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挺好的,晏蓉很满意。

“此事之后,我阿爹应会把他挪到更重要一些的位置。”以表彰他的脑子清醒,不过这位置肯定碰触不了军政核心。

霍珩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

具体计划很快就安排妥当了,彭澈进府给彭夫人请安时,晏珣特地留在后院等着他,屏退所有人,如此这般详细吩咐一番。

最后他拍了拍彭澈的肩:“阿澈,辛苦你了。”

“姑父这说的是什么话?”

彭澈在奉上信帛时就有心理准备,因此初听这计划虽颇为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肃容拱手:“澈当初幸得姑父姑母接应,又庇护数年之久,让澈有了安身之所。”

“澈感激涕零,今能多多效劳,实乃澈之幸也。”

“阿澈说得不错,是姑父外道了。”

晏珣欣慰捋须,爱屋及乌,他历来很关照彭夫人这仅剩的内侄,除了军政原则方面以外,可是说是十分宽容了。

“我先让你姑母给你归置个院舍,此事之后,恐怕你得先搬进太守府住一段时日了,以防有失。”

“谢姑父关怀。”

彭澈面露感激,他又说:“今日便是三朝之期,事不宜迟,侄儿这就回去稍作准备。”

“甚好,去罢。”

于是,彭澈和那文士接上头,他演技不错,次日就顺利收到了半张借兵文书,对方答应他,用一个事实证明忠诚以后,另外半张也给他。

幕后之人不出所料,正是那蔺侯晏庆。对方终极目标不用多说,自然是吞并太原上党的,而这个所谓能证明忠诚的事实,正是良种以及城西粮坊。

来人慢悠悠地说,让彭澈也不必心存疑虑,届时自己主公诛尽太原晏氏,就会制造机会让他接手残余的太原军,然后他可以带着残军离开。

残军以后就归彭澈了,占山为王好,攻打城池作为据点也罢,随他。

不得不说,这饼画得太真实,彭澈骤闻言,心跳也不禁漏了一拍。好在他理智仍在,瞬间恢复心神。

他表面是难掩欣喜地答应了。

双方的计划随即展开,西河一方谨慎试探了几次,终于确定彭澈可信度颇高,于是就动了真格。运走良种显然很不现实,于是晏庆的命令是,不惜一切,务必焚毁粮坊和所有良种,以及里头的研究人员。

他得不到的,也不允许敌人增强实力。

可惜晏庆还不知道,麦种已运了一半去邺城,西城粮坊也只是个幌子。

一个天罗地网在晋阳城铺开,暗潮涌动,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十分成功,火光照亮了西城半个夜晚,西城粮坊被焚毁,而西河在晋阳的探子也几乎被一网打尽。

*

“事成了,我也该回去了。”

霍珩手持油布制的簦,这类似于后世的大伞,与晏蓉并肩而立,隔着朦胧秋雨,二人远远看着黑灰鲜血混淆的西城粮坊断垣残壁。

他低头看晏蓉,有些不舍,不过他确实得尽快赶回去了,不然真会耽误冬小麦的播种。

“只是播种范围甚大,想必晏庆无需多久便回知悉中计,你们需严守门户,加紧巡查。”

晏蓉一一应了。

又叮嘱了几句正事,霍珩微顿,又低低道:“阿蓉,我会让巫祝占出最近的吉日。”

这说的是婚期,晏蓉有些赧然,嗔道:“这怕是不能急的吧?”不是得合八字吗?

霍珩微微一笑:“会有的。”

他历来并不相信所谓巫蛊之术,作为冀州之主,他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属地巫祝的行情。

这回占卜只为取个好意头,相信巫祝会让他满意的。

第33章 婚期定

冬小麦播种在即, 果然无需多久, 晏庆就凭各种迹象猜测出真相。

他暴怒:“好一个彭澈!好一个晏珣!!”

“哐当”一声巨响,外书房内沉重的樟木书案被大力推翻, 笔墨书简哗啦啦倾泻一地。

内外守卫仆役噤若寒蝉,这当口,外书房院外来了一个人, 正是马旭, 他听见动静蹙了蹙眉。

守卫们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连忙飞快通禀。

马旭作为西河第一谋士, 在晏庆跟前也相当有体面, 他强压怒气:“快快请先生进来。”

“主公, 这是生了何事?”

