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进來请安,满脸担忧的样子,启悯望着他,又是许久不曾说话。我看着心下焦急,生怕他会拿元曦发作,等了片刻,启悯让他起來,又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旁,问了他近日的功课,吃穿可好,然后让他注意身体。末了,又问:“你可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元曦道:“儿子每日都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很是挂念父王的病。”

启悯沉默了半晌,问:“太皇太后的腿疾如何了?”

元曦答道:“还是如从前一般,只是太皇太后这几日忧心朝堂和父王,总是吃不好睡不好,儿子瞧着,她的脸色十分不好,唇上都起皮了。”

启悯伏在床边,又是一阵大咳。我听着那咳嗽声,紧紧攥着手心,只怕自己一个不忍会哭出声來。

元曦懂事的帮他抚着后背,忍着哭音道:“父王…您…您沒事吧?”

启悯忍住了,道:“你先回去吧,我沒事。”

元曦泪眼巴巴的被乳母带了下去,梁久山重新端了一碗药來,道:“方才王爷摔了药碗,这是重熬好的,您喝下吧。”

启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那药似乎极苦,我只闻得苦香四溢,又见他蹙着眉头,打了个冷噤。梁久山忙一摸他的手腕,急道:“王爷怎么又发起烧來了,奴才这就传太医來。”

启悯叫住他:“等等,若是遇见沈医令,就让他好好照拂太皇太后,多炖些滋补的羹汤,她…她身子弱,前阵子又病着,别让她落下病根。”

他说一句,梁久山就道一声“是”,末了等他说完,梁久山又问:“若太皇太后再來,王爷还见吗?”

启悯背转过身去,道:“不见。”

梁久山放了帐幔退下,厚重的帐幔里,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仿佛咳得都喘不过气來。

我眼中含泪,对春分做了个“回去”的手势。出了密道,春分叹道:“王爷心中到底还是惦念着您的。”我坐着歇了一会儿,擦掉眼角的泪渍,抬头冲她一笑,道:“我都明白…”语未毕,唯觉遍体生凉。

第六十七章 逃亡

开了春,两边战事吃紧,启悯的病又好好坏坏不见起色。我知道,他那是心病。他恨我“杀了我们的孩子”,却又放不下对我的眷顾,好似在冰与火里挣扎,所以这病才会拖了这么久。而我,也是五内郁结,欲语还休。

过了正月十五,剑南道捷报传來,子陵大破叛军,将叛军击散,收复恭州,又乘胜追击,意欲将叛军全部歼灭。只是雁门关外到动静不大,只有几次小规模的对战,看起來像小打小闹,也都被霍青克制住了,朝中之人不免觉得那贺戮不过是徒有虚名,只是启怀和启悯不敢大意,传令霍青让他千万小心,不要贸然发动大战,免得中计。

仲然将朝堂之事传递给我,我听了,好奇的说:“这个贺戮到底何许人也?两位王爷都似乎对他很是提防。”

仲然道:“贺戮是西突厥老可汗的幼子,生母是汉人,因此从小受尽了哥哥们的欺凌,他忍辱负重,从不将情绪示于人前,却暗中练就了超凡的骑术和箭术。去年他勾结自己的几个叔叔杀了所有哥哥,又在牙帐里设宴将叔伯堂兄弟全部诱杀!后來还亲手斩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头颅,连他的姐妹都不肯放过。他虽大肆杀戮,却颇有手段,突厥人尊重武力高强的人,他算是个文武全才,又懂得收买人心,因此登上可汗之位。”

我听了心下骇然,道:“他果真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这样的人难怪他们都防备着!只是他既屯兵在雁门关外,为何又不入关來?我可不信这样一个人会害怕霍青的威名。”

仲然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两位王爷也有如此担心,因此才让霍将军不要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道:“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退下吧!”

