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道:“皇上今夜高兴,多喝了几杯,却不想还在酣饮之时突然倒下,微臣惶恐不知皇上为何如此,但为了社稷安定,不能让别人知道皇上病倒的事,所以悄悄送了皇上回宫。”

“这么说只是多喝了几杯?别的什么都没有吗?”

“是!微臣敢肯定,只是多喝了几杯,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我长叹一声,看向帷幄后面,心乱如麻。

子陵劝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心,皇上一向身体康健,不会有事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今夜本是你的大喜之日,没想到…”

“世事难料,皇后不必感怀,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皇上的身体,微臣会一直在这儿候着的。”

除了等启恒醒过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多时,太子也赶了过来,对我草率的行过礼,直问子陵:“父皇到底怎么样了?”见子陵没有立即回答,不耐烦的去抓了个太医又问,那太医战战兢兢,哪里敢说实话。太子正欲发怒,就听到太医令惊喜的说道:“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我挣扎着起身,却不想双腿越来越沉,我又急着去看看启恒如何了,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幸亏子陵就站在一旁,伸手扶住了我。我道一声多谢,他并没有立即放开我,低声道:“娘娘这个样子,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我瞥一眼床前,众人都围着启恒,也压低了嗓音说:“这个时候还是皇上要紧。”

子陵这才放开我,道:“是微臣失言了。”

春分略带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和霜降一起扶着我去看启恒。

“父皇,父皇您怎么样了?您说话呀!”随着太子一声声的疾呼,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口,莫非,他真的开不了口?

太医令为难的说:“太子殿下,您先让一让,臣等要给皇上诊脉呢!”

太子不情愿的让到一边,冷冷道:“你们都给我听着,要是医治不好父皇,我让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太医们唯唯诺诺的,我微微蹙眉,走上前去睨他一眼,转首对曹红道:“去给太子泡杯茶来,天干物燥,当心上了火气。”

太子抬了抬眼皮,却没看我,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背转过身,似乎,我是他极厌恶之人。

这么大的人了却还有些小孩子脾气,我非但不能对他怎样,还得拿出“母后”的气度来。

安静的等着太医们的诊治,只见他们围在一起正商量着,太子又不耐烦了。我毫不避忌的看着他,道:“太子先喝杯茶吧!”

太子对我欲言又止,好在太医们商量完了就过来回话。太医令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皇上龙体乃体中风邪,导致冲任血虚,心脾失养;故不能束骨而利,四肢萎弱,口齿不清。”

我忙问:“可严重否?”

太医令道:“好在皇上身体健壮,若以活血祛风的方子来治,不会有大碍的。”

我点点头,道:“那你们快下去斟酌着开方子吧!”

“是。”

太医都走了,太子忙走过去跪在床前,唤了一声:“父皇…”声音里似有哽咽,只是不知是真的难受还是虚伪做戏。

我也走了过去,见启恒睁着双目,却没有说话,而是艰难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太子的手上。

“父皇,您有什么话要对儿臣说吗?”

启恒只是看着他,半晌,我叹了口气,上前道:“皇上,可要传几位机要大臣进殿?”

他对我点点头,我便对江守全道:“去把几位宰相和参政大人都请进宫来,命霍青守住京城要道,没有圣旨谁也不许进城!高将军,带你的人守住宫门,随意进出者,杀!”

子陵精神一振,抱拳道:“是!”随即大步离去,我看向启恒,笑问道:“皇上可还有什么人要见的?要不要妃嫔们轮流来侍疾?”

他闭上眼,摇摇头,然后举起手指,指向我。我问:“皇上只要臣妾在身边侍奉吗?”

他舒了一口气,微微颔首,我道:“好,臣妾就在这里。”

我坐到他床边,握住他的手,他又睁开眼,指指太子,我问:“皇上身子不好,朝政的事可是要交给太子?让太子监国吗?”

我分明感到太子的眼神亮了亮,而启恒发出类似“嗯”的声音,我便没有说什么。

没过多久,传召的大臣们陆陆续续来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和悲戚的神情,有人一到这里,竟开始哭了起来。

太子不悦的转过身道:“哭什么!父皇还好好的呢!”

