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娆,记得我死之后,把这个放在我掌心里。”

“启恒…”我几度哽咽,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忘了,他的温情从来不会白白赠送。当我还兀自感动着的时候,又听他说:“到时候,找一处寺庙,落饰出家吧!没有了权力,二郎不会为难你,念在你隐忍的份上,将来也会给宝月一个好前程。”

第十六章 病情反复

我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望着漆黑夜空里闪烁的几点星子,明明已过了正月,扑面而来的夜风还是如刀割一般,刺骨寒凉,风声呜咽着像哭泣,凄冷直直灌入心底,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头抬得久了,脖子有些酸,不再仰着,回过神来就看到启悯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娘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身边连个宫人都没有?”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有些吃力的说道:“我累了,很累很累。”

他道:“你的腿还是不能久站,既然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我对着夜空苍茫的笑笑,道:“我让你把皇上留下的人想办法挪一挪位置…”

“你放心,我会尽力去做的。”

“不,”我淡淡的打断他,“我是想说,不用了、”

他不解:“为什么?这个办法不错的,可以让皇上和太子生隙,皇上会对太子疑心。”

“生隙如何?疑心又如何?那终究是他的儿子,终究是他看好的接班人,纵然真的把皇上架空了,反正以后的天下都是他儿子的,如你所说,只是把时间提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启悯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柔声问道:“阿娆,你这是怎么了?”

我倏然落泪,心里的痛和失落不可抑制的涌上来,转身扑在他怀中痛哭流涕,他就这么一直抱着我,任我哭着。等我哭完了,他帮我擦干眼泪,道:“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我离开他的怀中,心绪不再那么激动,缓缓道:“等到太子登基,我便会找一处安静的寺庙落饰出家,以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回过脸,看到他惊愣的眼神,苦苦一笑,又道:“这便是启恒对我最后的期望。太子刚刚驱除我的后党,他知道我没了依仗,到时候恐怕会被太子追究。他不会为了我驳了他儿子,也不想我有复起的机会再与太子为敌,更不希望我落在太子手中。所以,只能让我远离朝廷,远离后宫,以此来换取我后半生的安宁。”

我深吸一口气,心口隐隐作痛,继续说道:“我知道对他来说,这是个保住我又保住太子的办法。我也知道我在他心底的位置永远不可能超过太子。可是我…我还是忍不住伤心。我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退让,而且谁也不确定我退让了之后,太子还会不会穷追猛打。”

“太子那个人性情阴郁,睚眦必报,你害得他母妃三番四次受辱,况且连我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洛阳王的死和你有关。但有一件事我能肯定,就算到时候你落饰出家,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没说话,他又将我拥入怀中,温柔而坚定的说:“相信我,阿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我们紧紧相拥,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呼呼的吹着。

三月,草长莺飞;四月,花落无声。

五月,启恒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棍走路,不用别人来扶。太医诊脉过后说皇上恢复的极快,只要再过不久,拿掉拐棍也不成问题。

我对他恢复的惊人速度很是讶异,但他能好起来我也十分欣慰,自嘲的想着,至少我不用太早的落饰出家了。

天气晴好,让宫人搬了张竹榻放在庭院中,启恒靠在上面,我坐在一旁,启悯和高氏也在。我们看着庭院里追逐嬉闹的元曦和宝月,脸上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再过两个月,这儿可就要热起来了,皇上可要移驾去别处?还是咱们回西京去呢?”我随口问道。

启恒想了想,说:“回西京吧,总让他们陪着怎么好。回西京之后他们在王府,也可时时进宫陪着你和宝月。”

“是,那皇上想什么时候回去,就得让他们预备着了。”

最后决定五月底回西京,不入东大内,而是直接搬入南内,住进南熏殿。

太子率众臣前来请安,看到站着的启恒时,难掩惊诧。

“父皇…您、您好的这么快,儿臣不甚欣喜。”不光惊诧,而且还带着一丝惶恐和失落。

我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启恒说道:“是你母后照拂有功,还不多谢你母后。”

太子神情尴尬,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好说道:“是,儿臣…儿臣多谢母、母后。”

我微笑道:“不敢担太子之谢,这些都是本宫分内之事。”

启恒扶着我的手臂,对太子道:“以后你也要好好孝敬你母后,知道吗?”

