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禧知道最后的结果,所以这回并没有多少担忧,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她看着前方几人的背影,卫沨骑马走在最前面,身躯挺直,目不斜视,真真儿是清冷尊贵。可是谁能想到私底下他是那种登徒子?

苏禧鼓了鼓腮帮子,一想起那件事就生气。

亏得卫沨之前帮了她好几次,她对他的印象好不容易改观了,谁知道他…

殷氏走了两步,回身见苏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叫道:“幼幼,你在看什么?”

苏禧忙收回视线,快走几步跟上殷氏的脚步,道:“娘,我在看爹爹和二哥呢。”

殷氏闻言,眉间露出一抹愁绪,却对她道:“你爹爹和二哥定会平安回来的。”

苏禧肯定地点点头,“一定会的。”

苏振和苏祉出征后,苏禧担心殷氏一个人无趣,便常常带着柏哥儿去秋堂居陪殷氏说话。苏柏羽现在不像小时候那般孤僻了,能跟亲近的人说上一两句话,而且大了懂事了,晓得祖母心情不好,在殷氏跟前十分乖巧听话,加上他生得好,唇红齿白的小家伙儿,往跟前一坐,跟菩萨莲花座前的小童子似的,什么都不说话就让人喜爱得不得了。

有了苏柏羽陪伴,殷氏的愁绪很快缓解了不少,对这大孙子真是又心疼又怜爱。

苏礼至今也没松口要娶续弦的事,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柏哥儿越来越大,总不能一直没有娘。

殷氏开始给苏礼相看姑娘,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不至于天天挂念着丈夫和二儿子。

四月初,三房的六堂哥苏祤定亲了,对方正是苏禧的好姐妹、荣国公府的三姑娘郁宝彤。

对于此事苏禧倒没多少意外,盖因她一直都知道,郁宝彤会成为她的六嫂的。

三夫人郁氏是荣国公郁重平的小女儿,苏祤比郁宝彤大了四岁,是她的表哥。

她的六堂哥苏祤早早儿地就喜欢上郁宝彤了,记得有一回苏老太爷过大寿,郁宝彤也来了。苏祤远远地看着人家,动都不动了,直到郁宝彤的眼神朝他看来,他脸唰地一红,赶忙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苏禧这个六堂哥,别看平日大大咧咧,爽朗爱笑,可是一遇到喜欢的姑娘就挫了。他每回见着郁宝彤就脸红,平时滔滔不绝的嘴皮子一下子变成了哑巴,见着人家就躲,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郁宝彤都以为苏祤很不待见她,对她有什么偏见。

这次定亲,还是苏祤亲自跟三夫人郁氏提的,好在两家门当户对,荣国公府又是郁氏的娘家,这门亲事很顺利地就成了。

苏禧一想起这一对儿,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六堂哥跟郁姐姐成亲后,被郁姐姐吃得死死的,别说是妾室了,身边就是连个通房丫鬟也不肯收,一心一意地守着郁姐姐。旁人说他惧内,他只一笑而过,也不在乎。

定亲后郁宝彤就不能随意出门了,也不能来将军府了,毕竟明年就要成亲了,免得让人说了闲话。苏禧就约郁宝彤在外头的御和楼一聚,万芳斋的糕点最有名,她见苏柏羽也好一阵子没出过门了,就把苏柏羽也带了过去,点了几样他爱吃的点心,塞给他一本数独,让他自己边吃边玩儿,她则跟郁宝彤说起了私房话。

郁宝彤双颊微红,虽努力跟平时一样,但还是少不了待嫁姑娘的羞赧。她道:“这事儿是我爹娘决定的,他们跟我说起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苏禧拿起粉彩碟子里的玫瑰花糕咬了一口,笑嘻嘻道:“这有什么好吓一跳的?郁姐姐以后就是我的六嫂了,这样咱们天天都能见面了,多好呀。”

郁宝彤嗔她一眼,许是觉得苏禧的小模样太得意,忍不住打趣道:“想得美,过了两年你也是要嫁人的,咱们还能一辈子天天见面不成?”

