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正对太原上党虎视眈眈,消息一出,聪明的肯定会暂按兵不动,当然也不排除恼恨成怒后,他干脆提前太原和冀州开战的可能性。

不管哪一种可能,霍珩都需要做好应对准备。

*

霍珩所料不错,一行人徐徐而行,尚未抵达太原,那边晏庆便已收到探子传回的密报。

他当时正与谋士马旭手谈对酌,掷杯大怒:“霍珩小儿,气煞我也!”

马旭接过布帛一看,失声惊呼:“那冀州霍侯,竟要娶安阳王妃!”

真真不可思议,冀州霍侯实力尚在他家主公之上,竟然愿意再续前缘,要知道,当年可是晏家先毁的婚约?!

“难道这安阳王妃竟美貌如斯?!”他虽随主公一起去洛阳几年,但皇后尊颜,可不是一个幕后谋士能窥探的。

马旭可是晏庆底下的第一谋士,才智自然是有的,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却另有判断:“主公,恐是霍侯欲借太原上党二郡取并州。”

晏庆当然能想到,他恨的咬牙切齿:“安阳王妃?那可是怀帝之后!”

他恨自己当初觉得太麻烦,又事不关己,没有设法让怀帝禅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如今时过境迁,让这“安阳王”成为诸侯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然,即便霍珩再窥视并州,怕也不会轻易答应和太原联姻的。

那可是大齐朝最后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后,在这个大齐朝余韵未消的时候,足以让天下人为之侧目。

可惜,没有如果。

就算诸侯心知肚明又如何,在天下人眼里,她仅仅是安阳王妃罢了。

一个寡居王妃改嫁,再寻常不过。

“晏珣老贼,奸诈至极!”

晏庆没想到他这位族兄这么果断,晏珣也是有儿子的人,居然能毫不犹豫对冀州提出结盟。

结盟对象这么强,这主导地位必然属于对方的,这基本等同于放弃问鼎中原了。

够利落,够爽快,换了晏庆恐怕做不到。乱世是危险也是机缘,有兵将有属地者,谁不蠢蠢欲动争取一把,哪里会一开场就放弃。

“真真无丁点志气,枉为他父亲之子!丢尽并州晏氏一族之颜面!”

只是气归气,骂归骂,晏珣到底是漂亮地反将了晏庆一军,让他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马旭眉心紧蹙:“如今我军若按先前谋划行事,恐有大大不妥。”

原定计划最迟明年开春就进攻太原。可如今霍珩已是太原晏氏女婿,岳翁有难,他驰援几乎毫无悬念,恐怕随之而来的,是冀州大军压境,他顺势谋取并州七郡了。

晏庆和霍珩早晚有一场大战,这点彼此都清楚,可惜的是,目前西河并未做好此战准备。

“只是若取消谋划,冀州亦有更多时间准备,他日霍珩陈兵太原上党两郡西边,于我方将会更不利。”

地利之便几乎消耗殆尽了,晏珣对西河几郡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晏庆对太原。

进退两难啊!

晏庆面色阴沉如水,狠狠拍了一下棋案,黑白两色的棋子猛跳了跳,“哗啦啦”滚落了一地。

他早视两郡为嘴边之肉,打算一举吞下后,日后再伺机图谋冀州,如今是心有不甘又愤恨,掀翻了棋案后,他下令:“来人,速速招诸将军先生们入府。”

不管是进是退,加重东境布防才是第一要务,以免他不攻太原,霍珩反而来攻他。

仆役匆匆传命去了,马旭执起那块窄小的布帛,拧眉道:“主公,太原赠冀州这批良种,我等也需慎重处理。”

晏庆的探子颇有本事,居然还探得太原欲赠冀州良种。其实晏庆一直很关注太原那座神秘的粮坊,因为当年他和晏蓉家没翻脸的时候,影影倬倬听说是想研制高产良种。

他当时挺不信的,没想到,如今人家还真研究出来了。

西河探子一直盯着粮坊,太原虽然严防死守,但这二年开始推广种植,怎么也会有些痕迹,晏庆有先前的消息,推断出来不难。

消息说确实增产,而且不是一星半点,但具体多少就不知道。

这已经很厉害了,晏庆急着攻打太原,这良种未尝不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好了,现在良种太原分给冀州了,至少得分一半吧,才能显出诚意。

晏庆筹谋已久的两样东西皆落空,他怒,阴恻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良种我若不得,那便是毁了,也不能落在那两家手上!”

“来人!”

