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感情站到了这个高度,但你丝毫有益的事都没有做——我不是说天下,我是说你对朱厚照!你对他做过一点好事没有?说给我听听?”

“那你又对他做过什么好事?你拿什么来说我?”刘瑾阴沉又热诚地问,“是,我献了美人,我献了游戏,我带他出宫游玩,可我不曾让他荒疏朝政远离大臣,不曾让他私奔出京去会什么小王子,不曾对他有所欺瞒,我刘瑾在这件事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呢?夏二姐,你能摸着你的心说一句,你对皇上做了什么有益的事?”

乐琰深吸了口气,摸着肚子轻声说,“是,没有,到现在为止,除了为他怀了个孩子,我一点有益的事都没做过。”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善妒霸宠,这两年来,后宫中也不知有多少女子怀孕!”刘瑾怒斥。“你也献牌戏、你也放任他疏远大臣,你也让他带你出宫玩乐,二姐,其实你与我是一路货色,只是我有自知之明,你却没有!”

乐琰皱着眉,捂住肚子轻声道,“快、快别说了,我、宝宝……”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差点睡迟了我

看来大家啊都不大看好小猪撒,捂嘴笑。

101

101、刘瑾之死...

刘瑾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应气焰,全都收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乐琰,连声道,“这可是大明的血脉,娘娘也有些太不小心了!可还要紧吗?”说着,扶着乐琰慢慢地坐下了,乐琰喘了几口粗气,摆了摆手,无力笑道,“无妨的,这是胎动而已,只是这个孽种,方才竟然在肚子里滚起来了,这还是第一次。”

孕妇胎动,乃是寻常的事,刘瑾放下心来,犹自念叨了句,“娘娘若是不适,还是早请太医为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乐琰正处在对他来说生死攸关的对话中,便闭上了嘴。

可不管怎么说,气氛要比刚才松动了不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乐琰摸着腹部,半天才平静下来,看着刘瑾,唇边溢出了一丝真心的笑意,轻声道,“其实,你与我乃是朱厚照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这才是我为何不想动你的真正原因。”

“皇上还在张太后肚子里的时候,我已在太后身边服侍。”回忆起往事,刘瑾也不由得唇角带笑。“皇上也是个不安份的,时时活动筋骨,惹得太后时时卧床,就怕委屈了皇上,叫他不舒服了,又推打起来。……这胎儿这样活泼,定是个小皇子的。”

“可盼着是个男娃呢,若不是,我也没脸叫皇上别纳新宠了。”乐琰半真半假地抱怨,“按说我姐姐嫁到南家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子,张家的女儿也都是会生养的,也不知为什么,我却是到了今年才受孕,叫人怎么不担心?”

“当年太后也是到了第四年才有了身孕,许是朱家的男人……”刘瑾失口道,连忙就捂住了嘴,拿眼去看乐琰,却不想乐琰也正看着他,满脸都是认同。两人不禁相视一笑,乐琰又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对他失望得很。”

“皇上对你可谓是宠爱备至,言听计从,甚而要比孝庙对张皇后的宠爱更为过分。”刘瑾有些不以为然,直言道,“娘娘若还不足,那便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他对我确实很好。”乐琰叹道,“只是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他今年也有十九岁,自小在天家成长,按理,更要早熟些,可我只觉得,他是个极为不负责任,极为幼稚,极为天真的小孩,在心底,他也才只有七八岁。他是那样的残忍,以至于连看他长大的你都利用着,把你往死路上推,全因为他还没有长大。”

刘瑾默然半晌,才勉强笑道,“其实娘娘从头到尾,说得都没有错。”

乐琰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做的一切,都是皇上——都是朱厚照想做,而不方便做的。而单单只是想做这些事,便已经显示出了,他是这样一个冷酷的君主。他有孝庙的睿智与宪宗的自私……他不像孝庙,自小就知道我们庶民的疾苦,其实,是孝

101、刘瑾之死...

