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朔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不说那些了,今日我只是想来看看,都说这青楼楚馆多风情,活这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

风妈妈在一旁站了好久,总算能插上话了,甩着帕子就道:“哎哟太傅,咱们这春风楼的风情可是洛阳城里最美的。都说这‘春风十里销金窟,美人卷帘俱歌舞’。您想要什么模样的姑娘啊,我们这儿都有!”

秦阳大笑两声,对这风妈妈道:“那可赶紧的,将最美的姑娘都带上来瞧瞧,保不齐哪一个就能入了太傅的眼,飞上枝头了呢。”

“哎,好好!”风妈妈一笑,朝着门外直招手:“姑娘们,都过来!”

一水儿莺莺燕燕涌进来,韩朔皱眉。脂粉味实在太重了,天气尚冷,这些姑娘一个个都穿得轻薄,也不怕着凉。

他倒是不知怎么想起了潋滟,那是个怕冷的,冬天总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团不再出来。她身上也没有一点脂粉味儿,总是干干净净。偶尔要涂脂抹粉,也是万般妖娆,拿她来一比,眼前的一群人都叫他觉得糟心。

话是她说的,有银子,定然就有的是人愿意来陪他。可是,他现在发觉,要其他人来陪他做什么?他只是喜欢她来陪,看她那心里生气,脸上还笑盈盈的模样、看她带些算计,又有些小聪明的笑容,他会觉得日子过得有劲头,没那么干巴巴的无聊。

竟然一时心情不好,当真来这里了。他韩朔,什么时候也这样冲动了。

“罢了,换两个曲儿唱得好的人来就是了。其余的,不需要。”韩朔抿唇道。

风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暗自嘀咕了一句什么,当真把姑娘们又都带出去,换了两个弹琴唱曲的清倌儿进来。余下的姑娘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下楼,相互议论着。

“前段日子有坊间传闻说韩太傅有断袖之嫌,我还不信。今日算是有些信了,你瞧瞧,几个花魁都没看上眼呢。”

“什么断袖之癖?我怎的没有听说?”

“那是你太过孤陋寡闻,前些时候竹林五贤与韩太傅一起在竹亭里头玩乐,听说那日韩太傅就带了个小厮去,长得秀气着呢。两人举止亲密,韩太傅还为那小厮换舞衣,画花钿呢。”

“真的假的?我就听一个客人提过一两句,没当真呢。”

“嗳,这还能有假?不看韩太傅已经年过双十,却不曾娶亲么?那般高的身世地位,哪家闺女不是巴巴地想嫁?可这么多年了,愣是没见太傅娶亲。”

“那不是说太傅对楚家小姐一往情深,所以未娶么?”

“你真傻,当权的男人,哪有从一而终的。依我看啊,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没见楚中丞死了,韩太傅也没什么表示么?若真对楚家那位小姐上心,怎的还会让人家哥哥死了。”

“唉…”

众人心里都叹息,好好的一个男儿,佳婿的不二人选,怎么就偏偏是个断袖呢?

韩朔听着曲儿与秦阳说话,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出来,已经变成了龙阳君之流。两人先谈了些朝事,转头又谈盐运厚利之事。

“冀州刺史有意巴结,这回运盐到洛阳,也是想着能见上你一面,说上几句话。”秦阳道:“早些时候有人来我府上递了帖子,我没应,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韩朔不是多清廉的人,看他府里头的奇珍异宝也就知道了。听着这事儿,倒是没急着表态:“人还在路上,不急,等到了洛阳再说吧。”

秦阳笑:“韩太傅你这是端着架子要人来送钱呢,可别把人胆子吓破了,门都不敢再上。”

76--2

饮一口酒,韩朔低笑:“上与不上,我又不在意。来了就为我三军送些粮饷。不来也算我省了事儿。”

秦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正了正神色:“说到兵权,你不怕毕卓这一番凯旋,要分薄你那杯酒么?”

韩朔嗤笑:“待他凯旋归来再言不迟,况且军中又不是他毕卓一人独大,还有谢戎和虎威守着,我担心什么?”

秦阳摇头:“看起来你是不用担心,但是你瞧瞧,现在兵权楚家捏着不少,谋臣也有不少投在了楚家门下。方才还听说那江随流过两天上任,要去做个中书省的通事。楚家的势力你以为被你压制,其实,也还是一点点在涨啊。”

韩朔一愣:“江随流?”

“嗯,我还忘记了跟你说。”秦阳道:“本以为江随流会跟着裴叔夜投你门下,哪里知道这两天他突然改了主意,去投了楚啸天。我还没想明白呢,好端端的康庄大道不走,你说他为何要去走小路?”

