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他睡着时偷偷来看他,偷偷说喜欢的女孩子。她的感情必定是真诚纯粹的吧。

元清睁开眼睛望着她——可惜跟他想的红烛佳人完全不同,帏帐厚重不透光,眼前人分明是一个黑影,只额上花黄带些光亮,略有些骇人。要不是听到了声音,他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但是这并不妨碍元清的好心情。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

她姿态优美的跪在床下,看不出是从容还是慌乱。却不做声。

她不肯说,元清不觉有些索然,然而想到她之前的表现,还是饶有趣味的追问:“你可知皇帝睡着了是会杀人的,怎么还敢靠过来?”

她这才小声答道:“奴婢不怕。奴婢今日见了皇上,心里只想——”

元清不觉皱了皱眉头:“你今日见过朕?”

她羞涩的偏过头:“陛下琴艺卓绝。”

元清脑中闪过一个影像,大概猜到了什么,“你是?”

“‘于以采苹,南涧之滨’……奴婢南采苹。”

元清松开手,语气已然冷了下来:“比起你的舞技、寿王的箫艺,实在算不得什么,劳你惦记了。擅入凤帏是冲撞之罪,朕暂且不怪罪,你退下吧。”

南采苹愣了一下,仰头望着他,声音哀婉:“皇上?”

元清淡然道:“跪安吧。”

南采苹这才退了一步,叩头恳求道:“还请陛下容奴婢为您守夜。”

元清挥了挥手,算是默许了。

邵敏进了彩珠和红玉房中,先闻到淡薄的酒气,一时只觉头痛。彩珠不是酒鬼,然而耍起酒疯来却无人能敌。她若喝醉了,寿成殿今日怕要掀翻天了。

幸而彩珠虽沾了酒,却没喝醉,只眼睛比往日清亮些,大约有些兴奋。

邵敏进去后,两个人对视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邵敏心情复杂。她知道彩珠因为南采苹很受了些委屈,然而她们三个一起十几年,彼此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讲?她何必一个人跑去喝闷酒。

可是看到她目光晶亮,带了些歉意和讨好,邵敏又说不出责备的话,最终还是无奈的叹道:“你啊……”

彩珠赶紧举手投降道:“师姐我认错,我当时只想着出去收集证据,忘了跟你打招呼,害你担心了,我罪该万死。还请看在我主动认错的份上,从轻发落。”

邵敏捏了捏她的脸:“还出去收集证据……收集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红玉先前紧张兮兮的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这会儿见她们间那种张力松弛下来了,先松了口气:“你们要不要喝点东西。”

彩珠伸手也捏住她的腮帮子,含糊的道:“别想一个人逃跑,你也有份。”

红玉反手捏回去:“你就知道欺负我小……”

邵敏忍不住给了她一个爆栗:“你也知道自己小啊,怎么就是不听大人的话……都乖乖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彩珠忙再次举手,顾不得被红玉占便宜,抢道:“事关重大,我先说!”

所谓的“事关重大”,却是邵敏已经猜到了的。

彩珠一个人跑去凤鸣湖散心,恰巧碰到几个洒扫宫女太监在八卦,干脆便拉了他们一起喝酒,顺便套话。结果一套就套出来她一直害怕的事:南采苹跟元清搭上了。

元清后宫就邵敏和林佳儿有些分量,偏偏这两个人都是闷不做声的主儿,不能满足后宫无聊男女的八卦需要。所以今日遇着这么件颇有些微妙色彩的,这帮人就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

说是南采苹来凤鸣湖时,恰巧听到湖上箫音萦绕,也许是才子佳人惺惺相惜,南采苹一路寻过去,结果就遇着了元浚。

元浚其人虽算不上惊才绝艳,却也生得俊雅风流,贵气逼人。是以南采苹不但不回避,反而跟他品箫论琴,言谈甚欢。

一时之间,听荷轩上红纱帐如烟似雾,美人舒展广袖,翩然起舞。舞姿皎然,恍若广寒仙娥,人间难得几回见。

恰在此时,元清也来了。他步下龙辇,远远望着湖心,面色平淡,却把错手把身旁蔷薇花一把揉碎。

而后踩着满地碎红,大步流星往湖心亭去了。

结果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被南采苹舞姿折服,与元浚一人吹箫一人抚琴为她伴奏。

时辰不早,湖上风雨凄冷,元清耐不住寒,便带了南采苹和元浚进了承光宫,继续弹琴吹箫跳舞喝酒,一直欢宴到天黑。

中间元清说让元浚纳了南采苹,元浚推辞说心中有人,南采苹先只是低头不语,听他推辞,便也跪下说自己进了宫便是皇上的人,这一生不作他想。

后来元浚醉倒,元清让南采苹扶他进屋,就近歇息,似乎还想撮合他们。可惜南采苹铁了心,扶元浚进去便回头继续伺候元清喝酒。

元清跟她闲谈了一会儿,聊到兴起,便遣散了众人。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南采苹才只身一人从殿里出来。

“一炷香时间,怎么也有二十分钟吧。师姐你猜他们干了些什么?”彩珠有些愤愤然拍案而起,“二十分钟,动作麻利点都够做全套了!”