晏庆将一叠帛报递过去, 在马旭面前, 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 恐怕是落入晏珣那老匹夫的圈套了。”

他面色黑沉沉地仿佛能滴出水。

马旭迅速翻罢密报, 颓然放下, 长叹一声:“是我们急躁了。”

是啊, 急了。冀州实力本就隐隐胜过西河,如今与太原联姻又添助力,若在这当口再加增产良种, 即如虎添翼。

此消彼长, 不进则退, 北地就是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晏庆乃至西河众人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不必多议, 提前打掉冀州的助力方是上策。只是霍晏两家联姻恐无法阻止,相较而言,从良种下手的可行性要大很多。

可惜也只是相较而言罢了,如此紧要物事,晏珣怕是看得比太守府还严。时间太紧,能找到的破绽不多,西河又急于求成,这才被彭澈阴了一把。

“彭澈小儿,老夫绝不会放过他!”

晏庆虽然恨不得将彭澈碎尸万段,只不过当务之急却并非此人,他粗粗喘了一口气,问:“先生,后续之事,你可有对策?”

良种分麦种和豆种,这个晏庆知道,麦种怕是无法挽回了,可是还有豆种。据他对他那族兄的了解,对方肯定会把剩下的豆种给女儿陪嫁。

说不得,连粮坊匠人也会随嫁一部分。

既是跟着婚车一路往东,那总比摸不到地方好太多,可惜的是那祸首粮坊怕是不能根除了,而且先前一役,西河暗探人手折损甚巨,婚车队伍又必守卫严密,霍珩本人还在,恐己方已有心无力了。

不动手不甘心,欲动手又不知从何处借力,晏庆在室内来回踱步,心烦气躁。

“竖子!老贼!”他恨恨踢了一脚倒伏的书案,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巨响让一直拧眉沉思的马旭抬起头,沉吟片刻,他缓缓道:“主公,既我等人手不足,一时也无上好对策,不如去信扬州,与怀安侯相询。”

怀安县,扬州陈佩的封地,封号怀安侯。

原来这晏庆,竟是与那扬州陈佩私下有联络。只知道的人极少极少,因此即使在外书房此等守卫森严之地,马旭也下意识压低声音。

他含蓄地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欲冀州实力大增者,不仅我等。”

陈佩如今已有南方群雄之首的趋势,数年来不断攻打豫州,现已吞下豫州大半土地,雄心勃勃。如今他虽和北方无甚牵扯,但若他有凌云志,必然不希望冀州坐大的。

晏庆倏地站定:“先生说的是。”

事不宜迟,他立即亲笔手书一封,信帛用细竹筒蜡封,招来最信任的心腹好手,附耳如此这般,仔细吩咐一通。

那心腹心领神会,自匆匆出门,悄声去办。

晏庆并未将希望全部放在陈佩身上,连日来频繁招幕僚心腹商议,可惜局限种种实际困难,诸人并未得出可行性高又有效的应对之策。

西河刺史府持续笼罩在低气压中,只旬余后的某一天,前往扬州的心腹悄悄回来了。

晏庆立即展开帛信细看。

十分简短,陈佩既没有借调人手,也无发表个人见解,上书寥寥数句,仅有一策。

晏庆眉心先一蹙,随即舒展开来。

*

晏庆心有不甘,晏珣不用猜都能知道,他连连颁令,各地控制流民活动范围。外来流民需服从安置,户籍定下三年内不得无故离开。另外客商游侠也圈定行商游历路线。

凡发现有异常者皆可上报,一旦核实,奖励十金。

政令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晏氏牧民数代,一向宽厚仁和,治下百姓归属感极强,不但不抱怨,反而同仇敌忾,积极举报。

如此,种种严厉措施之下,不但是西河暗探规模一时难以恢复,即使其他地方的眼线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以防被殃及池鱼。

属地风平浪静,晏珣轻松了很多,更积极地参与到爱女婚嫁的大喜事当中来。

霍珩提亲成功后,走六礼已经开始,接着,使者频繁奔走于两地。纳采后是问名,接着就是纳吉,纳征。

纳征即是过大礼,也就是下聘。

霍家聘仪蜿蜒数里,打头就是金一百八十斤,宝马十二匹,绢十二车,锦十二车,还有其余珍宝礼物,浩浩荡荡进的晋阳城,引来百姓争相围观,啧啧惊叹。

霍珩虽忙得不可开交,但下聘他还是亲自来了,奉上礼书。

三书六礼,此时已有了二书四礼。

热热闹闹下聘,紧接着就是请期。

请期,男家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并征得女家的同意。

霍珩回去不足十天,冀州请期队伍再次抵达晋阳城。此时请期规矩,并未有婚配本人不得旁观的说法,于是晏家一家四口包括晏蓉,都聚在储玉居。

来人除了以往那个婚使以外,还多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妪,身穿酱紫色绸衣,头戴金钗,一身簇新。

