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苏禧洗完澡后坐在藤面罗汉床上看书,听雁跽坐在后面给她擦头发。

听雁擦干后,又往手心里倒了四五滴蔷薇油,两手搓热后涂抹在她的发梢上。

苏禧今儿有些累,看着看着就阖上了眼睛,掩着唇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让丫鬟整理床铺睡觉,外头听鹤掀开璎珞帘子,神色古怪道:“姑娘,二夫人和二老爷来了。”

苏禧闻言,瞌睡去了大半,放下书疑惑道:“他们来干什么?”

听鹤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今儿听说…”

苏禧今日去了公主府,是以不清楚府上发生的事。

前几日二老爷把四爷苏祰从族谱里除名后,苏祰一直住在与将军府隔着两条街的葫芦胡同里。二夫人郭氏这几日常常去看他,饶是苏祰受到了这么大的惩罚,也没见他老实多少,仍旧成日跟着以前的朋友喝花酒、听曲子。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兴许是一言不合,苏祰跟那几个纨绔公子起了点儿争执,因着苏祰如今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四爷了,那几人就无所顾忌地狠狠将他打了一顿,现在苏祰被打得鼻青眼肿、昏迷不醒,听说连床都下不来了。郭氏知道后哭惨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初被二老爷苏扬赶出家门的时候就闹了好几天,要是再有什么好歹,她也活不下去了。

苏禧听完这些话后,大概猜到了二叔父和二婶母的来意,她来不及换衣服了,就让听鹤拿了一件绿色苏绣蝶恋花纹外衫穿上,走到外头。

果不其然,郭氏一见她便声泪俱下地求道:“禧姐儿,祰哥儿是你的四哥…他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那种事来,他已经受了教训了,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祰哥儿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如今你锦儿嫂子又有了身孕,孩子眼看着要生了,你忍心看着自己侄儿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吗?禧姐儿,二婶母知道你从小心地善良,二婶母求求你,跟老太爷说一声,把祰哥儿接回家养伤成不成?”

苏禧站在帘子前,头一次看见二婶母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

以前郭氏心气儿高,见不得大房和三房比他们二房好,说话也总是酸溜溜的,这么一对比倒是显得有些可怜了。可是苏禧一想到苏祰与苏凌蓉合谋要坏了自己的清白,就不得不硬下心肠,看向一旁的二伯父,道:“二伯父也是来求我的吗?”

苏扬大抵是觉得没脸,他知道自己儿女做事不地道,可是架不住郭氏的哭求,而且苏祰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心疼。苏扬抹了一把脸道:“幼幼,你就原谅你四哥这一回吧,改日我让他跪在你面前向你赔罪。”

苏禧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郭氏见苏禧没有松口的意思,哭得更大声了一些,几乎整个人都扑到苏禧身上,“禧姐儿,难道还要我们两个跪下来求你吗?何况…何况你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你就这么狠心,看着二叔父和二婶母老了以后孤苦伶仃的,无人送终吗?”

苏禧皱了皱眉,问道:“我没出事,四堂哥和四姐姐就没错了吗?我就活该被算计吗?二婶母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

郭氏噎了一下,否认道:“当然不是,二婶母没有那个意思…”

苏禧移开视线,硬下心肠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二婶母求错人了。天晚了,我要休息了,二婶母和二叔父也早些回去吧。”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说着就让听鹤送二叔父和二婶母回去,她转身进了内室。

郭氏不相信苏禧真这般铁石心肠,错愕地盯着她看,见她果真往屋里走去了,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咬了咬牙。

*

翌日二夫人郭氏果真求到老太太和老太爷跟前去了,而且带着窦锦儿一块去的。

窦锦儿身怀六甲,如今已经六七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模样真是有些可怜。丈夫不在身边,她这两天已经消瘦了一圈儿,虽说苏祰是个不顾家的,可身边好歹也有个男人,如今苏祰被赶出去了,她就没了主心骨。

