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禧万万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卫沨。她擦擦眼泪,定睛仔细看了看,眼前仍是他。

这地方距离山顶十分远,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且又是怎么知道她出了事的?

卫沨不顾她呆呆的模样,弯腰走进洞里,坐在对面。明明是坐在脏乱的山洞里,但他表情淡定得像坐在殿堂之中,道:“今晚怕是没法出山了,先委屈一宿,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出去。”

苏禧呆愣了半响,总算找回一点神智,慌忙朝卫沨看去:“庭舟表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会来…会来找我?我爹爹和娘呢,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吗?”

一迭声的问题,问完眼巴巴地瞅着卫沨,等待他回答。

卫沨举起火折子四处看了看,在角落里找到一些干燥的稻草,用火折子引燃,不急着回答苏禧的问题,起身去山洞外面找来了几根干柴,熟练地把火生了起来。

生起火后,山洞里一下子明亮起来,照亮了苏禧那张狼狈的小小脸蛋。

苏禧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根本没工夫注意自己的形象,眼下脸上蹭了一块黑,一块灰的,脏兮兮的好不可笑。偏她又刚刚才哭过,泪水跟脸上的灰土糊在一起,泪痕斑斑,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清澈,水汪汪的,又圆又亮,像小动物的眼睛一样,看起来既可怜又无辜。她把一头密密麻麻的长发编成了麻花辫放在身前,这会儿哪里还是苏将军府娇贵受宠的九姑娘,分明像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小村姑。

苏禧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卫沨的回答,就见他唇边勾出了薄薄一层笑意,问道:“庭舟表哥笑什么?”

卫沨笑而不答,气定神闲地拨了拨面前的火堆,道:“你下山遇到难民怎么处置的?”

话题跳跃有些大。苏禧愣了一下,道:“我让丫鬟给了他们一点银子和点心。”

然后卫沨就抬起乌眸,看了她一眼:“这些东西是给不完的,下回再遇到这种事,直接绕路走就是了。”又道:“近日青水山上都有灾民,你最好别再去那里。”

苏禧点点头,即便不用卫沨说,她也不敢再挑这种时候出门了。

至于学琴的事,谷先生虽然住在山顶,但也不能保证没有危险,若是可以,最好能劝动谷先生跟她一起回将军府小住一段时间。等到解决了这些灾民,再将谷先生送回来。

苏禧坐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微微动了动,却牵扯到腿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卫沨朝她看去,“受伤了?”

苏禧低头“嗯”一声,因为刚刚哭过,这一声“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娇娇软软的,像在撒娇。

苏禧想查看一下腿伤的伤势,因着卫沨在跟前,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掀裤脚,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卫沨,意思不言而喻。

卫沨识趣地走出山洞,“我去找点吃的。”

卫沨离开后,苏禧一个人待在山洞,就着火光掀起裙裳看了看小腿受伤的地方,蹭破了一块皮,还好不是太严重,就是穿衣裳时磨得有些疼,但她可以忍受。要命的是后背那块伤,看也看不见,不知道伤得怎么样,这会儿还一阵一阵地疼,苏禧扭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地放弃了。

从山顶上掉下来,只受这么一点伤,她算是极幸运的了。

“这个药对你的伤有好处,先敷上,省得感染。”卫沨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洞口。

苏禧吓一跳,赶忙把裙裳拉下来,盖住一双小腿,伸出手接过卫沨递来的药草。她抿抿唇,正要道谢,卫沨已经转身离开了。

爹爹和二哥偶尔会跟她说从军时的趣事,也包括受了伤该怎么处置,所以苏禧是知道这药草的用法的。她摘下几片叶子放在口中嚼了嚼,然后涂抹在受伤的地方,皱了皱眉,虽然有点嫌弃自己的口水,但聊胜于无,眼下只能这样将就了。

过了一会儿,苏禧给自己上完了药,卫沨也从外面进来了。

卫沨手里提着两条鱼,内脏都被清理干净了,他还顺道带回来几个青果子,将两条鱼用剥干净表皮的树枝串起来,再拿起果子挤出汁水,淋在两条鱼上,动作一气呵成,颇为娴熟。

苏禧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怎么会做这些事情,“庭舟表哥经常烤鱼?”

