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身是不能替,心不作二取

刑场上一时安静,潋滟愣愣地看了那三个字许久,突然想起大哥以前常临摹的一首词。

“一相思,两不知。芳心暗许,君知否?

再相思,难相忆。空情载酒,水东流。

长相思,情不休。偏都将那无情恼,化做了痴情愁。”

那胡女约莫是日日陪在大哥身边,学不会汉字,就偏只学会了这三个字。长相思,长相思,这思的人可惜了不在这里,胡女是白白送命来了。

潋滟想笑,想再骂她傻,但是看着地上那慢慢风干的血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行刑吧。”韩朔转过头去,对监斩官道。

监斩官抹了一把汗,坐回座位上去重新掷了筹子:“行刑——”

周围有哭声响起,不知情的人热泪挥洒,就见那白布上突然溅了艳红的血,白布拉开,犯人已经身首异处。

潋滟转过身去,脸色很难看。韩朔淡淡地道“娘娘节哀。”

“怎么能不节哀,要死的都死了,要活的始终还要活。”她轻声道:“只可惜了,太傅没有什么亲人了,连这丧亲之痛都再也不能尝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韩朔微微皱眉。

“回宫了,还请太傅高抬贵手,把大哥的尸体交给家父处置。”潋滟朝他笑了笑,转身就往皇宫走。

她心里莫名有点儿凉,如若没有那胡女,今日她应该心里暗笑看韩朔被蒙在鼓里的。可现在,就算不看那刑台,脑海里也总会浮现那胡女的身影,颤抖着,哭泣着,写下那三个字。

大哥啊,你何其有幸,一心为你的亲人,肝胆相照的朋友,愿意为你赴死的爱人,你都齐全了。楚弘羽这名字死了,你还是幸福的呵。

“娘娘何必急着回去?”韩朔追上来,走在她身边道:“许久不曾出来,不去尝尝福满楼的点心么?”

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潋滟淡淡地道:“本宫怕吃了一嘴血。”

韩朔“啧”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腕就换了方向走,边走边道:“你这嘴巴就不能积点德,好不容易有兴致想吃点心,你非这样恶心我?”

潋滟闭嘴了,心里想,你不也在恶心我么?刚杀了人家大哥还好意思带她去吃点心,若不是楚弘羽没死,她这会儿都能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拉着脸走进福满楼,这儿的掌柜似乎都同韩朔相识了,一见他便亲自从柜台后头绕了出来,带他们上二楼。

韩朔像是逗小孩儿似的,打了一巴掌要给一个甜枣,笑眯眯地给潋滟点了一桌子她以往最喜欢的点心,什么芙蓉酥,鹅儿卷,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潋滟撑着下巴拿眼角扫着这些东西,笑得妩媚:“难为太傅记得这些东西,等会儿带去姐姐坟头上给姐姐吃吧。”

韩朔脸上的笑意一顿,慢慢地沉了下来:“娘娘此话何意?”

潋滟恶劣地勾着唇,玉葱指在一桌子点心上扫了一圈儿,道:“这些一直都是姐姐喜欢吃的东西,不是我喜欢的。只是你一直给我吃,我便吃习惯了。现在看着,只觉得腻。”

那时候多傻啊,一心喜欢的人终于对自己好了,眼里终于瞧得见自己了,她便傻傻地什么都不想,尽情满足他的要求。他喜欢看她穿姐姐的衣裳,梳姐姐最爱的发髻,吃姐姐最爱吃的东西,她都照做。这个时候的韩子狐会很温柔很温柔。

她以前,很眷恋那样的温柔。

而现在么?温柔能换做几两银子呢?不都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东西,稀罕个什么劲儿。

“楚潋滟,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恶毒?”韩朔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看着她道。

恶毒?潋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好奇地问:“我哪里恶毒了?”

韩朔冷冷地道:“说话从来就不留情面,身为女子也是心狠手辣。除了你亲近的人,其余人的生死你都可以不放在眼里。随时随地都充满了算计,身上也带满了刺。这样的人,还不算恶毒么?你怎么就不能同普通的女子那样,普普通通地过日子?”

