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在意,甚至不多问问沉心生的是什么病,也叫心疼么?

楚啸天皱眉,放下手来看着皇帝,脸上带着久经战场之后才有的刚毅:“楚家的女儿,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贵妃娘娘不比寻常女子,臣相信她,不用臣多加担心。臣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去做她所希冀臣做的事情。”

皇帝的脸色好了一点儿,又是笑嘻嘻的了:“朕饿了,国丈饿了么?我们一起去沉香宫用膳吧。”

“臣…遵旨。”突然不明白司马衷在想什么,楚将军看着他从书桌后面绕出来往外走,也只能跟上。

沉香宫里最近膳食甚好,因为潋滟需要养身子,休语便做了些猪肝一类的菜,好歹有些荤腥。目前其他宫里,还大多都在吃素。

“楚将军也来了?”潋滟右手挂在脖子上,看着皇帝身后的爹爹,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左手。

 楚啸天一怔,不曾想到抱病竟然是养伤。这伤是谁弄的?如今宫中皇后不在,又有谁还能伤她?

“坐下用膳吧,本宫也饿了。”潋滟心情似乎恢复了,左手拿着勺子便开始吃饭,一点也不用人操心。

“娘娘这手是?”楚啸天没忍住,终于还是开口问。

“手?无碍的,前些时候贪玩爬假山,摔下来摔断了。”潋滟笑道:“御医说要三个月才能好,估计这三个月,本宫也能练出一手左手书法来。”

她是想逗他们笑的,然而屋子里没一个人笑得出来,连小傻子都是绷着脸。

“哎呀,别这样。怎么来一趟沉香宫,个个脸上都是阴云密布?”潋滟往皇帝碗里舀了一个肉丸子,又给楚啸天舀了一个:“吃饭吧。”

休语和含笑都是勉强笑着,替楚将军和皇上添饭。娘娘的饭还添了两碗,最近她的胃口很好,给什么吃什么,也不似从前那般挑嘴。虽然是养伤,人没憔悴多少,倒是有些滋润了。

含笑觉得,能豁达成娘娘这样的人,天下当真少见。

楚啸天默默地看了潋滟一会儿,吃下了碗里的丸子。

饭后,君臣都离开了,潋滟便开始练习用左手捏筷子和写字。

“娘娘,您要吃饭,奴婢们可以喂。要写什么,奴婢们可以代笔,您这样折腾自己是做什么?”瞧着她的笔又落到了地上,休语忍不住开口道。

潋滟眯着眼睛看着桌上的宣纸,然后低身将地上的笔捡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本宫总要找些事情做。江随流和张术都只认本宫的字迹,不叫他们快些认得本宫的左手字,这日子可怎么过?”

两个丫头沉默,看着纸上那跟鸡爪子刨出来似的字,无声地叹息。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楚王司马炎与新晋的两位军师一路,顺利地打到了河间,与河间王司马勖对峙城下,大战一月。最终河间城破,河间王逃窜投奔长沙王司马绝。东海王司马业在秦阳的劝说下归附于朝廷,不再参与诸王争乱。天下风起云涌,众人都在等着河间王与长沙王兵败,诸王统一势力,便是起兵造反,直捣洛阳之时。

韩朔下着棋走了神,谢子瞻轻敲棋盘,看着他道:“太傅,您这是第五回了,到底是什么事让您挂心至此?”

回过神,韩朔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什么事,只是睡得不太好,所以容易走神。”

谢子瞻笑道:“府中不是有神医华启么?让他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不就得了?”

清脆的落子声,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沉香宫,有纤纤素手捏着黑子,也是同他这样下棋。

“华启不管用的。”他低叹一声,最后一子将白子逼进死路。

神医自己说的,最不能治的,便是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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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瞻疑惑地抬眉,华启都没有用了,那谁还有用?

