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款款笑道:“臣妾倒是忘了这一重。说起来,刚刚入宫,看到高相夫人正拉着邵相老太君说话,像是有心请老太君保媒,不知要把闺女说给谁。”

大长公主不是个爱热闹的,她开口说话必有缘故,因此众人纷纷跟着胡乱猜测,却都不说中。大长公主便又道:“高相当初也是先帝的伴读,浚儿跟在先帝身边儿时,先帝曾笑言要与他结亲家。因为是个玩笑话,也没怎么上心。只是高相家千金迟迟不嫁,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

说完睫毛一垂,整了整霞帔,道:“虽说女方年纪大了些,但只要谦恭守礼,原也无妨。只是荣奴儿家闺女越来越不知轻重了。先帝见老太君都要起身赐坐,执晚辈礼,她却敢拉着老太君的手说话。知道的不与她计较,不知道的看了,岂不要说高相治家不严?”

大长公主与先帝、元浚的父亲是一母同胞,地位不比常人。她素来疼爱元浚,对元浚婚事也比别人关心些。高宦成身为当今首辅,能娶到他的女儿自然很好。可惜他的夫人出身不好——荣家祖上原是倡伎,凭军功脱了贱籍,后经商发迹,大长公主自然瞧不起她。何况邵博的夫人原是福王府的小郡主,论起来大长公主还要叫她一声姑姑,高荣氏如此慢待她,大长公主自是更加不忿。

若邵老太君答应保媒,少不得要与邵敏说一声,好让元清赐婚。长公主在邵敏面前说这件事,自然是有心阻拦。

邵敏不好表态,只笑而不语。

幸而大长公主知道今日邵敏有得忙,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退了。众人多以她为标杆,她一走,便也都跪安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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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都走了,朝贺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由太监唱名,尚仪姑姑引领着,命妇们按照身份地位依次进殿参拜。

邵敏本来就有心见识一下高荣氏,今日大长公主又特地提起她,自然更上心。

第一遭进来的三个,便是内阁三辅的夫人。当中的自然是邵博的夫人,左边是太师周天赐的夫人,两人都已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姿态沉静谦恭。只右边一个三十出头的模样,身形颀长,虽垂着眼睛,脖颈却挺得很直。想来就是高荣氏了。

她跟邵敏想得完全不同,相貌并不浅薄高傲,反而很有些冷美人孤僻不屈的气质。而且她美貌年轻得出乎意料,邵敏倒是无法想象她拉着邵家老太君的手说话的模样。

不过有母如此,想来高小姐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跟元浚也算般配。

她正想着,忽然看到外面颤巍巍走进一个矍铄的老太太来,进屋便四下打量,彩珠轻声提醒她低头,她却笑呵呵的拉着彩珠的手道:“闺女,你可真俊。今年几岁了,许了人了没?”

她声音不算大,只是寿成殿里仪仗肃整,人人都恨不得凝声屏气,她的说话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邵敏偏了偏头,铃音轻声提醒道:“是兵部程侍郎的母亲姜淑人。”

邵敏几乎失笑——她读史书时,总觉得程友廉无视场合随时转移话题的能力太逆天了,想不到渊源在这里。便笑道:“太夫人,彩珠今年十七,还没许人家。这屋里不好说话,一会儿吃酒时咱们再聊,可好?”

老夫人没想到上面坐着人,吓得退了一步,道:“原来娘娘在上边儿!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一殿人忍不住都笑出来。

彩珠引着她上前参见邵敏,从高荣氏身边擦过,高荣氏皱着眉,敛了裙摆侧身避让,像把她当什么脏东西了。邵敏在上面看得清楚,姜太夫人回程时特地剔了剔指甲灰搓到她水亮的缂丝鸾凤牡丹霞帔上,回到位子上一个人心满意足的偷着乐。

邵敏差点就没忍住笑场。

如果世间恩怨都能这么简单解决掉就好了。邵敏很喜欢这个老太太。

一时殿中命妇齐聚,齐齐跪拜道贺,邵敏给年长者赐坐,照例说一些场面话。她无需跟这些人套近乎,说完了便是赐宴。照例由宫人领她们去萃霞阁,她自己回内殿重新更衣梳妆。

邵敏将霞帔和凤冠换了,略略减了负重,便去了萃霞阁。

皇后仪仗复杂,正式的出行颇费功夫,因此她到的时候,萃霞阁赐宴已经诸事齐备。她入殿升座,宴会便开始了。

萃霞阁本来就比别处敞亮,又逢着晴日,更加天光满室。一殿之中环翠光耀,彩衣胜霞,暗香浮动。

这些人丈夫或者儿子都是人上之人,因此大都懂得端庄自持,知道多说多错,因此个个不言不语,笑不露齿。一殿百十人,无人推杯换盏,箸盘直接几乎没有声响。只两侧奏乐清扬回响。