俩人一起为苏祰求情。殷氏得知后摔了杯子,赶去上房对老太太和老太爷道:“若是叫苏祰回来,儿媳这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殷氏态度坚决,老太太和老太爷也不好松口。何况苏老太爷自打中风了以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听不得跟前有人吵吵嚷嚷,挥挥手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着人去给祰哥儿好好看看伤,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们两个也休要再提此事了。”最后这句话是说给郭氏和窦锦儿听的。

郭氏不敢相信老太爷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祰受伤,置他于不顾,道:“爹…”

老太爷已经回屋了,老太太也拄着拐杖站起来,看了郭氏一眼,“都别说了,这事儿是你们对不住大房。祰哥儿在外头受受苦,让他长长教训,也好磨炼一下他的心性,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郭氏就只好闭上了嘴。

这头苏禧听说了上房的事,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继续让听雁去准备马车。

边关这阵子不太平,常有外族流寇进犯,惊扰了边关的百姓,昭元帝便指派苏家前往边关平乱。苏老太爷身体不好,这次出征的人就换成了大老爷苏振和二哥苏祉,这个月月底就要出发了。

这一去兴许要半年左右,苏禧便想去明觉寺给爹爹和二哥求一道平安符,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地回来。

正好唐晚的二哥唐炜今年考科举,唐晚为了她哥哥能顺利考入殿试,也要去明觉寺上香拜佛。于是俩人决定今天一起出门,唐晚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着她。

苏禧刚出二门,远远地看见二婶母郭氏和窦锦儿一起往这边走来,她想了想,屈了屈膝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领着听雁与听鹤离开了。

郭氏望着苏禧的背影,红着双眼,心里恼透了苏禧,若非是她,祰哥儿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这厢,苏禧和唐晚坐马车来到明觉寺山脚下。为了表示心诚,两人弃车步行,一路爬到了山顶。

苏禧这两年既是跑步又是习舞,体力颇好,爬这点儿山路根本不费事,就见她步伐轻松,一路轻轻松松,小脸挂着浅盈盈的笑,体态轻盈得跟只小燕子似的。

唐晚气喘吁吁,一路歇了四五回,中间苏禧还拉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她已经累得话都说不来了。她们两个带来的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苏禧面色如常,跟着门口的知客僧进了寺庙,走进大雄宝殿上香、拜佛,又求了一支签。

第七十七签。

门口解签的僧人说是上上签,苏禧大喜,赶忙让听雁添了一百两的香油钱。

等唐晚也上过香后,两人又一起去后院找明空住持画了平安符。

苏禧这两年常来明觉寺的藏经阁借书,明觉寺的藏经阁不仅藏着经书,还有许多前朝孤本,她几乎成了藏经阁的常客。画完平安符后,苏禧照旧问明空住持:“大师,可否让我去贵寺的藏经阁看看?”

明空住持点了点头,但是有一个条件,依然只能她一个人进去。

苏禧向明空住持道了谢,走去后头的藏经阁,让唐晚和两个丫鬟在外面等着。

唐晚有些不满意,抱怨道:“幼幼,那住持怎么只肯让你进去?我虽然不爱看书,但也不会把他的书给糟蹋了啊。”

苏禧忍俊不禁,央求道:“唐姐姐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出来的。藏经阁是佛门要地,住持大师肯让我进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唐晚道:“好吧,我在外头等着你。”

苏禧走进了阁内,一楼的书她已经翻阅得差不多了,倒是二楼和三楼从来没有涉足过。苏禧决定今日去楼上看一看,她踏上木梯,一步步走向藏经阁的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昏暗些,连一扇窗户也没有,只有墙上每隔几步挂着一盏油灯。

入目是鳞次栉比的书架。苏禧在前面几排看了看,都是些类似《心经》和《妙法莲华经》的经书。她只好往后走了走,越到深处越觉得漆黑,若非墙上挂着灯,她几乎看不清书脊上写了什么字。

好不容易找见了想要的书,苏禧看着头顶的《法言义疏》,正要伸手去够,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低咳。

苏禧一惊,动作僵住。

…怎么这藏经阁里还有别人?