“洛阳的守军正在勤加操练,如今除了楚家那老头子,其余的几个老臣都还算听话。”韩朔转了话头,慢慢开始收拾已经结束的棋局:“太岳那头传来消息,说楚王打算在河间与齐王赵王汇合,然后共商天下大事。”

“微臣听说了,河间王此番兵败,元气大伤,与长沙王在一处,也是早晚要被楚王所杀的。只等那方的戏唱罢,咱们这一边,也就该开场了。”谢子瞻道。

“江山易主是大势所趋,太傅是乱世豪杰,定然能一偿夙愿。”

韩朔轻笑一声,似嘲似讽。手里的棋子捏得紧了,几乎捏碎。

“我等那一天太久,也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他低声呢喃:“若是一朝功成,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子瞻仰头大笑:“多谢太傅。”

楚啸天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心绪有些不宁。潋滟是端庄的,无缘无故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那手定然是谁给伤的。可是能是谁呢?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那日韩朔去了沉香宫,楚将军长叹一口气。这两人是孽缘啊,他怎么斩都斩不断的孽缘,也是时候想个法子,好叫潋滟能狠下心来,一举杀了那乱臣贼子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莫要再让他欺负了。

狠了狠心,楚啸天捞开车帘吩咐车夫:“今天暂且不回府,我要去城中酒肆逛逛。”

“是。”车夫应了,调转马头便往最繁华的主街上走去。

三品以上的官员,马车都是有特殊标记的。比如韩朔的马车便是黛色绣竹的车厢和藕色的车帘,顶头立一个铜铸的鹤头。而楚将军的马车则是湖绿绣麒麟的车厢和墨黑的车帘,顶头立着的是铜铸的虎头。走在街上,也是身份的象征。

百姓纷纷回避,夹道而观,只见这楚家的马车停在了洛阳最红火的钟鸣酒家,楚将军下车,便朝里头走。

“草民见过将军。”掌柜的连忙出来迎,躬身朝楚啸天道:“将军来此,是要尝尝本店美食,还是要上二楼雅座,饮些小酒?”

楚啸天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拘束:“本将军只是路过,馋酒了,进来喝一些。掌柜的不必多礼。”

他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的座位,望着楼下时不时抬头看的百姓,淡淡地笑了笑。

“福伯,烦劳你先回府一趟,将这东西给府中一个叫雷寒江的门客。”坐了一会儿,楚将军将随身的信物递给了身后一直跟着的奴役,轻声吩咐道:“传我的原话,让他按照我上次所说,来试试他的刀快不快。”

福伯双手接过信物,应了一声,立刻转身下楼。

酒来了,楚啸天提着坛子直接便饮,颇有些当年在战场上的豪迈。周围的人都小声说话,没有敢去打扰他的。尽管儿子已经死了,女儿又多为人所诟病,但是洛阳百姓还是很尊敬这位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潋滟的手腕疼得很厉害,午休都未曾睡着,就在床上翻滚,满头是汗。

“娘娘,娘娘。”休语看得心疼,连忙让含笑去传御医。潋滟可怜巴巴地咬着被角,跟她撒娇道:“真真是疼死本宫了,休语,本宫这手要是以后阴雨都这样疼,那还不如剁了去。”

休语也顾不得身份了,坐到床边去将自家娘娘抱在怀里,哭着道:“您莫要胡说,等骨头愈合好了,自然就没这样疼了。娘娘,坚持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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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骨头里有针在扎,本宫想把骨头重新掰开,把针拿出来。”潋滟嘴角还挂着笑,眉头间却有汗珠儿落下来。肩上那一大块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又痛又痒。疤痕看起来太过恐怖,她已经很久不曾照镜子了,生怕吓着自己。

潋滟其实很爱美的,女子,终究是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可惜她现在这身子当真是千疮百孔,除了这张脸,再没一处可以看的了。

“御医,御医来了。”含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老御医的胡子都被风吹歪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潋滟床前跪下。

休语连忙把帘子放下来,只露了潋滟的胳膊出去诊脉。

“御医,如何?”

