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愣了一下,攥住了元清的手,道:“不要胡闹。”

元清道:“皇后那才是胡闹。朕是男儿,骑马没什么不对。”

邵敏拦在他身前,语气软下来,劝道:“等明天,天亮了,雪稍化一些……”

元清抿了抿嘴唇——他祭天归来,见到元浚和由贵纵马的英姿,不由心生向往。但他少时学骑射,元宏便跟他说过,圣主不在马上治天下。骑射之事他略懂即可,不必精通。若要皇帝亲自执鞭驱掳,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又说声色犬马,是言官们最爱挑刺的地方,他稍有沉迷便会不胜其烦,其实还是不会的好。

因此元清一直克制着。今日出宫已经破戒,明日言官必定要怒其不争呜呼哀哉,他何不干脆放纵到底,也纵马扬鞭一回?

平时若邵敏不答应,他自然会忍下来。但他现在憋了一肚子气,很想让邵敏也试试提心吊胆的滋味。因此有些犹豫。

却不想由贵已经接了马牵过来,见邵敏还不放行。便倚马而笑,道:“皇后娘娘,您的陛下是一只小豹子,别总用养猫的法子。我跟他这么大时,雪天里能骑马空手逮兔子,没什么可怕的。”

邵敏眼见元清已经有了攀比之意,不由恼怒的瞪向由贵。

“陛下读书破万卷,王子殿下您在陛下这个年纪,认得几个字?”

由贵笑道:“这就为难我了……我们的文字还是一百年前,国师仿照你们的字造出来的。到现在也没写够一万卷书。”他伸展手臂像是要把什么展示给邵敏看,“皇后娘娘,这里这么多高手,不会让您的陛下有什么闪失的。”而后迅速返身托着元清胳膊,把他抱到了马背上。

邵敏几乎没冲上去踢他,却也怕惊了马,不敢再拦。

她见元清脚下乱踩,忙上前帮元清调整马镫的高度。由贵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笑问:“皇后娘娘骑过马?”

邵敏不理睬他,只抬头对元清道:“不要太快,只许跑一会儿,感觉不好就喊人。”元清坐在了马上瞬间便目光明亮、意气飞扬,他见邵敏还在罗嗦,就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朕还没原谅皇后,回来是要算账的。”

由贵为元清理了理缰绳,笑道:“抱紧了。”

马忽然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元清惊了一下,身上一晃。邵敏下意识揪住衣服,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待元清适应下来,腾出一只手挥了挥,她才觉得满头冷汗。

她瞥了由贵一眼,只见他目光里全是玩味,根本是看戏的表情。心里不由更加厌恶这个人。

邵敏其实有些怀疑由贵的身份——因为他太没心没肺了。

按说一个部族被掳、部下被杀,屈辱的逃往敌国、臣服于人的天之骄子。就算碍于自尊不肯开口借兵,怎么也不该这么悠游。

冬至月底的时候,边疆捷报传来。希提大败而归,被一路追击,仅右相带着数千亲兵逃回王庭。据说由贵闻讯时正在喝酒,听过后只笑道:“老匹夫,当有此败。让他逃掉,也是守将无能。”似乎他的敌人就是那个战败的右相一般。

邵敏在跟彩珠她们联络时提到这个人。彩珠说,也许他天性阔朗、乐不思蜀呢。可邵敏下意识觉得他不是阿斗一流。

本来蓝眼少年所在的杂耍班子常年出入西域诸国的皇宫王庭,许知道什么也不一定。

但那个说会在御街等她三天的少年,在当天夜里收了工便逃之夭夭。原本贺冬假第三天的宫廷宴会他们该来献艺的,结果却开了天窗,让南采苹大大的出了一场风头。

无论邵敏怎么讨厌怀疑由贵,都不能阻碍元清对他的亲近。

这个异族来的王子似乎天生便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几乎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迷上他。男人们爱跟他喝酒逛花楼,女人们则晕头转向的追着他送帕子和吃食。

其万人迷的程度,简直要让邵敏怀疑他是荷尔蒙体质。

真正排斥他的人,只有邵敏和南采苹。邵敏排斥他,大概是气场不和或者生物本能。而南采苹排斥他,单纯是因为——由贵的审美很大众,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汴京城最貌美多才的女人,而后便肆无忌惮的勾引她。

南采苹跑来寿成殿哭诉的时候,邵敏不由有些可怜她——宫里流言凶猛,南采苹快被由贵害死了——或者是先被逼疯?