庙把他宠坏了,让他不懂得体贴别人,不懂得为黎民百姓想想,他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创下不世的武功。可他不知道,打下了的土地,是要治理的,其实他又哪里不知道呢……朱厚照只是不想而已。可我们又能怎么办?我们当奴才的,就得揣摩上意,我们没法改变他,他是天子,而孝庙又不愿意改变,孝庙吃够了没娘的苦头,他是不会容许任何人让他受到挫折的,哪怕一点,哪怕微不足道。连婚事他都由了皇上,怨,也只能怨孝庙实在是过于仁厚了。”

“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不该做皇帝。”乐琰轻声说。“他很善良,他尽力让身边人快活。他只是看不到天下,他必须看,可他不想。他不想挑起那副担子,可他又想取用担子上的金银珠宝。他越是这样,他身边的人就越是痛苦。我们看着天下一点点的垮掉,看着孝庙努力了十八年才再度正过来的乾坤一点点倾斜,就因为这个人。”

眼泪从刘瑾眼中涌出,这老人丝毫不加掩饰,甚至连擦也不擦,只是任由他掉到地上,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嚷着,“娘娘明鉴,我刘瑾也曾想做个好人那!谁生下来不是为了做个好人?天折磨我,才让我落到如今的地步啊!天哪,你睁睁眼看看我,我苦啊……我苦啊!谁不想做官老爷,谁想做这该死的阉人那!”

乐琰也为之动容,她擦了擦眼角,望着那跪地嚎哭的好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她慢慢地说,“但你忘了,天下还有这样多的人,也想做个好人,他们也真的做成了。”

刘瑾哭声顿止。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哀求着膝行到乐琰身边,“娘娘,我还能活命吗?赏我条命,成不成?”

乐琰望着他,仔细地看着这张写满了痛悔与苦难的脸,想象着他是如何从婴儿变成现在这个可悲的老人的,她闭了闭眼,轻轻说,“你还不懂吗,死在这里,是你最好的结局……你知道士大夫们想怎么对你?”

刘瑾脸上写满了惧怕,他缩了缩身子,看起来更加的苍老。

“凌迟。”乐琰近乎无声地说。“他们要割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刀。”

刘瑾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大张着嘴,脸上写满了恐惧,乐琰再次闭了闭眼,“今日你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李阁老在天坛就会带着文武百官,请皇上杀你。你道皇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在天坛,在天的象征下,求皇上杀一个阉人,这本身就是对朱厚照最有力的讽刺,朱厚照已经没有不答应的余地了,虽然在之后他与群臣的关系会再度恶化,但刘瑾已经绝没有生机。

“娘娘该不会是骗我的吧?”刘瑾开玩笑般地说,眼也不眨地盯着乐琰,而皇后的表情已经说明了

101、刘瑾之死...

一切,刘瑾颓然躺倒在地,凝视着屋顶淡雅的绘画,心中纷乱如麻。

“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死在这里,保留些许体面……刘瑾,虽然你对我不起,但我总算对你不差吧?”乐琰自嘲地笑了笑。“你最不该的,不是聚敛民财,是在官员面前摆谱……对于这些死读书人来说,你永远都是个奴才。你又何必为了与他们争一口闲气,强迫他们跪你?”

生前的种种,一点点流过刘瑾心间,贫穷的少年、困苦的青年、净身入宫,陪着笑脸与小心一步步挣扎向上,最终他到了那啼哭着的婴儿身边,望着那黑嗔嗔的大眼睛。当时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婴儿给予了他无上的权力,而他也真的被这权力给冲昏了头脑。

“如、今、回、头、看、来,真无趣……”他喃喃自语,“真无趣。”

乐琰沉默着点了点头。

“史书该会如何记载今日的事呢。”刘瑾自问,“皇后诛刘瑾于水云榭?”

“或许对我们两人都没什么好话吧。”乐琰冷笑着说,“而我们又有谁会在乎史书怎么写?刘瑾,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这一生惊涛骇浪,到如今生机已绝,可你这一生活得痛快,你得势时,嚣张得也痛快,失势时,死得也痛快。我有没有你的福分,还不知道呢!”

刘瑾振作了起来,他爬起身坐到乐琰对面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下去,又拿起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脸,“娘娘说得不错,我谈阿狗穷得险些饿死,也富得只是比山西那些老抠儿穷些,天下风云,也曾因为我谈阿狗起伏,痛快!痛快!干爹,你可想到你收养的那个孤儿,也有今日么?!”