苏禧一听果然蔫儿了,嘟了嘟嘴道:“我还早呢。”

她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上辈子成亲后也没觉得有多好,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就那样,不过是睡觉时身边多了个人罢了。她倒宁愿一辈子当一个姑娘,在家里自由自在的,还有爹娘和哥哥的疼爱,比起嫁人好多了。

苏禧正胡思乱想,郁宝彤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忐忑地叫道:“幼幼,你说…”

苏禧抬眸,“郁姐姐怎么了?”

郁宝彤握了握手里的茶杯,斟酌半天才道:“你说苏祤表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上回他来我家时,一看见我转身就走,我是不是哪儿招惹他不高兴了?”

苏禧“扑哧”一笑,心道郁宝彤果真误会了,她这六堂哥真不会讨姑娘欢心,难怪上辈子他们俩成亲好长时间,郁宝彤对苏祤都没有敞开心怀。

苏禧决定帮她六堂哥一把,道:“郁姐姐别想多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三叔父和三婶母都是开明之人,六堂哥的亲事一定会过问他的意见的,他若是不同意,三叔父和三婶母怎么会定下这门亲事呢?”

郁宝彤听懂了,脸蛋也更加红了。

苏禧和郁宝彤在御和楼坐了一个时辰,苏柏羽一个人玩数独玩儿得津津有味,该回去的时候,苏禧见他已经居然解开七八张图了,眼下正卡在第九张图上。

郁宝彤离开后,苏禧本来也打算带着苏柏羽回府,但是这个小家伙儿倔得很,解不开第九张数独他就死活不肯回去。

苏禧拿他没办法,只好坐在雅间儿里等他。

过了一会儿,苏禧托着腮帮子等得好没意思,催促苏柏羽:“柏哥儿,你怎么还没解开?”

苏柏羽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挑剔道:“姑姑不要说话。”

得。苏禧只好闭上嘴,继续等着他。

雅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这扇门前,苏禧以为是郁宝彤去而复返了,在槅扇被人推开的同时,扭头问道:“郁姐姐怎么又回来了?”

语毕,一阵寂静。

雅间内针落可闻。

苏禧霍地站起来,眼神透出一丝慌乱,拉起苏柏羽的手就要往门口走去。

苏柏羽莫名其妙:“姑姑,我还没解完…”抬眸一瞧,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眉目冷淡,容貌昳丽,很有些熟悉。他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大哥哥?”

卫沨不紧不慢地关上槅扇,走到两人对面的榻上坐下,与苏禧的慌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禧走到雅间门前,推了推槅扇,门被人从外头堵着了,她没法推开。“你!”她气得不轻,转身气呼呼地瞪着卫沨。

卫沨仿佛没看见她的愤怒,见苏柏羽手里拿着一册书,上面画着数独格子,弯了弯唇问道:“柏哥儿不会解这道题么?”

苏柏羽点了点头。他虽然见姑姑变得很生气的模样,但到底是还小,不清楚怎么回事,再加上以前见过卫沨一面,所以没有多少防备之心。

卫沨道:“我替你解出这题,你去隔壁房间坐会儿可好?我与你姑姑有话要说。”

没等苏柏羽回答,苏禧就飞快地拒绝,“不好,我跟柏哥儿要回府了,庭…你,你快叫人开门,让我们回去。”

苏柏羽看了看苏禧,又看了看卫沨,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就见他在苏禧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对卫沨郑重道:“…你不能欺负我姑姑。”

苏禧大惊:“柏哥儿!”

那厢卫沨目中含着一丝笑意,点头道:“自然。”

苏禧:“…”

那本数独册子是给十来岁的少年玩的,苏柏羽做起来有些吃力,但对卫沨来说却是小菜一碟。他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很快写出了答案,并教给苏柏羽一种解法,道:“下回若是再碰到这种题,你就试着这么解。”

苏柏羽眼睛一亮,看着卫沨的眼神很是崇拜。

苏禧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槅扇被人从外面推开,苏柏羽依言乖乖去了隔壁房间,苏禧想趁此机会出去,刚走到门边,槅扇又被人关上了。她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的,默默握了握小拳头,回身问卫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沨气定神闲道:“将军府虽规矩深严,但要安插一两个丫鬟,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苏禧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憋了半天,想骂出一句狠话,可想了很久最终只想到一个词,疾言厉色道:“你太过分了。”

语气和表情都颇义正言辞,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夫子在给学生上教育课。

卫沨低低沉沉地一笑,道:“幼幼,你躲了我这么多天,也该对我有一个交代了。”

第41章 倒打一耙

走廊上很安静,方才还来来往往的人声喧哗,这会儿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苏禧不知是卫沨包下了整个场子。她一面担心卫沨进来时有没有被别人看见,一面不可理喻地张了张小嘴,觉得卫沨的话简直是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他亲了她,为什么还要她给一个交代?

