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不开他铁一样的双臂,蹙眉问:“不让我出去,那带我出来做什么?”

他想了想,说:“要出去也要等朕闲了再陪你。不许你一个人瞎胡闹!”

我在他怀里胡乱踢打,嚷嚷道:“烦死了烦死了!”

他却也不生气,嘴角噙着笑:“到真像我的儿子了!”

似乎出了宫,他就不再是君王,我也不是他的妃嫔。

他忽然放开了我,面色肃穆的望着门口,我忙站起来,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头子。那老头儿点头哈腰的说道:“爷,洗澡水已经被您预备好了,晚膳也正在准备着。舍下简陋,还请爷不要见怪。”

原来他就是朱府的当家人,朱富贵。启恒略略点头,只“嗯”了一声。朱富贵那闪着精光的双眼瞥向我,只上下一打量,忖度着问道:“这位小哥是?”

我双手叉腰,大声道:“我是他儿子!”

朱富贵满脸惊诧,看看我,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启恒,却见他并未反感,期期艾艾道:“啊?啊?这…原来是小少爷啊!小的僭越了,僭越了。”

我倨傲的扬了扬下巴,一挥手,道:“无妨,你先下去吧!”

朱富贵又看启恒一眼,见他无异议,忙关上门退出去了。

我立刻捧腹大笑,回头得意的看着启恒,见他唇边带笑,眸中亦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忽而站起身,道:“为父要去沐浴更衣了,乖儿也在一旁伺候吧!”

我眼珠一转,笑道:“看姓朱的那样子,就知道不光给您预备了香汤,必定还有美人呢!儿子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他冷哼道:“古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你身为人子,怎的连弟子都不如?”

我撇撇嘴:“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儿子哪敢不从?只是待会儿误了您消受美人,您可莫要怪罪!”

“多嘴!”

我跟在他身后去了他的房间,顿时怔住了,这里比我那房间不知宽阔富丽多少倍!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人家毕竟是皇帝来的,哼!

伺候香汤的果然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我心中暗自好笑,却见启恒挥手让她们出去了,回头看我一眼,抬起手臂,示意我更衣。

我暗骂一句,只得悻悻然上前给他宽衣。虽然他的身子我见过了无数遍,前世荒唐的时候也曾一起共浴过,但现在做起来还是让人面红耳赤。

他下了水,我眼睛看着别处,漫不经心的给他擦洗着。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皓腕,我疾声道:“别闹!我就这一身男装!”

他轻哼一声,便不理会。

启恒的房间左右两边是十五王和子陵将军的房间,沐浴更衣完毕,出门的时候,恰巧他们也正出门。看到我这样的打扮,两人都愣住了。

启恒一捏我的脸颊,似笑非笑的说:“还不去见过你十五叔和高叔叔?”

我闻言真的对着两人一揖拜下:“侄儿问候十五叔,高叔叔安好。”

十五王一张俊颜闹了个大红脸,子陵将军先是错愣,随后恢复如常。我起身时,十五王的不知所措,子陵将军的冷淡神色,刚好尽收眼底。

子陵将军对我的不善我和启恒都看出来了,而十五王那嗫嚅神色,连启恒看了都于心不忍,可是我却知道,这人是大大的腹黑!不容小觑的!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边墙角种植的一串红上,金黄的斜阳配上大红的一簇一簇的花朵,晚风拂过,分外妖娆。

“几位贵客,老爷已在前厅备下薄酒饭菜,请贵客移步。”有丫鬟过来轻声细语的传话。

我不客气的说:“刚好我饿了。”一拍手,谷雨就诚惶诚恐的跟在了我身后,我则跟在启恒身后,去前厅用晚膳。

晚膳的饭菜非常的丰盛,而朱富贵也异常殷勤,我难得和男人们一桌用膳,眼睛只能盯着面前的膳食,若是眼光略有偏差,看向启恒还好,若是看向别人,冷不防一记眼刀杀过来,瞪的我筷子的好几次险些掉到地上。

这个霸道的男人!看都不能看了!

不能看,就只能闷头吃饭了。

那朱富贵还腆着脸问我:“小少爷,饭菜可还可口吗?”