这人是个熟面孔,晏蓉跟随父亲拜见荀太夫人时,对方就侍立在老太太身边。

荀太夫人把贴身老婢都派出来了,无非为了表达霍氏对亲事的郑重之意。

晏珣嘴唇微动几下,彭夫人倾听后笑意更深了几分。

这老妪自称全妪,恭恭敬敬给晏家人见了礼,再双手高举至头顶,奉上一纸红帖,又拜道:“禀晏公,夫人,我家老夫人虔诚求占,后巫祝卜出一吉日,乃年前十一月十八。”

“十一月十八?!”

饶是彭夫人满心欢喜,也不禁失声惊呼。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当初不是说年节前后完婚吗?怎么这吉日早了这么多?

要知道现在都十月下旬了,世家贵女出嫁诸事繁琐,一般从纳采到亲迎,至少需半年时间。霍晏两家情况有些许特殊,约定在年前完婚,本来婚期就紧,现在又突然缩减了一个月。

她措手不及,接过喜帖看了眼,有些懵。

全妪连忙道:“夫人容禀,并非我家刻意提前,实乃那西屏山大巫卜算过了,十一月十八乃上上佳的良辰吉日。”

她面露难色,低声道:“且大巫说了,年节前后,并无合适吉日。”

“这……”

婚嫁大喜事,不管信不信,都想讨个好彩头的,彭夫人还是很快接受了,低头和夫君说了两句,晏珣颔首:“十一月十八甚好。”

彭夫人命人扶起全妪,关切询问几句,又命管事仆妇领冀州一行下去吃席安置。

全妪不亢不卑,恭敬施礼退下了,彭夫人算算日子,松了口气,道:“幸而我阿蓉嫁妆打小就攒起来了,有账有册的另置一库,这两月又清点得差不多,紧着把聘仪也造了册,应能赶得上。”

太原一贯富足,女儿陪嫁自极丰厚,如今霍家聘礼到了,彭夫人心疼爱女,自不会扣下,只打算按规矩留下几样,其余的俱添进晏蓉的嫁妆里。

晏珣和晏辞父子尚连连嘱咐要多多添置,勿让她到了冀州有所不便。

彭夫人没好气:“我还能亏待了我女儿么?”

她没空搭理这父子二人,只握住晏蓉的手,“我只担心这婚服是否能如期完工,不行,我午后得再去看看。”

世家贵女的婚服,从首饰到鞋袜,十分严谨的一套,做工精致,繁复奢华,耗时极长。晏蓉的婚服从纳采后就开始做了,十二个绣娘,还有打首饰等等匠人,预计十二月初才能完工。

现在生生得提前小半个月,只能让绣娘匠人们辛苦一些了。

不过这些不用晏蓉操心,她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熟悉自己的嫁妆,还有谨记繁琐的婚礼流程,多迈一脚少走一步,这些都是不能出错的。

此刻她搂着母亲的胳膊,只想说一句。

霍侯他果然言出必行……

*

不管怎么样婚期都定下来了,晋阳太守府从上到下,从主到仆,喜气洋洋,脚不沾地。

彭夫人欢喜中夹杂着不舍,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虽忙活着,但身体却未见丝毫不适。

晏蓉盯了一阵子,又请了疾医多请了几回平安脉,确定母亲身体无碍,这才放心忙活自己的事。

她很忙,陪嫁是女子私财,这些以后都是独属于自己的,不管婚后生活是否如意,管理陪嫁人手和财产,都是女子必修的课程。

晏蓉以前管理一次,但由于情况特殊,因此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照例行事。

值得一说的是,白翎卫仍旧作为她的陪嫁卫队,将随她一起前往邺城。

这一支两千人的精卫,自五年前认晏蓉为主,后虽从洛阳返回太原,但不管是晏一本人,还是晏珣父子,都没有对卫队的归属提出异议。

白翎卫一直都是她的。

婚事定下后,晏一特地求见了晏蓉,这个精明能干办事认真的青年,一见面就单膝跪地,拱手道:“标下与白翎卫众,请求跟随主子前往邺城。”

干脆利落语言和动作,昭示了他们的决心,白翎卫忠心耿耿,晏蓉只有欣慰的,只是在答应之前,她得先说明白。

“晏一,你与白翎卫的忠心我是知晓的。只是此一去,与洛阳之行大不相同,我们会在邺城落地生根。”

“我的陪嫁卫队,将来未必会继续驰骋沙场。”