苏禧站在原地不动,后背贴着彩绘四季花纹的槅扇,绷着小脸认认真真地看他,道:“庭舟表哥那日是烧糊涂了,我就当做从来没发生过这回事,也不会同任何人说起。只要…只要你现在放我出去,我日后就还拿你当‘庭舟表哥’…”

卫沨听她絮絮叨叨的说完,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沉下去,冷冷清清道:“幼幼。”

苏禧一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就没来由地头皮一紧,如今卫沨叫她的小名叫的越来越顺口了。她道:“什么?”

卫沨问道:“如果我不想当做从没发生过呢?”

苏禧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卫沨掀眸看了她一眼,又徐徐道:“那日我虽然发热了,但脑子还没烧糊涂。”

也就是说,他做那些事是有意识的?

苏禧捏了捏小拳头,觉得自己当日骂卫沨的话一点儿不错,他真是登徒子,臭流氓。

见她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小脸因为愤怒憋得通红了,不必想也知道心里正骂着他。卫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又垂眸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位子,道:“过来。”

意思不言而喻。

苏禧依旧站在原地,摇头道:“你想说什么?我站在这里也能听得清。”

卫沨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唇畔弯起一抹弧度,从袖中取出了两封家书,放在身前的朱漆镂雕云纹方桌上。信上封着火漆,尚未拆开。他道:“这些日子你收到过边关寄来的书信么?”

苏禧慢慢睁圆了眼睛。二哥苏祉临走前说过会给她回信的,她写了好几封信,托人寄到了边关,可是却从未收到过一封回信。她以为是二哥太忙了,目下看来,难不成是二哥写了回信,却中途被卫沨截走了?

卫沨垂眸,又说了一遍:“过来。”

苏禧踟蹰不决,一方面想拿回二哥的家书,一方面又担心卫沨做什么事…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用这种事情威胁她呢?苏禧挣扎了很久,往前一步,最终还是乖乖地挪到了卫沨身边,跽坐在方桌后面,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两封信。

苏禧扭了扭头,见卫沨闲闲地看着自己,也没有阻止,就放心地看了起来。

两封家书相隔了半个月,一封是苏祉在路上写的,一封是他到了边关后写的。信上内容都差不多,前半部分回了她上封信的问题,后半部分交代了一下每日的生活。即便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苏禧看了以后也安心了。

苏禧默默地捏着两封家书,觉得头顶的目光越来越灼热,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问道:“我二哥的家书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卫沨迎上她质问的目光,脸色如常,不见惭愧:“从边关送入京城的物资都要经过查验,书信也一样。”

“你…”苏禧着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却被卫沨一把抓住了手腕,她使劲甩了两下,没有甩开,努力冷静下来想说服他,道:“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分明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还总想着对他说教。

卫沨俯身压向她,将她圈在自己和方桌之间,“幼幼,你说不要再做哪种事?”

苏禧嗫嚅了下。卫沨贴得太近了,比上回在藏经阁的时候还近,脸庞近在咫尺,她连他眼睛上的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身体更是一点缝隙也不留。她挣扎,拼命摇了摇头,“放开我,卫沨…”

卫沨眯眸,忽然低头含住她的小嘴,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一只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又闻到了她身上香香甜甜的气味。

卫沨在她唇上辗转两下,然后闯了进去。

苏禧还没回过神,便觉得嘴里闯进了一个什么东西,湿湿热热的。她明白过来以后,挣扎得更强烈了,不断地推打卫沨的身体,更试图把他从口中推拒出去。

卫沨纹丝不动,苏禧那点儿小打小闹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的手臂收紧,渐渐地苏禧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软绵绵地半坐在朱漆方桌上,娇娇小小的身子被他纳入怀中,小手攒着他身前的布料,发出细细小小的、像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