仲然施礼告退,我出了一阵神,仲然…一再拒绝亲事,大有终身不娶之意。罢了,这世上的伤心人够多了,何必再添一个。

到了二月间,天气并未暖和起來,北风呼啸,反倒下了几点雪珠子。原本过了二月十五就不必烧炭的,可是瞧这情景,恐怕暂时还不能撤了炭盆。

二月沒过几日,雁门关战报传來,西突厥宣战,霍青投入兵力,恐有一番大战。

战报才传來沒两天,忽的又说贺戮大军在雁门关只是故布疑阵,晋昌王与其勾结,大开肃州城门,其人已率铁勒部三万骑兵从肃州取道,直逼京师!而他一路所向披靡,竟无人能抵挡!京师岌岌可危,大有从前被迫迁都之嫌。

后宫诸人都聚集在长庆殿,我也急得了不得,再沒想过王贤妃的儿子想当皇帝想疯了!竟然会和突厥人勾结!京郊大营的兵力一半随霍青在雁门关,只余下五万人马。但是特勒部的起兵是出了名的精锐,别说五万步兵,就是十万兵力全在,恐怕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看着一屋子的孤儿寡母,忽然觉得从前在后宫的种种争斗,到了战争的面前,微乎其微。

曹红一溜小跑跑进殿來,跪下就说:“启禀太皇太后,两位王爷与朝臣们商定了,请太皇太后携皇上公主前往陪都避战!”

“哎呀,真的要迁都啊!”赵氏惊慌的说了句,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我瞪她一眼,问曹红:“两位王爷何在?”

曹红道:“两位王爷还在商量着如何御敌,已命人前往雍州调军了。贺戮骑兵來势汹汹,还请太皇太后快些收拾,下午就要离宫了。”

“这么快…”我一阵恍惚,又问,“我们都走了,两位王爷和朝臣们呢?”

曹红回道:“一部分朝臣虽皇上与太皇太后前往陪都,两位王爷都留下,誓要守住京城。”

我略一沉吟,见众人都看着我,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等了,各自回宫收拾东西。记着,只管带随身所需的细软,那些贵重的都不必带上,免得麻烦。”

“是。”众人纷纷退下,我又吩咐人去给皇帝收拾细软,宝月和元曦那里也需周全。吩咐完了,见曹红还在,便道:“若是摄政王得空,请他來一趟吧!”

启悯已许久不肯见我,这次离别在即,也不知他肯不肯相见。

好在沒多久,曹红请了启悯过來,我已数月未见他,此时见了,觉得他清瘦了好多,虽然还穿着冬装,可依旧觉出长身玉立的模样。

他咳嗽了两声又抑制住,问我:“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我默默看着他,殿中诸人纷纷退了下去,我嘴唇微翕,似有满腔话语要对他说,可是好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倒是眼泪先掉下來。他终究不忍,走过來抱住我,我紧紧搂住他的腰,这才发现他当真瘦了一圈,心中酸楚,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可我们谁也沒说什么,直到春分在外轻咳一声,他才放开我,我咬了咬唇,道:“小心…”

下午我便带着润、元曦和宝月上了马车,一行十几辆大车在羽林卫护送下前往陪都。晚上也沒有停歇,依旧马不停蹄的赶路。到了雍州才在驿站稍作歇息。

连日赶路,大家都倦怠极了,我看着三个孩子都睡安稳了,这才和衣躺下。

睡了大半夜,忽听一阵轰然巨响,人声嘈杂,似有喊杀声传來。我惊醒起身,唤道:“來人!”

春分匆匆进來,疾呼:“太皇太后快起身!”说着便去叫醒孩子们。

我耳畔听得的是地动山摇、万马奔腾,马蹄声如潮而至,震得周遭房屋都跟着颤动起來。心中仓皇,手忙脚乱的帮孩子们穿衣,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知道啊!”

刘有余叩门而入,道:“太皇太后,可不得了了,铁勒骑兵攻入雍州城來了!”

我心下大惊:“难道京城已失守了?!”我尽力稳住心神,跌跌撞撞的趴在窗口看向远处。远处,不知哪里來的火把像一条长龙般由远至近快速的移动着。隐约有流矢射來,人们哭喊着仓皇逃窜,羽林卫在外面整装待发。我不及细想,回头道:“快些!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刘有余等一人抱一个孩子冲了出去,春分等扶着我,我只觉脚步沉重,走到外面,见來迎驾的竟是梁久山,他是启悯身边的人,这种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我耳边嗡嗡作响,指着他问道:“启悯呢?他怎样了?”

梁久山一身戎装,面色沉痛,道:“王爷亲自率军督战,误中流矢…”

我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梁久山忙道:“太皇太后万望保重!王爷临…命奴才前來,拼死也要保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快上马车吧!不然,就真的來不及了。”

“他怎么样了?到底怎么样了?”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梁久山眼神回避。低头说:“奴才也不知,奴才出來的时候,王爷还沒醒…”

我正愣神间,他冲左右一使眼色,把我推上马车。一上车禄子就狠抽马儿,马儿嘶鸣,拖着我们快跑起來。

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流矢,到处是喊杀声…

我抱着三个孩子,他们瑟瑟的躲在我怀中,我脑中一片混乱,口中道:“我要回去看启悯!”才掀开帘子往后看看,一直箭矢“嗖”的一声射入,“咄”的一声钉在车厢上。

我们齐齐惊呼起來,好在沒伤到人。我紧紧抱住孩子们,春分高声道:“必定是他们追來了,禄子,把车赶快些!”