他说不下去了,重又哽咽了起来,但很快便平复了这股激动的心情,强笑着擦了擦眼睛,“娘娘勿怪……死到临头,难免激动些。我去后,谷大用或张永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他心思单纯,只是跋扈,却并不十分好色贪权,或许从下头的太监提拔个老实的上来也好。唯独丘聚这个人,实在是心思阴险,掌握东厂以后,贪婪不下于我,不可再重用了。还有张彩心思刻毒,也不能再留了。”

他顿了顿,惨笑道,“皇上终究是心软的,不会怪罪娘娘太久。刘瑾以前做过许多对不起娘娘的事,在这里向娘娘谢罪了。请您给我笔墨,我来写封书信,向皇上解释清楚,一切都是刘瑾咎由自取,与他人不相干。娘娘日后与皇上相处,谨记着以柔克刚四个字,便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了,皇上心里,终究是只有您一个人的。他、他实是个好人,只是还小了些……”

乐琰自脚边的篮子里,取出了文房四宝,轻声道,“我为你磨墨。”

刘瑾哈哈大笑,道,“好!临死前,咱家还能享受一把红袖

101、刘瑾之死...

添香暗销魂的滋味,真乃人生至乐也,哈哈哈哈哈!”乐琰摇头微笑,徐徐磨了一池墨送到刘瑾手边,刘瑾已是寻思停当,一挥而就写出来与乐琰看时,通篇都是自检,句句情真意切,且是他惯用的笔迹,又着重点出了焦芳与张彩和他勾结的事,乐琰才要点头,却见刘瑾又寻了张洒金笺纸来,一边回忆着一边写了几个地名下来,心中就是一动,果然他将那几张纸递给乐琰,恳切地道,“我的家产,的确绝大部分都在宅邸里,这些地方所藏着的,却也有几十万两银子,娘娘若是不嫌弃,便不要客气了。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让未来的太子花用。”

他这是有所求而来,乐琰哪里不晓得?她犹豫了一下,便接过那张纸,果然刘瑾踌躇着道,“人生一世,本来赤条条无甚牵挂,只是我还有个哥哥,乃是谈家最后一滴血脉……”

乐琰在心底再叹息了声,点头道,“我出去就派人将他送走,富贵难保,但温饱平安,还是有的。”

刘瑾唇边溢出一丝微笑,断然道,“娘娘为天下人着想,甘涉险境,刘瑾佩服!娘娘请赐药!”

#

乐琰走出渡口,在芳华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上了船,芳华熟练地撑着船靠到了岸边,乐琰望着她的背影道,“你说你是水上人家出身,果然如此。”

“我爹虽然到了岸上,但小时候跟着祖父居住,却是日日都要下河捕鱼的。”芳华且笑且言,将船栓在岸边,自己先跳上岸,又小心翼翼地将乐琰扶上了岸边,这才道,“瞧,那不是张永与谷大用吗?”

乐琰其实也早看见了这两个太监,但她与刘瑾周旋了半日,疲惫异常,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对那两人点了点头,便扶着芳华慢慢地走进了岸边的小屋坐着,不多时自有轿子来接,待她进了豹房正院,就算心潮再怎么起伏,也禁不住一头睡倒,直睡到太阳西沉方才昏昏然醒来,只见芳华等人正守候在一边,面上还带着忧色,乐琰一惊,摸了摸肚子,觉得没什么异常才道,“怎么,神色这么沉重。”

芳华强笑道,“没什么,只是娘娘一日未曾进食。奴婢有些担心——皇上也觉得娘娘睡得久了些,方才已是打发人去请张医官了。娘娘可要进些点心?怕是就用晚饭了。”

乐琰嗯了一声,梳洗过了,就先吃了一盅鸡汤面,那张大夫进来与她把了脉,只说是有些劳累,却没半点妨碍的,胎儿十分健康,又叮嘱了乐琰要常常散步,免得胎大难产,乐琰一一听了,叫人送了张大夫出去,这才问芳华道,“皇上已是知道了吧?”

芳华点头道,“方才刚从天坛回来就知道了,现下,消息怕是已经传开了……皇上只进来看了娘娘一眼,说娘娘也许受了惊吓,叫

101、刘瑾之死...