过了许久,苏禧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要被卫沨抽光了,身子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卫沨才终于放开了她。

苏禧的舌头又疼又麻,脑子懵懵的,偏偏这时候卫沨还说:“只要日后你不躲着我,我便不动你二哥的家书。”

苏禧牙关紧咬,气得身子都在发颤,想也不想地抬起手便打了卫沨一个耳光。

她从桌上站起来,红着眼眶道:“如果不是你对我做这种事,我为何要躲着你?以前我觉得庭舟表哥是正人君子,进退有礼,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日后你若再敢找我,我就…我就…”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有力的威胁,她看起来马上要哭了,“反正你不许再来找我。”

想必是真气得厉害,苏禧说完之后,下意识抬起手背擦了擦嘴,想擦掉卫沨身上那种清清冷冷的味道。一想到他把自己的舌头伸进来…苏禧就更加地羞恼。

卫沨看着她的动作,脸色沉了沉,压低声音道:“不许擦。”

苏禧擦了半天也没擦掉他的味道,放下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没想到世人眼中彬彬有礼的晋王世子,跟随意玷污别人清白的登徒子也没什么区别。”

卫沨乌目幽深,定定地看着她。

苏禧不愿再跟他待在一个房间,走道门边道:“让我出去。”

过了许久,卫沨才再度开口,仿佛压抑着什么,“李鸿。”

李鸿在门外应了一声:“世子爷。”

卫沨道:“开门。”

等李鸿从外头打开槅扇,苏禧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到隔壁雅间抱起了苏柏羽,飞快地下了楼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42章 求仁得仁

回府后苏禧直接将自己裹进了被褥里,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露。

一闭眼,就想起卫沨亲她的画面。

苏禧咬着唇瓣,分明刚才用薄荷茶漱了好几次口,可嘴里还是他的气味。舌头麻麻的疼,方才回来时听雁还问她的嘴唇怎么肿了,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只说是路上被蚊子咬了一下,心里却把卫沨骂了好几遍,后悔怎么没多甩他几巴掌。

苏柏羽站在床头,不断地伸出小手拉她的被褥,嘴里道:“姑姑,你生气了?你跟我说话,姑姑。”

因为气恼苏柏羽这个小叛徒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扔给卫沨了,回来的路上苏禧一直不理他,板着个脸,可把这小家伙儿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

苏禧不吭声,装死,这会儿谁都不想搭理。

过儿好久,苏柏羽终于放弃了,坐在紫檀拔步床前的脚踏上,忧郁地捧着脸。他以为苏禧再也不理他了,开始认错:“姑姑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大哥哥?对不起,我以后不让他教我数独了,我们以后不跟他玩了,姑姑不要生气了,你说说话吧。”

苏禧从苏柏羽的语气里听出了哭腔,自从这小家伙三岁以后,苏禧就再也没见他哭过,眼下见他要哭了,想必是真的吓坏了。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柏哥儿,你为什么叫他大哥哥?你怎么会认识他?”

其实苏禧并非真的生苏柏羽的气,只是想吓一吓他,不要叫他什么人都相信。若是像今日这样,别人随便一哄他就乖乖地走了,那日后遇见了人牙子岂不轻易就被骗走了?

苏柏羽见她终于说话了,以为她原谅了自己,道:“姑姑给我做过一个连环锁,是那位大哥哥帮我解开的。”

苏禧想了很久,总算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做过一个鲁班连环锁,说只要苏柏羽能解出来,她就带他去西郊别院放风筝。那时候她以为帮柏哥儿解开连环锁的人是傅少昀,没想到竟然是卫沨。

苏禧的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两年前卫沨还给她修过风筝呢…

她摸摸苏柏羽的头,道:“姑姑是有点生气,以后柏哥儿不能随便跟人走了,万一你遇到的是坏人,他们想对你不利,姑姑就没法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苏柏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姑姑现在还生气吗?”