第30章 喜悦

自从接到小娘子定亲冀州霍侯的消息, 整个晋阳太守府就沉浸在喜悦的气氛当中。

真没想到啊, 他们家女郎竟与霍侯有这样的姻缘, 天造地设的一双,就算有些波折, 也是分不开的。

小娘子觅得如意郎君, 太原之危亦随之而解, 真真可喜可贺。

作为晏氏主母,晏蓉亲娘的彭夫人, 更是喜上眉梢, 连连赏家人半年月钱,又吩咐连夜洒扫庭院,迎未来女婿正式上门提亲。

晏珣身体不强壮,时间也不赶,因此一行人走得很慢,足比来时多花费了一倍时间才望见晋阳城墙。

接消息后, 彭夫人领着儿子侄儿与一众家人,齐齐侯在大门处翘首盼望。

其实要彭夫人说, 她恨不得到城门处接的, 但她是岳母,站家中大门口还能说是迎接夫君, 再往外就不合适了,过分热情便失了女家矜持。

晏辞很兴奋, 当他知道结盟成功, 崇拜的霍表兄还成了姐夫后, 他嘴角翘了几天都落不下来。要不是想着自己长大了得稳重,他恨不得在庭院里翻十个八个跟头,以宣泄激昂的情绪。

相较而言,彭澈虽也面带微笑,但神色就染上了几分黯然。

彭夫人虽最爱夫君儿女,但也很心疼娘家侄子的,尤其彭澈如今是唯一的一个了。

她低声劝慰:“阿澈,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来日姑母好生物色一番,给你选个贤良淑女为妻。”

她十分懊悔当初未询问女儿就动了撮合心思,还在态度上稍有表露,她的女儿如此优秀,侄儿有意,如今不成,倒让他黯然神伤了。

当然了,以上诸事俱未曾明说过,彭夫人也不会挑明伤了女儿名誉,只能十分隐晦地安抚侄儿一番。

“姑母我无碍。”

彭澈打起精神,笑了笑:“我的亲事不急,如今表妹要定亲成婚,姑母必然忙活得很,侄儿如何能给您多添琐事?”

“姑母当以身体为重。”彭夫人不是个强壮的,并州冬季又严寒。

他情绪有些低落:“如今侄儿在这世上,最最亲只有姑母了,姑母好了,侄儿心慰,比娶妻都强。”

“好好,你的心姑母都知道。”

彭夫人熨帖又欣慰,捉住彭澈的手拍了拍:“我侄儿贤良恭谦有才,哪家小娘子配了都是大福气。”

“阿娘!”

姑侄二人正低声说着,忽听见晏辞高声道:“我看见姐夫了!”

太守府前是一条宽敞的大街,大街的一头突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军士开道后,一俊骑当先出现,马上青年一袭玄色武士服,猩红绒面披风,威严稳重,正是晏辞曾有一面之缘的霍珩。

“是哪个?”

彭夫人闻声立即望去,这时出现在视线内的骑士武将多了,她没和霍珩见过面,却还是能第一眼就将视线投在对方身上。

他人主气势不容错辨,即使此刻没有披铠甲,神色温和举止闲适。

他正低头和掀起帷幕的晏蓉说话:“阿蓉,太守府就在前面。”他看了眼:“我看见你母亲和兄弟了。”

既是未婚夫妻,他亲昵唤她“阿蓉”亦无不可。一路行来,别扭感一去,晏蓉初步适应了二人的新关系,她冲他一笑:“我阿弟可仰慕你了,说不得还会缠着你要讨教一番。”

她记得,见过霍珩后,这小子回家念叨了好一阵子,还兴致勃勃问了霍珩一路表现,从此就把这位表兄当偶像了。

霍珩唇畔带笑:“你兄弟即是我兄弟,指点理所应当。”

听着挺顺耳的嘛。

晏蓉挑眉看了他一眼。

这条大街很长,距离太守府大门前还有一段距离,百姓很热情,霍珩护着车驾缓缓前行,终于抵达目的地。

“霍表兄!”

晏辞几个箭步冲了出来,他还是很懂分寸的,并没有当面先唤上姐夫,不过笑容灿烂,明显很高兴。

“阿辞许久不见,又长高了些。”

霍珩对未来小舅子和颜悦色,晏蓉出了车辕,他接替申媪工作,搀扶她了下车。

“真的吗?!”

晏辞又惊又喜,他连忙对晏蓉嚷嚷:“阿姐我都说我长高了寸许,你又说没有!”

晏蓉天天见他感觉不大,而且她忒喜欢逗小弟,以往总不爱承认,闻言笑:“你都量过了,那还来问我?”