尽管准由贵出入内廷多有不当,正该皇后劝谏,但此时邵敏自保无暇。

——出宫游玩回来,因为后面还是贺冬假,言官们的愤怒并没马上到来。

但是贺冬假一结束,折子便铺天盖地的砸来。大旨就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皇后却要以身犯险,实在让臣等惶恐不安。臣等无言面对先帝社稷blabla……但历代朝堂都有忌讳——不怂恿废后,所以他们只能叩头自残,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集体要求元清罢免自己。

虽然很想,但元清当然不能把他们全赶回家种地去。

如此闹了小七天,元清无奈抛出罪己诏一招,风波这才平息下来。

而邵敏也自觉给自己禁了足,闭门思过。

因此这几天元清便一直没来寿成殿。

入了腊月,邵敏禁足着,虽也尽量多处置些杂务,更多露面的事还是落在了林佳儿身上。

平时的时候南采苹都会来陪她说话,但她一开始主事,南采苹便避嫌一般来得少了。而碧鸳虽然忠心体贴,却终究没有南采苹那种本事,根本帮不上林佳儿多少忙。林佳儿又只信碧鸳,只能事事过问着。

她本就虚弱,这些日子又被孕吐折磨得吃不下东西,如此操劳了不过几日,便再次病倒了。

碧鸳急的不行,对林佳儿道:“我去请南美人来。”

林佳儿虽弱得走路都难,却心里敞亮,只笑道:“这几日你软钉子还没碰够啊,非得再吃她一颗?她不会来。”

碧鸳道:“这种好事,哪有推脱的道理?”

林佳儿静了一会儿,道,“她是个聪明人。不想被我连累了……罢了,你去请皇上来吧。”

元清连着几天没见邵敏,只觉得心浮气躁,深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克制住,跟她溜出去了。恨不能钻个地洞到她殿里去私会。

因此听说林佳儿病了不能主事,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高兴——总算有借口放她出来了。他起驾去奉华宫时,脸上掩不住雀跃。碧鸳见了,不由替林佳儿觉得不值。

元清大张旗鼓去探病,林佳儿并没有出迎。

元清并不计较,一面命人去传太医会诊,一面亲自进去探视。

太医们来了,望闻问切,聚头商议了半晌,才去向元清回报。

只说是气血不足、体虚脉弱,要小心调养,不能再劳累了。

元清向太医们问话时,林佳儿伸手招了招叫碧鸳过去,道:“我有些恶心,想喝些凉凉的酸梅汤,要多放些木樨花。”

她难得想吃喝些什么,碧鸳闻言赶紧去煮,却没见着桂花,只能去御膳房讨要,不想御膳房也没有,只能再去找。

御药房煎药时间有些长,反而是午膳先传过来。

元清本没想到林佳儿会真虚弱成这个模样,来的时候只想着能见邵敏了,心里全是欢喜。但此时看到林佳儿病弱的模样,不由便难过和愧疚起来。因此留下来用膳,亲自盛了粥喂她。

林佳儿闻到饭味便犯恶心。她对元清一贯不俯就,伸手便推开了。

元清略有些恼,却没有发作,只说:“多少吃一点。”

林佳儿冷笑道:“陛下赐的东西,臣妾如何敢吃?”

元清怔愣一下,道:“什么道理?”

林佳儿斜望着他,半晌才目光含怨的垂下睫毛,道:“麝香。”

元清耳中一震,眼前便有些虚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辩解道:“朕,朕那时并不知道,只是以防万一才……”

林佳儿冷嘲道:“第一次是以防万一,第二次呢?”

元清忍不住反驳道:“朕并不知道你有了身孕,又哪里知道你会在院子里跪一晚上?朕没有那么暴戾,不可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林佳儿凝视着他,好一会才垂下眼帘,笑道:“她说的果然不错。”她抬手盖住了眼睛,泪水瞬间便湿了枕巾,“不是你,那么会是谁呢?”

元清道:“什么?”

林佳儿低低的笑道,“我没有跪。那个孩子是被人毒死的。”她的笑声里已经有了些魔障,“有人给我下毒……陛下,您说臣妾不过两次承恩,已经有人嫉恨。皇后娘娘她专宠数月,会有多少人恨不能置她于死地?”