韩朔皱眉,想起一张笑得妩媚的脸,心下就是一阵烦躁,端起酒来就喝。

“既然他选了小路,那就让他走,我韩朔也不是小气的人。”放下酒杯,他淡淡地道:“随他。”

秦阳捏着酒杯打量了韩朔好半晌,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韩太傅,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这会儿半醉半醒,可还能回答?”

韩子狐斜他一眼,嗤笑道:“有话,直说便是。”

秦阳点头,微笑着问:“如今的楚氏潋滟,可还曾如当初那样,将您放在心上?”

第七十七章 琵琶别抱人,墓前山风冷

他可是记得,以前楚家那小丫头经常围着韩朔转,哪怕韩朔是先与楚明媚有了婚约,楚潋滟也会远远看着他们,跟在后头。

以前秦阳还觉得韩朔对潋滟残忍了些,毕竟人家一颗芳心尽付,换来的是一场欺骗和利用。可是如今怎么看着,韩太傅也没再占着多少上风。那曾经日日同韩朔示好的小丫头,现在也不是心意冷透,再不肯轻易依赖他了么?

听着这问话,韩朔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似利剑,直直地要将那嬉皮笑脸的人穿透似的。秦阳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作何要去问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放与不放,他韩朔还在乎不成?

“你定然是最近太闲,担着太保的职务,却什么都不做,倒来问这些有的没的。明日我便奏请了皇上,让你去荆州走一趟吧,正好听闻那一方正闹秋旱,你过去体验一番民生疾苦,回来也好上表于帝。”

雪白的牙齿半露,韩朔微微眯眼,一字一句地说了这段话。

秦阳脸上一顿,立刻换上一副正经神色,摇头道:“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长途奔波。去荆州还是算了吧,我不问这些了,不问还不成么?”

啧啧,不过是开个玩笑想看韩朔变变颜色,打趣一番,哪知就给人家惹急了。得了,惹不起躲得起。他爱回避,那就让他回避去吧。总也不关他什么事。

韩朔继续饮酒,心思却是飘得远了。无情恼,多情愁。这些个女子该心思缱绻的东西,当真不适合他。也不过就是今日稍微感概了些。

比起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这种事,他更关心楚中丞死后,中丞之位要提谁上来。楚啸天闭门不出,怕是好几天不会上朝,他有充实军备的折子,这时候也就该让皇帝给过了。

江山几秀,可比美人好看多了。

司马衷不适合那皇位,他也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人臣。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名正言顺是他的。为着那一天,他也不该去想其他的。

一口饮尽杯中酒,韩朔笑了笑,指着正在弹琴的女子道:“此女殊容甚丽,倒是可以做金屋藏娇之用。”

琴声突然乱了,弹琴之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提着裙子给韩朔行礼:“太傅…”

毫无预兆的天降之幸,琴女长歌有些手足无措。秦阳微微惊讶,转头看着韩朔道:“你要替这女子赎身?”

韩朔点头。

门口候着的风妈妈立刻就进来了,拉着长歌连声朝韩朔道谢,嘴里嚷着:“太傅当真是好眼光,这长歌还是个清倌儿,能跟着太傅,也是我春风楼的福气呀。来来,长歌还不谢过太傅?”

“谢太傅!”长歌偷偷瞧了面前的男子好几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也不见多少爱慕亦或是欢喜之情,怎么就听了两首曲子,便要赎下她了?

“将卖身契送去韩府,领银子便是。”韩朔起身,朝秦阳摆手道:“今日也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哎!”秦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不见了。回头看看那琴女,再摸着下巴想了想,他还是没弄懂韩朔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女得幸,受宠于太傅韩子狐,得金屋而藏之。

这消息在洛阳流传得飞快,还没热腾一会儿的“断袖”之说,不攻自破。洛阳的无数少女跌碎芳心,围着韩府要瞧瞧那琴女是怎么个天姿国色,能得韩朔的亲睐。没几个时辰,连宫里头也都传遍了。

潋滟穿了一身素衣算是为刚去的“大哥”持素,听着这消息的时候微微挑眉。

韩朔当真是耐不住了,不找她,果然还可以找别人。

“爱妃爱妃,大家都在猜那琴女是有多美,能让太傅动心。”司马衷围着桌子一直绕圈,一蹦一跳地对潋滟道:“朕倒是觉得说不定是琴女的琴声实在动人,太傅一听倾心了呢。”

潋滟偷偷翻了个白眼,伸手将身边跑过去的小傻子给抓住,拖到凳子上坐着。

“皇上,这些有的没的猜来做什么?您今日的功课可是做完了?”

