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绝顶上头,皇上手中捏了一钟酒水,站在亭子边儿上,瞧着远处那层峦叠嶂的群山微微出着神。柳蔓月坐在几后,用蟹八件儿把整只螃蟹连肉带黄的拔进了壳儿里头,连蟹腿儿中的都没放过,足拔了满满的一盖子,倒上姜醋双手捧着,拿到了皇上身边儿。

“瞧瞧,一点儿都没糟蹋呢。”

她那声儿里扬着尾音儿,脸上带着笑,似是怕那螃蟹盖子再翻了,两眼死盯着手中,都不往自己脸上瞧来。那满满的一盖子,和着蟹香带着醋酸,叫人着实的心里头发馋。

好不突然把眼睛从她脸上拔下,这才拿着箸,接过那螃蟹盖子,夹上了一筷子,拿手托着往她嘴里送去。

柳蔓月微一皱眉头,挑眼朝他瞧来:“这是给皇上剥的。”

“这是朕喂给你吃的。”

这二人在亭子边儿上腻歪着,伺候着的小珠子小安子,连同白莹皆垂着头不敢往后头瞧去。亭子里头放着小炉子,蒸螃蟹的笼屉,温酒使的串桶,连同那上好的黄酒,并舞着大钳子的生蟹都由这三人照看着。

“明儿个你过去同她们一处用膳时,少吃些个,那酒也少碰,再像上回似的醉了。”皇上说着,抬剃出来的蟹足送到她面前。

“哪里就醉了?”柳蔓月仍不住挑眼又瞪了他一回,开口咬着,含混道,“不过是吃罢了酒走走…”

“是是,旁人走走,不过在院子里头略转一转,你这‘走走’都能打从地道里头出去,直爬到这山上来。”皇上挑着眉头含笑说道,“朕倒不怕吊桥被你踩坏了,就怕你闲上头地方小,非要飞出去瞧瞧这山水呢。”

知他虽然取笑的话,却是担心自个儿再出了什么意外,柳蔓月也不搭话儿,忽的想到了什么,两眼一亮:“这么说,明儿个是十五?”

皇上那里失笑了一回:“明儿个要不是十五,宫里头摆那酒宴做甚?”

“那明儿不就是皇后娘娘伺候的日子?”柳蔓月再转回头来,两眼熠熠生辉,自前些日子皇上又复点了众妃嫔去伺候,虽派人暗中看着,却仍闹不清楚那个医女过去到时到底给那些妃嫔如何诊治的。

皇上也怕万一真叫那医女瞧出来什么可怎生是好?又怕那医女过去,再碰了柳蔓月的身子。故此,这一个来月的功夫,除了皇后、玉嫔并一位采女外,再没碰过哪个明知是阁中出来的女子分毫,寻常点的都是那些个家世清白的女子,连柳蔓月都没再点过半回。

想到此处,皇上也不禁微眯了眯眼睛,眉头锁起,一手拿着酒杯放到脸前,却不去吃它,瞧着外头那吊桥处微微凝神道:“那医女只去过两回皇后处,并一回那个采女处,每次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出来了,连那些伺候的宫女都没叫在跟前伺候着,里头到底有何事…”

“没有暗道通着那些妃嫔的寝室么?”柳蔓月估计,应是用什么法子,叫那行子容易同卵子结合吧?就跟现代的手术一般,可那种法子太过难受了,且又没隐私,别说皇上不乐意叫别人碰自己,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叫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去碰自己的身子呢。

“你当朕这鹤临园儿中是蜘蛛网不成?还哪里都能通着了?”皇上抬手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下儿,把手中那口酒吃了,“除了早些年间的亭台楼阁外,后头新起的那些个园子、楼台间都没通着暗道。虽说暗道多了方便,可出口越多越易见人瞧出来,故此只在那些个关键的所在才有,那些个所在,轻易不能叫人住进去。”

柳蔓月恍然点头,倒也是,要是哪个妃嫔的寝室里头有暗道的话,指不定哪日叫下人收拾之时,便一个不小心就发现了呢。

她所知道的那些个暗道,大多虽是四通八达,却甚少有在寝室里头安着出口儿的呢,自个儿住的那处院子算是个异类,想必这般情形的院子,在整个鹤临园儿里头也没几处呢。

“过几日…等朕查出来后便叫你过去…”

柳蔓月听着,心中一愣:“皇上不是说还没查出来么?”