请张医官,便去了水云榭。”

乐琰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芳华快速道,“刘大人的尸首还在那里,未曾挪动。”

“……知道了,先摆晚饭吧,皇上今晚怕是不会回来吃了。”乐琰淡淡地道,芳华望着她,不禁就劝道,“或许等一等……也显得好看些。”

“胎儿饿不得的,皇上知道。”乐琰摇头道,“明日早起去两宫请安,可得提醒我别忘了。这件大事一完,我的记性就不大好了。”

芳华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应了是,乐琰摸了摸肚子,感觉着小胎儿在肚皮下不安份地手舞足蹈,不禁微笑起来,起身伸了个懒腰,将一张洒金笺,放进了她的小妆盒中。

作者有话要说:刘瑾终于死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小猪会做什么反应呢,大家不妨猜猜看。

而小虾又会对小猪的反应,作何反应呢XD

102

102、我恨我爱你...

刘瑾在水云榭自尽身亡的消息,不到一个晚上就在京城流传了开来,今日本是冬至,老百姓家中也要筹备些物资祭祖的,京城里原本就煞是热闹,自从消息传来,就有人陆续放起了鞭炮,到了深夜,鞭炮声连紫禁城里都能隐约听闻,直如过年般热闹,乐琰下午睡得多了,在枕上翻了个身,闭着眼听着外头的动静,轻声自言自语道,“往年过年时,这里都是大放焰火,比外头热闹得多,为了这事,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据说好些百姓,都在屋外为娘娘设了香烛遥遥的参拜呢,直是把娘娘当神仙看待了。”芳华的相好高顺,往日便是往来与锦衣卫与豹房传递消息的,这么大的事出来了,锦衣卫自然不会不关注,高顺得了这些消息,忙就乘夜进宫告诉了芳华,为的就是叫乐琰开心些,免得过于抑郁伤了胎儿。芳华对他的用意,自然是心领神会,见乐琰叹息,便忙柔声在帐外说了出来。

她这话,说得极为有效,乐琰唇边就挂了一抹笑,手按上腹部轻声道,“做这么多事,还不就是为了他们?总算我这番辛苦,也是有人能够体会得到的。”

芳华想到乐琰这段时间来受到的种种委屈,鼻子一酸,真心实意地道,“娘娘实是如菩萨般善心呢,通没为自己考虑一点的。”

“哎,也不要这么说,也是有私心的嘛。私心与公义并不冲突罢了。”乐琰摆了摆手,撩起帐子,芳华忙将一件秋香色金线四合如意八宝连纹袍子,为她披上,又扶着她踱到窗边,乐琰吹了吹那水晶窗户上的白霜,轻轻贴上沁凉的晶体,问道,“什么时辰了?”

“西洋自鸣钟敲过十一下了。”芳华轻声回道,乐琰点点头,又问,“皇上人在哪里。”

是啊,皇上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京城里远不止夏乐琰一人想要知道。这一夜,京中的官员们大都无眠,但心境却是截然不同。李阁老派的官员们额手相庆,甚至于涕泪俱下,但刘瑾派的中坚干将,却无一不是面若死灰,还有些心志坚强的在打点家产,安排后事,更多的连这样的事都做不了了,只是干坐着望着烛火,在心中自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当今圣上朱厚照,正坐在桌边沉思着,他身边赫然便是刘瑾的尸身,在昏暗的烛光下,老太监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而朱厚照却似乎并不在意,他那白皙修长的五指,正平平展开,压住了一张纸。

张永低眉顺眼地踏进了水云榭里,胆怯地望着朱厚照的侧脸,小皇帝有一张极为清俊的容颜,而此刻,这张脸却像是木制面具,呆板得简直有些失真。他吞了口唾沫,轻声道,“皇上,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请您回去安歇。

102、我恨我爱你...