过了一阵儿,那声音没有继续,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可苏禧是真真切切听到了,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出榉木书架,往书架后面看去。

就见墙上的莲花油灯下摆了一张长榻,榻上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袭墨色直裰,身姿颀长,弯着一条长腿,脸上盖着一本经书,正躺在榻上睡觉。苏禧怔怔看去,经书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下巴和一张薄唇,在昏昧的光下,既有一种温润似玉的儒雅,也有一种气定神闲的闲适。

苏禧见是一名男子,抬脚就要离开。对方却先动了动,抬起手拿开脸上的书,缓缓坐起身,许是刚睡醒,他垂眸顿了一会儿,接着漆黑乌瞳朝苏禧看过去,“幼幼?”

虽是疑问,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惊讶。

苏禧这下看清了他的脸,正是卫沨。

苏禧从惊讶中回神,道:“庭舟表哥怎么在这儿…”睡觉?

算上这一次,他们已经在藏经阁相遇三次了,这藏经阁莫非是卫沨的不成?

“我与明空住持是旧识,所以常来这看书。”卫沨从榻上坐起,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他抬起手按捏了捏眉心,问苏禧道:“你来这里借阅什么书?”

苏禧指了指最上面一层,“这本《法言义疏》。”

卫沨唇角微弯:“很少见姑娘家看这种书的。”

法言义疏是哲学著作,其中内容晦涩艰辛,一般姑娘家都不喜欢看这种书。

苏禧用手指摸了摸脸颊,道:“我就是偶尔翻一翻。”

正说着,卫沨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伸出手准备帮她拿书。苏禧往后退了退,后背抵着厚重的书架,抬眸一看,身前是卫沨挺拔修长的身躯。

卫沨拿书时竟然也不避着她,他身子微微前倾,胸口就在自己眼前。

苏禧盯着卫沨身前衣襟上的柿蒂窠纹,直觉这样有些不妥,脚步微微挪了挪,想往一旁避一避。

正此时,卫沨抬起另外一只手臂,放在她肩膀旁的榉木书架上,堪堪挡住她的去路。

这下好了,苏禧整个人都被困在了书架和卫沨之间。

苏禧仰头,仅能瞧见卫沨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晓得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她道:“庭舟表哥,我自己拿吧…”

卫沨取下了《法言义疏》,却没有给她。

他垂眸看着身前的小姑娘,见她小脸略有些无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自己。那张花瓣般的唇瓣一张一合,好像还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忽然觉得有些吵。卫沨低头,找到她嗫嗫嚅嚅的小嘴,在苏禧震惊错愕的眼神中,亲了下去。

第39章 缩头乌龟

藏经阁内寂静无声,唯有墙上的油灯在慢慢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啵”。

楼下的唐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在同听雁说话:“幼幼怎么还不下来呢?”

听雁道:“回唐姑娘,姑娘兴许在找书,请您再等一会儿吧。”

声音不大,但是却可以清晰地传上二楼,传到苏禧的耳朵里。

就见一处书架后面,高大俊挺的男子将一个娇小纤细的姑娘禁锢在书架之间。男子俯身,薄唇贴着她柔软的唇瓣,张口含了含,鼻端闻到了一种香香甜甜的气味,不浓烈,却很好闻。

卫沨闭着眼睛,呼吸略有些重,他扶着书架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放到了苏禧腰上,含着她的唇瓣尝了尝,又有些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撬开她的牙齿好好地品尝。

卫沨的手臂一点点缩紧,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苏禧身上,头脑昏沉沉的。

怀里的小姑娘僵硬得像块木头。

苏禧杏眼睁得大大的,唇上忽然贴上来的温度让她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有一根弦忽然崩断了。