太子脸色变了数变,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我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启恒,唇边笑意遇见明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启恒以为这样说就能让太子以后孝敬我吗?

我可不指望他的孝敬,只要他别太快对我动手就好了。

我与启恒在南熏殿安心住下,每日都会陪着他在龙池边散步,他的精神越来越好,到了七月初,就算不需要拐棍他也能多走几步了。

可是没想到,就在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启恒正看着我放河灯,却突然之间直直的倒了下去。

“皇上!皇上!”宫人们惊呼着去扶住他,我也大惊失色的扑过去,江守全大喊,“叫太医!快叫太医!”

一群手忙脚乱之后,启恒被抬进南熏殿,太医也风风火火的全部赶了过来。我在帷幄外焦急的等着,可是太医出来之后,脸色都很不好。我问他们到底如何,他们一个个都摇着头没有说话。

我看向沈七,沈七低声说道:“娘娘,皇上此次病情来势汹汹,您…要做好准备了。”

我顿时惊痛交加,脚下竟似虚浮,好在春分及时扶住我,才不至于倒下。稳了稳心神,无力问道:“这次怎么会这么突然?他…他明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呀!”

“微臣也不知道,皇上的脉象也有些奇怪,好似一下子就虚弱了下来。但…微臣实在说不清楚,看皇上这状况,娘娘有备无患,小心为上。”

他的话更让我觉得疑窦丛生,低声道:“你要尽力救治,另外,查出到底怎么回事。”又对霜降示意,让她去通知启悯,等霜降走了半刻钟,才让江守全去东大内传消息给太子。

第十七章 巫蛊之祸(一)

自中元节启恒倒下之后,他已连续昏迷不醒三天了,第四天他微微有了感知,但还是没能醒来,一直到第七天,他才睁开眼睛,但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太医们束手无策,甚至没人知道他到底会因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直到那个沉闷的黄昏,天上散布着浓密的乌云,压抑的让人窒息。就算把纨扇打的飞快,吹来的还是闷热的风,这一切都预示着会有一场大暴雨即将袭来。

南熏殿中放置了大块的冰,风轮徐徐转动,我撑着额头斜倚在竹榻上这几天,我才知道什么是焦头烂额。

春分碎步走来,在我耳边低声道:“琅琊王求见,还带来一个侍卫,看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

我皱着眉,一动不动的说:“问他有什么事,若无关紧要,请他不必过来了。”

春分去而复返,脸色更为凝重,道:“娘娘,琅琊王说,他知道皇上为何会突发疾病。”

我忙坐直了身子问:“当真?”即刻又道:“快传他们进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肃然的启悯,他大步走进来,后面跟着的侍卫也是满脸紧绷。对我行过礼之后,我忙问:“你说你知道皇上为何突发疾病,是真的吗?”

启悯道:“是,娘娘,但此事事关重大,请娘娘屏退左右。”

我对春分点点头,春分很快将殿内众人都带了下去,只剩我们三人。我看向启悯,又看向他身后的侍卫。启悯对那人道:“你知道什么都告诉皇后娘娘吧!”

“是!”男人对我单膝跪地,抱拳道,“皇后娘娘,微臣东宫右卫徐进,有要事禀告。”

我抬了抬下巴:“你说。”

徐进道:“就在中元节之前,东宫忽然多了很多僧道,当时微臣并未注意,只以为是为了中元节之事祈福。可是,中元节那晚微臣当差,竟在无意间撞见那些僧道在行可疑之事!”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着我,似乎不敢再说。

“什么事?你快说!”我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他明明说有关于启恒病情的事禀告,怎么扯到了东宫,又说什么僧道…

徐进得到授意,便接着说道:“是,微臣当时觉得奇怪,就留下观察,发现他们手中拿着木偶,上面似乎还写着字符,作法之后,又将那些东西都埋了起来。”

我指尖颤抖,站起身道:“你说的,莫非…莫非是巫蛊!”

徐进抿唇,垂下头不语。

我怒道:“好大的担子,你竟敢污蔑东宫!”

徐进倏的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我,沉声说道:“皇后娘娘,微臣是东宫右卫,太子对微臣不薄,微臣为何要污蔑东宫!微臣只想说出实话,兴许能救皇上一命!”