元清被他接二连三的自语震得有些发懵,一时还不能全盘接受,谁知林佳儿忽然便把邵敏扯在其中,“宫中盛传皇后娘娘上次染恙,其实是中了毒。看来已经有人对她动手了。”

皇后最新章节列表前夕

等待南采苹和铃音前来见驾时,元清已经冷静了下来。

其实林佳儿告诉他的事并非无迹可寻。

得知邵敏与刘安时合谋骗他时,他被羞恼难过冲昏了头脑,忽略掉了很多事。但此时略一回想便明白,至少邵敏当时的痛楚不会是装的。而刘安时又是何等聪明的人,若邵敏脉象没问题,他自然知道怎么说才会两面讨好,何必非要给邵敏私下诊治,商量对策?

何况他三番五次的明示暗示,邵敏都一直在装糊涂。对他的感情邵敏分明是有意推拒的,回避唯恐不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亲手打络子送他?

必然是邵敏已经发现了什么。只是故意瞒着他一个人而已。

——邵敏始终把他当孩子一般照顾着保护着,却连这样的信任都不肯给他。

意识到这点,元清心里闷闷的疼了起来。

南采苹听说元清在奉华宫召见她,便知道是林佳儿对他说了什么。她来奉华宫的路上,心里已经把各种可能思索过了。

她这些日子在德寿殿使了不少钱,对元清的喜好、动向大致有了些把握。也明白了至少在眼下,邵敏和林佳儿的位子是她无法撼动的。她只能依附这两人,耐心的经营。

可惜她先前过于急躁,已经得罪了邵敏。尽管她多方弥补甚至讨好,但邵敏都冷漠以对,显然是不肯与她修好了。幸而邵敏性情优柔,又有些孤高和洁癖。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是断然不会脏了自己的手的。南采苹倒也不怕她会怎么针对自己。

至于林佳儿,南采苹自认与她出身近似,遭遇也多有同病相怜之处,原以为能容易交心。事实上林佳儿对她也确实比别人亲近些,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林佳儿冰雪聪敏,又吃过暗亏,南采苹原也没指望她能对自己卸下心防。

——除非有谁生来便是太傅的孙女儿,无需待选固宠直接入主东宫。否则进了这皇城,谁能了无心机,轻易对别人剖心以对?

但是就算有如此出身和恩遇,又能孤高优柔多久?

进了揽枫院,南采苹抖了抖兜帽上冻僵的长绒,默默回望了一眼残雪覆盖下的宫宇——元清未及弱冠,而邵博已垂垂老矣。她几乎能预见到不久之后,那只惜羽的白凤遍身血污困苦挣扎的模样。

但这并未不能让她感受到半分快慰,反而让她觉得难过。她不由想起初秋烂漫烟雨中那个独倚亭上,漫不经心的品箫的男人来,若他不曾错口喊出别人的名字该多好。

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

南采苹与铃音跪了很久,元清才平静的问:“给皇后验菜的是哪个?”

南采苹听后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瞬间已经白了脸色——验菜是为了试毒,元清问这个问题,显然是怀疑有人给邵敏下毒。她当初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后来又自立门户,这种喧宾夺主的行径最为当主子的忌讳。若邵敏中毒,显然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她。

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邵敏有意嫁祸她。但她很快想到,邵敏要捏死她有无数更方便稳妥的办法,这才稍稍有些安心。

她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到元清的脸色。但从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她能听出他是在故作平静。内心还不知如何震怒。

“回陛下,”她尽量抢在铃音之前开口,“最初是娘娘身边的蔡尚仪。但娘娘不爱用人试毒,便改作银针。蔡尚仪出宫后,臣妾与铃音贴身伺候,是臣妾验菜。娘娘宅心仁厚,臣妾却不敢怠忽职守,除了养病时不能近前外,都是亲口验菜的。陛下为何如此问?”

元清并未答话,只转向铃音,问道:“你说。”

铃音也吓得有些傻,强作镇定道:“确实如南美人所说。如今验菜的是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

“娘娘不准奴婢经手……只在陛下来的时候,娘娘会亲自验菜……”铃音停了一会儿,语气略有些激动,“是有人给娘娘下毒吗?娘娘她可是怀……”

“她是在保护你。”林佳儿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倦倦的倚着枕头,发髻半堕,面色苍白,一双眸子越发漆黑泫然,“她不要你碰,是怕她有什么万一时,你摆脱不了干系。”

而后她冷笑着望向元清,“陛下召她们两个来奉华宫,是想问出些什么?”

元清回头,见她素净虚弱的模样,终究还是无法对她发脾气,便道:“来人,将这二人押至掖庭……”

林佳儿抬手打断了他,笑道:“陛下把她们传来奉华宫,皇后娘娘若跟臣妾要人,臣妾怎么说?”