老御医理着胡子,皱着眉头道:“娘娘身子虚弱,需要好生养着。”说完又示意休语将娘娘包裹着的右手露出来。

药已经换了几次,骨头愈合却不太快。御医小心翼翼地将白布和木头拆了,轻轻按了按她的骨头。

“痛…”潋滟一声惨叫,连忙讨好地对外头道:“御医你放过本宫吧,真的很疼,别总是给我拆了白布又按来按去的啊。骨头还没好,而且这会儿疼得厉害。你直接给本宫开一贴麻沸散行不行?让本宫睡一会儿也好啊。”

御医被她吓得一抖,刚坐起来就又跪下了,颤声道:“微臣该死,只是娘娘这手伤想要全好,就得用华大夫送进宫来的药膏,虽然慢了些。但是一旦完全好了,您的手也能多恢复几分灵活。疼定然是疼的,臣等会儿开些安眠的药,娘娘吃了睡一觉,也许就会好些。”

说着,重新给她上了一次药,将木块和白布都缠了回去。

潋滟缓了口气,听见华启的名字,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让含笑去跟着御医拿药方煎药。

“主子,有件事儿,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休语将被子给潋滟重新盖好,脸上有些悲伤,咬着唇,唇色都白了。

“怎么?”潋滟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桂子他…从楚地被抓开始,就一直在回来的路上。奴婢本来也觉得是押回来的脚程比较慢,所以也耐心等着,等着他一回来就请您救他。”休语迟疑地道:“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奴婢怕,小桂子也许是在路上给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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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一惊,暗骂自己怎么忘记了小桂子的事。小桂子是帮她送信才让裴叔夜给抓住了的,如今生死不明,她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喊疼的?

“主子最近遇见的事情太多,奴婢本来不想提这件事。可是小桂子毕竟是您的眼睛,没有他,您还怎么看宫外头的消息?”休语道:“奴婢托了人去打听,娘娘先睡一会儿,若是等会儿有消息,奴婢进来告诉您。”

潋滟叹了口气,嫌弃地看一眼自己废了的右手。无奈地闭上眼睛:“好。”

她也脆弱到这个地步了,竟然除了躺在这里,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潋滟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正要进入梦乡,却听得外头有人一声惊呼。

不过没多大声,惊呼的人立刻就被休语低声喝住了。外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有人犹豫地敲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潋滟睁开眼睛。

休语推开半边门,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磨蹭地走到床边,咬着牙道:“娘娘,外头有消息传来,说是…楚将军于闹市遇刺,身受重伤。”

“你说什么?”潋滟翻身而起,扯得肩头又是一片红。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差点就要跌下床。

“娘娘您别慌,别慌。”休语连忙扶住她,急声道:“只是个消息,以讹传讹的也多了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先躺下。将军武艺高强,定然是不会有性命之危。”

“不会有性命之危?”潋滟深吸一口气,笑道:“是啊,爹爹武艺高强,早些年在战场上也是以一当百的厉害角色。可是休语,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被伤了腿骨,才从边境上退下来的。半老的头子,逞什么能耐。要是当真是受了重伤,你这样拦我,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越说越快,潋滟挥手便推开休语,胡乱穿了鞋就要往外跑。

“娘娘!”休语急了,连忙要上去扶她,却见潋滟冲出寝宫的门,便和刚刚过来的皇帝撞了个满怀。

“爱妃,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就出来了?”司马衷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怎么又要哭了?”