当然是生气的,只不过不是生他的气。苏禧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把苏柏羽哄走了,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床顶的幔帐发起呆来。

晚上苏禧早早地就洗漱睡了,夜里做了一场梦。梦见她变成了一只小绵羊,正在河边吃草,忽然一头凶恶的大黑狼朝着她猛扑过来,她只能发出动物的叫声,想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跑不掉。

大黑狼把她压在地上,露出锋利的牙齿。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吃掉的时候,狼却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嘴巴,道:“日后你再敢躲着我,我就吃了你…”

苏禧猛然从梦中惊醒,外头已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真是魔怔了,居然做梦都能梦到卫沨变成了一头大黑狼。

*

立夏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苏禧想起卫沨曾说过他在将军府里安插了丫鬟,近日一直想把那丫鬟找出来。她身边的一等丫鬟是不用怀疑的,听雁几人是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的,可剩下的二等、三等丫鬟里,光花露天香就是数十人,更别说整个将军府了。

所以苏禧想把那个丫鬟找出来,还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折腾了几天,一点头绪也没有,苏禧只好暂且搁下这回事了。

反正她这阵子也不怎么出门,一是想躲着卫沨,二是天儿一热她就不想出去。外头太热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顶,一动就是一身的水。不过她本来就出门出得少,旁人也没怎么多想,只当她是性子如此。

眨眼就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将军府的大厨房包了黄米粽子,每个院里都送了些。苏禧起床吃了半个,里头包的有蜜枣、红豆和花生等,入口又甜又糯又香,一时没忍住,把剩下半个也吃完了。

苏禧颇有罪恶感,早晨多练了两刻钟的动作。

洗完澡从净室出来,见时候还早,就挑了身杏黄色绣蔷薇花纹的襦裙,让听鹭给自己梳了个双鬟髻,戴一支简单的玉雕花簪子,这就准备出门了。

今儿是端午节,湘水河举办了赛龙舟比赛,昭元帝会携刘皇后与几位娘娘一同出席,同时还邀请了一些勋贵和大臣。

苏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苏禧本来不想去的,这种场合卫沨一定也在场。只是一家人都去了,唯独她不去,似乎更加说不过去。

将军府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老太太和老太爷乘坐第一辆,接着是大房一辆,二房、三房各一辆,最后一辆才是姑娘家坐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苏禧和苏凌芸两人。

很快到了湘水河畔,远远地便瞧见河边停了许多翠盖珠缨的华车,尽头搭了一个彩棚,供昭元帝和刘皇后一会儿观赏龙舟比赛。

此时帝后尚未到来,大家族们便坐在彩棚下方两溜的棚子里说话。

苏禧一下马车就戴上了帷帽,跟殷氏说了一声,去一旁找唐晚和郁宝彤玩了。

唐晚朝一头看去,掀起帷帽的一角,意有所指道:“看来有人要求仁得仁啦。”

苏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傅仪穿一条雨过天青色裙子,对面站着一位衣着繁复、妆容精致的美妇。苏禧记得这妇人,正是豫王妃宋氏。

苏禧问道:“唐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唐晚悄悄对她道:“这些日子你不出门,所以不知道。豫王妃与荣国公夫人走得颇近,今日又众目睽睽地停下来跟傅仪说话,想必是要替豫王世子相看媳妇…”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

苏禧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因为早知道傅仪会嫁给豫王世子,所以一点也不吃惊。

唐晚见她对这话题兴致缺缺,就没再继续,说起了别的。仨小姑娘说了会话,就见苏禧的六堂哥苏祤从远处走来,苏家的男儿都高大,苏祤也不例外。他站在几步之外,先叫了一声“幼幼”,然后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宝彤表妹,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郁宝彤上回被苏禧点拨了,晓得苏祤并非真的讨厌她,此时见到他也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不是忸怩的人,也不好当面落了苏祤的面子,就点点头答应了。

郁宝彤离开没多久,唐晚也被家里人叫了回去。

苏禧一个人没意思,正准备回自家的彩棚下纳凉,便听身后一声道:“幼幼。”

苏禧回身,看见傅少昀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站在湘水河畔,挺拔如松,玉树临风。

她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傅少昀了,他们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上元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