启恒也皱着眉头看向那个哭泣的大臣,我轻拍他的手背,道:“皇上,臣妾这就让中书令大人拟旨太子监国。”见他没有异议,我便让曹红研磨,中书令拟旨,最后盖上印章。

将圣旨交给太子,对大臣们说:“以后凡国事都向太子禀明,皇上要静养,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要来打扰皇上了。”

大臣们齐齐应诺,我又对太子笑了笑,轻声道:“别让你父皇失望。”

他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对启恒道:“父皇,您安心养病,儿臣一定会让您以我为荣的!”

启恒疲惫的闭上眼,转过脸去。

我适时的说道:“皇上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太子本想留下,我提醒道:“东宫那里,殿下还需安排。”他这才没有勉强,和一干重臣离开了紫宸殿。

于是,我让人把一旁的软榻铺上被褥,挪到龙床这边来,便于晚上好照顾他。正忙着,就听到身后低沉暗哑的声音:“你刚才,做的不错。”虽然有些不清晰,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诧异的转过身,对上启恒闪着精光的眼他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不由在心底打了个寒战,面上却笑道:“原来皇上可以说话,臣妾方才越俎代庖了。”

“不,”他道,“我说你做的不错,就是很不错。”他示意宫人们都退下,又向我招手,让我坐到他身边去。

原来他可以说话,右手也可以动!

我长叹一声:“皇上可真会藏着!”时时不忘算计!

他笑了笑,道:“若不藏着,怎知真心和虚妄呢?”

我笑着问:“何为真心?何为虚妄?”

他敛起唇边笑意,眼神变得深邃,许久没有说话。

(PS:今晚的加更)

第十四章 养病

启恒风瘫,但他只要我来侍疾,不愿意别的妃嫔前来。可是我的腿疾严重,加上每日早晚都有人过来请安,扰了清净。问过太医后,决定移驾华清宫,好好养病。

我已确定,启恒只是左半身软麻,右半身没有问题。而据太医说,皇上年富力强,如果一直用药并安心养病的话,虽然不能恢复从前的雄风,但正常走路说话是没有问题的。

冬月,华清宫成日白雪皑皑,今日的天色又是昏暗的,铅云低垂,只怕不多时又会下雪。

我从池子里上来,宫女簇拥着给我擦干身体、绞干头发、穿上衣服。我如今就住在九龙殿里,每日下午必要泡一会温泉,一个月下来,腿疾果然渐渐好转。

侧耳听着,似乎听到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的沙沙轻响,便问:“可又是下雪了?”

一个小宫女立即回道:“是,娘娘,又下雪了。”

我便不做声,等她们给我收拾停当了,也不梳发髻,就这样去了启恒的寝殿。他正半靠在床头看一份折子,见我进来,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笑着走过去,让人把炭炉往床边挪近一些,坐下笑道:“又下雪了。”然后就着炭炉梳头发。

他静静的看着我,我缓缓用犀角梳子从上至下轻轻的梳着,炭炉里的炭是西凉进贡的瑞碳,不仅燃烧时间长,还有一股自然的清香。

等我梳好了,回过头见他还看着我,便笑道:“有正经东西不看,怎么老盯着人家。”

他笑笑,把折子递给我,说:“总觉得看东西有些吃力了,你来得正好,我正等你来念给我听呢!”

我笑着说好,也不跟他矫情,直接拿过来念给他听了。这是一份关于太子监国到现在所做的事,太子似乎有意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番,这一个月来都在大力提拔自己看重的人,其余那些不顺自己意的好些都冷落不用,还有的就直接被革职查办了。

读完之后,我默默看向启恒,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觉得那幽深的眸子凛冽一闪,便不见了。

我面上不显,心中也有些焦躁,太子如此行事,启恒即便心中不允,但也不好明着驳了他,毕竟现在监国的是他。但他若还这么一意孤行,我怕我的人在朝堂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启恒问我:“你怎么看?”

我愣了一下,笑道:“您可真是问错人了,我怎么会懂这些?不过,看起来太子殿下干劲十足,想来会有一番作为吧!”

他把折子撂在一旁,淡淡道:“朕就是怕他干劲太足,太有所作为了!”

也是,他如今虽然病着,但毕竟还是皇帝。况且,朝中的动向从来没有瞒过他,他还是很在意的。太子这样,有些不顾他这个当父皇的颜面了。

我笑着说:“年轻人嘛,谁不想建功立业让父母脸上增光呢!皇上还是别管了,如今他也没什么过错,您要是管了,显得不信任他,只怕他以后就不会这么用心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提议,换了话题:“宝月呢?”