这种气氛下,连程友廉家的姜太夫人也闷闷的一个人嚼鸡腿。

邵敏倒是有心活跃气氛,可惜她一端杯子,底下一群人同时举杯,齐贺皇后千岁。她们大都是邵敏妈妈、奶奶辈的人物,受她们一跪邵敏先折一半寿,终于不敢乱动。只能一人端坐在席上用筷子拾豆子。

幸而歌舞助兴,再有酒精麻醉,人心戒备很容易解除,演戏到了一般,这些官太太们彼此熟识的终于低声谈笑起来。

彩珠在姜太夫人那边伺候,她知道邵敏和红玉都喜欢程友廉,见姜太夫人很显得无聊,便笑着去给她斟酒,道:“太夫人还想吃些什么?”

太夫人眼睛亮了亮,扯了扯彩珠的袖子,道:“我觉着这些小姐太太吃东西跟喂雀似的,她们吃不了的咋办……都倒了?”

彩珠笑道:“吃剩的有直殿监的人处置,咋办我还真不知道。大概……喂猪?”

姜太夫人皱了皱眉,啧舌道:“造孽。”却不追问了。

彩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我说笑呢,皇宫哪里来的猪?我们皇后也不是顿顿吃新做的……”当然她们只剩菜也只吃自己剩的。

姜太夫人眼睛又亮起来,“你们皇后不错,我见的官太太都把剩菜给丫头们吃……只是,我看这么多剩菜皇后也吃不了,让我带回去一些吧。”

彩珠忍俊不禁之下,不由对程友廉生出些好感来——她印象中但凡好官必然清贫,但凡清贫的官至少不会是个坏官。

彩珠笑着给她斟了杯酒,道:“皇后不会拿剩的东西来赏人……你要是心疼,一会儿我挑些你偷偷带走吧,可不要跟外人说。”

姜太夫人拍了拍彩珠的背,道:“真是个敞亮的好姑娘。要不要姑给你说门好亲……”

彩珠笑着摇摇头,道:“我们的亲事自己做不了主,太夫人不必费心了……话说回来,怎么没见程侍郎的夫人?”

姜太夫人叹着摇摇头,道:“死了,回京前就死了。那娃是个没福的。”

邵敏四个婢女中,南采苹处事最妥帖周全,因此今日邵敏安排她在前殿伺候。

高荣氏和邵博夫人、周天赐的夫人并居上座。高荣氏显然心绪不佳,不怎么理人。另两人都是大她一辈的人物,虽同居上座,却也不爱掉架去搭理她,只两人说笑着。

邵敏先前便觉得,高荣氏小邵博夫人这么多,断然不至于因为不能同居上座有什么情绪,今日听了长公主的话才想明白——怕是老太君不肯为她保媒,也许还说了什么磋磨她的话,这才让她迁怒到邵敏身上——当然更可能只是小说里的虚构情节。

她正想着,忽然便看到高荣氏推到了南采苹,提着自己的裙裾站起来,对她怒目而视。自从进了宫,还从没有人敢在邵敏眼前甩脸色,邵敏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南采苹捂着脸倒在地上,沉默不语。

倒是红玉赶紧上前去扶她,唤人来把她扶下去。

邵敏虽反应慢半拍,却实实在在看到了,是高荣氏故意让南采苹取热水烫酒,等她取来了又伸脚绊了她一跤。

邵敏只觉不可理喻,心里一把火腾的就烧了起来。看到祖母对她使眼色,才强压下去,问道:“荣夫人怎么了?”

高荣氏满面冰霜,道:“遇着个不知轻重的丫头,不知看臣妾哪里不顺眼,泼了臣妾一裙子热水。实在烫得厉害,臣妾失仪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邵敏先还觉得她也许不是故意的,此时听她信口雌黄,更是怒不可遏。面上却平淡道:“寿成殿的丫头冲撞了夫人,我先替她陪个不是了。只是我看她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也是无心之过。今日喜庆,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请夫人不要责怪她了。”

说罢下了宝座,走到高荣氏身前,执起玉壶:“本宫敬夫人。”

邵敏虽是高荣氏女儿一般年纪,然而气质华贵,端庄正气,不可逼视。

高荣氏愣在那里,莫名其妙渗出一身汗,一旁太监提醒,才慌忙跪地,道:“不敢……”