潋滟抹了把脸,抓住小傻子便道:“皇上,同臣妾一起出宫吧。楚将军遇刺,臣妾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臣妾要去看看,您能同臣妾一起出去的。”

皇帝连忙扶住她,被她拖着往外走,无辜地喊:“爱妃,爱妃你别走那么快,朕的龙车在外头,你别急。”

哪里能不急呢?虽然有时候也恼爹爹只以楚家名声为重,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爹爹。他要是出了事,自己怕是连最后一点坚强都要溃如流水。

“贵公公,往宫外走。要是有人敢拦,一剑杀了,算本宫的。”潋滟坐上龙车,肩头的衣裳已经又渗出了血。司马衷坐在她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诺。”贵公公看了潋滟一眼,应了。龙车快速地往宫门口走。宋渝守在宫门处,宫门大开,半分也没有拦他们。

潋滟死死地捏着皇帝的手,路过宋渝面前还侧头看了他一眼。

今日出宫尤其顺利,莫不是有人心虚了,不敢多阻?爹爹为人坦荡,在洛阳不曾有过树敌,唯一一个,可不就只有那人么?

心头如一把烈火在烧,潋滟低声催促前头驾车的人快些,再快些。

“国丈吉人天相,爱妃你先冷静啊。”司马衷手被捏得生疼,眨巴着眼看着潋滟道:“这会儿没有什么坏消息,不就是好消息么?”

听得这句话,潋滟一怔,终于是觉得皇帝有些不对劲,不由地转过头来古怪地看着他。

她有些大意了,怎么没有发觉,最近皇帝似乎没有以前那般傻里傻气了?偶尔说出来的话,竟也是有些道理的。难不成他神智有所清醒,正在慢慢变回正常人么?

司马衷被潋滟看得动都不敢动,只僵着身子问:“爱妃,朕脸上开花了吗?怎么这样看着朕?”

潋滟微微一笑,松开他,伸手捂着肩膀道:“无碍,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最近更为倜傥了。”

皇帝乐得拍手:“好啊,朕倜傥了!”

不过随即他便又好奇地看着她问:“倜傥是什么意思?”

潋滟被呛得一笑,心里也跟着松了些。她怎么会觉得这傻子有可能不傻呢?他的眼睛清澈见底,分明是一个单纯得藏不住任何事的人。大抵是她生性多疑,才会这样去揣测小傻子,多想了吧。

“倜傥是赞美之词,皇上夸人可以用。”

司马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龙车一路飞奔,街上惊呼者甚多,就看着一骑烟尘往楚府而去,徒留两个模糊的背影。洛阳城里不一会儿就都传开了,说楚将军伤势严重,怕是性命不保。不然,怎么连皇上都亲自出宫了?

楚府门口停了不少的马车,潋滟同司马衷一起下来的时候,正巧韩朔也刚好踏上了楚府门口的台阶。

“韩太傅!”皇帝见着熟人,很是开心地打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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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朔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皇帝旁边的女子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皇上,您也来了。”拱手作礼,韩朔让开了一步,站到门边道:“风声传得快,楚将军刚刚于街上遇刺,这宫里头遍都传到了,也不知是谁那么厉害的嘴。”

这话说得有些嘲讽,潋滟冷笑一声,心想他还希望自己不知道此事么?待会儿进去问爹爹,不是韩朔所为则罢,若是,她定要同他讨回来这一成的。

“太傅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沉心担心得很呢,伤都没好全就拉着朕出来了。”司马衷一手拉着潋滟,一手毫不避讳地挽着韩朔,抬脚就往楚府里头走。

潋滟垂眸,一眼也没有多看韩朔。进府就见人跪了一地,颤颤巍巍的模样。

“都跪着做什么?进屋去照顾将军才是要紧事。”韩朔喝了一声,一院子的奴役吓得连忙起身都王主院跑。

潋滟跟着往主院走,带着皇帝也亦步亦趋,后头跟着韩朔,三人这样子很是奇特,韩朔想放开皇帝的手,却叫他挽得死死的,挣都挣不开。

他想看看那丫头手好了没有,这样久了,他都没敢进宫去看。可是这皇帝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非在他们中间,让他多看她一眼也不成。

“老爷,皇上和贵妃娘娘,还有韩太傅,都来了。”福伯老早就跑进主院通报了,楚啸天躺在榻上,腰腹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上头还有隐隐的血色渗出来。