我横了他一眼,道:“当然,就是因为饭菜太美味了,我都顾不得做别的了。”

又是一记眼刀杀来,启恒冷冷道:“吃饭就吃饭,你还要做别的什么?”我只得低下头。

朱富贵嘿嘿直笑,又忙着给启恒布菜,说什么先吃着,吃完晚饭似乎还有节目。我在心底翻白眼:什么节目,不就是想让你女儿入宫么!这也算是当父亲的,死乞白赖把自家女儿送上男人的床!

唯一的不同不就是,那男人是皇帝!

果然不出所料,晚饭过后,朱富贵请我们去了花厅,还没走到花厅,就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如泉水叮咚滑进了我们的耳中。

启恒站在了花厅外面,望着花厅里,五彩灯笼映照下,身穿紫色纱裙的女子那曼妙的背影。

我冷哼一声,转身回房,谷雨忙追了上来:“小…少爷…”

“晚饭吃的有点多,看来睡觉之前我得吐一下才睡的着了!”我恶狠狠的甩下一句话,快步消失在花厅,直到那琴声听不到了,我才停下脚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谷雨跟我回房,看我对着痰盂发呆,很是担忧的问,“您…您不会真的要吐吧?”

我抬起头,看着她,一脸严肃的说:“谷雨,记住,男人都是色中饿鬼!”

第十六章 微服出巡(四)

第一夜我本还想撺掇着他们上街逛逛夜市,谁知启恒被朱家的女儿缠住了,他不发话,自然没人敢提出去的话题。于是,他和美人夜来缱绻,我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倒不是在意他的新宠,只是我择席的毛病一点没好。

第二日我的精神看着就不大好,加上昨日坐了一整天的马车,腰酸背痛的,只得在屋里补眠休息了一个上午,下午才出去见人。

一出去,就看到那紫衣女子羞怯的站在启恒身旁,含笑说着什么。我仔细一瞧,那女子的发式已变成了妇人发式,顿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不过一夜工夫,他动作未免太快了吧!

许是我动作幅度太大,对面那两人看向我,启恒面色淡淡的,紫衣女子不解的望着我,问道:“这位是?”

我走到启恒面前,笑着问:“父亲大人,我是不是该改口称呼这位夫人为…庶母?”这朱氏的相貌若是放在商贾人家,也算中上之姿,但若放到佳丽云集的后宫,不过尔尔罢了。

启恒瞪我一眼,紫衣女子低下头,含羞带怯的说道:“原来是公子爷啊!贱妾朱氏碧柔,见过公子爷。”

“免礼了!”就算进了宫,你只是采女,而我是婕妤,你还是得给我行礼,所以现在行了,也不为过。

只听启恒低声道:“你先回去。”朱碧柔忙福了福身子退下,就听启恒冷冷盯着我道:“小妮子,越发大胆了!”

这里是宫外,他又是微服,若不是吃准了他不会对我怎样,我哪敢这样放肆?于是笑嘻嘻的问:“父亲大人昨晚安睡?美人在侧,不知您意趣如何?”

他冷冷的哼道:“你若这样关心,不如今晚亲自实验一番,如何?”

我扮鬼脸吐舌头,恶趣味的说:“我才没你那么好的精力,昨日颠了一天,晚上就把人家给办了。”

他目光如刃,我暗道不好,迅速退开几步,笑道:“听说朱家的园子不错,我去赏玩赏玩。您的新宠只怕还在盼着您呢!可不能让佳人久等啊!”

不等他发作,我立马脚底抹油跑了。

说是去逛园子,其实不过逃回了自己房间,还以为这辈子只能谨小慎微,在他身边如履薄冰的谋求生路。可他既已将我的生路堵死,我何必再委屈自己呢?就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率性而活,却让他无可奈何,不是更好么!

我让谷雨出去打探了一番,启恒似乎除了和朱碧柔调\情,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子陵将军不在府中,十五王也不在。闻言我嘟着嘴:早知道那男人在朱府是为了玩女人,我就该溜出府去,自得其乐的。

可是,正当我准备实施溜走计划的时候,还没走到二门,就被朱府的家丁拦了下来。悻悻然回房,才坐下没多久,启恒就进来了。

“我说了,等我空闲了,自然会带你出去走走。”

“谁知道您什么时候才空闲呢?你倒是有温香软玉在手。”我慵懒的回答他。

也不知他是生气还是无奈,指着我道:“自出了宫,你就变得这般贫嘴!”