“是没查出来。”毕竟大门儿一关,外头人一遣散,便是派出去的暗卫也没法子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查不出来就不兴朕去拿人么?”说着,皇上那眉毛再傲然一挑,“随便安排个罪名,先抓过来再说。”

翻了个白眼儿,柳蔓月把刚刚剥得了的蟹肉捧到皇上面前,一脸崇拜的道:“皇上,您真真是太——英明了!”查不出来,就先抓了再说,反正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嘛,管它三七二十一的,安上条罪状把人先拿了再说!

八月十五那日,园子里头的莺莺燕燕的,把柜子里头收着最好的衣衫皆穿在了身上,脸上化着精致妆容,一大早儿在皇后娘娘处请罢了安,便到太后处陪着一总去了那赏月阁。

后宫之中妃嫔虽多,可到底也不过大几十人罢了。赏月阁本就是皇帝带着众妃嫔一处赏月用膳的所在,建得自然不小。去年只有四个美人并太后太妃陪着皇上,再加上那些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显得上头空荡荡的。

这会子,粉的紫的坐着一大圈儿,中间儿再空出些个地方,回头演个节目什么的,自比去年乐得紧了呢。

第105章

太后的脸色不大好,苍白中有些个虚弱。端坐在上面儿位子垂着眼皮,缓缓扫了一眼下面儿,脸上带着几份笑意缓缓点了点头。除了没能抱上孙子外,倒是充实热闹了不少。

朱太妃的脸色要好得多,眯着眼睛笑吟吟的坐在太后下手,侧着脸儿向太后处问道:“皇上还没过来?”

“他向来不爱热闹,怕是要晚点子了。”太后说话时,两眼微垂着,没往朱太妃的脸上瞧去。

朱太妃脸上笑得肆意得紧,头上珠钗随着她的身子一晃一晃的:“可不是呢,咱们皇上才是那真真沉稳的性子,倒是同先帝不同呢,也不知是随了哪个。”

“定是随了太后呢。”这个场合皇后不搭话,那边的宋妃却笑着说道。她亦是病了些日子,临近中秋这才勉强好了起来,今儿个过硬撑着爬起来到了这处,人从来了,眼睛就没往皇后那里瞧过,这会儿才开口说道。

“你们可不知道啊。”朱太妃晃了晃头,眼中那笑夹得眼角越发细长起来,“姐姐年轻那会儿,也是个爱说爱笑的,让我想想…哦,是了,怕是皇上随了他的叔叔呢,那会子的大将军王爷可是个万理挑一的勇将!我们虽没见过,可听人家说,那是打骨子里头透着清冷,最是杀伐果决的!只可惜啊…去的早了点子。”

这话叫太后直变了脸色,两只眼皮耷拉着,一丝精光在中间儿打着转,拿当今去比较那去了的龙阳之好的短命王爷?她倒是真敢说!

一口气还没顺回来,就听着那边楼梯处报——“皇上到。”

满屋子众妃嫔纷纷起身,皇上身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衣衫边角滚着黑边儿,龙形虎步中威严自现。

一些个妃嫔们悄悄挑着眼皮往皇上那里瞧去,只匆匆撇上一眼,便立时红着脸儿再垂了下去。这会子的皇上身量早已足了,高挑的个子,人虽不胖,却也不过瘦。目若繁星,眉似剑挑,不怒自威。

大多妃嫔只在晚上伺候过,有些个却连瞧上几眼的机会都没有呢,这会子得了光明正大的机会,又是在这青天白日下头看着,哪个不想多瞧几眼?

一个个心中又暗自庆幸着,好歹是少年皇帝,最是英姿勃发的时候,要是遇上那暮年的皇帝,管他生得什么样子,不都得贴着自己的大好青春去伺候么?虽他不喜女子,可这模样、这风姿…

同太后太妃行罢了礼,皇上方端坐于座位之上,眼睛在下头随意一扫,只细瞧了眼柳蔓月处,便垂着眼睛不吭声儿了。

他向来便是如此,直冷着张脸孔,哪个都没瞧过他那笑模样。太后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都知道,前头那些个大臣心里头想着的是什么她也清楚。可身为皇帝不就是如此?下头的大臣们原本就是从前朝直传下来的世家子弟,便是先皇拿他们也得敬着,有用的着他们的时候儿,也得许以好处,才能用得分毫,似他这般直来直往的哪里能够?