卫沨掀唇轻轻笑了笑,道:“不经常。”

不知为何,笑里有些不易察觉的讽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苏禧见卫沨不想继续说下去,也就没有追问,轻轻地“哦”一声就等着吃烤鱼。她早上只吃了一碗银耳蛋奶羹,然后一天下来便没有吃任何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受不住了,胃还有些疼。刚才是太害怕,顾不上肚子饿不饿的,眼下安全下来了,才感觉到胃里的不适。

兴许是这两年节食太过了,她的胃有些小毛病,一旦饿得狠了便会开始疼。

很显然,这毛病开始犯了。

烤好鱼后,卫沨递到苏禧面前一条,道:“尝尝。”

苏禧接过,见鱼还很烫,便小口小口地吹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里露出几分惊喜,想不到卫沨烤的鱼还挺好吃的。可惜她胃里不舒服,只能勉强吃了两口,就一只手压着肚子,不能再吃了。

卫沨向她看来。

苏禧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鱼放回火堆旁继续烤着,她躺到铺了一层干稻草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忍耐着疼痛道:“庭舟表哥,我先睡觉了。”

卫沨看着她弱弱小小的背影,没有说话。

大约子时左右,皓月当空,山洞里的火柴也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火星。卫沨换了个姿势,偏头朝山洞的角落里看去,那个小丫头自从说睡觉以后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现在想必是睡着了,呼吸比起之前均匀了许多。

卫沨走到角落,坐在苏禧身旁,只见她一只手扔压着胃的位置,眉头微蹙着,睫毛上挂着几颗尚未干掉的泪珠。

卫沨缓缓伸出手,弯起食指放在苏禧的眼睛下,刮了刮她又长又翘的眼睫毛。

就听苏禧发出一声细细的嘤咛,皱了皱鼻子,很快又继续睡着了。

卫沨顿了一瞬,脱下身上的墨色狐狸毛里披风盖在她身上,把她捂着肚子的手拿了下来,放进披风里,自己则坐在山洞另一边闭上眼睛睡觉。

*

次日天明,苏禧醒时山洞里空无一人,她的胃疼已经好多了。

不多时卫沨回来,探好了路,准备带着她出山谷。

昨日卫沨是骑马来的,他解下拴在山洞外的缰绳,翻身上马,伸出手递给苏禧。

苏禧看着面前宽大修长的手掌,没反应过来:“嗯?”

卫沨言简意赅道:“上马。”

上马?这下苏禧听明白了,跟卫沨骑同一匹马?她下意识摇头,道:“不行,这样不太好…我…”

苏禧虽然重活了一辈子,可内心依旧很保守的,而且从小跟着先生学女四书,更是恪守男女之礼。昨天晚上他们睡在同一个山洞已经很不好了,现在又要共乘一骑,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卫沨也不勉强她,略略抬了抬眉毛道:“不上来也行,只不过我骑马走远了,就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了。”说着握紧缰绳,夹紧马腹往前走了两步。

苏禧赶忙提着裙子跟上去,叫道:“庭舟表哥,等等我。”

卫沨垂眸看向她,再次伸出了手,意思不言而喻。

苏禧仍旧有些犹豫,“可是,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两个…”

那她的名声就不好了。

“幼幼。”卫沨忽然打断她,声音带了一点点笑意。

苏禧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卫沨道:“你太小了。”

好半响,苏禧明白过来后脸“腾”地一下红了,她脸皮子本来就薄,直接从脸颊红到了耳后根,像一颗熟透了的林檎果。卫沨说她太小,一方面指她想多了,他对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另一方面,苏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许是羞恼得厉害了,她转身就走,不想再多看卫沨一眼,更不想再搭理他了。

卫沨骑马跟上来,低低地笑了声:“从这里上山有好一段路,当真不上来么?”

苏禧鼓着腮帮子,道:“我自己能走。”

最后还是卫沨把马让给了她,他在前面牵着走。走了一段路,遇到将军府寻来的人,苏禧远远地瞧见了苏祉的身影,惊惊喜喜地大声道:“二哥,我在这里。”

苏祉闻声忙骑马赶来,见到卫沨时明显一滞,“卫世子?”