邵敏瞟了她一眼:“他们两厢情愿,你激动些什么?”

彩珠纠结道:“他们你情我愿是不关我事,但是他们凑堆是要害你,我能不着急吗?”

邵敏看着没什么,心里却还是有些别扭。一时想起元清说“我喜欢你”的模样,一时又是他撒着娇,用喊“妈妈”的语气喊“皇后”的模样,最后是梦中红玉一张“呐喊”脸尖叫“这是犯罪”的情形。不觉打了个寒颤。

红玉依旧无知又无辜,见邵敏看她,还眨了眨眼睛。

邵敏于是鼓足勇气一般道:“嗯,我会在他们动手之前逃出去找你们的。现在说正事吧。”

红玉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还是硬咽回去。

邵敏道:“前些日子李维赏了官,明日过了节就要上任,李姑姑会跟着一起去。到时候我向皇上讨个恩典,赏她两个丫鬟,就是你们俩了。”

彩珠疑惑的问:“不是说跟着钱大进去管庄子吗?”

邵敏道:“他是不是自己人还两说,我不放心。何况那庄园没记在我名下,到时候收回了,你们去哪里容身?李姑姑知根知底,你们愿意跟着她也行,不愿意的话随时能走。我在通和钱庄里给你们俩存了些钱,你们把钱提了,自己置办处庄园,当个小地主,不也挺快活的?”

红玉低头搅了搅手帕:“师姐你到时候真能脱身吗?”

邵敏听她这么问,便笑道:“我当然没问题。倒是你,真想明白了吗?”

红玉脸上一红,道:“你前天说的我都仔细想过了。虽然还是觉得你太不近人情了……不过你说的挺对的。鸡蛋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多个选择多条路,里应外合相互照应,这才是最佳配置。所以我决定跟彩珠一起出宫经营,争取成为你的坚强后盾和退路。”

邵敏听她绕口令似的说了一串,已经猜到肯定是彩珠也劝过她了——在把握红玉的喜好方面,邵敏实在比不过彩珠……也许不止是彩珠,她恐怕连南采苹也比不过——南采苹跟她说了两句话,就已经知道喊她“姐姐”最能讨好她了。

不过听红玉的话,她像是还想当救世主,不知自己存的那些钱够不够她折腾的……总之先把她诓出去,横竖有彩珠跟着。

“你想明白了就行。蔡姝你呢?”

彩珠答道:“我巴不得这就飞出去,这鬼地方我早受够了。不过师姐……”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邵敏,“南采苹跟元清勾搭上,你真不在意?”

邵敏不解道:“我在意些什么?他们不本来就是一对儿吗?”

彩珠欲言又止,只说:“你真不在意就行,只是我看元清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红玉像是早就想到这茬儿了,赶紧插嘴道:“还不是一般的喜欢……你没觉得他看你的时候眼神很不对劲儿吗?”

邵敏只觉得很无语,“是挺不对劲的……”元清虽然很擅长掩饰,但毕竟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至少在刚见面的时候,邵敏能明显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里同时带着愤恨和冰冷……后来倒是疑惑和茫然多了些,常常不自觉跟邵敏嬉闹撒娇了,结果一转头就懊恼不已,然后故意对她冷淡疏远些。

……弄得邵敏很觉得自己是个后娘,而他是逐渐打开心扉的自闭反社会儿童。

红玉当然没想到邵敏是这个意思,听她承认了,开心的继续说下去:“而且你在的时候,他眼睛里都没有别人。我跟彩珠也就算了,铃音和采苹哪个不是大美女?他连看都没看过一眼。我看他简直恨不得世界上只有你们两个人。”

邵敏出来好一会儿了,眼看时候不早,便说:“那是因为元清喜欢大些的女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再漂亮,对他也没有吸引力。他要真喜欢我,今天也不会跟南采苹那什么。时间有限,你们有什么事赶紧说,我不能再待了。”

红玉道:“你可别小看这件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彩珠见邵敏确实没放在心上,便拉了拉红玉,红玉倒是听她的话,赶紧住口。

彩珠道:“他是不是喜欢你不重要,关键是——师姐,你没觉得自己对元清太好了吗?你事事都帮他想到,他哪里不舒服你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就算你把他当弟弟当儿子,但感情太深了,到时候你真能下定决心离开吗?”