说到这皇后娘娘四个字时,他的语气里,不期然就带上了一分连张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但,这一丝一闪而过的情绪,又如何能瞒得过朱厚照?他垂下眸子,自失地笑了笑,轻声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奇女子。”说着,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随手凑在火上烧了,起身道,“刘瑾贪赃枉法,罪有应得,娘娘乃是替天行道,是为朕查漏补缺,这事儿,要赏,还要重重的赏。”

这个基调定了下来,张永便放松了,到底乐琰与他有些渊源,他也不愿看见乐琰倒霉的,朱厚照这么说,那就是在官面上把整件事的基本论点敲砖钉脚了。皇后不是不守妇道,不是干涉朝政,乃是替天行道,纠正夫君的错误,乃是一代贤后,并非祸国妖姬——这人嘴一张皮,怎么说也都是有道理的,张永之前怕的,就是朱厚照沉思了半日,得出的结论却是与这个结果完全相反,那皇后可就是全盘皆输了。

他陪着小心,轻声道,“是,该怎么赏,还得皇上与娘娘商议,娘娘贵为皇后,富有四海,想必也不会在乎那些俗物……只要皇上您的心意到了,怎么都是重赏。”

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朱厚照,乐琰乃是皇后,本来与刘瑾并无矛盾,而完全是出自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操,方才出手斗了刘瑾,朱厚照又笑了笑,淡淡地道,“我知道。”说着,两人出了水云榭,早有人候在外头为朱厚照点灯,张永把朱厚照送上小船,看着他到了岸边,方才擦了一把冷汗,回头变了脸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船连成一线,做个浮桥出来,将刘公公的尸身好好的运送出去?”众人忙应了,张永自己也上了艘小船,这才出宫回家,自有僚属上来问消息。

当着这些人的面,他并不曾多说什么,直到进了内堂,与谷大用打了个照面,张永方才动容道,“老谷,怎么深夜上门?是又出了什么事?”

“那也没有,就是想和你喝喝酒,唠唠嗑。”谷大用面色阴霾,张永愣了愣,打了个哈哈,笑道,“好,我也正说着,咱们哥俩好久没摸着酒杯谈谈心了。”

两人分宾主坐了,将送来的酒菜吃了几口,谷大用便住了筷子,心事重重地沉吟起来,张永与他近几年常常一同进出宫闱,也算是晓得些谷大用的脾气,不多说话,只等谷大用回了神,才道,“老谷在想什么,这么用心?”

谷大用阴着脸低声道,“我是在想,咱们今后该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出来,张永也不得不认真了,苦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别人不知道娘娘的手段,倒不足为奇,可咱们俩那是正德一年就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却也是到了今日才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这可真……”

102、我恨我爱你...

她能按捺到怀上龙种才出手,这是能忍。一旦出手便无所顾忌,先逼得刘瑾自尽,又与李东阳结盟,要把刘瑾留下的势力一网打尽,甚至刚才还主动派人催问皇上的下落。似乎竟一点也不怕皇上一怒之下,会不会拿她怎么样……这女人,胆大包天啊!”谷大用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但句句,却都说到了张永的心里。乐琰居然胆大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是敬畏起了夏乐琰这三个字。

“她身怀龙种,这次又占着理,皇上能拿她怎么办?”张永强笑道,“只是就算皇上性子再好,后宫从此,也要多事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都望向了别处,谷大用咬着唇,摸着酒杯只是发呆,张永也不过低头吃菜,过了半日,谷大用才略带试探地道,“你看好谁?”

“……原本,是皇上。”张永犹豫了下,仍是说了实话。“但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又那样的疼她,恐怕这次只要她稍微放软身段,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再说了,张太后不是还护着她吗?这事一出来,仁寿宫和咸熙宫那边,都是先问了皇后受惊没有,皇上就算要发作娘娘,也会有人出来劝阻的。”

“是啊,后宫从此,也要变天了啊。”谷大用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此后,可真要一天二日也说不定呢,咱们可要早些站好边,免得将来被两人都嫌弃了,反而不美……”

#

朱厚照自己打着灯笼进了豹房正院,先到西厢房洗了个澡,里外换了全新的衣服,这才进了堂屋里间,乐琰正在灯下吃夜宵,见他来了,便笑吟吟地抬头道,“想来,你还没吃晚饭呢,就叫厨房准备了些点心,不想闻到味儿,反倒馋了起来。”

朱厚照望着她轻声道,“你是双身子嘛,饿了就要吃些,儿子才能长得壮。”