卫沨解释道:“昨日听收下人说九姑娘出事了,便带人去崖底找了找,最后在一处山洞发现了她。”

苏祉找了整整一夜,因为苏禧掉落的地方有些偏,就一直没找到。他听罢向卫沨道了谢,把苏禧抱到自己的马上。

苏禧着急道:“二哥,听鹂和我一起掉下来了,你们找到她了吗?”

苏祉颔首,记得这个丫鬟:“找到了,只不过她受了重伤,方才已经送回府里看大夫了。”

苏禧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坐在苏祉怀里,一路回到家中。

将军府里,殷氏一晚上都没阖眼,眼巴巴地等着苏禧的消息。直到听下人说二爷把九姑娘带回来了,她才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幼幼,我可怜的幼幼…”

苏禧一进屋便扑进殷氏怀里,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一旁的大老爷苏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殷氏哭完了,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圈,不住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振问苏祉是在哪儿找到的,苏祉就把卫沨找到幼幼的事说了一遍,冷着脸,模样有些严肃。

苏振思忖一番道:“咱们应该好好感谢卫世子。只不过事关幼幼的名誉,对外就不能说是卫世子找到了她,只说幼幼跟着谷桐先生学了两天琴,今日一早才回来。”

苏祉也是这么想的,道:“明日我去一趟齐王府,感谢卫世子的恩情,并与他说一说此事。”

苏振颔首说好。

见过了爹娘,苏禧回到花露天香,问了问听鹂的情况。这才知道听鹂摔断了一条腿,身上也有多处擦伤,郝大夫给她接过骨后,她正在后罩房的床上躺着。

苏禧道:“让她好好养伤吧。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个月都不用到跟前伺候了,月钱还是会照样发给她的。”

听鹂听说后非要到苏禧跟前跪谢,被苏禧给拦下了。

昨日又是掉悬崖,又是睡山洞,苏禧觉着自己浑身脏得不像话,忙让人烧了热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洗了一遍,又抹上护肤的膏脂,让听鹭给自己看了看伤。

苏禧后背的擦伤比较严重,她担心地问:“会留疤吗?”这是她最在意的了。

听鹭道:“应当不会。上回宝芝堂的药尚未用完,姑娘每日涂抹两回那个,不出几日就好了。”

苏禧这才放心了,一时想起那瓶药是卫沨送的,接着又想起今日卫沨说她“太小了”。她不服气地鼓了鼓双颊,不管卫世子指的是年纪还是什么,都让她颇为受挫。

苏禧低头看了看薄罗衫儿里的樱色绣金蝶恋花纹肚兜。

哪里小了?她心道,只是还没开始长而已呢。

第35章 击鼓传花

次日,苏禧趴在翘头案上写了一封信,让人去送给青水山的谷桐先生,邀请谷先生到将军府小住,等难民一事解决后再回去。她还记得谷先生说过不会出山,本以为自己要大费口舌才能劝说得动他,未料第二日谷先生就领着小童到府上了。

苏禧又惊又喜,赶忙让人安排谷先生的住处。

花露天香有两个跨院,西跨院住着董兰董先生,谷先生便进了东跨院。

虽说谷先生只住一个月,但苏禧还是颇为上心,过去询问了先生还有什么紧缺的东西。又道:“先生只管放心住在这里,缺什么告诉我就是了,我会让人准备的。”

苏禧知道谷先生喜欢喝毛峰茶,又让人送来了今年新摘的峨眉毛峰和一整套汝窑茶具,可谓是无微不至。

这一个月苏禧一边在家养伤,一边跟着谷先生学琴,因为难民一事受了惊吓,倒是几乎不怎么出门了。很快她背上和腿上的伤就全好了,一点儿疤也没留下,瞧着还是跟以前一样,白嫩细滑得跟白糖酪一样。

后日是寿昌长公主的寿辰,苏家的将军府和总督府都收到了邀请。

上辈子苏禧没有去,她虽然性子软,但受了宛平公主那样的侮辱,也是有骨气的,后来再也没有踏入过公主一步,因而错过了傅仪弹奏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这回苏禧却改主意了,决定跟着殷氏一起参加寿昌长公主的寿宴。