潋滟一愣,随即大笑,指着韩朔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太傅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你是在逗乐子么?”擦擦笑出来的泪花,潋滟还是忍不住想笑:“我充满算计,浑身是刺,那又如何?不是太傅您一手造就的么?若是能跟个普通人一样好生过日子,我怕是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不是天真的人,怎么就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继续拍着桌子笑,潋滟满意地看着韩子狐那张脸慢慢扭曲。

她就算是恶毒又如何呢?本来好人就活不长,她为什么要当好人?心地善良、温柔如水,这些词早就不适合她了。韩朔一定是吃坏了脑子,才会给她说这些。

“好了,闹也闹够了,本宫要回去了。”潋滟整理了衣裳站起来:“太傅自便。”

韩朔一声不吭,潋滟便自己从门口走了出去。

戴上斗篷的帽子,潋滟在心里数了十声,果然没一会儿,后头的人就跟了上来,将一枚腰牌塞给了她。

“明日当取回,娘娘保重。”

这是被气得连送她回宫都不肯了。潋滟笑了笑,接过牌子塞进袖子里,就继续往宫门走。

韩朔转身往另一头走,故人被提及,他还当真有些时候没去看明媚了。这会儿正好楚家要行丧事,他跟着去看看也不错。

潋滟估摸着身后的人走远了,才停下步子,转头走到一个包子铺面前,就离福满楼不远,小小的店面,小二倒是热情:“姑娘要什么馅儿的包子?”

“豆沙。”潋滟笑了笑,从怀里拿出碎银子来,捧回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她不爱吃那些点心,爱吃的只有这让他们瞧不上眼的包子。可惜了韩朔一直不知道,自己也差点忘记了。吃一样的东西,她楚潋滟也成不了楚明媚。

“小五?”前头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潋滟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迎上江随流震惊的眼。

她还咬着一口热腾腾的包子,街上人来人往。但是两人都仿佛瞬间石化了,一动不动。

江随流是观了刑,打算再去送一送楚中丞的。结果肚子有些饿,过来买包子,却撞上一个怎么看怎么像那日竹林里换女装起舞的小五的人。

虽然有斗篷看不太清楚,只一个侧脸,但是他也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结果那人就这么愣住了。

当真是他,或者说,她。

江随流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了,她是个女子吧,若是男人,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女装在街上行走?这会儿的反应,更是有些被揭穿之后的惊慌了。

心思流转之间,潋滟已经回过神来,两步走到江随流身边,拉着他就往人少的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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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早晚要被知道的,那日竹林一别,后来就没再去过。他们都还欠她一样东西呢。

“你到底是谁?”

两人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下,江随流看着旁边的女子,皱眉问。

“你觉得我是谁?”潋滟靠着墙壁,拿出包子来又咬了一口。

江随流打量她半晌。

能被韩朔那般对待,身上的衣料子也不是寻常人穿得起的。这般的好姿色,洛阳却没有什么风传,那就应该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是已经嫁人的妇人。韩太傅没有娶亲,那么…

江随流不确定地问:“可是宫中的人?”

潋滟心下赞他一声,还算聪明。

“刚刚被处死的那位,是我大哥。”她打量着江随流的神色开口道:“我是楚家,已嫁出去的女儿。”

江随流一震,楚家的女儿只有一个,是当今的沉贵妃,艳绝天下的楚氏潋滟。

怎么会?贵妃怎么会游荡在宫外,还同他们一起戏耍比试?这会儿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吃百姓才会吃的豆沙包?

“很意外么?那一日,我不过是慕着你的名而去,才会出现在竹林。今日,我只是出来送大哥一程。”潋滟看他一脸不解,不由地笑了:“江公子是不是觉得本宫行为不当?”

“不是。”江随流皱眉道:“在下只是在想,是什么让娘娘能这样来去自如。”

潋滟一愣,袖子里的腰牌像是突然烫了她一下。

是啊,她能这样来去自如,靠的是韩朔。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予他温情,他予她所需,两不相欠,只是交易。

不过,不能告诉他们罢了。

“想点正经的事情吧。”潋滟将被叶子包着的包子分了一个给江随流,道:“江公子若是有意为皇上效力,不如去找张术张大人,他很是看重你,向本宫举荐过多次了。只是最近事务太多,本宫分身乏术。不然,早就应该提礼上门,请公子出山的。”

江随流接过包子,有些纳闷地看着潋滟:“你请我出山?”