兴奋的脸儿瞬间垮了下去,皇帝拉着潋滟腰间的宫绦撒娇:“今日大家都高兴,书能不能就少看一本?”

潋滟很温柔地笑,然后坚定地摇头。

小皇帝沮丧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那朕现在去太极殿?真的去了哦?爱妃没有朕陪,不会寂寞吗?”

潋滟拿袖子掩着唇笑:“怎么会寂寞呢,皇上用功,臣妾最是开心。恭送皇上。”

无奈的身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沉香宫,潋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盯着桌上的茶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站起来去给最近沉香宫后院长出来的一株草浇水。

77---2

“娘娘,这又不是什么名花名草,您浇水做什么?”休语好奇地问。

潋滟歪歪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它挺可怜的,养养看,说不定能长出什么花儿来。”

含笑暗暗摇头,那分明就是一株野草,哪里能开出什么花。

...

楚家的祖坟一直修在镜子山上,谢子瞻将楚弘羽的遗体送回楚家的时候,楚啸天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没有将尸体头颅上的黑布揭开,便殓了放入棺材,让人抬去镜子山。

楚弘羽是楚家第一个犯下这种谋逆之罪的人,尽管后来有胡女替他喊冤,罪也终究没有再翻过来。楚啸天没有将他葬在荒山野岭,好歹还是念着几分父子之情的。可是虎毒尚会护子,他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处斩,一句话也没说的冷血,还是让府中仆役多有议论。

送葬这天,潋滟被允许出宫随着一路。尽管知道棺材里头不是真正的大哥,但是看着亲人哭了一路,黄纸漫天,潋滟忍不住情绪也有些低落。

楚啸天走在最前头,身子很挺直,鬓边有些花白了。但是潋滟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会觉得自家爹爹像一座永远不会倒的大山一样,唯一的男丁死了,他也还这般无所谓。

有时候潋滟觉得,自己这样冷血,多半是家族血缘的关系。

“停。”走到镜子山下,楚啸天突然抬手高喝了一声。

后头送葬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哭声也弱了些,白幡飞起,添几分寂寥。

大风刮过,素衣几扬。仍旧穿着铠甲的将军站了一会儿,慢慢朝镜子山上跪了下去。

众人都是无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不该出殡。然而为着这有罪之体,楚家当家也是要跟祖先告罪的。

“老夫,无颜见楚家的列祖列宗!”楚啸天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声音冷硬地道:“教出这样的不孝子,给楚家蒙羞,丢尽先祖的颜面,如今竟然还让他葬入祖坟,打扰先灵。”

潋滟默默站在后面,听着自家爹爹的话,眼睛有些红。她虽然也觉得大哥是做错了的,但是不是通敌叛国,只是收留了一个胡女,还没到给先祖蒙羞的地步。现在已经算是丧命了,竟也还要让爹爹赔这样大的罪。

“继续上山。”楚啸天磕完起身,走了一段路,又接着下跪。反反复复地跪着前行,一直到达祖坟附近,他的双膝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泥。

潋滟没有看见过前面跪着的人的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一直没有任何波澜,冷静地站在前头看众人刨土下葬。直到一系列礼仪都结束,楚啸天才站在墓碑前头,给上了一炷香。

“爹爹,有时候,我们楚家子女的性命,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名誉重要?”潋滟站在楚啸天身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楚将军的声音很是平静:“楚家的名声,是楚家人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多少人丧命,多少代家破人亡,这沉积着血汗的东西,哪里不比你们轻飘飘的性命更重?”

潋滟咬唇,有些不满地道:“但是大哥是您的亲骨肉,分明可以救下的,你却全然不顾。现在他身首异处,您也一点没有后悔过么?”

“后悔?”楚啸天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老夫只后悔生下了他!潋滟你记住了,你是楚家最后的血脉,爹不想再管你以前如何。但是以后,你的使命是效忠司马皇室,不要再与那韩朔沾染半分!”

潋滟愣了许久,垂眸轻笑:“是。”

两人接着沉默,风吹得骨子里都透着凉。潋滟想,幸好里面躺着的不是大哥,不然听着,该是寒心了。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但却真的,不是一个温暖的父亲呵!