“你也一样,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再不能由着性子爱吃不吃的。”乐琰回了一句,白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略带些腼腆地笑了笑,在乐琰身边落座,将那滑落到桃腮边的秀发别回了耳后,柔声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也省得脏了你的手,让孩子在肚子里就受了惊。”

乐琰顿了顿,垂眸不语,半日才抬起头来,道,“他是帝王家的孩子,心狠些,也没什么坏处。”

朱厚照望了她一眼,两三盏水晶灯把室内照得明亮无比,直如白日,乐琰的容颜,在灯下也显得那样的夺目,又是那样的神秘,他叹了口气,在乐琰身边坐了下来,茫然地望着桌上的碗碟,半日才轻声问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乐琰拿着调羹的手,就顿了顿,她深吸了口气,推开才吃了半碗的元宵,扬声道,“来人收拾桌面。”芳华忙亲自上前与两

102、我恨我爱你...

个宫人一起,将那些吃食收拾了下去,又都退出了屋外,为他们合上了门,帝后对坐在桌边,一时都没有说话,还是乐琰先开口道,“你心里对这事儿,是怎么想的,就只管说出来吧。”

“我对你很失望。”朱厚照轻声细语地说,他又看了眼已经稍稍有些隆起的肚子,乐琰咬了咬唇,道,“不碍事的,只要你别推我打我,孩子就不会出事。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做得出这样的事,也不会怕你说我几句的。”

“我该说什么?”朱厚照的语调依然很轻,仿佛再重些,就会戳破什么东西似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你知道我该说什么。”

“你现在和我绕来绕去,有意思吗?”乐琰微微抬高了声调。“朱厚照,我告诉你,老娘行事俯仰不愧天地,刘瑾就是我杀的,药是我给的,不管他信上怎么写,就是我杀了他。你有什么不爽的,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别和我这玩文字游戏!”

“我玩文字游戏?我何必?”朱厚照不由得失笑,他的表情依然仿佛戴了层透明的面具,连一丝心底的情绪都不曾泄露。“今儿的事,我只是觉得很不是滋味,但你没有做错……就算你做错了,又如何?你是我的妻子,未出世小太子的母亲,我能拿你怎么办,我杀了你?把你关起来?我舍不得的。”

他们一时都又沉默了下来,朱厚照那一声轻轻的舍不得,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着。乐琰看着自己的丈夫,这名十九岁少年也正望着他,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无比陌生,尽管他们已经同床共枕了两年多,但她依然无法触及他的内心。她红了眼圈,低下头切断了对视,望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在心底自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这样爱我,他毕竟是十分爱我的。”

但很快的,她又咬了咬牙,抬头冷声道,“我没有做错,错的人一直都是你,只是你是天子,你以为自己是不会出错的。但你毕竟错了,朱厚照,我对你相当失望,我原来以为我嫁给了一个英雄,一个虽然叛逆,但却始终心系天下的英雄,但我错了。如果我有错,我也只不过是错在这点,我识人不清,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懦夫!”

哐啷啷一阵巨响,沉重的红木桌翻倒在地,上头的瓷器碎了一地,乐琰被响声吓了一跳,不由得起身往后躲了几步,但她很快又挺起了胸膛,分毫不让地与朱厚照对视着。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愤怒的朱厚照,这少年往常总是带着微微的笑,而此刻他的双眼中似乎带上了熊熊火光,他也站了起来,垂头俯视着乐琰,而那精致的团龙袍上已经染上了点点血迹——飞溅的瓷器划伤了他的额角,但谁也没有就他的伤势多做评论,他们对峙着,互相打量着。乐琰抬着下巴

102、我恨我爱你...

傲慢地看着朱厚照,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找到了前世的感觉,而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终究是不可能与时代融为一体,总有些东西,她是怎么也不会放弃,不能放弃的。

那就是她的骄傲!