我看向启悯,见他也看着我,对我微微颔首。我忽然如遭雷击,醒悟了过来不管这是不是真的,这就是一个扳倒太子的契机,并且,若真能从东宫找出那些东西,东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摆脱这项罪名了!

一丝笑意扬在唇边,我缓缓说道:“你当真能确定东宫在行巫蛊,而那些秽物你也亲眼看到他们埋下了?”

“是,微臣亲眼所见,他们就把那些秽物埋在了宜春宫后面的一棵大槐树下了!绝无虚言!若娘娘肯相信微臣前去调查,微臣愿为娘娘找出那些证物!指正东宫!”

我沉吟片刻,道:“你先出去等着,本宫要思量一番。”

“微臣告退。”

等他出去,我直问启悯:“是你安排的吗?”

他笑了笑说:“这个时候可别去管是谁安排的,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是。”

“那么,若我现在前去,就真的能抓住东宫的把柄了吗?”

“只要你愿意前往。”

我走到他身边,道:“启悯,我可不想单独下水,那些可用的老臣,麻烦王爷帮本宫请过来吧!”

他一把搂住我的腰,轻嗅着我的脖颈,低声道:“愿意效劳。”

我推开他,似笑非笑的问:“外面那个人,也是你安排的?”

启悯笑道:“他可不是我找来的,不过,他确实是东宫右卫,确实在中元节那天当差,也确实…看到了那些僧道作法!”

我默默半晌,收起笑意,盯着启悯好一会儿,才道:“启悯,你有时真让我觉得害怕。”

“当真吗?”他敛容正色问道,眼角瞥向启恒的寝殿,沉声道,“徐进不是我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东宫的人,那么你猜,他是谁的人?”

我也看向启恒的寝殿方向,暗道:“皇家无情!”

我们俩一时相顾无言,叹息一声,叫了春分进来,道:“此事涉及东宫,本宫不好擅专,传我懿旨,请琅琊王宣几位老臣至此磋商。琅琊王,麻烦你了。”启悯对我颔首,我转身就去了启恒身边。

他依旧躺着,闭上双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寐。

江守全一直守在他身边,我看了一眼江守全,示意他跟我出来。

“娘娘有何吩咐?”

我看着他,问道:“江公公,你跟着皇上多少个年头了?”

江守全屈指一算,道:“奴才在皇上还是亲王的时候就跟着皇上伺候了,至今已三十多年。”

我点头说道:“其实江公公的忠心本宫也是看得见的,现在涉及到皇上性命之危的一件事,但…恐怕会牵连到东宫。”

江守全大惊问道:“娘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长叹一声,把刚才东宫右卫告发巫蛊一事告诉了他,并道:“本宫已传了几位大人过来,希望能查清此事。”

江守全面色惨白嘴唇哆嗦,手脚也似乎不听使唤起来,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皇上对太子的好,别人不知道,奴才…奴才亲眼所见,太子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哦?听这语气,他也不十分相信太子呢!

我叹道:“此时还不能下定论,本宫告诉你,就是怕一旦事发,皇上那里会受不了,所以…”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不会让皇上再受刺激了!可、可是太子那儿…”

“本宫已传了几位大人过来,待会儿就前往东宫查访,江公公只要守在皇上身边即可。”

江守全擦了擦额上的汗,忙不迭的答道:“是,是。一切就拜托皇后娘娘了。”

第十八章 巫蛊之祸(二)

黑云压城,远处的天空传来闷雷滚滚,闪电隐隐忽明忽暗。几位老臣纷纷前来,听完徐进的阐述都震惊异常。此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道亮光撕开黑暗,更兼一声惊雷霹雳般炸响在耳畔,随之而来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

“天生异象,必有妖孽啊!”一位老臣仰天长叹,花白胡须在风中凌乱的飞扬。

唇边勾起一丝冷笑,眯起眼遥望着电闪倾听着雷鸣,老天爷,你总要帮我一次吧!