香燃尽,潋滟转头先离开了。

她走得快了些,也就没有看见,面对着石碑一动不动的那张脸上,早就已经是老泪纵横。

“老夫以你这儿子为耻。”楚将军硬着声音对墓碑说,眼里却有泪一滴滴落在面前的香炉里。

“若是有来世,来找老夫,老夫一定好生管教你,不再让你走上这条路。”

77---3

 第七十八章 一处相思梦,两处故情生

无论前朝是怎般的暗潮汹涌,后宫的日子总是无趣又漫长的。等潋滟换下素衣,将书架子上的书都看了两遍,写了二十副字之后,日子也不过溜走了七八天。韩朔大概是体谅她丧兄之痛,亦或是新人深得他心,总之是一直没有来见她了。乐得清闲的同时,心里也有那么点儿失落。

那琴女是琴动人么?她也会弹琴,只是许久不碰了。那么她是长得比她还美么?美倒是不让韩朔稀罕,能同那人相似才能得他欢心。她也不是要在意,只是想知道,心气那么高的韩子狐,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了呢?

手里捏着的笔滴下一滴墨,在宣纸上散开。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烦,干脆丢了笔,朝门外道:“含笑休语,去酒窖拿酒来!”

“是。”外头应了一声,潋滟揉揉眉心,走到软榻边上坐着。不一会儿几坛子新酒就放到了她跟前。

“娘娘,这是近日皇上给您搜集来的洛阳新酒。您挨个儿浅尝一些,看看可有喜欢的。”休语小心地给潋滟倒了一杯,递到她手边。

潋滟吸了一口气,脸上舒展开来:“这样醇香,一闻就知道是好酒,哪里还用尝?”

说罢,将杯子里的一饮而尽。身子稍稍暖和了,脸上也就有了血色。

“想当年,你们娘娘我还同人拼酒呢。”放下杯子,直接抱起酒坛子来,潋滟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像是又想起了往事:“那时候可真幼稚,以为喝酒赢了,那人就是我的了。”

含笑听得迷茫,她进楚府比休语晚得多,早先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这会儿看潋滟像是想说往事了,便悄悄转身去将门给关好,然后继续回来守着她。

“娘娘,少喝些。”休语有些担忧。

“怕什么,今日皇上去皇后那里了,这里还有谁能管我?”潋滟咧嘴,笑得有些放肆,一仰头又是一大口酒,分外畅快。

她很小就会喝酒了,那是同明媚一起,刚刚识得“酒”这种东西的时候。两人站在酒窖门口打赌,看谁会先倒下。明媚脆生生地道:“潋滟,你是妹妹,定然没有姐姐厉害的。”

她不服,仰头问:“姐姐输了当如何?”

“妹妹想要什么,姐姐便予你什么。”明媚拍着胸口道:“但是我一定能赢!”

“好!”她那时候心里温热地胀着,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妹妹若是赢了,姐姐可否把子狐哥哥让给我?”

小小的人儿也会情窦初开,偏偏爱上的是喜欢自己姐姐的韩子狐。她平日里素来是不敢靠近他们的,因为子狐哥哥总是护得明媚姐姐极好,半眼也不看她。分明是长得一样的人,明媚是宝,她只是草。

听着她这话,明媚一点犹豫地没有,脆生生地道:“好啊,你能赢过我,子狐就让给你。”

兴许只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但是那时候潋滟当真了,鼓着小嘴便灌了好多酒。

明媚也喝,只是毕竟身子比潋滟弱了很多,没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坐到地上去了。潋滟强撑着身子,看着她笑:“姐姐输了,说话要算话。”

她那时候很开心很开心,觉得终于能让子狐哥哥多看看自己了,也像护着姐姐那样护着自己。

结果,晚上回去,明媚就发了高热。大夫说是饮酒过量,她的身子压根受不住。潋滟站在床边,脸上还有红晕,却是止不住地给她道歉:“姐姐,我忘记了你身子不好。”

明媚已经说不了话了,迷迷糊糊地只喊:“子狐。”

韩子狐来得很快,知道了原因之后,便坐在床边一直照顾明媚。直到她退了热,他才转头,目光跟刀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潋滟心头一跳,脸上红得厉害,心里却有些难过。她以为赢了酒,他就能是自己的了呢。但是她忘记了,韩子狐喜欢谁,不是一个赌约能决定的。这终究还是一场虚妄。

“二小姐可要记好了,不是你的,莫强求。我韩子狐一生只爱楚明媚一人,就算你耍再多手段,我这心,也依旧不改!”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决绝的语气,半分不带温情。

酒坛子滚落到地上,含笑听着潋滟喃喃的低语,有些心疼。按着她的手道:“娘娘,喝了这么多了,今日就先歇着了吧。”

潋滟抬头冲她一笑,问:“含笑,我美么?”

含笑一愣,点头。

“我聪慧么?”