“你觉得你很勇敢?你以为你是荆轲、高渐离?夏乐琰,你未免有些太高估你自己。若是如此,你为何要等到怀上了小孩,才来声张你所谓的正义?是,你是个才女,你对天下事有自己的见解,但那又如何?夏乐琰,你所凭借的不过是朕的宠爱,而到头来你却指责起朕是懦夫?你未免也太吹毛求疵,太自命不凡了!”朱厚照的声调依然平静,但已没有人感觉不到声音底下的火气。

乐琰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解脱的笑,“我吹毛求疵?不见得吧,我嫁的是一个少年帝王,他有雄心无限,但现在我的丈夫只是个庸庸碌碌贪图享乐的蠢材,朱厚照,你未免把天下事看得都太容易了点,你以为你能凭借着你的一点聪明,一面享受皇帝这个位置给你带来的好处,一面又逃避着这个位置的责任?你这样,只是让天下人都看不起你!我真为身为你的皇后害臊。当我说我的丈夫是你时,人们眼里不是敬重,只有怀疑,天下人都看得清楚!你以为他们都是傻瓜?他们都知道你有多自私,多懦弱,多丑陋!你以为刘瑾是因我而死?不,他的死从你扶他上位的那天开始,就已注定。可你的贪欲却没有止境,我一直在等,在等你叫停,你将他的家产没入内库,我在等你说够的那天,可你没有,而天下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朱厚照,你想想孝庙,再看看你自己,你不为你自己害臊?你——”

“够了!”朱厚照断喝,他的手已经扬了起来,但最终,仍然只是颓然放了下去。“夏乐琰,你这是后悔了?”

“我从不后悔。”乐琰断然回答,“但我恨你,我恨你逼我恨你。”

“我逼你恨我。”朱厚照轻声重复,“好一个我逼你恨我。夏乐琰,我自问对你不差,自从你过门以来,哪一个人敢说我对你不好?全天下都晓得你霸宠后宫,你是要我一一细数我对你的好?”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乐琰疲惫地说,她扶住了椅背,朱厚照反射性地伸手想要扶她,但顿了顿便收回手。

“那我倒是想要知道,你还有什么不足的。”他冷冷地说。“杀刘瑾,不算什么大事,他终究只是个奴才,你要杀就杀了。但我不曾想到,我的皇后心里,原来有这样强烈的怨气,从不肯说出来给我知道!”

“我该怎么说?刘瑾只是奴才?皇上你对这个奴才,或许也太好了些,在这后宫中我不是主人,我只是个、我动作都要看他的脸色,天下是他与内阁在管,你又做了什

102、我恨我爱你...

么?除了做你的武功梦,摔打你的筋骨,享用着天下人献上的钱财美女,你还会做什么?我恨你把我逼得要与他争宠,我恨你逼我恨你!把所有的爱意全部一点一点折磨掉,让我不得不沦为和他一样需要争宠的存在,朱厚照,我是你的妻子,我原本不需要做这些,但你逼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你以为你对我很好?”

朱厚照一时无言。乐琰用力紧握着椅背,指节已然泛白,她依然不管不顾地说着,“当我们初见时,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已经清楚。朱厚照,我不贪图权势富贵,如果我贪图这位置的荣光,这个位置当时就轮不到我头上。只要你有一点点爱我,你就能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有一点点爱我吗?你爱我吗?如果我能为你的表现评分,那么我告诉你,这三年来的夫妻生活,你只能得零分!你以为你已经做到满分,但你所作的,不过是取悦了你自己!”

朱厚照瞪大眼望着摇摇欲坠的妻子,转身大步走出屋子,随口唤了个在外头等候的宫人道,“皇后心情激动,恐怕对胎儿不好,你进去照看。告诉她,要吵,朕等着她来,孩子生下来之后,大可以吵个够!”

那宫人害怕地望着皇上踏雪远去的身影,又望了望被紫禁城外的烟花映得通红的夜色,摇摇头进了里屋。今夜的京城,乃是个不夜之城,鞭炮声响彻云霄。飘荡在紫禁城上空,而这别样的热闹,使得正德三年,成为了正德朝最为波涛汹涌的一个年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小香要做存稿箱党了,今天家里有事中午没法上线,明后天会在外地,但是大家放心存稿我已经放好了,只是这几天可能不会回复留言回复得很及时,但我会见缝插针找时间上线回复留言的。先谢谢给我逐章补分的zsjyy168这位朋友!大家要加油留言哦,无限回音XD

希望存稿能顺利发出OTL

不要又抽啊JJ,不要啊,不要啊!(无限回音)

103

103、张太后重出江湖...