这一点是需要郑重考虑的,白翎卫本来是她祖父的亲卫,随主沙场征战,亦曾立下赫赫战功。

祖父去世后,这支亲卫队本该继续守护太原军下一任主帅,也就是晏辞。

可惜当年情况特殊,晏珣将白翎卫给了女儿。

晏蓉对白翎卫的感情自然是很深的,她也很希望能继续将他们留在身边。只是感情深了,自然会为其考虑,这些沙场雄鹰,她怕拘束了他们,折断了他们本该振翅高飞的羽翼。

所以最近她一直在犹豫这件事,本想招晏一来问问的,没想到他先来求见了。

“禀主公。”

该考虑的,晏一都已经考虑清楚了,而且他也让下面的人都仔细思量过,“标下与白翎卫,只愿继续守卫您。”

“好!”

晏蓉也很激动,她长身而起,亲自扶起晏一,“能得诸位始终相随,我之幸也。”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晏一也面露喜色,战旗后,他又说:“标下还有一事相禀。”

“快说,无须拘束。”

晏蓉让晏一坐在左下手,自己也重新落座。

晏一道:“白翎卫中,好些人这几月成了家,也有些本就有家小的,他们托属下问主公,不知能否把家眷带上。”

“这当然是可以的。”

这次不同洛阳之行危险重重,如无意外,晏蓉将在邺城扎根的了,让白翎卫继续与家人分离很不合适,当然是得一起前往邺城安家。

她琢磨着回头给霍珩写封信,让他提前准备安家地点,如果能不分散,就更好了。

正事说罢,晏蓉就笑:“那你呢,为何你不成家,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求娶尚未顺当?”

她这话是取笑性质的,不过晏一还未成家倒是事实,他都二十七八了,年龄相差无几的晏二晏三数月前才成了亲,晏蓉还亲自选了贺礼,吩咐申媪送过去。

至于她本人,去了反而让他们拘束,又跪又拜的,还是免了吧。

晏一几个陪晏蓉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她是非常关心他们的。

晏一抬头,笑道:“劳主公费心,标下暂无成婚打算。”

他深深看一眼眼前的人。

晏一是晏蓉心腹不假,只是个人感情问题她也不好干涉太过,闻言无奈一笑:“那肯定是你眼光太高了,若有朝一日碰上欢喜的,莫忘了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以她和晏一的关系,就算对方是个世家贵女,她也会尽力帮着争取一把。

晏一笑:“标下先谢过主公。”

*

白翎卫的问题解决了,事后,晏蓉和父亲稍提了一句,晏珣只说,白翎卫本来是她的。

他当然不会有异议,霍珩虽好,但爱女身处邺城,手里还是得有自己人才行的,不然会很不方便。

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接下来,白翎卫密锣紧鼓收拾行装,还紧着和亲友告别。晏蓉忙着熟悉接掌诸多嫁妆,还得试婚服,做最后的调整。

这般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亲迎的前一天。

第34章 亲迎

今天是十一月初十, 距婚期吉日还有八天。

晏蓉出门子之日却在明天。

晋阳邺城两地颇有距离,按车队正常行进速度需四五天时间, 再预留出一天, 即使路途略有耽搁也无碍。

太守府乃至院子里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人人行色匆匆,晏蓉反倒偷得浮生半日闲。屋里侍女正收拾她最后一些贴身用品, 忙得热火朝天, 她留在里头反而耽误事,干脆就踱步到院子里了。

昨夜扑簌簌下了一夜的雪, 房檐树梢一片素白,往日争奇斗艳的小花园如今一遍寂静,唯独西北角有幽幽暗香传来,数株腊梅迎寒怒放。

点点淡粉点缀在枝头,也远近披挂的红绸相辉映, 院里院外吉祥喜庆。

“女郎,女郎!”

申媪气喘吁吁奔进远门, 欢喜道:“方才霍侯使人来报,迎亲队伍已至晋阳城外二十里的云乡。”

所谓亲迎,新郎官亲自前来才倍显尊重, 霍珩亲率迎亲队伍, 婚车礼官礼乐等等,还包含了一支三千亲卫, 浩浩荡荡自邺城出发, 准时抵达云乡。

接下来, 迎亲队伍会在云乡略作休整,明天一大早出发至晋阳太守府,迎晏蓉出门,再登车折返邺城。

申媪上了年纪,历来稳重,也就因为近日连降大雪,她总担忧迎亲队伍耽误吉日,骤闻霍珩准时抵达,这才喜形于色。

晏蓉也露出微笑:“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