元清凝视着她,眸光转深,“朕自然会亲自向皇后解释。”

林佳儿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元清受不了她阴阳怪气的语气,便闷不做声,只对应诏进来的侍卫们挥了挥手。铃音与南采苹都不没有怎么挣扎,只同时瞪大了眼睛望向林佳儿。林佳儿目送着她们被侍卫们带出去,这才说:“陛下怎么向皇后解释,嫁祸给臣妾吗?”

元清有些忍无可忍,逼上前,道:“你要借朕的手铲除仇敌,却连一个妖言惑上的罪名都不敢担吗?”

林佳儿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反驳,那不是她一个人的仇敌——可是元清配吗?

他心里只有邵敏一个人罢了。若他爱的不是邵敏,她真恨不能让他也尝尝永失所爱、了无生趣的滋味。

可是这确实只是她一个人的复仇罢了,她也不想让邵敏为她枉担恶名。

因此她冷笑道:“臣妾倒是肯,可是陛下觉得皇后娘娘会信吗?”她见元清沉默不语,便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像蛇一样攀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低的蛊惑:“陛下,听我的。我保证,等我做完之后,她身边留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可靠的。她可以掬水而饮、高枕无忧。而您,依旧是她心里那个干净、仁慈,惹人怜惜的皇帝陛下。”

元清最终还是答应了林佳儿。

他自然可以直接下旨宗人府彻查皇后中毒一事,但邵敏与刘安时定然不会乖乖配合。就算他们肯乖乖配合,月前刘安时的诊断也已入了医案,宗人府也必然不会当做中毒来处置。若元清非要彻查到底,只怕会有人迎合讨好他,借机兴狱。而邵敏自然免不了“恃宠生事”的指责。

邵敏怂恿他出宫一事已经触犯众怒,不能再生事端了。

何况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查出谁给邵敏下毒,他需要的本身就是一次肃清。

他自己身边杂乱的眼线可以慢慢摘干净,不用着急,因为那些人要的不是他的命。可是邵敏身边的不同。何况邵敏一贯不懂防备也不善勾斗,若要天长地久相知相守,有些事他必须得为她想到。

——哪怕邵敏不肯信他,不肯仰仗他。

铃音回到寿成殿已是当天晚上。

当时来传信的人只说林佳儿遇着些不好处置的事,需要个明白人指点一二。因此邵敏便把铃音遣去帮她,并不知铃音是被元清传去问话了。见铃音精神仄仄,只以为她找了风寒,请太医看过,便让她歇了。

铃音咬紧了牙不敢透出半点风来。邵敏也并不是爱探究人心事的,只给她放了假,让她找姐妹们聊天散心。

邵敏这些日子禁足着,倒是跟彩珠她们联系频繁。

似乎钱大进去永兴找由贵无功而返,倒是打听出些旁的事。这些日子又开始准备行装,看样子是想去西域倒卖些东西。

邵敏有心让他顺便帮忙打听由贵的事,这些日子正犯愁怎么弄一张由贵的画像,送到彩珠手上。

腊八那天,相国寺照例向元清献了佛粥。元清召邵敏到德寿殿同食,禁足令自然也就这么解了。

林佳儿终于松一口气,命碧鸳去寿成殿将诸事交接过,终于能安心开始养胎。

过了腊八,年的气氛越发重起来。诸事忙乱,却人人喜气洋洋。

下第三场雪的时候,清友殿中红梅凌雪怒放,冷艳逼人,寒香四溢。林佳儿便设了宴席,请了南采苹和昔日芳泉殿同殿住的嫔妃们观雪赏梅。

南采苹也病着,却还是梳妆打扮,舍命陪君子。其余三人自然更要赏光。

邵敏虽不喜欢她跟这些人走得太近,却也没有干涉她交游的意思。接了她的帖子,便将钱大进新送来的冬柿一类果品给她送去助兴,另赏了她新裁的白狐裘。

邵敏弹琴吟诗跳舞讲笑话都不在行,也不爱凑热闹,便不去败她们的兴。

林佳儿接了东西,命人送来一枝红梅。那红梅近二尺高,不比文人所爱的虬曲疏落,反而繁花锦簇,一派芳华摇曳,远看如烈焰灼灼。邵敏看了喜欢,便亲自找瓶子盛水插了。

那个时候林佳儿也正如那枝红梅一般热烈而芳馨,正绽放到最美丽的时刻。

那天晚上元清去寿成殿,一眼便看到邵敏窗下那只红梅。

宫中梅花种的不多,能开这么好看的,只有清友殿。自与林佳儿约定,这几日元清一直鼓不起勇气来见邵敏。倒是与元浚和由贵喝了不少酒。今日好不容易趁着酒意来找邵敏,看到红梅的瞬间便又心虚了。