“老臣这模样,实在不宜见驾。”楚啸天瞧着门口的三个人影,叹息着要起身行礼。

潋滟放开皇帝,几步冲进来将他按下:“都已经受伤了,还行什么礼。爹爹这是要折煞女儿性命,叫女儿过不安生么?”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到底是战场上打滚了好几年的人,楚啸天即使已经四十将五,也还是身姿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上布着一些伤口,都已经叫岁月磨成了花纹。潋滟瞧着他腰上缠着的东西,叹息了一声。

“礼不可废。”楚将军一笑,朝着后面的皇帝抱了抱拳:“老臣见过皇上。”

“国丈不必多礼。”司马衷看着潋滟着急,也跟着乖巧地过来在旁边坐下,问一旁的大夫:“伤势如何?”

楚府里的梁大夫跪在地上道:“将军腰腹伤口深两寸,再深些怕就是要伤及内脏。幸而将军平时仍在练武,身上皮肉较为紧实。草民为将军缝合几针,等血流停止,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韩朔站在一旁,沉声问:“今日将军出去,没有带护卫么?怎么会在闹市上遇了刺?”

楚啸天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韩朔,低笑了一声道:“老夫也想知道,不过是顺路去钟鸣酒家喝两杯酒,不知怎么就遇上了刺客,还是招招致命。老夫不敢说自己为人有多坦荡,但至少不曾有过什么恨老夫入骨的人。还望太傅能帮老夫查查,看看这背后,究竟是谁要害我。”

韩朔皱眉,被这老匹夫的目光看得颇为不舒服。虽然不是他下的手,但是不可否认,他也的确想除掉楚啸天这碍事之人。有人比他先动手,他乐观其成,却不想来背这个黑锅。

“韩某一定尽力而为,找出刺客,为将军报仇雪恨。”他拱手道:“将军好生休息。”

楚啸天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潋滟:“娘娘身上的伤也没好,这会儿出来,怕是伤口又裂了吧?衣裳都染了一块,还是同皇上先回去。老臣命硬,轻易死不了的。”

潋滟看了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韩朔,总觉得爹爹看韩朔的眼神太过古怪,像是有些恼恨,又压抑着不敢说。这会儿叫她回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肯的,

“娘娘肩上,怎么会添了伤?”韩朔这时候才看见她肩头上的血色,脸色微微一变,几步跨到潋滟面前,皱眉看着问。

皇帝还在一旁,这动作叫潋滟和楚将军都吓了一跳。楚啸天连忙抓住皇帝的手,道:“皇上,老臣还有一些要事禀告,不如请娘娘和太傅先回避一番。”

潋滟闻言顿了顿,侧头就见爹爹给她使了个眼色。心下有些疑惑,但韩子狐站在前头实在让她讨厌,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好多说,还不如出去。

皇帝想看潋滟那边怎么了,却被一旁的福伯不经意地挡住了。潋滟很快退出了主院,站在一处无人的院墙边捂着肩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肩上,是怎么了?”韩朔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潋滟冷笑一声,声音妩媚婉转:“这不是托了太傅的福么?”

那个位置…韩朔眼神一凛,伸手便将潋滟按在墙上,将她的衣襟拉开来看。

潋滟也没多挣扎,她身上还疼着呢,再动吃亏的只是她自己。韩朔要看就看,反正这身子他也是看透了的。

白布包着的肩膀,渗着血。韩子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布条慢慢解开。扯痛了皮肉,潋滟却也没哼一声,她身上恰好带着药,等会儿他看完了,她还可以自己再上个药。

血肉模糊,曾经刺在这儿的他的字已经被人带着皮割走了。他觉得怒,可是却忍不住沙哑地笑了出来。

“真不愧是你,楚潋滟,当真不愧是你。”他一手撑着墙,头搁在她的左肩上闷笑:“你怎么就这样狠?不疼么?不是那么怕疼,眼泪一直流么?这会儿怎么狠得,敢割下这么大一片肉?”