邵敏心里像是被触动了,一时愣住,“我对他没那么好吧……何况我为什么下不了决心,难道还要等着他把我逼死吗?你们想些什么呢?”

彩珠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只要邵敏记得那个结局,就算想自虐爱上元清,应该也不至于陷得太深——邵敏就是他们组的老大。要是到时候她为了元清不肯跟她们回去,她们心里难免别扭,总会觉得是元清抢了她们的人。

“而且我走的时候元清应该也长大了,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邵敏自语道。

彩珠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总之你记得历史上邵敏是什么下场就行。”

历史上邵敏是什么下场,邵敏就算想忘也不容易。

不过她跟元清相处近一个月,很知道元清是个好孩子,值得人好好疼惜。

这两件事在她心里没有矛盾。因此她并没有多做纠结。

只是回房时看到南采苹秉烛跪坐在帏帐外,心里还是不由别扭起来。

她能看出来,南采苹一直很想在元清面前露脸,她只当没发现,不曾阻拦过。依旧任人唯才,把南采苹提拔成贴身婢女。然而就如红玉所说,就算伺候元清更衣、用膳时南采苹就站在邵敏身边,元清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因此这些日子她又收敛光芒,老实起来。

但是命运之轮曲曲折折,最终还是绕回了既定的轨道——也许她跟元清注定该有个浪漫惊艳的奇遇,而不是在邵敏眼皮底下遮遮掩掩的暗度陈仓——凤鸣湖上元清奏琴、元浚吹箫,伴她一人独舞,日后还不知要滋润多少文人墨客的幽思。

只是这个出场过于高调了。不知历史上有几个皇后容得下这般喧宾夺主的婢女……不知历史上的南采苹是怎样平安着陆的。

当然现实中邵敏并不会因此为难她。

邵敏在她面前停下,问:“怎么你来守夜?”

南采苹柔声道:“禀娘娘,莺歌身体不适,奴婢替她来的。”

邵敏道:“明日活儿多,铃音又病了,正要你多加操劳。若是休息不好,到时困乏之下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因小失大?赶紧回去歇着,让别人来替。”

南采苹泫然欲泣,道:“奴婢……”

邵敏一看她的表情,头痛不已,她对南采苹并没有对红玉那种耐心,赶紧道:“你别哭。想守夜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晚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南采苹本来还只是眼中含泪,她一说完,眼泪就跟珠子似的滴下来。怔怔望了她一会儿,强忍着叩头道:“遵命。”

南采苹起身摇摇晃晃的走了,邵敏总觉得她失魂落魄的,赴死一般,不觉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又说:“我并没有怪罪你。”

南采苹身体一震,略略恢复了些人气,低声道:“谢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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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沥沥淅淅淋了一夜,将近天明的时候才停下。

邵敏一夜不曾成眠,只是怕吵了元清,不曾过多辗转。眼看帏帐外天色转白,干脆披衣起身,下床去走走。

正是将明未明时分,圆月低低的挂在西天,月辉惨淡。天色略有些暗沉,飞檐勾角的轮廓尤其清晰。四周悄寂,虫鸣寥落。

邵敏踱步到后院,只见满地残叶,梢头最后的紫薇花也已经落尽了。

她这些日子总想着怎么妥帖的把彩珠和红玉送出宫去,如今一切说妥了,眼看便要别离,却忽然生出无限惆怅来。

若她们两个走了,宫里确实就只剩她孤身一人了。其他人即便跟她再亲近,彼此终归也隔了千载光阴。千载之下,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人心却也几经变迁。心意相通未必不可求,却终归有些奢望了。

她一个人在阶上坐着,望着园中尚未黄落的草木,沉默无言。

元清在她身后立了一会儿,看她蜷坐在台阶上的身影,单薄、娇弱,略有些寂寞,只是个普通女孩子的模样,跟那个他仰头渴望的身影全然不同。

其实在第一次看她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觉得。

是她非要把他当孩子来照料,他从来都没有领情过。

她明明是她的皇后,为什么总也认不清事实?

元清踱步到她的身边,问:“皇后一个人躲在这儿,想些什么?”