刘瑾忽然倒台,为朝堂带来的影响可说是地震级别的,他毕竟是权倾天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内行厂厂公,一时之间,朝堂上下一面要应付年末的种种例行公事,一面,却也忙于四处站队,原本是刘瑾手下的党羽,此时都恨不得能和这大太监全然撇清关系,但又哪有这么容易?当时他们得势时被踩过的仇人们,此刻都和打了鸡血似的,跃跃欲试等着参他们呢。

皇上的态度也并没有给这些人多少喘息的机会,他老人家自从通过了由李东阳为首的文官派所拟出刘瑾七宗罪之后,便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与内阁扯皮上——不论是皇帝还是李东阳,都想把刘瑾的偌大家当全部收进库中,只是朱厚照想收进的是内库,而李东阳却想把刘瑾的家财全都收进国库罢了。但尽管在这事上两人存在着极大的分歧,对于清扫刘瑾的党羽一事,朱厚照却始终未曾说出什么反对的言辞,他甚至还亲手将焦芳打下了台,这位当时靠着出卖同僚博取了富贵的大学士,在这个正德朝终于没能逃脱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在一片骂声中被罢官回家,不久后就重病不治,也算是为除刘瑾的行动,划下了完美的句号。

历经一个多月,到了正月新年大朝后,朝政总算重新又回复了正常秩序,朱厚照随意将身边的一名小太监提拔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他此时真的只是在掌印,别的什么事都不做了。朝臣们对此当然是很满意的,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仿佛刘瑾之所以畏罪自杀,完全是害怕朱厚照的天威一般。而在这事上真正付出过努力的皇后,却似乎被选择性遗忘了。

要说皇后现在的处境,可说是微妙非常,一方面,宫中流传出的消息,乃是自从冬至夜里她与皇上大吵一架之后,两人就不曾再见面。皇上都是一人睡在正院附近的小院子里。这似乎暗示着她已经失宠,但另一方面,皇上也不曾再宠信别的宫人,夜夜都是独寝,似乎又只是单纯的夫妻吵架而已,并且皇后先斩后奏逼杀刘瑾的事,百官乃至百姓们心中都是有数的,皇上乍然被斩断了臂膀,却似乎并不恼怒,而是夸奖皇后,“为国为民,除掉了一个害虫。”这就让众人捉摸不透这两人到底是什么状况了,而身在宫中服侍的宫人们,更知道得多些,这一个多月以来两人虽然没有照面,但皇上还是关心着皇后的饮食起居,皇后也不时遣宫人为皇上送衣送饭,关注着皇上的起居琐事。这对夫妻除了不曾再见面之外,似乎竟是一切如常。

而在朝政方面,虽然也有些沽名钓誉的人,想要一参成名,以参皇后为自己晋身的筹码,但内有皇帝,外有李东阳,都是倾向于皇后的,终究也无人敢做这第一个吃螃

103、张太后重出江湖...

蟹的人,朝中的暗流,涌动了几日也就无声散去。但也无人出面为皇后请功,似乎皇后在刘瑾案中,乃是个彻头彻尾的路人而已。

老百姓们却不这样想,他们对皇后的感激之情,乃是发自内心,并无半点利益上的考量。乐琰在民间的名声本来并不甚好,有霸宠之嫌不说,性格似乎也很泼辣,百姓们谈论起她时,多半缺乏敬意,一如谈到当今这个小儿天子一般,但现下她在民众心中,简直是堪比长孙皇后的一代贤后,就连之前霸宠后宫,都被解释为因为乐琰本人实在是过于优秀,以至于皇上眼里就没有别人。虽然她的泼辣性格已经深入民心,而此事过后,又增添了个胆大包天的缺点,但现在民间提到夏皇后,无不是一片颂扬之声。小老百姓才不管男女之别,只要能为他们减轻层层的盘剥,就算是条狗,也无疑会被捧成神狗,这个自不待提,总之这正德四年,也算是有了个与往常不同的开始,这个年还是很让众人都觉得舒服的。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不断被赶下台,而真正有能力有风骨的人才,则重新出现在政治舞台上,李梦阳、王守仁……他们再一次回到了自己应当在的地方,重新为明帝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