后背抵着书架,卫沨重重的身体压着她,咯得她后背微疼。苏禧终于回神了,轻轻地“唔”了一声想要挣扎,手臂才刚刚一动,就被卫沨紧紧地握住了,动也动不得。

苏禧又羞又恼,又是惊讶,她死死地闭着牙关,不肯让他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在卫沨没有继续坚持,他的头渐渐往下,薄唇贴着她的耳垂一直滑到脖颈,然后埋在她的颈窝。过了许久,他仍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苏禧恼羞成怒,抬起手推他:“…你,你走开!”

双手碰触到卫沨时,愣了一愣。

分明才刚刚立春,可是苏禧却觉得卫沨的身子烫得要命,像一个燃烧的火球,透过他的衣料传入自己的手心。大概是刚才太震惊,所以没注意他的温度不正常,现在一冷静,才发现他喷洒在自己颈窝的热气烫得惊人,难怪她刚才觉得热…

可是,就算生病了也不能随便亲她啊!

苏禧脸蛋儿红红,是被气的,一双大眼睛水波潋滟,湿漉漉的含着雾气,既愤怒又委屈。卫沨还紧紧地搂着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搁在了她身上,察觉她想走,手臂一紧,嗓音低低哑哑地说:“幼幼。”

苏禧眼眶红红的,语气带了点儿哭腔,“放开我。”

小丫头被他吓坏了。卫沨没有放开她,眉头微微蹙了蹙,抱着她娇娇软软的身躯,哑声道:“我有点难受。”

苏禧不吭声。

卫沨道:“还想亲你。”

这句话就像踩了苏禧的尾巴,就见她霍地推开了卫沨,也不知是她手劲大了,还是卫沨生着病耗光了最后的力气,反正她是轻轻松松地把他推开了。苏禧一恼,怒怒地瞪着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法言义疏》还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通通从书架搬下来一股脑儿地往卫沨身上砸去,口中道:“你…不要脸,登徒子!”

卫沨被她推得踉跄了下,还没站稳,一堆书噼里啪啦地朝着他砸过来。他眯了眯眼,后退两步,见那个炸了毛的小姑娘提着裙子慌慌张张从楼梯上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卫沨盯着楼梯口看了许久,然后走回长榻边躺了上去,拿起佛经重新盖脸上,只露出个下巴,少顷,薄唇缓缓挂着一抹浅笑。

*

藏经阁外。

唐晚左等右等,仍是不见苏禧下来,本来想进藏经阁里看看,可是门口的小沙弥拦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进去。

好不容易把苏禧等下来了,见她手上一本书也没有拿,匆匆忙忙地埋头就走,活像后边儿有什么豺狼虎豹追着似的。唐晚连忙跟上去,见苏禧一张小脸红通通的,眼眶也红,疑惑不解道:“幼幼,你不是上去借书么?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下来?你怎么了,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苏禧担心唐晚起疑,停步低头擦了擦泪花,稳了稳情绪道:“没什么,唐姐姐,我没找到想要的书。”

唐晚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边掏出自己的娟帕递给她,一边刨根问底道:“那你怎么哭了?我在楼下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是不是书架子倒了,把你砸伤了?”

苏禧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她宁愿是书架倒了,也不想发生刚才的事。见她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唐晚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她只好道:“我找书时看到了一只硕鼠,从脚下蹿过去,一时害怕就把书架上的书弄掉了。”

这么说,唐晚才恍悟,跟着又道:“想不到藏经阁这么重要的地方会有硕鼠,也太不上心了,住持大师也不怕把他的经书咬烂了。”

可怜卫世子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硬生生被苏禧形容成了一只硕鼠,也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从明觉寺回来,苏禧举步去了秋堂居,把装有平安符的秋香色暗花纹的香囊送给二哥苏祉。“二哥去边关的时候保重身体,戴着这道平安符,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苏祉正在院中练剑,上回跟吕江淮比武所受的伤已经痊愈了,连痂都脱落了。他收起长剑,接过苏禧手中的香囊,眉宇一松,道:“听说你今日去明觉寺了?”