一时满殿寂静。

邵敏把玉杯摆在案中央,玉壶一倾,高起低落,酒落杯中声先浊而后清。她倒完一杯,又命身旁侍女另取了两个杯子来,依样倒好,整齐摆放在高荣氏面前。

“第一杯,如今四海承平,九州安泰。你我虽是女子,却也可为苍生祈福,愿太平恒久。夫人且尽此杯。”

高荣氏惊疑不定,忙俯身三叩首,道:“幸甚至哉。”饮尽杯中酒。

邵敏看她喝完,又道:“高太保位居首辅,兢兢业业,勤恳辅政,是为朝廷栋梁。夫人身为首辅夫人,当敬事夫君,和睦上下,为命妇表率。夫人且尽此杯。”

高荣氏顿了顿,叩首道:“合当自勉。”

邵敏端起第三杯,道:“本宫不慧,忝居中宫。欲君臣修睦,宾主尽欢。却不能教诲内闱,使治下冒犯了夫人。本宫自罚一杯以谢夫人。”

说罢一饮而尽,回身归座,道:“来人,扶荣夫人入内室,宣太医仔细诊治,本宫要亲自过问。”

高荣氏早有防备,因此只是裙子上溅了水渍,不比南采苹那般一下子便烫红了半张脸。邵敏心中清楚,因此故意拖延。

她一说亲自过问,高荣氏先有些慌,随即便恢复了倨傲的模样,跟着铃音进了内室——邵敏知道,她一口咬定被烫到了,没人敢去质疑。她也不是要揭穿她,只是想提点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姜太夫人仔细在下面看着,等宴席重开,才拉了拉彩珠,道:“你们皇后得罪小人了。”

彩珠皱着眉头……她当然知道邵敏有些意气用事,但她更知道,换成自己绝对会处理得更直接粗暴——在她的角度还可以看到,那壶水本来不会泼到南采苹脸上,是高夫人故意往她脸上推了一下。

想不到这人生得如此干净,处事却这般龌龊。

“堂堂宰相夫人,竟然要为难一个小宫女……”彩珠不齿。

姜太夫人端着酒杯摇了摇头,“那小宫女是不是就那个跟她抢女婿的?啧啧,一看就是不能生养的。这些人,不好好过日子、养身体,争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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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重开,气氛再次冷下去。

邵敏是那种受了刺激才气场全开的类型,此刻倒是游刃有余多了。她与高荣氏喝过酒,干脆不偏不倚,也各敬了祖母和周天赐夫人三杯。

她虽没有南采苹、高荣氏那种夺目的美貌,却也柔和静美,观之可亲。此时面带微笑,与几个老诰命温言闲谈,很是平易。

她皇后的身份在,言谈也很得体,倒没人再敢因她年少小瞧了她。

宴会总算勉勉强强宾主尽欢的结束了。

姜太夫人喝的半醉,还惦记着打包剩饭剩菜。彩珠当然不能让红玉偶像他娘真带剩饭回去。这种宴会总有多余的菜肴没来得及上桌,彩珠便从里面挑了汤汁少的,换了普通瓷碗,用食盒给她装起来。

宫中往里往外拿东西都不容易,彩珠去跟邵敏讨勘和,邵敏边给她签条子边笑道:“今天还了那么多礼,就给她的最寒酸。本来还想跟她聊聊天,结果元浚他丈母娘一闹,就给忘了。”

彩珠笑答:“没关系,我替你跟她聊过了。”

邵敏点点头,拿起条子扇了扇,让墨迹尽快干掉,笑道:“皇后写一份手谕,就为了送一盒饭,感觉好浪费。”

彩珠道:“那就再赏些别的呗。”

邵敏瞟了她一眼:“你倒戈得很快嘛……她帮你‘说了人家’?”

彩珠笑嘻嘻不说话。

邵敏摇摇头,笑道:“去库里挑些皮子布料给她吧。她连朝服都是用旧料子改的,平日里还不知穿些什么。”

彩珠笑道:“我这就去。”

邵敏拉了她一把,“你也别太乐呵了。南采苹脸烫伤了。你一直跟她不对付,让人看到你这样,又要说你幸灾乐祸了。”

彩珠撇了撇嘴,道:“知道了。”跑了几步又回头,对邵敏笑道,“师姐,你变坏了。”

