快上来将她带了下去,血滴了一路。众人唏嘘,都转头去看那地上。

歪歪扭扭的字,还不是很熟练,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

“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