邵敏闻声抬头望见元清,见他一身冬衣,胸口还敞着,便起身解下披风给他裹上,道:“没想什么,只是今日家中来人,不知怎么的有些情怯,竟睡不着了。”

元清望着她的眼睛。她解了披风也不过一身中衣,却如此理所当然。见她给他包好披风,收手又要缩回去,元清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圈在怀里,用披风一并裹了。他站的高一个台阶,竟反过来比她高了半头,望着她光洁的额头,心中不觉有些小得意,便俯在她耳边,问:“今日皇后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来?”

他鼻息湿热,邵敏有些别扭,不自在的挣了挣,道:“只祖母一人。”

元清圈得更紧,手落在她腰上,轻轻摩挲着。额头抵着她的,与她鼻尖相蹭,心不在焉道:“荣国公夫人不来吗?”

他们嘴唇都几乎要贴合了,邵敏觉出他身体的变化,脑子里一阵阵发懵。这种暧昧的姿势只更让她心慌意乱,只能乱七八糟答着:“母亲……害了喜,她心脉不全,怕不能安产……这些日子只在家养着……”

元清调笑道:“皇后什么时候也为朕……”

嘴唇贴合,邵敏脑子里烟花绽放,明明灭灭一片杂乱色彩,耳边全是轰鸣。

与昨日完全不同的缠绵和□。邵敏过惯了三点一线的宅女生活,情感生活止步于暗恋。因为家长催促也曾一度想随便找个人嫁了……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害怕。她甚至没心思腹诽元清昨日才跟南采苹勾搭上和自己在猥亵未成年。

过了好一会儿邵敏才想起,就算是合法夫妻,不愿意她也可以拒绝。正要推开元清,便听到:“咣!啪!哗啦!”一连串破碎和撞击声。

元清不悦的回身,只看到后面一串个宫女同时跪在地上收拾碎片。

不知什么时候已东方泛白,庭院里响起啁啾鸟鸣,晨钟在淡薄的雾气中清亮的回响起来。

邵敏推了推元清,道:“时辰不早,回去更衣吧。”

元清俯视着邵敏,不冷不热道:“皇后好像很庆幸?”

邵敏脸上一红:“我身上不方便。”

元清眯着眼睛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的松开手,道:“回吧。”

王聪明早把元清的朝服送来。

今日有百官朝贺,还要去月坛祭月,时辰已经不早,因此元清草草吃过早饭,便离开了寿成殿。

他走了,殿中宫女们集体松了口气——虽说是法不责众,然而她们毕竟打扰了皇帝皇后的好事。谁都知道皇帝是个喜怒无常的,谁也都知道邵敏是最宽宏大量的,因此元清一走,都觉得万事大吉了。

谁知邵敏却道:“今日摔了盘子的,每人扣两钱月银。”

一殿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个大胆的笑嘻嘻上前道:“娘娘饶了我们吧。”

邵敏挑眉笑道:“还是说你们愿意把摔了的盘子赔上?”

她们摔的都是专供内廷用的官窑精品,随便哪个拿出去都有价无市。幸而当朝瓷器比历代都精美,宫里没有用古董的习惯,不然她们一辈子的月钱都不够扣的。

那人忙笑道:“扣月钱,扣月钱。”又作势抱怨道,“真是的,我们本来走得好好的,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一把,一时没站稳,这才……”

邵敏其实觉得她们摔得很及时,只是一下子摔了这么多瓷器,随便哪个拿到现代拍卖,都能缓解下她们实验室紧张的资金压力,她很是心疼。

邵敏看她们叽叽喳喳讨论是谁推的,很怕最后揪到彩珠或者红玉身上,便又笑道:“好了,没什么好追究的。今日来客个个怠慢不得,你们眼神、手脚都利索点。若是中午做得好,我再给你们加两钱月银。”

一殿人笑着欢呼,李姑姑在背后道:“娘娘是不是对她们太宽厚了?我看她们比咱们府上的丫头还不收规矩。”

人说“宰相门人七品官”,邵博算得上权相,下人们更能狐假虎威,他自然要严格收束。苛刻家规约束下,邵府丫鬟仆人确实比别处的都规矩,规矩得死气沉沉,邵敏反而觉得过了。

何况这一殿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该莺歌燕舞的年纪,不闹腾反而不对了。只是李姑姑是长辈,她不好反过来讲道理,便笑道:“姑姑说的是,我记下了。今日过节,便先让她们闹一会儿吧。”

李姑姑又说:“也好。”她有些欲言又止,终于又说,“娘娘,彩珠红玉两个丫头虽然不够麻利,却是您从小带着的,最知心知意。您真舍得把她们放出去?”