邵敏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铃音来通禀,说邵府老太君到了,这才回过神来。

邵敏在老太君跟前待了七八年,要说在古代她跟谁最亲,除了这个老太太无第二人选。她知道邵府也一直挂念她在宫里的情况,宴会后便留老太君说说话。

老太君是那种很典型的大家闺秀。端庄慈祥,举止有度。当家时妥帖周全,上下称道;不当家了便一事不闻不问,万事心知肚明。

邵敏对她虽无太多孺慕之情,却也敬重仰慕。这些日子见识了宫中驳杂的人际,也开始身不由己的模仿她的处事。

邵博身为首辅,御前也是有座位的。老太君本就是宗室近亲,辈分又高,因此见邵敏无需跪拜,如此倒免了许多尴尬。

宫中避讳多,元清又素来疑心邵博。因此邵敏和彩珠红玉可以关起门来商量事情,和祖母说话反倒不好屏退众人。只是南采苹伤了,铃音病了,近身跟随的只有彩珠和红玉,也无需计较这些。

邵敏扶着老太君到暖榻上坐着,老太君坐下便拉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只慈爱的上下打量着她,看完了才点点头,笑道:“有些肉了。”

邵敏没防备,眼睛里就那么一热,竟然差点滚下泪来。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府里人人都好。”

邵敏勉强笑着点点头,她怕说话带出哭腔来,便垂首不语。

邵敏在邵府待了八年,规规矩矩的当她的孙小姐,除非事关彩珠红玉,否则一律不开口、不出头。她明白自己不是正主,迟早会各归各位,因此不敢与任何人经营感情。也正因如此,她虽不敢说自己能全然置身事外,却也自认足够洒脱。谁知老太君不过说了两句话,便将那种疏离的表象打碎,勾起她心中深掩的真情来。

她不说话,老太君也不逗弄她,只静静的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这个孩子……”

邵敏酝酿了好一会儿,一听这句还是走了气儿,终于还是笑着落泪道:“皇上待我也很好,太母太父不必挂心。”

老太君点了点头,给她擦了眼泪,安静的等她平复了气息。

邵敏哭完了,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腼腆道:“太父太母近来安好。”

老太君道:“牢娘娘惦着,都好。只是听闻了一些事,心里很放心不下娘娘。”

邵敏知道她这是要正经提点自己了,便说:“太母请讲。”

老太君却不紧不慢道:“今日伤着的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邵敏不解她怎么问到南采苹身上去了,却还是据实以告:“一壶热水正泼在脸上,红玉处理得当,太医说当不至于留疤……但还是起了水泡,短期内怕是……”

老太君道:“可惜了,若没伤着,指给寿王也是一段美谈。”

邵敏愣了一下,她没有乱点鸳鸯谱的习惯,更没有棒打鸳鸯的爱好,便说,“昨日皇上也提起此事,寿王推辞了。”

老太君道,“她是娘娘身边的人,皇上赏寿王不好收,娘娘来说自然不一样。”

邵敏本不想过问,然而说到这里了,少不得还得提了一句:“今日长公主问到寿王的婚事,说是先帝有意将高相的千金指给寿王。我想着弟媳不好过问大伯的姻缘,便没接话……”

老太君笑道:“娘娘不过问是对的。”便不说话了。

邵敏有意套话,只好追问道:“太母觉得这桩婚事怎么样?”

老太君笑着望了她一眼,邵敏知道她心里透亮,不觉红了脸。

老太君也不点破她,只说:“先帝确实曾提起过此事,当日皇上刚被立为太子,高太保也还只是礼部尚书。先帝有意把你指给太子,便想给寿王也寻一门好亲。当日寿王不愿意,后来先帝也没有再提。”说罢别有深意的望着邵敏,不再多言。

邵敏心里咯噔一声,回想起往日种种,便明白了其中纠缠。

把邵博的孙女儿立为皇后,也许并不是先帝临终时灵光一现,怕是从元清还未出现,他有意过继元浚时便开始打算了。所以他让邵敏入宫给公主们伴读,不时让邵博将元浚带在身边教养。使元浚和邵敏时时见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元浚心中明白,所以心里早早的便认定了邵敏。