五姑娘苏凌蓉如今待字闺中,前儿她跟庆安侯府二公子的婚期已经商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二月,况且她被殷氏罚去祠堂反思,肯定是不能出门的。六姑娘苏凌芸倒是自由,长公主寿宴这一日,她特意打扮得光鲜亮丽跟在二夫人郭氏身后。

也是,府上五姑娘的婚事定下来后就该轮到她了,她的嫡母不帮她相看人家,她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了。

另一头总督府的八姑娘苏凌苒今儿也出门。

两家凑在一起,倒是难得的热闹。

苏禧、苏凌芸和苏凌苒坐同一辆马车,车轮辘辘,往公主府驶去。

苏凌苒今日穿了一件绣绫衫,下身配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衬得她更是活泼俏丽。她笑盈盈道:“四姐姐就快成亲了,最近连门都不出,我上回去大房找她,就看见她在绣鸳鸯戏水荷包呢。嗳,四姐姐要是也出嫁了,府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苏禧弯了弯眼睛道:“八姐姐若是觉得没意思,可以常来将军府找我啊。”

苏禧记得四姐姐苏凌茵的未婚夫秦修是一个良配,成亲后他们二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彼时苏禧还羡慕了好一阵儿来着。

六姑娘苏凌芸试图挤入两人的话题,道:“就是,八妹妹来找我和禧姐儿玩,反正咱们两个离得近,只隔着一条街。”

因为苏凌蓉那件事儿,八姑娘苏凌苒对将军府二房这一家都没什么好感,所以听了这句话并未露出喜色,反而道:“还是算了,六姐姐邀请我,谁知道里面是龙潭还是虎穴。”

这是暗指苏凌蓉对苏禧做的事。

这件事总督府的多少知道一些。因为将军府这边为了苏禧的名声有意隐瞒了,所以传到总督府就变成了“庶出姐姐想害妹妹,又跟庆安侯府的二公子私相授受”。

当然,这只是苏家的人知道,对外老太太是下了封口令的,这是家丑,谁要是敢说出去就决不轻饶。

苏凌芸脸色果然变了变。

*

到了公主府后,一行人先去了花厅。

苏禧跟在殷氏身后向寿昌长公主行了礼,又说了祝寿的寿词,便退到了一旁。

寿昌长公主保养得宜,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但是双颊丰润,容光焕发,瞧着更像是三十岁的年轻美妇。只不过看人的眼神略有些倨傲,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寿昌长公主不喜欢吵闹,所以今日来得人不多,大都是京城勋贵的世家。

饶是如此,姑娘家还是不少。

寿昌长公主让宛平翁主带着大伙儿去后院露华园走一走,正好近日牡丹花开了,大家可以赏花。

到了露华园,宛平翁主与傅仪站在亭子里,周围站着几个姑娘,面孔有生有熟,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宛平翁主是个闲不住的,又被寿昌长公主宠得没了边儿,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会儿嫌光赏花没意思,便提议大伙儿一起玩一个游戏。

傅仪说赋诗,厉安宜说玩击鼓传花令,还说有投壶、飞花令等等,不一而足。

这时有人问道:“禧妹妹,你说咱们玩什么好?”

苏禧正在观赏院子里的姚黄魏紫,忽地被提名,扭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是镇国公府的三姑娘宋可卿。方才只顾着跟郁宝彤和唐晚说话,没注意宋可卿也在场,眼下见着她,苏禧微微愣了一愣,然后才笑道:“我觉得猜枚令不错,既简单又有趣。”

这个宋可卿不是别人,正是日后要成为她二嫂的人。

若是没记错的话,明年年初两家就要定亲了。宋可卿被家中教养得很好,性子随和,大方爱笑,又不失女儿家的柔媚。她嫁进苏家后,与殷氏也相处得极好,婆媳和睦,还经常帮着殷氏打理内宅,比起李湘如那位大嫂,宋可卿好太多了。

便是苏祉那样寡言冷淡的人,久而久之也被宋可卿给焐热了,俩人夫妻融洽,后来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苏禧对这位二嫂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虽然现在她们还没有多少交集。

最后宛平翁主决定玩击鼓传花令,今天既有鼓也有下人,就不用卫世子以笛代鼓了。几个小姑娘坐下铺了氍毹的树下玩了几轮,苏禧的运气好,牡丹花一次也没落到过她手里。

宛平翁主道:“只这么玩没意思,不如咱们改一改规则。这花儿若是落谁手里,大伙儿便随意考她一个问题,若是答出来就过了,倘若答不出来,便应大家的要求做一件事,你们看如何?”