我从心底显出真心的笑意来,道:“这孩子喜欢玩儿雪,每天都要玩一阵才高兴,我让雨水带着她在外面呢!皇上要见她吗?臣妾叫她进来。”

启恒让我叫她进来,又担心她别着了风寒,我让乳母抱了宝月回来,给她喝了一碗热牛乳,摸了摸她的手并不冷,也就放心了。

宝月十分懂事,问过父皇的病就安安静静的任我抱在怀里。启恒看到**表情也有所缓和,看上去高兴了些。

“还好有宝月陪着咱们,不然整个华清宫就我们两个病秧子在,多无趣啊!”我亲了亲宝月,含笑对启恒说道。

启恒轻轻捏了捏宝月的小脸蛋,微笑着看着她。

可是此时,我更多的是想起了元曦,宝月现在已经很黏我了,不知道元曦是不是也一样黏着高氏,几月不见,是不是对我的印象已经模糊了。

我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启恒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算这样说,语气也十分落寞。启恒当然不会相信我真的没什么,一直看着我,我只好说道,“只是觉得让宝月总这么陪着我们,有些委屈她了,从前在西京的时候,高氏总带着元曦隔三差五的进宫陪她,现在就她一个人了。”

“这有什么难的,”启恒无所谓的说道,“让高氏带着元曦过来就是了。”

我忙道:“这怎么好,总不能又让他们夫妻分离。”

启恒想了想,道:“启悯府中不还有两个为他生了女儿的侍妾么?再说,他不用上朝,也没什么正经事做,他要舍不得高氏,就一起过来。”

我蹙眉沉思着,这个时候不知道启悯是不是在部署,我既不想让太子登基,但也不想让启悯权势滔天,那样对元曦可不好!若是能把他不露痕迹的调离京城,也好。

我还没开口,启恒就说道:“吩咐江守全去京城传旨吧!让启悯带着高氏元曦一起过来侍疾。”他又解释:“若只让高氏过来,难免让人议论,启悯是朕在京的幼弟,没人会说什么的。”

我笑着点头道:“是,皇上考虑的极为周到。”

十天之后,启悯和高氏带着元曦也住进了华清宫,看到元曦我自然高兴,但是最为高兴的还是宝月了。

两个小家伙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我和高氏相视而笑。

高氏笑道:“托皇后娘娘的福,今年冬天臣妾又不用受冻了。”

我也笑道:“让你们来回奔波,本宫心里正不安呢!你却这样说,是故意让本宫开心吧!”

我这儿和高氏寒暄着,启悯在寝殿给启恒请安,不多时出来,笑道:“皇兄的气色看上去不错。”

“是啊,”我看着他笑道,“不过才一个月,手脚就恢复了知觉,而且也能说话了,本宫想着,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和从前无二了吧!”

启悯仍笑得完美无瑕,温和敦厚:“是,一定会如皇后娘娘所言的。”

第十五章 结发

启悯和高氏住进了离九龙殿不远的少阳汤,我不用他们每日晨昏定省,只要下午的时候让元曦陪着宝月玩一会儿就好,而我也能趁这段时间好好看看元曦。

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启悯单独见面,依旧把霜降指给他们伺候着,不指望霜降能背叛启悯站到我这边,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对启悯的不满。

腊月,江陵郡王进京请安,看到卧病在床的父亲时痛哭流涕,两侧宫人见之无不落泪。我悄悄退出寝殿,把时间留给这对看似慈孝的父子。

才出来就遇到从外面进来的启悯,他看了一眼内殿,问:“江陵郡王来了?”

“是,琅琊王要找江陵郡王吗?那可得等一会儿了。”我含笑说道。

他看了看我的左右,低声道:“我有事跟你说。”

我往他身边走近了几步,却并不屏退左右,道:“王爷请说。”

他无奈的看着我,压低了嗓音道:“来年官员会有大批调动,恐怕会涉及到你的人。”

“是么?”我面上淡淡的,唇角带着讥诮的笑,“还以为太子当政受损的不止是我呢!原来王爷是受益人,只是不知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的承诺了?”