谁知此时元清出现了。就算幼时没有带在身边,亲儿子终究还是要亲过继子。所以先帝为了让邵博支持幼子,转而决定把邵敏指给元清。

只是他心里觉得对不起元浚,恰好高宦成的女儿也常入宫,他便把指她给元浚做补偿。因为那时他们都还小,元浚也不喜欢她,此时才暂且搁下了。

谁知高宦成很出息,短短五年便从礼部尚书成为内阁重臣。先帝临终托孤,把邵敏指给了元清,却不提高小姐和元浚,也是怕高宦成生出二心来。

老太君心里明白这一重,自然不肯给高荣氏保媒。

她肯对邵敏多说那一句,也是在提醒邵敏,如今她是皇后,元浚是寿王。他们过去有过那么一段,瓜田李下,合当谨慎。

邵敏若把南采苹赐给元浚,一来成人之美,名正言顺;二来也可表明她心地坦荡。但若她关心元浚的婚事,不论态度如何,都难免授人以柄,让元清疑心。

只是可怜了高小姐。君无戏言,先帝虽没有再说,高宦成却也不敢随意把女儿许了人家。按说先帝去世,守过国丧,高小姐终于可以另觅人家了。只是什么人家能好得过寿王?于是抱着一点侥幸和贪念,就这么拖着。直到高小姐摽梅将过,不得不放下面子主动谋求。结果元浚还没说什么,先有这么多人从中阻挠。

高荣氏是个心高气傲的。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却让她受此屈辱,心里不知藏了多深的恨恼。等日后她明白了受辱原委,还不知怎么怨恨邵家。

——但此事却也不能全然怪罪别人,她身为首辅夫人,却不能发觉这桩婚事里的敏感之处,非要让女儿吊死在元浚这棵树上,也并不无辜。

可是造化弄人……这桩婚事最终还是成了。那些阻挠这桩婚事的人所担忧的事,也最终件件成真。

明明知道这些,却要放任事情发展——邵敏不由暗嘲,自己真是自寻死路。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也许都只是为了成就元清。为了让他从一个长于宦官妇人之手的敏感多疑的少年君主,真正成长为一个历经风雨砥砺的坚不可摧的真正帝王。

在这个社会里,太平盛世是明君手里的作品。

何况“不干涉”虽不是明确的法规,却也是时空穿越者最基本的道德操守。

……

邵敏想到这里,抬头看到老太君凝神她的眼神,忽然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她迟早是要回去的,可是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甚至包括元清和南采苹——他们都是没有退路的。而邵博、元浚、程友廉和他们的家人,都没有第二次生命。

邵敏见老太君注视着她,垂着头问:“太母可还有别的事要指教?”

老太君捏了捏她的手,有些无奈地叹道:“今日西宫太嫔跟我说起……宫中上下都称赞娘娘贤惠、宽厚。贤惠宽厚固然是好的,为皇上充实后宫、广延子嗣也是好的。只是皇上还年轻,娘娘也新出嫁,太急了反而不好……我也知道碍着太傅的地位,有些事娘娘不好规劝。可娘娘自小聪颖,德言容功都是极好的,若用心服侍,自然能愉悦圣心。昨日的事虽然风流,然传到外人耳中,便不是那个味儿了。娘娘沉静,还是不要留这种伶俐过头的丫头在身边的好。”

邵敏心中烦乱,只默默的点头,说:“太母说的是。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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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老太君,已是傍晚。秋日傍晚天色浅白,连阳光也变得惨淡。风吹起来,树叶“沙哗”声里带了些干涩。

月亮早早的便升起来,巨大的圆盘挂在宫墙和屋宇之间,却没多少光亮,像额间一点白色的胭脂。

有宫人攀上了梯子,用火折子点亮彩灯。

红玉跟在邵敏身后,见她不做声,便道:“好冷啊。”

邵敏点点头,问道:“南采苹怎么样了?”

“没事。”红玉挥了挥手,“烫酒的水没那么热,只是轻度烫伤罢了。只要她不是瘢痕体质,别让水泡感染了,过两天肯定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皮肤那么白,也肯定不是瘢痕体质。”

邵敏伸手去揉她的头发,结果按到她发髻上,便随手捏了捏。

她有心事时爱揉别人的脑袋,红玉是被她蹂躏最多的,自然知道,便问:“怎么了,师姐?”

邵敏道:“没事。对了,今天程友廉他娘来了,跟蔡姝说了不少话,你要不要去问问?”

红玉没等她说第二遍,已经往她和蔡姝房间跑过去了。

邵敏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只觉得这样没心没肺也很好。

南采苹和铃音的房间离彩珠红玉的不远。只是她脸上上了药,是一种紫黑色的膏糊,不洁的东西不能放在皇后寝殿附近,她便被安排到后厢养伤。

后厢邻近仓房,简陋杂乱,又临水背光,这个时节很有些阴冷。

邵敏听说把她移过去了,知道哪里不适合养伤,本想让人在隔壁院子里打扫出一间敞亮些的,让她暂时住过去。结果南采苹哭着跑过来磕头,求邵敏不要把她赶出寿成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