一个贵妃,请他做什么?

潋滟咯咯一笑,食指一扬,很是娇俏地道:“莫看不起女人,江公子,女人能做的事情,可是有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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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谋有张行之,乾坤自在胸

妲己覆商,妹喜亡夏,女人动起心思来,那是可以亡国也可以救国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只是男人都习惯看轻了女人,也才会不断地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江随流拿着包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皮薄馅儿多的豆沙包,吃起来很是爽口。但他对面前的女子,还是怀有万般疑惑和猜忌。

后宫不得干政,这位贵妃娘娘是何意要招安于他?韩朔出马他亦未动心,又凭什么要被这区区女子说服?

“恕在下愚昧,皇上已经派了韩太傅招揽洛阳有识之士为国效力。娘娘又何必多此一举?”

潋滟吃完一个包子,舔舔手指,拿了最后一个包子出来,将干荷叶扔进了一旁弃置的竹筐。

“怎么是多此一举呢?韩太傅招揽的,那是韩太傅的人。本宫亲自来请的,是属于皇上的人。”漫不经心地又咬了一口,潋滟抬眼看着江随流:“张术说你聪明,本宫觉得公子也该是明白当朝形势的。楚中丞已死,朝中近日动荡,多数新臣被害。你既然不肯接受韩朔招安,那便还是有想法的。信不过本宫这女子,那便跟张大人直接谈吧。跟我来。”

江随流一愣,眼前的女子已经转身往巷子外面走了。不知为何,听着她那话,他的脚下意识地就跟着迈开了步子。堂堂男儿,为一女子差遣,那算是较为屈辱的事情。可是他也好奇,这位贵妃娘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张术都帮她?

张术在朝堂上是无足轻重的人,挂个闲散官职,在城南修了个草堂,每天闲着无事,还给人算命。可是洛阳名流对其还是有耳闻的,那是个心怀大志的人,无奈志不得伸,消失过几年,再现身,就成了区区八品内台正史令。

潋滟快速地走着,很是熟门熟路地带着江随流去了张术的草堂。远远地就看见门口有个胡子拉碴的人在门口修剪花草,衣摆扎在裤腰里,靴子上都是泥。旁边还蹲了一只花白的老猫,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稀客来访。”看见人影,张术抬头笑了笑,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都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眼睛如电一般,炯炯有神。

潋滟在他门口站定,恭恭敬敬地给他屈膝行礼:“又来打扰先生了。”

江随流心里微惊,堂堂贵妃,给个八品官员行礼?这人怎么尽做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谈何打扰。”张术一笑,看了后头的江随流一眼,顿时明白:“娘娘这是亲自出来抓人了?”

潋滟一笑,甩着袖子道:“先生这话说得,不过是带人来给您瞧瞧,让他开个窍。哎呀呀,妇道人家,说话总是不如你们男人可信的。”

说着,也不跟他客气,侧身就进了草堂去:“本宫还能在外头多停留几个时辰,再晚可是要被罚了。先生和江公子聊吧,本宫先把这包子吃完,再给你们沏茶。”

“好。”张术点头应了,朝江随流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里面说话吧。”

江随流笑了笑,有礼地朝他颔首,跟着进去主堂里坐下。

张术擦了擦手就进来了,看着他,感叹道:“许多年不见了,当年的垂髫小儿,如今也已是风流少年。令尊身子可还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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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流心下思量,这张术可能是他父亲的旧识,也怪不得会突然举荐他了。

“家父前年已经过世,劳大人牵挂了。”拱手谢礼,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张术惋惜地道:“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前年我尚未理人间事,竟也不知道令尊仙逝。改日有空,定要去他坟头上烧一炷香。”

“多谢大人。”

潋滟站在院子里,看看那井口,又看看自己从厨房里端出来的茶具,终于还是挽起袖子,先打一桶水上来,再烧水泡茶。

张术很会说话,而且一看就是个很慈祥的长辈模样。潋滟一壶水烧开了的时候,屋子里两人已经快成忘年之交了。

“贤侄才华横溢,老夫真是恨不得早认识你几年。”