不过没了一个听话的,又能如何?天下那么多的能臣了,哪个似那许思承一般的胡来?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今儿个天色正好,这会子吃点子螃蟹赏赏菊,等到了晚上,正是月圆天清的好时候呢。”太后说着,转过脸去看向皇后,“今儿个你瞧着他些,别叫他多吃了。”

皇后仍是一脸的端庄贤淑,身上大红衣裳在这妃嫔之中最是显眼,冲着太后处微微颔首,应了一声:“是。”这模样竟比太后还显得要沉稳些个,也不知她二人是不是应换个身份才是?

下头那小食儿、月饼、螃蟹,被宫人们抬着上来,一一送到各处桌子上面儿。因早先朝中的事儿闹得,皇上那里在后宫中就没露出过好脸色来,且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了,皇后那里、太后、太妃,连着上头的宋妃,竟没一个开头说话儿的,分明几十大口子坐在上头,却比平素更叫人觉着身上发寒。

上头还一个朱妃,本应也是能开口挑着话头儿的,可她却直低着头,连脸都不敢叫众人瞧见。知道的是她怕看见上头的皇后,不知道的还当是她脖子睡落枕了呢。

再说那玉嫔,一连两个多月,皇上竟只点了她一回,以前还能仗着自己得宠给众妃嫔脸子瞧,这忽的一下冷落了起来,这会儿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白莹上前半步,打开那装着螃蟹的笼屉盖子。里头那通红的螃蟹正团在上面儿,瞧着个头儿比自个儿昨儿晚上同皇上那里用的要小上一圈儿有余。

嘴角含笑的挑眼往皇上那里瞧去,正巧他也往下头看来,二人这一对视上,心中皆带了半分暖意,皇上原本耷拉着的脸色也缓了几分。

二人在这里拿眼睛交流感情,坐在皇上边上的皇后,忽一见那打开了盖子的螃蟹,再一闻那股子鲜味儿,脸上一白,拿起帕子堵着嘴,干呕了起来。

众人皆是一愣,连皇上也不禁诧异的朝她瞧去,心下不解。

太后那里愣了愣,忽的抬手点着下面儿伺候着的小太监,急声道:“快!去请太医!”

众妃嫔皆是心中发愣,一个个就跟被人掐着嗓子眼儿了一般的朝皇后那里瞧去,心中忐忑得紧。

她是皇后,要是再得了头一胎…管她跟皇上那里和与不和了?有了后,便是刘家立时倒了,她也能在这宫中立得稳定了!

在后宫中当妃嫔的,没哪个指望过自己能爬上皇后的位子,那个位子就是个幌子,只是立在那处,扮给天下人看的。可在后宫之中,没哪个不盼着自己能生个儿子,生了儿子的,又没哪个不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得了这天下最大的位子。便是得不着,做个能掌兵握权的王爷也是好的,说不定,等皇上去了,自己个儿儿子还能接自己出去享享清福呢。

如今,皇后这里一干呕,也别管她是因着什么呕的,下头那眼睛就立时绿了一片。

春雨扶着皇后起身,向楼梯处走去,去下头歇息的房间等太医来诊脉,上头妃嫔这般的多,哪能叫太医上来?

这边儿人刚起身儿下楼,那边就又有一个捂着嘴的。

太后挑了挑眉毛,心下疑惑,这一个有了正常,怎么又来了一个?

朱太妃则挑着眉毛,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拿手点着那个正在干呕的道:“那个是…方采女吧?也下去先歇息着,一会儿太医来了一遭诊诊。”

一个宫宴,螃蟹还没吃呢,就先出来两个干呕的,皇后那里众人还只能说是眼红,可那个方采女如此一来,妃嫔们则大多黑了脸色,拿着眼角儿暗中瞪着她。

若是真的倒也就罢了,可要是假的…竟敢在如此大的日子中跟皇后挣净,只怕她是别想活得长久了!