我哼一声,笑道:“您以为是出了宫的缘故么?也许,是更久之前呢?”

房里一瞬间陷入沉寂,他明白我说的更久之前吗?在他赐给我九合香的那一刹那,轨迹改变了。

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晚饭的时候,子陵将军和十五王又出现了,我才知道他们是奉了他的命令出去办事,十五王的任务是完成了,子陵将军好似明日还要出去。

“明日我也要出去。”我忽然插嘴说道。

启恒沉着脸:“你出去做什么?”

“出去玩儿啊!不然你带我出来干什么?”我故作无辜状,看到他分明气得够呛,却不能发作的样子,我心底竟生出一阵快意。似笑非笑的瞥一眼朱碧柔,又道,“我知道您没时间,我跟着高叔叔就行啦!”

子陵将军冷冷道:“我出去办事,不是去玩儿的。”

我笑嘻嘻的说:“没关系,你办事,我自己玩儿。”

看着启恒的脸色变了又变,我笑得愈加妩媚,眼见着启恒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捏着筷子的手指骨节也发白了,我也有些害怕。要是他掀桌子怎么办?偷偷的看一眼旁人,每个人脸上都是畏惧的神色。

朱碧柔见启恒生气,忙说:“要不,明日我陪小少爷出去走走吧?”

不等启恒开口,我立即笑道:“哪敢劳动您呢?再说,您还得陪着父亲大人啊!”

朱碧柔面色绯红,看向启恒。

氛围如此紧张,启恒不开口,大家都不敢说话。

“十五弟,你明日可有什么安排?”他总算发话了。

十五王忙起身,恭敬答道:“明日我准备去一趟青溪书院,拜访明院长。”

“明松学识渊博,知书识礼,曾官拜太子太傅。尤其在礼仪上极为看重,我在少年时也曾跟随他读书识字…既然如此,你明日带着她一起去!也让明松好好教教她什么是三纲五常!”启恒掷地有声,威严凛冽。

十五王愣了一下,沉默片刻,看他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得应道:“是。”

随便什么青溪书院还是青楼楚馆吧,反正只要能出去就行!

我喜滋滋的继续吃饭,却听“啪”的一声,有人把筷子拍在桌上,离席而去。

唉,忍到现在才拍桌子,不容易了。

高高兴兴睡了一夜,谷雨比我还高兴,因为这丫头比我还贪玩。

一大早,我就醒来穿衣洗漱,吃过早饭,就到十五王门口等着他。

他打开门看到我,一愣,随即道:“这会儿还早…”

“不早了,你不是要去青溪书院吗?去晚了多没礼貌啊!再说了,咱们总不能空手去吧?总得上街买点东西是不是?所以算算时间,不早。”

十五王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旁边启恒的房门打开,朱碧柔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们微微脸红,但比昨天自在多了。想来,她已经适应了那个男人新宠的身份,就等着我们回宫时,她能名正言顺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第十七章 青溪书院(一)

青溪书院坐落于雍州城西的凤凰山上,马车过去也要小半天的功夫,而我虽然起了个大早,却在早市上磨蹭了许久,到达半山腰的青溪书院时,已经将近晌午,该吃午饭了。

我们站在翠林掩映的青溪书院大门口等人开门,我边喘气边斜睨着十五王说:“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书生模样的尊贵王爷,爬山竟然脸不红,气不喘的,到像是练过的。”

十五王对我微微一笑,笑容犹如清风朗月、浩瀚烟波,说不出的隽永从容,道:“娘娘说笑了,微臣不过饭后比旁人多走两步而已。”

我摆摆手,道:“还叫我娘娘做什么?叫我阿娆吧!”

他上下打量一下我的男装,失笑道:“这可不是男孩子的名字。”

我不耐烦的说:“你也可以叫我贤侄嘛!”

正说着,山门大开,从里迎出两名垂髫童子,对我们俩施以一礼,恭敬道:“院长在清心斋等候,请两位随弟子前往。”

十五王道声谢,跟了进去,我忙示意捧着礼物的谷雨跟上。

谷雨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走着,轻声问我:“小姐,这青溪书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轻咳一声,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走着,缓缓说道:“这世上的读书人有两种,一种是公卿子弟,走的是荫恩,因此不用考科举,就不用读经史子集,只读些诗词歌赋便可。这类人注重的是品行,而不是学问,除了国子监就读,青溪书院就是第二个世家子弟读书的地方。你也听皇上说了,明松可是帝师!”