“太子刚刚当政,现在还…”

“现在还不是时候嘛!本宫知道。”我对他冷冷的笑着,“王爷越来越如鱼得水了,但愿鲜花簇锦不会迷了您的双眼,让您忘记真正的目的。”

他郑重的看着我,沉声道:“我自不会忘记。”

对立了好一会儿,江陵郡王从里面走出来,眼角还似有泪光,对启悯行过礼,又对我哀愁的说道:“母后,儿臣有一不情之请。”

我心头警觉,叹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有什么就说吧。”

“是,母后娘娘,父皇病重,您的腿疾还未痊愈,这段日子都是您在父皇身边侍疾,实在辛苦。所以儿臣想着,能否请母后恩准让儿臣侍奉父皇,以尽孝道,这样母后您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言辞恳切,言语又在情理之中,若不知知道他的野心,我当真要被他感动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道:“小七真是长大了,只是这件事你可经得你父皇首肯呢?”

他目光闪烁,回避的说道:“只要母后向父皇进言,父皇必定恩准。”

我微微一笑,道:“你父皇总是有几分脾气在,卧病以来不愿旁人侍疾,都是我在身边伺候着。想来他心疼你,不愿你辛苦劳累,你若不放心你父皇,就留在这里,若想去见见你二哥,也可回西京去。”

留在这儿固然可以和启恒接触,但启恒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若是回去西京,还能和他从前的幕僚接触一二。他是真的关心他父皇的病,还是为了权力,就看他的选择了。

他眼珠转了两圈,笑道:“想来这里有母后照顾,父皇也会很快就好起来的,儿臣从江陵来还没有去西京,二哥监国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没有当面恭贺,所以…”

“我明白,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和你父皇说一声就是。”天家,果然是最不讲究亲情的地方。“对了,你母亲安好?”

“多谢母后惦念,母妃的身体一切安好。”

“那就好。”我笑着点点头,和妃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到我来索命的那一天啊!

没几天江陵郡王就向皇上辞行,说是去西京见见二哥,顺便拜访一下从前的朋友。

启恒脸色平静,什么都没有说。

晚上宝月给他请安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还是女儿贴心。”让我哂笑许久。

正月一过,官员调令就到了启恒手中,同时我手中也有一份,是启悯给我的。我找到大哥的名字:从御史台调入翰林院编纂书籍,那是打发那些老学究的再闲不过的差事了!二哥从幽州调任峰州成化郡,不仅远而且盗贼猖獗!仲然从六部外放,任福州长乐郡县令,又是个偏僻贫瘠的地方!其余我已不愿再看,总之,所谓的“后党”中的重要成员,完全被远离政治权利的中心,我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后路,被太子一刀斩断!

启恒,这回你放心了吧?如今就算我想惦记,也是不能够的了!

我缓缓吐出胸中的怒气,将揉烂了的调令又重新抹平,再仔细看了一遍。身居要职的基本上是***的人,有几个还是从前启恒任用的,看来太子还没有被权力完全蒙蔽眼睛。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如果要让他们父子生隙,太子就该忘了他的父皇。

把调令还给启悯的时候对他道:“想办法把皇上从前的老人都拉下马。”

启悯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看来,他也是赞成的。

我端着药碗走进寝殿,习惯性的看向床上,却没看到启恒,心中一惊,忙看向四周,却发现启恒竟坐在镜前。

我的手几乎都颤抖了起来,惊喜的叫道:“皇上!你…你可以起来了?”

他背对着我看着镜子说:“躺的太久,头发都有些乱了,阿娆,帮我来疏一梳吧。”

“是。”我热泪盈眶,先把药碗放在一边,然后走过去帮他梳头。

他的发质很硬,有些地方打了结,梳几下就断了。他的两鬓依旧斑白,没多,也没少。

“皇上刚才是自己走过来的吗?这可好,我想用不了多久,不用搀扶就可以走路了吧?”我一面轻柔的帮他梳头,一面说着话。

他拾起桌上的剪子,剪了一簇头发下来,我正要问,他就说:“阿娆,你剪一缕你的头发下来。”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的剪了一缕给他。他将两股头发合在一起,又分成三股,编成了一截发辫,用红绳系上。

看着如墨青丝里夹杂着的几根银发,我的泪珠滚滚而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