姐弟二人拌嘴,晏珣和霍珩只含笑旁观,这时站在门内的彭夫人已行至,嗔道:“你们俩啊,给我好好说话。”

她嘴里似嗔怪,实际满面笑容,对霍珩说:“君侯莫怪,他们姐弟二人年岁接近,打小吵吵闹闹惯了。”

“姐弟情深,如何见怪?”

霍珩略整衣冠,拱手见礼:“姨母唤我伯瑾即可。”

彭夫人欢喜扶起:“好,好,伯瑾,我们进去吧。”

进了大门就是前厅,等晏珣彭夫人安坐上首,霍珩站起,再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姨父姨母在上,珩此次前来,乃为求娶二位掌珠,望姨父姨母应允。”

霍家下仆早奉命捧着大雁金帛等礼物等在廊下,如今恭敬呈于堂前。

“伯瑾快快请起。”

这是正式求娶行纳采礼了,晏珣彭夫人满意端详年轻英伟的霍珩,笑得合不拢嘴。

晏珣捋须:“得此佳婿,老夫之幸也,伯瑾所求,我与内子无不应允。”

“珩谢姨父姨母,此后定善待表妹,珍而重之。”

霍珩此话一落,屋里屋外诸仆役侍女立即拜倒,齐声恭贺主家。

晏辞插不了话,却喜笑颜开。

在这种异常欢庆的场景里,晏蓉先囧了一下,她爹今年还不满四十,外表更年轻,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儒雅美男子,居然以“老夫”自居了。

但她看着父亲快步步下,搀扶起霍珩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嗯,自今天起,婚事正式提上日程了。

一路上她和霍珩日益投契,不知不觉,她开始期待这段婚姻。

一室和乐,人人开怀,只坐在晏辞下手的彭澈笑容有些苦涩,往日灿如星辰的眸子带几分黯然。

这么忧伤吗?

晏蓉秀眉微微挑起,实际她自从知悉母亲的念头后,就刻意避开这位表兄了,彭澈虽每天进府请安,但二人接触委实不多。

一见钟情?继而情根深种。

说句实话,晏蓉的第六感告诉她,彭澈并非这样的一个人。

晏蓉看了彭澈一眼,对方似有所感,收敛黯然之色,抬眼对她露出一个祝福的笑容。

历来光风霁月的少年,他的明媚如今却隐隐蒙上一层郁郁,却还强作欢颜送出祝福,令见者很难不心生怜悯痛惜。

可惜晏蓉并无多大感触,礼貌的微笑与往日无异,微微一颔首,就顺势移开视线。

只是视线这么一移开,就刚好对上了霍珩的一双黑眸。

霍珩正虚扶晏珣回首座,转身就将彭澈那个忧伤的笑容看了正着,他微笑不变,只略挑了挑眉。

晏蓉虽问心无愧,但顶着他灼灼目光却有些许莫名的心虚。

话说她心虚啥呢?这么一想她抬头挺胸,唇畔冲刚新出炉的未婚夫君扬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

这一笑犹如春花灿漫,教人眼前一亮。霍珩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回到原位,认真聆听彭夫人细询。

霍珩此人,智勇双全,有城府有手腕,只要他愿意,他能让与之交谈者信服有加,相见恨晚。

作为一个母亲,夫君答应亲事时,彭夫人虽高兴但也难免涌起数分不舍。等交谈一番,又用过洗尘宴席之后,她已是满心欢喜,将爱女交托到霍珩手里,她是最放心欣慰不过了。

晏蓉叹为观止。

人才啊!

初见霍珩时,对方极具威势,后来接触,亦觉他睿智稳重。没想到,人家能耐还远不止于此。

“阿蓉,想什么呢?”

适逢大喜,连一贯少沾酒水的晏珣都酩酊大醉。霍珩作为主角,更是来者不拒。只是他酒量极佳,散宴时不过微醺,依旧眼神清明,步伐稳稳。

彭夫人早给贵客安排好了下榻屋舍,领路的重任就交给爱女,二人并肩徐行,她睁眼说瞎话:“我在想,我阿娘对你多好啊。”

给安排的前后院交界处是最宽敞的房舍,还临近演武场,方便他晨练,可以说非常用心了。

说的好像在邺城时,霍家没给她父女安排最好的客舍一样,霍珩睨了她一眼。

“这几日天儿冷了些,你吃了酒,回去后早些梳洗歇下。”

暮色四合,一阵冷风灌进廊下,霍珩替她戴上斗篷上的风帽,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他话锋一转,说彭夫人身体。