这帮老臣早已被太子新政弄得怨声载道,却苦于启恒病重而无处伸冤,现在得到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皇后娘娘,此事一定要尽快处理,否则,圣上龙体有损,老臣死不瞑目啊!”又一位老臣涕泗俱下,哀呼恸哭。

启悯对我微微点头,我上前一步,道:“各位大人,本宫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才请大人们前来,与本宫一起前往东宫,到时事情才能水落石出。”随即对春分道:“传本宫手谕,命霍将军将东宫包围,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各位大人,跟我走吧!”

无惧风雨,我们直往东宫而去。到了东宫门口,太子已和霍青发生了冲突,他身后的戍卫拔刀相向,但霍青依旧挡在门口,不让他们外出。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我昂首阔步的走过去,讥诮的问道。

太子见了我,非但不行礼,而是怒气冲冲的问道:“你什么意思?以为父皇病重就可以发号施令了吗?本宫是储君,有本宫在一日,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身后的老臣站出来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是您的母后,您这样不分尊卑、不敬长辈,可不是身为储君的风范!”

我也道:“你以为本宫想来吗?要不是这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本宫怎会放下病重的皇上不照料来你这里!徐进,你出来!”

徐进走出来说:“东宫行巫蛊之祸,微臣亲眼所见,所以特意禀告皇后娘娘前来彻查!”

太子面色大变,指着他大骂:“徐进,你胡说八道!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冤屈本宫?”

我冷冷道:“他有没有冤屈你,一查就知!太子是自己让开,还是要本宫把你压到一边去?”

太子恶狠狠的瞪着我,一言不发,没有丝毫退让。

雷声轰鸣,冰雹雨越下越大,油纸伞似乎已遮挡不住,大有被穿破之势。

我的腿又隐隐作痛起来,眼看着僵持不下,若太子再不让开,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和他撕破脸了。

启悯走到太子身边,低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没有做过,让他们进去查看也无妨。若一味僵持,恐怕会引来诸多不满,你现在要紧的是不能落下任何口实。”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太子看了他一眼,就让开了。

没想到太子这么听启悯的话!难怪被启悯利用陷害也不自知。

顺利进入东宫,徐进带着我们去了那棵大槐树旁,我当即命人开始刨挖。

暴雨侵袭,把原本就湿润的泥土冲得稀烂,侍卫们很快在槐树下挖出一个乌木箱子。徐进亲手把箱子递到我面前,道:“娘娘,就是这个!”

春分忙挺身挡住,道:“娘娘,此乃秽物,娘娘不可触碰!”

徐进便道:“那就让微臣来吧!”

我点点头,他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是一个木偶和几道符纸,木偶上贴着一张生辰八字,被扎满了银针。

“这似乎…就是皇上的生辰八字…”

有人窃窃私语,引来老臣的痛苦哀嚎,言语全部指向太子。

太子暴怒的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徐进,你害我!”

我不理会他的怒吼,问徐进:“你可知那些僧道是从哪儿来的?现在何处?”

徐进道:“那些僧道都是法华寺和三清观的,中元节之后,他们就各自回去了。”

我当即命人去法华寺和三清观捉拿当日所有僧道,又对太子冷冷道:“殿下,不管你有没有话说,本宫现在都不想听!来人,传本宫懿旨,太子涉嫌巫蛊之祸,即日起禁足东宫!除东宫内眷之外,不许任何人接触!霍青,将东宫所有戍卫都换上你的人,要是有人不尊本宫懿旨,杀无赦!”

霍青大声应道:“是,末将遵旨!”

太子还想负隅顽抗:“你这妖后,凭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霍青一把钢刀架在脖子上,喝道:“太子殿下,请移驾吧!”太子被拍的不轻,回头狠狠瞪着他,但终是畏惧霍青的雷霆气势,怏怏的跟着他走了。

我飞快的看了一眼启悯,吩咐众人:“回南熏殿!”

才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曹红,他浑身都湿透了,却还是满脸兴奋的说:“娘娘,皇后娘娘!皇上…皇上他…他起来了!”

我愕然,一时愣在那里。便有老臣喜道:“巫蛊被挖出,所以皇上也没事了!真是天佑吾皇,天佑吾皇啊!”

其余人也都纷纷应和,我心下的疑惑又涌了出来: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我回头向找启悯,却发现他并没有跟来。

回到南熏殿,看到正坐着喝药的启恒,我不知该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