含笑看了休语一眼,无奈地再点头。

潋滟咯咯直笑,笑得头上的步摇都跟着打颤,眼神却突然黯淡下来:“那你说我比她差在哪里呢?晚出生几刻钟罢了,便是与他,生生地错过一辈子么?”

小时候大人尚且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她和明媚,韩朔却能。明媚自生下来身子就比她弱,她总是羡慕自己能活泼地跑来跑去。明媚的身子,只能是安静地坐着。可是她更羡慕明媚,身子不好又如何呢?她有韩子狐,就已经比她幸福了千倍万倍。

许是心里头不痛快,今日醉得也快。潋滟拽着含笑的衣袖,委委屈屈地道:“来世我要和明媚换一换,什么都无所谓,那人最开始就能喜欢我,便够了。”

含笑眼睛一红,拉着潋滟的手低声哄她:“娘娘,您是个很好的女子,该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几乎不能相信,娘娘原来这样喜欢韩太傅。往日种种,她一直以为是韩太傅相逼,却不想,娘娘竟然是喜欢他的。那她心里是受着怎般的煎熬,才能那样同他周旋?

“我?幸福?”潋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傻笑着摆摆手:“已经不奢求什么了,能把小傻子护得好好的,我便是幸福的。”

世上只有司马衷一人,肯不计较任何事地对她好。很多时候她都想扑倒他怀里好生哭一场,但是转头想想,不能吓坏了他。小傻子还一直当自己是山呢,能靠得住的山。她要有足够的力气来让他安心靠着才好。

跌向软床,潋滟翻了个身,嘀咕两句就慢慢睡了过去。休语叹息着,过来替她解了发髻,脱掉衣裳绣鞋,再打水给她擦了擦脸。

“她明天定然会忘记今日说过什么的。”休语看着床上的人,却是对含笑道:“你听着,也就烂在肚子里,休要再提起了,知道么?”

含笑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来半跪着,看着潋滟安静的睡颜,忍不住道:“休语,我不明白。在楚府的时候,与韩太傅定亲的不是咱们主子么?怎么又冒出个明媚来?”

休语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来得太晚了,那时候大小姐已经过世了好几年。府中上下,是不能提及她的。韩太傅本来是与大小姐楚明媚有婚约,可是后来她身子太差,病逝了。主子又…又实在是喜欢太傅,于是便将婚约改成了与主子的。”

她觉得,韩太傅当时答应与主子定亲,也不过是一时心软。后头回过味来了,便毁了婚。空欢喜的是主子,伤心欲绝的还是主子。韩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影响分毫。

多不公平。

潋滟在梦里也皱起眉,好像看见了什么很痛苦的场景。休语瞧着心疼,侧身也躺上床去,轻拍着她的身子,给她哼一首乡谣。轻柔的调子,温和的抚慰,那紧蹙的眉头慢慢便松开了。

含笑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灭了寝殿里几盏灯,只留下桌上一盏,让主子睡得更香甜些。

浑身一震,韩朔从床上翻身而起,额上还冒着冷汗。

窗外月挂枝头,屋子里一片漆黑。眼前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他松了一口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来是梦,他怎么又会梦到那些从前事。他撕毁了亲手写下的婚书,站在楚家大堂里,一字一句地给那丫头说着绝情的话。天降大雨,他头也没回,潋滟却是一路从楚家追到了韩府,站在门口浑身冷得发抖地问他:“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送她红鸾绳,许她以终身的人,转头就变了一个模样,连余地也不留,要送她进宫,做皇帝的妃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盼着能嫁给他为妻的这一天么?

韩朔摇摇头,放下了茶杯。女人总是喜欢问个为什么,殊不知当男人绝情的时候,连解释都是吝啬给的。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他与她解除婚约,送她入宫,会得到最有利的形势,这便是为什么。

至于情爱。他曾把心给过一个人,不过随着她下葬,那心也是一并葬进去了。对于其他人,他至多是逢场作戏,也再不会有半分挂心。

楚潋滟也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静了静心,韩朔继续躺回去睡。今晚的月光太温柔了,总是让人忆起往事。放下帘子好生睡去,他不要那人连他的梦也要扰了。

月华无辜,皎皎照人梦。两处思绪,缠缠难解分。

第七十九章 鸳鸯香覆暖,春情多痴缠

冬天来得挺早,潋滟坐在韩朔房间里喝茶的时候,窗户上已经开始结了冰霜。

“这样冷的天,也只有你这里才有新鲜的茶了。”放下茶杯,她眼梢一挑,侧脸看向身后这一个月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