“皇后今日去了奉华宫?”他殇着醉眼,拽着邵敏的袖子软软的问道。

邵敏用湿毛巾给他擦着手脸,摇头笑道:“是林昭容送来的。她这几日精神好了,心思也放宽了,在清友殿设宴赏梅呢。”

元清道:“敏敏怎么不去?”

邵敏笑道,“宫里规矩多,我去了她反而不得尽兴。何况她们吟诗作对,我才思也没那么敏捷。”说完便推推他,“躺下吧。”

元清哦了一声,见邵敏去丢毛巾,便一骨碌又坐起来,问道,“那么皇后会不会骑马?”

邵敏顿了顿,道:“十几年前骑过一次。平地里跑跑还行,空手捉兔子却是做不到的。”

元清知道她不喜欢由贵,便笑着避开,道:“古时天子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于农闲时讲授军事。本朝立朝时外无强敌,太祖便不重武备,四时之猎也废止了。可时移势易,如今西面希提猖獗,北面铁勒人也渐渐强盛……”

邵敏略有些怔愣,全没料到进程会快这么多,只望向他的眼睛,问:“什么?”

元清笑着拉住了她的手,道:“冬狩当在除夕前后,可是荣国夫人分娩也在这个时候,敏敏定然没心思……等出了正月,敏敏和朕出宫打猎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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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敏脑中轰的一响,忙丢了毛巾坐到他身边,问道,“去哪里?”

元清见她面色紧张,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些,越发黑亮可爱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寿王说渭川草低兽肥,历来都是皇家猎场,他在藩国打猎,都是去那里。不过渭川在永兴治下,离汴京数百里远。就算程卿他们答应,朕与皇后一路过去也必然扰民。朕想着,不如就在中牟?中牟在汴京治下,太皇帝当初打猎多在那边,行宫也是现成的。”

邵敏知道是自己猜错了,这才松了口气。握住元清的手,道:“你也不要事事都听寿王说。”

——元浚是受不得拘束的人,只想着自己方便,断然不会考虑别人的不方便。偏偏他天生有种魅力,让人不自觉就被他引导了。而元清对自己喜欢的人,又几乎都是予取予求的。他跟元浚混太吃亏了。

元清笑道:“寿王就是顺口提这么一句。”

邵敏问:“那么是由贵?”

元清愣了一下,言辞闪烁,道,“他说起少时随父亲进山打猎的情形,朕听着有些羡慕。”

邵敏问:“陛下很喜欢由贵?”

元清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望向邵敏的眼睛,点了点头,“嗯。朕觉得,他跟朕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甚至比寿王还特别些。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纵马在草原上,什么拘束也没有,也不必防备些什么。很畅快,很轻松。朕觉得能跟他成为朋友,甚至——兄弟。”

邵敏静默的听着——他能够理解元清对由贵的喜欢。任侠与纨绔,由贵身上同时并存在这两种气质。五陵裘马自轻肥,少年子弟江湖老,那种恣意与潇洒,恰是元清这个年纪最无法抗拒的浪漫。

邵敏说不出让他与由贵疏远的话来,只能略无奈的道:“陛下喜欢他,在德寿殿召见他就是了。何必要准他出入内廷?汉武时韩嫣因何获罪,陛下忘了吗?”

元清眯了眯眼睛,笑道:“他又调戏谁了?”他见邵敏有些不快了,忙又说,“他虽看着轻浮,却不是没廉耻没轻重的人,朕倒是很信他。若皇后觉得他看上谁了,便做主赏了他就是。他若心中有愧,自然就不来了。”

邵敏道:“是南采苹。”

元清听她说这个名字,不觉有些心虚,忙解释道:“这个却是朕问过的……贺冬节的宴会上,朕赏他宅子时,问他是否看上了那个美人。他说其他女人草原上都能寻到,唯有那个跳霓裳舞的,人间难觅。可是他不要。”

邵敏无语,道:“这真是奇了。他既不要,还缠着人家干什么?”

元清垂头拨弄着邵敏的手指,避而不答,“他说最美的女人只能属于最尊贵的男人,否则便是祸水,会招来天谴。”

邵敏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