这事邵敏已跟她说过了,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好,只说:“她们与我情同姐妹,我不忍让她们在宫中蹉跎年华。此事还要麻烦姑姑了。”

李姑姑叹道:“你从小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人说柔能克刚,我只怕你人善被人欺。不过你自小有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邵敏笑道:“除了皇上,谁还能大过皇后去?姑姑不必替我担心。”

——她当然不会说,日后第一个要找她麻烦的就是皇帝陛下。

经过一天一夜阴雨,中秋节这天倒是个大晴天。

只是一夜之间,秋意浸透,草木枝梢透出了深深浅浅的红与黄。斑斓的色彩映照在有些晃眼的日头下,竟比春日繁花盛放还要明媚,却又别有一种沉静淡泊。

邵敏用过早膳,回房梳妆,南采苹在身后为她梳头。邵敏见她精神仄仄的,眼睛还肿着,想到早上元清的作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对着镜子。

早膳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议论南采苹和元清元浚的关系,说什么的都有。按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面对流言怎么也是先得意后忧虑,南采苹却直接跳过这步,去为背后险恶胆战心惊,不能不说她过于聪慧和早熟了。

邵敏不由就有些同情她。她昨日说不怪罪她,背后已有安慰她的意思。她觉得以南采苹的善解人意,应该听出来了,便不多言,只提醒道:“一会儿用冰敷一下眼睛,妆容也不要过于素淡了。”

南采苹轻声应道:“是。”仔细给她梳好头,便行礼告退了。

秋日礼宾,邵敏换上一身红色立领团龙金凤衫,外面穿着真红色金翚翟大袖衣,搭配了深青色金累丝珍珠霞帔和金丝玉带。衣料全是云锦,金红青色的搭配,富丽典雅,光华灼灼。只是霞帔缘上珍珠缀得多了,有些沉甸甸的,然而跟凤冠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凤冠名义上是縠纱制成,实质上为了做出博山的效果,使用赤金打底的。上缀着六龙三凤、牡丹翠叶宝钿祥云,下垂着三对金缕博鬓,镶嵌了各种珍珠珊瑚翡翠宝石,加起来怕有几斤重。邵敏一戴上就觉得脖子都转不动了。

幸而朝贺时她只需在寿成殿大殿宝座上端坐着就行。

她这身打扮并不很符合规制,不过宫中由来如此,只要不是谒庙或者这种朝会场合,大都不会计较。邵敏不懂这些,也不多问,只由彩珠和其他几个尚仪姑姑把握。

外面元清升殿的钟声和唱晓声传来时,寿成殿的朝贺便也开始了。

先是林佳儿带着其余妃嫔进来参拜。她们在宫中浸淫多年,礼数仪容上都无可挑剔。跪拜过后,邵敏只按规矩与她们问答,走个过场罢了。

邵敏见林佳儿已经大好了,有心跟她说说话。却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她神色气质与往昔已大有不同。比起往日退避韬晦,倒有些冰冷犀利的意味。

宫里人说她遇着心魔,邵敏一直不信,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邵敏沉默着打量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由她来开导未免交浅言深、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林佳儿家人已在路上,估计这两日便要入京,她也并不着急。

嫔妃之后,便是王妃公主皇室宗亲。邵敏虽不认识她们,却知道她们是自家人,也知道元清召唤藩王入京的目的,便赐坐跟她们寒暄闲聊,说了不少场面话。她们大都带着礼品来,除了自制的绣品、封地特产的皮革腊肉,还有不少见新媳妇的礼品。邵敏第一次收到枣子栗子花生桂圆,听她们说着吉祥话,很觉得新鲜。还礼自然也破费了不少,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后都拿着千两银子的年薪了,还需要田庄里的补贴。

元浚的生母寿王太妃也跟他一起回京,今日并没有入宫。几个王妃闲聊中说到元浚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没娶妻,正笑说要给他做媒,不知谁插了句嘴:“寿王太妃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咱们可不好多管。”

先帝长平大长公主闻言,接口道:“正妃我们不好插嘴,侧妃也不行?”她转向邵敏,笑道,“听闻昨日浚儿遇着个佳人,色艺双绝,皇后何不成全了他?”

邵敏一愣,眼神瞟到南采苹那儿,见她面色霎时灰败,还是笑答:“皇姑热心肠,只是为难侄媳了——世间哪有弟媳给兄长说媒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