“我观你母亲身体不甚壮健,正好邺城库里药材不少,我回去让人捡些好的送来。”

他关心母亲身体,晏蓉只有高兴的:“表兄费心了,母亲身子骨确实略有所欠。”

“你我之间,何须外道。”

霍珩不以为然,随后又不经意地说了句:“彭家人身体看着都不怎么样,你那彭表兄也是,看着是个单薄的,理应多习武锻炼。”

晏蓉莫名:“表兄会剑术的。”当然是比不上霍珩的,但好歹不算花架子。

乱世之中是世家子,少有不习点武艺的,一来强身健体,二来多个保障。

晏蓉客观地说,彭澈是翩翩佳公子外型,武力值凸显不出来,但他和病弱也远沾不上边。

“且我阿娘本康健,能骑能射,是生阿辞时损了身体,如今才倍显孱弱的。”

“他即便会剑术,怕也不甚高明。”

霍珩直接评价:“身量不过七尺许,生得也甚是单薄,堂堂男儿肤白似雪,反倒显了女气。”

晏蓉眨眨眼睛:“呃,彭表兄其人,向来得晋阳城众多小娘青睐。”

俊美小白脸一向吸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球,哪里都是看脸的时代,晏蓉实话实说,却成功见霍珩脸黑了黑。

她忍笑,若此刻还不明白他一番话表达何意,那也太蠢了。

霍珩低头瞅了她一眼,晏蓉轻咳两声,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只是我与外头的小娘子不同,我一点不喜欢他。”

她眉眼弯弯:“我只喜欢身强体健,高大有男子气概,能保护我的。”

晏蓉朝他挤挤眼睛:“真的。”

“油嘴滑舌。”

霍珩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不再答话,只专心前行。只是眼晏蓉眼尖,虽夜色渐浓,但她仍借着灯光看见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啧,男人也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啊。

她但笑不语,话说若婚后的生活能一直这样,也挺令人期待的。他愿意一直如此待她,她也会用心经营。

两人不再窃窃私语,气氛却要更融洽了几分,让跟在后面的申媪是欢喜又欣慰。

眼看拐了弯进入花园快到假山位置,假山临水,路还略狭窄,她连忙挥手,指挥其中两个提灯侍女快走一段,先到假山旁站定侯着。

“啊!”

“哎哟!”

两侍女急步行去,还未走到假山位置,水榭后却转一行人,二女与为首那人迎面碰上,灯笼落地,灯油翻撒,绢布扎的灯笼立即燃烧起来。

晏蓉定睛一看:“彭表兄?!”

第31章 煽动

来人青衣博带, 面如冠玉, 正是彭澈。宴席刚散, 他这是从设宴的东厅横穿府邸,要到西边儿的车马房去。

彭澈并没住在晏家, 而是在晋阳城另置屋舍。他到底是个男儿身, 总不好一直寄住姑母家的。

这抄点捷径从小路钻出来, 恰巧碰上急走的两名侍女了。

晏蓉一行站定,霍珩挑了挑眉, 并不言语, 她是太守府主人还是彭澈亲眷,却不好这样,于是笑笑,问:“彭表兄,为何不打个灯笼?这黑灯瞎火的。”

她一直也称霍珩为表兄的,这回为示区别, 便给彭澈加了个姓。

头次听的彭澈怔了怔,不自觉看了眼她身边的高大男子, 解释道:“下仆鲁莽, 失手跌坏了灯笼,我想着快到地儿了, 便没有遣人再去取。”

彭澈的随身仆役护卫都是成年男性,不好进入太守府后院, 于是留在前头候着。他如今身边仅带了二个小幺儿, 十岁左右模样, 拿不稳灯笼也是有的。

“惊吓到表妹了,愚兄之过。”

天色昏暗,但现场还有灯,彭澈白皙的脸映着昏黄灯光,看着已调整停当,再不见下午储玉居时的黯然忧伤。

“我无事。”

晏蓉挺满意了,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自己对上彭澈也不会有任何让人遐想的言行,更何况此刻霍珩还站在身边。

她笑笑,吩咐侍女把一盏灯交给彭澈身后的小幺儿,颔首:“夜黑天冷,表兄慢行。”

“霍侯慢行,表妹慢行。”

彭澈拱手礼让,晏蓉也不客气,直接和霍珩并肩离开。

“……那我们明天去看看吧?”

“好。”

秋季暮色下的花园格外寂静,一行人走远了,女子娇软的嗓音和男声低沉的应和隐隐传过来,渐渐再听不见。

彭澈垂眸在原地立了半晌,“我们走吧。”

他已面色如常,底下却另有人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