潋滟将袖子里的药瓶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边给自己上药边道:“有什么稀罕,人总是会变的。就像太傅你,现在可比以前易动怒得多。那么本宫,也可以比以前狠绝得多。沾着你的皮肉,要来做什么?本宫还要服侍皇上呐,怎么能让那种东西,脏了皇上的眼睛?”

韩朔不笑了,手在墙上慢慢紧握,一拳砸进墙里,震得墙头上的藤蔓微晃。

“你就这么恨我么?”

潋滟上完药,将白布随意塞了塞,再将衣裳穿好,嘴边也就带了笑意:“本宫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恨你,恨不得从来没有爱过你,恨不得一刀便可以杀了你。”

韩朔微怔,心里也着恼。她恨他?从前那么缠着他的丫头,现在终于是恨他的了?甚好,甚好啊,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被缠得厌烦了,借此一刀两断,也是不错。

“臣只希望娘娘,别只是嘴上硬,心里,还惦记着臣。”韩子狐笑了笑,心里一片麻木,嘴上却还是和她一样的锋利:“这么多年了,梦也终于是要醒的。我不是韩天麟,你也不是楚明媚,谁都替不了谁的。”

锋利的匕首捏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刺向面前的人的肩膀。潋滟听见了一声闷哼,心里的抑郁总算是散了一些。

“子狐哥哥,你怎么敢再提起韩天麟呢?再说了,本宫不是楚明媚尚有说法,将你这畜生与天麟哥哥相比,又是怎么个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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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朔微微沉了眼眸,肩头的疼痛实实在在地扩散在身体里,牵扯着他的心神让他看清楚,他一时少了防备的后果就是,狠狠地被她还了一刀。

“怎么会…不能比呢?”他捏住她的左手,也将匕首一并捏在里头,慢慢地将刀锋从肉里拔出来。

“你我从来都是相当的,你虚情假意,我也虚情假意。你不用真心,我便没有真心。现在连这肩头上的痛楚,你我也是一样了。潋滟,这一回,算我们两清了吧?”

匕首带出血来,染深他一袭黛青官袍。潋滟靠着墙笑着,将匕首放回袖子里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觉得你我已经两清。韩朔啊,你欠我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是你,与天麟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要将什么东西强加于我,也总要找个像样的借口才是。”

韩天麟是韩朔的大哥,当初被他亲手陷害进牢狱,韩朔登上太傅之位而见死不救,才导致韩父后来被活活气死。

潋滟记得,韩天麟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常穿一身青色绣白蛇的锦袍,拿一把玉扇,很是温和地冲她笑。

那时候她跟着韩朔和明媚跑,被他们抛下的时候,总是天麟哥哥站出来,给她买一个皮薄馅儿甜的豆沙包子,逗着她开心。潋滟觉得天麟哥哥是好人,即使他与韩朔为了争太傅之位而手足相残,但是在潋滟看来,他至少对她很好。

韩朔没有给她的温柔,天麟哥哥给了。只是后来天麟哥哥越来越心狠手辣,对韩朔步步相逼,几番都要害死他了。潋滟看不下去,上门去找他,问他:

“天麟哥哥,血浓于水,你当真这样容不得子狐哥哥么?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韩天麟站在房间门口低头看她,温和的脸上有着无奈的神情:“潋滟,就算我不对子狐动手,他也会对我动手。利益所趋,我们没办法共存。”

“为什么?”年纪小小的她不懂,仰头看着他道:“亲人,怎么能不比利益重要呢?你看,我也喜欢子狐哥哥,但是他喜欢明媚姐姐。明媚姐姐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只祝福他们。天麟哥哥,你也跟我一样,不好么?”

少年脸上稍有动摇,望着面前这一脸单纯的少女,轻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