“叔伯过奖,侄儿这半桶墨水,也不敢在叔伯面前卖弄。只是想不到叔伯避世这几年,竟然发现这么多的事情,侄儿也是心中感慨。”

“唉,我大晋立国根基不稳,到惠帝这时候,已经是奸臣当道,山河动摇了。老夫只不过是会算这命理八卦,也就比旁人更想得长远。旁人都以为是太平盛世,殊不知这大浪将起,家国将不安啊。”

“侄儿愿听叔伯详说。”

潋滟听得闷笑,江随流是个表面看起来不甚正经,其实骨子里很认死理的人。能拉拢他效忠了小傻子,也便能保证他不会背叛。

有张术在,半分不用担心说服不了江随流。张术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活的也能再给你说死回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这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才贯古今,文达八州的才子,一般是活不长的。所以他留在她身边做个谋臣足矣,等年老了,还能喝她一杯孝敬茶。

忘了说,张术是楚家给潋滟请的夫子。自从潋滟小时候偷偷女扮男装混入太学被抓之后,楚将军就给她请了个夫子在家里教书,免得她不安生。这一场师徒缘分持续了三年,从潋滟入宫之后,张术便离开了楚家,结草为庐,挂着闲职替潋滟出谋划策。

“老夫镇你后方,可保卿不败韩朔。”当年张术是这样笑眯眯地给她说的。

潋滟也的确很相信张术的才华,只是有些纳闷的是,不过一个三十又二的男人,为什么要自称老夫?还总是不刮胡子。吓坏附近孩童不说,还总是诓得比他小不了多少的人喊他叔伯。

张术说,这叫风雅。潋滟觉得自己是没办法理解先生的境界的,干脆就随他去了。

茶泡好,潋滟进主堂去端给那两个人。张术像是说到尾声了,一声长叹接过茶来,语重心长地总结一句:“贤侄,力用到对的地方,才能有更好的效果。利害关系老夫已经跟你分析了个透彻。余下要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牛饮一口茶,脸色一变。

“娘娘,茶好烫。”嘴里起了泡,生生将一口滚烫的茶喝下去,张术皱了脸。

潋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先生,茶是开水泡的,自然烫。”谁让你一喝这么大一口?平时是井水喝惯了吧!

张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捂着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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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低笑一声,转头看江随流。后者似乎刚才情绪很激动,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红,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娘娘,在下会听从叔伯的话,为国效力的。”

一会儿不见,就多了一个被忽悠得喊叔伯的。潋滟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带了柔和的笑意:“公子如此深明大义,也是大晋之福。时候不早了,本宫就先回去了。往后的事情,公子去找楚将军也可,直接问张大人也可。”

“好,多谢娘娘。”江随流笑道:“正巧了竹林里欠娘娘一件东西,今日也算还清了。”

潋滟点头,很是欣慰:“公子不提,本宫还忘记了。等会儿就派人去问其余四位要东西去。”

“哈哈哈。”江随流大笑,拱手做送别礼。潋滟点头,微笑着转身出去,走到井边跟正在喝凉水的张术说一句:“先生,我先回去了。”

“唔。”张术点点头,应了。

“不过…”走两步,潋滟好奇地又转回头来低声问他:“先生认识江公子的父亲么?那是个什么人?”

张术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口井水,低声回她:“谁告诉你我认识他父亲了?不过就那么一问。上来就问候人家的令尊令堂,比较容易叫人觉得亲近,这是交际之仪啊娘娘。”

潋滟:“…”

同情地看了主堂一眼,江随流这是被张术给诓了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潋滟笑着离开了草堂,安安全全地回了皇宫。晚上的时候还收到张术传来的口信,说是已经将江随流安置妥当。其人不负重望,有才有识。唯有一点棘手,那便是他的知己之交裴叔夜乃是韩朔手下最忠心的谋臣。

裴叔夜,潋滟还记得那个人,琴声很美,人也儒雅。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术还给了她一个忠告:“韩朔近日异动,娘娘当离而远之,早做打算。”

潋滟琢磨了一阵子,觉得是应该早些准备后路了。张术的话,听着是绝对有好处的,她当年只一次没听他的,那便是执意要同韩朔定亲,可是后来就当真落到了那样的下场。自此之后,她做什么大的决定,都要问他一声了。