如此一来,螃蟹也没人吃了,都坐在四处垂着眼睛,心下不时的盘算着。

王芳仪向柳蔓月这处微靠了靠,低声道:“皇后倒真是好福气呢。”

柳蔓月脸上含笑,垂着眼睛道:“娘娘入宫便是要母仪天下的,自是有福的呢。”旁人不知,她同皇上却清楚得紧,那个方采女似不是阁中之人,至少柳蔓月没印象,可就算她是,她同皇后也是再怀不上的。

只不知道怎么那么巧,今儿个竟闹起了胃口?要是同上回宋妃那次一样的话…呵呵,这个乐子可就大了呢。

宋妃那回还能叫人下了药,正巧用小日子抵挡过去,这一回,可不知道皇后娘娘要如何遮掩过去呢?

心中想着,脸上那笑便自然得紧,瞧得上手的王芳仪心中纳闷不已——一般的都是妃子,怎么她就不这么混不在意?莫非是真没那争宠之心?可她也是小一个月没伺候过了的,怎么就能不急呢?

各人心中盘算着不同的心思,这些个想头自然都系在皇后同适才那位采女身上,再抬眼看看皇上那里——正拿着一对象牙箸,吃着身边儿小太监剔下来的蟹肉,全然不当一回事。

瞧瞧,这才是一国之君呢,可见是能做得大事的人!如此大事都不在意,想必真真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

楼梯处脚步急匆匆响起,众人见上来的报信儿的人竟是孙得隆,心中不由得一紧——这是伺候过先皇的大太监,这会子还在宏心殿里头当差,这会儿上来的竟是他…

“恭喜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她有了!”孙得隆脸上难掩激动神色,跪在地下连手都打起了哆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国母有孕,这可不是那些个不知名不知姓的小妃嫔们能比得了的。

下头众妃嫔先是愣了愣,这才一个个脸上硬拉起嘴角儿,冲着上头笑道:“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呢…”

这一抬起头来,才见着皇上那里坐在位子上面竟愣住了,高扬着眉头看向孙德隆,好半晌才沉着脸,竟站了起来:“你说,皇后有身孕了?”

第106章

“是!恭喜皇上,皇后确是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孙得隆长出一口气,险些就哭出了来,他打皇上小时候就在,一直跟在先皇身边儿看着他出生、又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大婚,这会儿,终能看到他生子了…

“谁诊的脉?”皇上脸色阴沉,冷声问道。

孙得隆忙道:“是王太医的脉。”

“那个采女呢?”

“老奴上来时,王太医正去方采女歇息的屋子…”皇后有孕,这可是天大的事啊!就算那个采女也有了,也大不过皇后去,孙得隆自然不能等着两处的消息全都到了再上来。

话音刚毕,楼梯处又上来一个小太监,见皇上站在座位处,忙跪在楼梯口处高声道:“恭喜皇上、太后、太妃,方采女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子…”

这一下,好似大石丢入湖中一般,叫众妃嫔齐刷刷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般好的事,怎么就没撞到自己头上?!

皇上大步抬起,匆匆走向楼梯口处,叫众妃嫔心中暗恨不已,分明不喜欢女子,于后宫向来寻常,可这会子听说哪个有了身子,不还是急成这般么?

螃蟹还没吃,赏月阁上面儿的醋坛子就打翻了一片,酸气冲天,险些掀翻了上头的顶子。

柳蔓月挑着眉毛坐在原处,拿着酒杯堵在脸前面儿,暗自琢磨着。她不似那些个妃嫔般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醋坛子打翻了再说。她知道皇上没碰过那些女子,那她们又怎么可能有身孕?还是说,阁中竟能有那般的妖法,让妇人直接怀孕?!

那个医女…到底做了什么?!

没人男人还能叫女人怀孕?莫非他们弄着了女儿国的水不成?

周围一片道喜声,太后太妃脸上笑得都快开了花儿。

太后起了身,手上扶着红绡的手,朝楼梯处走去,太朱笑盈盈的跟在太后身边儿,一总走了过去,旁的妃嫔们跟在二人身后也下了楼梯。

见皇上竟就站在皇后歇息的屋子中间儿,非要亲眼见着太医再三诊脉,又叫了几个太医过来一同会诊,太后一阵欣慰,只当他是才知道当爹的那份子心,这才正经懂得女的人好了呢。

“皇上不必着急,皇后平素一向保重身子,这会子咱们这一大家子又住在这园子里头,再没什么劳心劳力的事儿,哪会有什么事情?”