谷雨咋舌,叹道:“听起来真的很厉害呢!那…小姐,还有另外一种读书人是什么?”

“就是非公卿之家的子弟啦!他们只能走科举这条路,所以必须熟读四书五经,还要解其要义。”我仰头想了想,说道,“江南道的洪州豫章郡,有个什么书院来着?立院百年,出了六个状元,两个榜眼,八个探花!”然后又洋洋得意的加了句:“我爹就是那书院的,状元!”

“哇!”看到谷雨崇拜的目光,我心里美滋滋的。

十五王回头看了我一眼,道:“豫章郡的谨学书院,确实名不虚传。”

我冲他扮个鬼脸,说:“就你知道的多!”

他笑笑:“贤侄知道的也多。”

“哼!”我歪着头不理他。

忍不住话匣子,我又跟谷雨嘀咕起来:“别看公卿子弟不用十年寒窗苦读,但是除了世袭的,其余子弟为官都不得高于四品!也就是太宗时期出了一个四品的,别的都是六七品官儿!可是朝廷那些大员里,四品以上有三分之二是谨学书院出来的!”

谷雨再次投向我以崇拜的目光,十五王又回过头来,道:“可惜外戚子弟为官,最高也不过四品。”

我睁大凤眼瞪他:“我又没跟你说话,你唧唧歪歪的什么劲儿啊!”

谷雨吓得忙扯我的袖子,我哼哼的再次别过头去。十五王又笑笑没再说话。其实他真的说中了我的心思,两位哥哥如今都在翰林院当着闲差,毫无实权,若不是因我为妃,以他们的才干,位极人臣也不是不可能的!

总算到了清心斋,我见到了明松,一个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老头子。

他正坐在榻上的草席上,看到我们进来,眯着眼拖长了声音说:“哦——是故人来了啊——”

十五王竟拜了下去,双膝着地,结结实实行了叩拜大礼。

我和谷雨都瞪大了眼睛,他可是堂堂的王爷,竟然对一个不在朝野的老人家行了叩拜大礼!而明松,却还一副当之无愧的样子。

“这位小兄弟观之不俗,不知是谁家的子弟啊?”明松眯着眼看向我。

我笑了笑,对他作了一揖,道:“小侄跟随十五叔,特来拜会明院长。”

明松摸了摸胡须,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围着我转了两圈,慢吞吞的说:“哦——果然——龙章凤姿,不容小觑啊!”

我不由汗颜,他话锋一转,问道:“可曾用过饭否?”

十五王道:“惭愧,还不曾用过。”

我却是在马车里吃了一堆零食,一点也不饿。

明松唤来那两个小童,道:“带客人去用饭,稍后请去木芙轩,还有位故人在。”

还有故人?谁啊?

我挑眉,道:“院长,在下已经用过午膳了,可否先去木芙轩?”

十五王瞥我一眼,明松微微一笑,道:“也好,小童,带客人去。”

因为青溪书院是在半山腰的缘故,因此到处都是参天古木,也有修剪成造型的灌木,或是小花圃。

木芙轩就坐落在一片小花圃后面,背面是山,两边有两棵高耸的百年老榆树。而木芙轩却是用石材堆建而成,前面还有石桌石凳。

有人便坐在石凳上抚琴,未见其人,先闻琴声。闻听琴声时,我已动容。再见到那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的男子,一抹笑意散开唇畔,望着那高华而温暖的容颜,线条精致的侧面,天地间的光彩尽在他眼底。

上一次见面,已隔了一辈子了。

花圃里种植的木芙蓉,大朵大朵的红,红的如斯绚烂。仿佛要用尽生命来燃烧,燃烧出它的天与地,爱与痴。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我低声吟出他的曲调,就听琴音一顿,他回首相望。目光触及我的笑靥,不觉一震。

我嘻嘻一笑,已拜倒下去:“学生见过老师,老师近来可好?”

他是我的琴技老师,启恒的八弟,当朝的八贤王:启怀。

启怀怔愣过后,过来扶起我,诧异道:“怎会是你,阿娆?”

我笑问:“老师以为是谁呢?”

他展颜一笑,好生雍容华贵,气韵优雅,道:“我以为是十五弟,不曾想,来得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