苏禧点头“嗯”一声,“这是我在明觉寺的明空住持那儿求的。”说完顿住了,想起藏经阁卫沨亲她的一幕,他的体温太滚烫,气息灼热,她至今还能感觉到他压迫着自己温度…

苏禧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晓得卫沨是什么意思,他是烧昏了头,变糊涂了吗?

不然怎么前一阵还嫌弃她太小了,今儿就说想亲她?

苏禧下意识抿了抿唇,可是唇上却好像残留着卫沨的气味,她回府后已经漱了三次口了,可还是漱不掉那种冷冷淡淡的、带着一点檀香的味道。苏禧很懊恼,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卫沨以前不是都很正经吗?

“幼幼。”苏祉叫了她好几声,她始终呆呆木木的,这次声音放大了一些。

苏禧思绪回笼,眼睛重新凝望着苏祉,道:“二哥说什么?”

苏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是不是病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叫郝大夫来为你把把脉。”

苏禧连忙摆手,“我没事…二哥,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一会回去补个眠就好了。”

从苏祉的院子出来,苏禧又去了正堂,把另一个平安符送给了苏振。

苏振很高兴,当即就把平安符与腰上的络子戴在了一起,感慨道:“等我从边关回来,幼幼就快满十三了,是大姑娘了。”

苏禧站在翘头案旁,顺口问道:“爹爹不希望我长大?”

“不是不希望,只是有点舍不得。”苏振笑了笑,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苏禧的头,道:“咱们幼幼长大了就要嫁人了,日后就不能常回家了,爹爹舍不得。”

搁在以前,苏禧听到这话是没什么感觉的,大不了娇嗔一句就过去了。可是今日苏禧才被卫沨亲过,对于男女之事这种话题有些敏感,只见她小脸僵了一僵,脱口而出一句:“我不嫁人。”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苏振以为她是害羞,故意这么说的,低声笑了笑便没有放下心上,重新拿起翘头案上的舆图看了起来。

苏振少年时也跟着苏老太爷迎过战,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自从成家立业后便很少再接触刀枪棍棒,上阵杀敌更是生疏了。这次昭元帝让他和祉哥儿出征,怕是觉得老太爷身子不行了,想扶持苏家和祉哥儿一把。

眼下边关的情况有些棘手,几个外族虎视眈眈,又有流寇闯入边关的城池里,惊扰了城中的百姓。既要击退了那几个外族,还要剿清城内的流寇,怕是不容易。

*

最近苏禧一直待在闺阁里,除了学堂和东西跨院哪儿都没去,存心要躲着人。

前天傅仪邀请她去庆国公府赏花,以及大前天上巳节大伙儿都去了湘水湖畔,她都一概没出门。谁知道会不会遇见卫沨,不晓得他那日抽什么疯,苏禧还没做好面对他的打算,只能当一只缩头乌龟了。

好在她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做,早上去族学念书,晌午回家,单日去西跨院跟董先生习舞,双日去东跨院跟谷先生学琴。若是还有空,就去后院摆弄一下殷氏养的花,得到了殷氏的准许后,便拿回自己屋里做一些护肤的膏脂蜜露。

大半个月后苏禧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一点点。晚上洗完澡拿起屏风上的娇绿色肚兜系上时,觉得胸口有些涨涨的疼,尖尖那儿被布料摩擦,有种说不出的涩痛。苏禧是经历过一次这回事的,所以知道这是要“长大”了,她站在铜镜前照了照,见镜子里的小姑娘身段纤细,腰肢盈盈,就是胸脯那儿平平坦坦的,稍显得美中不足。

苏禧知道日后迟早会长大的,所以现下也不着急。

只是姑娘家的身子要好好养护,不能马马虎虎,若是现在不上心,将来胸脯很可能变得下垂外扩,那就不漂亮了。苏禧这辈子格外臭美,大概是因为瘦下来变美了,所以不接受一点点瑕疵,第二日一早就去了殷氏的房里,红着脸,羞羞答答地让殷氏给她多做几件新肚兜儿。

殷氏刮了刮她的鼻子,轻轻笑道:“这是要长成大姑娘了,一会我就让人去拿了针线笸箩,亲自给你做好吗?”