听到太后的声音,皇上身子僵了一僵硬,绷直了背,双手负后,只站在皇后床边儿,定定的瞧着王太医。

王太医一头冷汗,不知皇上的意思。他虽是心腹太医,也知道皇上的一些个打算事情,可他万不知道皇后根本就没承过宠,怎么可能有孩子?

再诊了一回,定了定神儿,抬眼冲皇上打了个眼神,方朗声道:“娘娘有了约么一个月有余的身子,再没错的。”

“那个采女呢?”

“那位采女已有小一个月的身子,应是比皇后娘娘晚上几日。”

皇上定定瞧着他,许久,方沉沉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先随朕去宏心殿说说忌讳,这里便交给太后、太妃了。”

朱太妃声儿里那笑就没断过,这会儿忙应声道:“皇上便去吧,咱们都是经过的,哪里还能委屈了皇后不成?这会儿才一个月的身子,要等孩儿出来还要小一年的功夫呢。”

众人只当皇上心疼皇后,心里头便是再犯酸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见皇上同太医出来了,一个个的忙避到了楼上去,见皇上带着太医下了楼,又去了方采女处一回,手里那帕子几乎揉断,脚下那鞋几乎碾出个窟窿出来。

“真有身子了?”

王太医还当皇上因不想叫皇后有身孕,暗中给皇后那里下着药呢,见他问,忙跪到地上低声道:“回皇上的话,皇后的脉象确是喜脉无误!”他擅长的便是妇科,常年行走深宫内院之中,要是连喜脉都能诊错,那他便不如自配上一副毒药喝了算了。

皇上仍负着手,眉头紧锁,在屋子中转了两个圈儿,又道:“那采女也是喜脉。”

“没错。”王太医忙点头道。

“可有什么药物,叫人吃了后觉着像是喜脉的?”皇上忽转过身儿来,眼中带着一丝寒意,瞧着王太医问道。

王太医身上一震,压着心内的惊异,头上冒着冷汗,细细思索了一番,方颤声道:“就是有…也是臣闻所未闻之药…皇上…”他想问问皇上,到底为何如此肯定皇后不能怀上身子?可如此深宫秘事,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便是一死啊!

皇上深深闭了闭眼睛,许久,方道:“你先去吧。”

退出殿外,王太医方抬手擦了擦冷汗,长出了一口冷气。他知道帝后不和,也知道皇上暗中给皇后那里泼脏水,如上回宋妃那事儿…想必皇上使点子手段叫皇后怀不上也是有的。可那些法子…指不定便有纰漏,这种事,常是想要的得不着,没想着要的便指不定的就能怀上呢。

站在书房中许久,皇上似才回过神来,高声对门口守着的小太监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已是午末了。”小珠子忙在门口道了一声,又问道,“皇上,可要用点子膳?”皇上不叫,外头的小太监们便不敢问。他们都是皇上身边儿的,自是知道那事儿的,可现在,假黄瓜居然弄出人命来了…这也太…

若只皇后一人倒也罢了,可这会儿还有一个采女?一个人若说是不守规矩胡来,可两个人…

“便…”皇上张了张口,一挥袖子道,“上点子点心,再叫人把起居注的册承上来。”

用了点子点心,坐在桌后翻着手中那册子,找着了皇后同那方采女侍寝的日子,心中默算,眉头愈发皱了起来——这二人都是从连着一个月没侍寝后的头回侍寝那日,便有了身子。若说巧,这也未免太巧了些吧?

眉头皱得越发深了起来,直到外头传来禀报声,才回过神儿来。

赵统领单膝跪地,等着皇上的问话儿。

“那王医女都去过哪些个妃嫔处?”

“回皇上的话,去过皇后那里,亦去过几个采女处。”

“于侍寝后次日去的呢?”