傅仪含笑道:“这儿主意有意思,只是万一提的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咱们做不到怎么办?”

宛平翁主道:“仪姐姐放心,太过分的自然不会提。但要是提了就得做到,可不许耍赖啊。”后半句是对着大家说的。

众人皆点头同意了。

只是有些不凑巧,这击鼓传花令还没开始,那厢就有一个穿粉紫色襦裙的丫鬟过来,附在宛平翁主耳边道:“翁主,晋王世子、豫王世子和大皇子给长公主祝过寿后,说要来露华园看牡丹,长公主让奴婢领着你们去一旁的金荷院回避一下。”

第36章 落英缤纷

今上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卫季常,这位大皇子指的就是他。

寿昌长公主是几人的姑母,今日长公主过寿,这几人前来祝寿乃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祝寿就祝寿吧,还来露华园干什么?

真扫兴。宛平翁主不满地撇撇嘴,肯定是她另一个表哥、豫王世子卫渊的主意。宛平翁主是了解她这个大表哥的,性子放浪不羁,不受拘束,喜好游山玩水,更有些离经叛道,他才不会管露华园有没有女眷,只要他想看牡丹,就一定得来。

宛平翁主只好让大家改去了一旁的金荷院。金荷院种了一池睡莲,尚未开花,院里有一个八角亭子,布置得还算雅致,只是比起露华园便逊色了许多。

有几个姑娘听说晋王世子和豫王世子都来了,还能有幸见一见宫里的贵人,当时就有点坐不住了,脸颊浮现出娇羞的粉霞,眼睛时不时地往月洞门外瞥过去。

宛平翁主本来就因为被打扰了心情不悦,见状更是毫不留情道:“你们要是舍不得,这会儿还可以回去,我这击鼓传花令没你们几个也不是玩不成。”

那几人立即臊得脸颊一红,低下了头。

唐晚悄悄附在苏禧耳边低语:“这宛平公主真是一点不给人留面子。”

苏禧听罢,只敛起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看见这一幕,她想起来当时宛平翁主曾经挖苦过她什么了。当时也是在这里,晋王世子卫沨、豫王世子卫渊和大皇子卫季常就在外头,自己就坐在宛平翁主身边,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杯茶,茶水滴到宛平翁主的裙子上,宛平翁主忽然就怒了,伸出双手硬生生把她推到地上,还拿起桌上的一碟豌豆悉数倒了在她身上。

宛平翁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鄙夷:“你是哪家的,除了吃还会干什么?瞧瞧你的身子,这么胖,叫人看着就倒胃口。今日你若是把这碟子豌豆糕吃干净了,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然后,卫沨几人听到这里的动静,走到门边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苏禧最丢脸的时候,她恨不得当时能有一条地缝钻进去。周围都是半大的姑娘,还被几个年轻的男子看到了,更何况卫沨又是大家都思慕的对象,苏禧本来也是春心萌动的年纪,结果她的一颗少女心被宛平翁主狠狠地碾碎了,碎得拾都拾不起来。

最后苏禧自然是没有吃那碟豌豆糕的,苏祉过来找她,把她从众人面前带走了。

再后来,苏祉好像也没有踏入过公主府。

苏禧想着想着走了神儿,直到唐晚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唐姐姐,怎么了?”

唐晚道:“还说呢,我叫你了好多声你都不理,击鼓传花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发呆?”

苏禧不好意思道:“我在想事情。”

好在唐晚没继续追问她想什么事情,击鼓传花令开始了。

苏禧一边听旁边的鼓声,一边想着,如今自己不胖了,宛平翁主就再也没露出过那种鄙夷的眼神,相反还对她有些和善。这世道,当真是以貌取人到了极致。

第一轮击鼓传花,牡丹花落在唐晚手里,大家提议让她即兴作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