这时候他们大概都没有料到,千年之后的历史上,会有那么一笔。

“张行之,有安定江山之才,未雨绸缪之心。救社稷于水火。安百姓于乱世。”

目前的张术还只是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汉子,蹲在花猫旁边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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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青楼多风情,杯酒难解味

韩朔坐在软垫上,捏着酒杯看面前的舞女纤腰款摆。

春风楼算是洛阳最大的销金窟,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不过今儿来的这位,可让老鸨风妈妈流了一头的汗。当朝太傅,一贯没有什么糜烂生活的韩朔,也会到她这春风楼来。这尊佛要是捧好了,她春风楼从此可坐稳洛阳第一青楼之位。可若是捧不好,那她这地界儿转眼关门也是可能的。

四大花魁烟红柳绿都跟着上了,太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她者春风楼里最好的只有那桌上的美酒,人压根入不了眼。

风妈妈急了,这美的不喜欢,弹琴唱歌的也不喜欢,韩太傅这是做什么来了?

韩朔轻呷一口酒,等了一会儿,厢房的珠帘被拨动,一人姗姗来迟,坐到他旁边就嬉笑着赔礼:“我来迟了,太傅莫怪啊莫怪。路上马车差点撞到个小孩子,耽误了些时候。”

脱下披织锦镶毛斗篷,来人一身银白底色缎花袍,头戴紫金冠,腰束青金带,脸上笑意风流,眉目清秀。

“自罚三杯,我便不怪你了。”韩朔淡淡地说了一声,伸手便将秦阳面前的酒杯给倒满了。

“哎…”秦阳向来是不跟韩朔见外的,这么多年兄弟,上次他抢他生肌膏他都没计较呢。今儿这是谁又惹了这尊佛,让他心里不痛快了?

无奈地伸手把酒端起来喝了,三杯下肚,秦阳拍拍韩朔的肩膀:“难得你来一趟这烟花之地,身上煞气这么重干什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说与兄弟听听。”

韩朔抿唇,低笑一声道:“我有什么不顺心的,如今朝中形势大好,碍眼的楚弘羽也丢了脑袋,还有什么能让我不顺心。”

秦阳“啧啧”两声,跪坐下来抱了一个歌女在怀里,笑道:“朝堂里没有不顺心,那便是其他地方不顺心了。你该不会又是被宫里那爪子锋利的猫给抓伤了,跑出来找我撒气?”

回回都是如此,楚潋滟惹他不开心,总是来找他。秦阳心下觉得韩朔也是脑子不正常的,捏死一个楚潋滟多容易啊,他偏生要留着她给自己添堵。嘿,活该!

“她没那般重要。”韩朔轻笑一声,目光投向场中挽袖作飞天舞的舞女,喃喃道:“我今日,是去看明媚了。”

秦阳调戏歌女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他:“你怎么又去了。”

楚明媚再怎么说也是楚家人,楚家的坟地,哪里是他韩朔能轻易进去的。每次上个坟会不愉快,他也还总去。

秦阳好歹也是跟韩朔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韩朔那点破事,他清楚得很。只是怎么说呢,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惦记着不放有什么用呢?他反而觉得宫里头那位比楚明媚适合韩朔多了。

楚明媚是单纯善良的高门女,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一点凌厉之气都没有。跟潋滟比起来,那就是一个仙女。可是韩朔又不是什么好人,跟仙女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局。依他看,还不如两个心狠手辣的凑一块儿,怎么都不会寂寞。

“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人是生不可忘的。她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总是要在心里头留着个位置给她,才不算忘恩负义。”韩朔道:“冲轩,今日我在她坟头边上想,我是不是其实,也没有那么爱明媚?”

秦阳叫他说得打了个寒颤,一脸古怪地道:“对着坟墓想这些,也不怕你的小妻子跳出来咬你…怎么就没那么爱她了?你不都为了个楚明媚,快把楚家给拆了么?”

当年楚明媚病逝,韩朔差点一剑指了楚啸天的喉咙,说都是他们照顾不当,明媚才会死。要不是楚潋滟拦着,当年楚啸天就该一巴掌劈死这混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