“只有皇后同赵采女处。”

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起来,拿手指在桌上轻点着:“这几日死盯着方采女的住处,瞧瞧有何动静没有,早先查出来的那些个暗子也看住些个,看看他们可有同方采女处有所联络。再一个,还有那赵采女也处盯死了,看看她…过几日可会有身子。”

赵统领身上一震,脸上铁青一片,沉声应了一声是,见皇上命他退下,这才出了书房。

手指在那册子上头捻着,许久,方丢下了那册子,高声道:“进来,今儿个宣宋妃过来伺候。”

花皖坊中,宋妃斜靠在大迎枕上微微出着神,两眼盯着不远处的脚凳,半晌无话。

珍儿抬眼看了看宋妃的脸色,心下暗叹了一声,她知道早晚有这么一日,听说别的女子有了身子,这于自家主子来说,无异是往她的伤口上头撒盐。可若不如此…自己又哪有出头那一日?

衷心侍主固然是好的,可要真真老死宫中,娇颜春色无人赏,哪个怕是也不乐意。

正自出神,忽听宋妃那里缓缓开口道:“珍儿,今儿晚上你随我过去。”

珍儿愣了愣,抬眼看着宋妃,却见她未曾朝自己看来,只转过头来盯着自个儿的肚子:“我是不成了的,若是你能有所出,我定会待他为亲生。”

“娘娘…”“咕咚”一声跪到了地上,珍儿声中带着颤,压着心内的喜意颤声道,“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旦凭娘娘吩咐!”

好端端的八月十五,叫两个孕妇闹得竟连月都没赏便散了。据说皇后、太妃各自院中都有热闹。

似柳蔓月这般的妃嫔,自也要在各自院子里头略坐坐,好歹也要扮出一副赏月的模样来,再拿着今日的消息悲春悯秋一番才是。

偏柳蔓月斜靠在床上头,叫白萱几个给自己剥着皇上小灶送过来的大个儿螃蟹,温着黄酒,吃得好不自在。

天色已经沉,吃够了螃蟹,饮得两颊发热,挥手叫人把东西收拾了,这才净罢了身子上了床。知道皇上那里事儿多,只怕单是查那皇后同那采女有身子的事儿就能叫他急出一脑门子火来,柳蔓月自是懒得等他,一个人逍逍遥遥的躺到了床上,自去歇息。

灯还没熄,刚有些个困倦之意上来,便听着一人进来问道:“吃酒了?”

“暖过的,不伤胃。”说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摇摆着腰肢朝皇上那里走去,就要给他解衣衫,却觉着有些个天晕地转的。

见她脸颊发红,醉眼朦胧的模样,把原本烦绕在心间的那点子烦闷一下子扫了个干净,打横把她抱了起来,朝床边儿走去:“路都走不稳当了,还说吃的不多?”

“不是妾走不稳,是地在动!”柳蔓月义正严词的拿手往地上指了指,“这地球啊,围着太阳转…每分每秒都是动的…”

她这混话说得皇上虽听不懂,却也没在意,只当是她喝多了酒乱说乱道,指不定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在说些个什么呢。

第107章

把她放到了床上,皇上自个儿解着身上的衣裳,褪罢了自己的又去褪她身上的,没等她回过味儿来,人就已压了上去。

鼻子里头哼了两声儿,抬手去推他的肩膀,推了两下没推动,下头就被他挤了进来。二人卧在一处,身子挨着身子,上头那人磨了起来,下头柳蔓月先是皱着眉头,随即舒坦的直哼哼。

那人温柔小意,一寸一寸的蹭着、磨着,身上被他揉得快能凝出水儿来,抬高了下巴,大口抽着气儿,顺着眼角儿往外钻着泪,却是半点儿心酸意也没有,只能觉出被他拥着、抱着,暖暖的环着自己。

抬起手来,把他的头揽进自己胸口,纤纤玉手在他背上抚着,死死抱着他直哼哼。

许久,下头那行子才软了下去,他却不肯下去,趴在自己身上,把头凑到她耳边儿柔声道:“月儿,咱们生个孩子。”

缓缓张开了眼睛,歪头瞧着他,等眼上的泪珠划了下去,才嫣然笑了起来:“今儿个可不要。”

“为何?”挑了挑眉头,心中又沉了一沉,想叫她要的,她不给自个儿生,可不想要的,却莫名冒出孩子来了…且还是两个!

“今儿个吃过酒了…若有了…怕它身子不好呢。”

脸上蕴着两团红云,眼中汪着一鸿秋水,瞧得人心中直颤。皇上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死死揽进了怀里头,长出了口气,在她耳边儿轻笑了声儿:“你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