苏禧拱进殷氏的怀里,软软娇娇道:“娘真好。”

时间很快到了这个月月底,苏振和苏祉准备出发前往边关。前一天晚上秋堂居的灯亮了整整一夜,丈夫和儿子都要远征,殷氏早早就让人准备了衣裳等物品,事无巨细,连冬天的厚袜子都准备好了。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还是不放心,又亲自检查了一遍,一直折腾到半夜子时才歇下。

苏振伸出手将殷氏搂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道:“最多去半年,瞧你这样子,倒是把我和祉哥儿未来三年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殷氏嗔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笑,道:“去了边关以后你好好地照顾祉哥儿,可别让他出什么意外。”

苏振有点吃味儿,捉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你就不关心关心我?”

手心下的胸膛滚烫灼热,因是常年习武之人,所以那儿硬邦邦的,推也推不动,有力得很。每回两人躺在床上,殷氏就觉得他的身躯像一座山似的,压得自己喘都喘不过来气儿。殷氏抽回手,语气嗔怪:“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孩子计较,也不怕让人知道笑话你。”

苏振低低一笑,大抵是明日就要走了,格外舍不得她,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厚着脸皮道:“咱们夫妻关起门说话,谁会知道?便是我这样对你,也没人知道…”

只听殷氏啐了他一声,后头的声音就渐渐变得模糊了。灯烛摇曳,很快到了第二日。

苏禧早起洗漱完毕后,到门外送爹爹和二哥出发。

一出门,见着门外骑高头骏马的人后,脚步猛地顿住了。

卫沨身穿一袭墨色绣金暗纹锦服,显得格外英姿勃发。他正在与苏振说话,他今日受了昭元帝的吩咐,前来送苏振和苏祉出城门,大军已经在护城河外等候。他交代了一些事宜,余光瞥见门口一道穿蜜合色罗衫的影子,乌目一转,看了过去。

第40章 提心吊胆

一瞬间,苏禧差点想拔腿就往回走。

只不过殷氏一扭头看到了她,叫了声“幼幼”,这下她想装没看见都不可能了。

苏禧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走到殷氏和苏祉跟前,强自忽略前方那道灼灼目光。她站在苏祉面前,借着苏祉高大的身形挡住自己,看不到卫沨之后她才自在多了,仰头对苏祉道:“二哥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别太逞强。听说边关那儿很冷,你记得多穿些衣裳,有事跟爹爹商量,保重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絮絮叨叨的,有说不完的话。

苏祉一身戎装,益发显得昂藏七尺,站在苏禧面前果然轻轻松松把她挡住了。他伸手宠溺地揉了揉苏禧的眉心,冷峻的眉眼舒展,露出几许笑意,道:“幼幼,有什么事给我写信,我收到后会尽快回信的。”

苏禧点头不迭,到底还是舍不得,每次哥哥或者爹爹出外远征她都提心吊胆的。好在这一次的结果她知道,爹爹和二哥不仅击退了几个外族,还平定了边关几座城池的叛乱,立下了大功,昭元帝十分赏识二哥的能力,一路提拔了她二哥,不出几年,便封了的二哥为少年将军。

殷氏又跟苏振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大军出发的时间要到了,城外的号角声起,苏振和苏祉翻身上马,不得不与家人道别。

殷氏目送着他们离去,人还没走远,她的眼眶就忍不住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