耳边呼呼两声,随即整个车厢猛地往地上一扑,我们几个直直的从车厢里滚落出來,在地上滚作一团。禄子从地上爬起來,急道:“马被射死了…”

我顾不得疼痛,忙看着三个孩子,他们多有擦伤,润和宝月吓得哭起來,元曦咬牙忍着,我回头一看身后,有几个异装打扮的骑兵突突而來。梁久山一咬牙,让下属各抱了一个孩子上马,策马而去。

梁久山要來拉我上马,我瘫坐在地,动弹不得,他欲下马,我却指着春分说:“带她走!”

“太皇太后…”两人齐齐惊呼。

我冷冷笑着,拔下发髻上的金簪,道:“再不走,我就死在这里!梁大人,你无需瞒我,启悯他…他是不是已经…”

“太皇太后不要胡思乱想,王爷虽然昏迷不醒,可太医并未…”

“若他当真沒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必定是京城已经失守,他也…你们快走吧!春,答应我,为我照顾好那三个孩子。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说罢,便用簪子抵住咽喉处,喝道:“快走!我双腿残疾,根本骑不了马!”

眼见着追兵越來越近,梁久山无法,只得带上春分,我见春分上马,凄惨一笑,直直将簪子插入咽喉处,冰冷的簪子融入火热的鲜血,我沒有觉出痛,只觉得寒凉刺骨。

春分的呼喊声似乎还在耳边,我又觉身子一轻,眼前天翻地覆,落入一个冰冷的盔甲里,也对上一张冰冷的脸原來死亡的滋味是这样,眼前真的会出现幻觉,我笑了笑,看着那张脸叫出那个名字:“启恒…”

(PS:啊啊啊啊~~诈~~尸~~啦~~大家不要误会,其实这位主儿是千呼万唤屎出來的男三,哎就是那一坨,叫啥贺戮來的啦~~)

第一章 身陷突厥

明明是在逃亡的路上,明明是残冬料峭,为什么眼前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太液池的一池春水。这是东内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低头看了看脚下,是太液池旁的栈道,我顺着栈道缓缓走着,越走越深,越走越偏僻,依稀可见那熟悉的小船。

我走过去,探进船舱里,看到启悯在看书。他还是从前模样,年轻、清俊,我笑了笑,问:“启悯,你怎么在这儿?”

启悯诧异的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问:“你是谁?”

我愣住,我是谁?我是…我是纪氏芙虞,我是父母的小阿娆,我是先帝的未亡人,我是元曦和宝月的母亲。可我,从來不是启悯的谁。

眼前的小船忽然消失,我一个不及跌入池中,冰冷的池水瞬间将我淹沒,我挣扎起來,可越是挣扎身子往下沉得越快。而这池水远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却是暗潮汹涌,跌宕起伏直把我的身子高高抛起,又重重跌下。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却是昏暗一片,什么都瞧不见。我又闭上,意识沉沦,渐渐又沒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脖子上凉凉的,费力的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异族打扮的少女正给我脖子上敷药。我的头顶是白色的像穹庐一样的帐篷,我还想看看四周,是不是身处在帐篷里,但是只略微一动咽喉处就撕裂般疼痛。

那个异族少女看到我醒了,表情欣喜的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就跑了出去。

我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那少女带着两个人走了进來,一个穿着灰色的胡服,另一个则穿着金色的铠甲。

那穿着金色铠甲的年轻男子低下头看我,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不是幻觉!这不是幻觉!

棱角分明如刀削的脸,两道浓眉斜飞入鬓,鹰一般的眼睛射出犀利的锋芒,薄削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启恒,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用力抬起手,想去触摸那久违的容颜。

“这就是汉人的皇太后吗?”他饶有兴致的盯着我问道,声音低沉,像草原上刮过的风。“长得还过得去,可惜是个废物。”

我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下,他的汉语生硬的很,而且他也太年轻了,根本不是启恒!他只是长了一副和启恒一样的面孔罢了!

“可汗,她是太皇太后,那个儿皇帝的皇祖母,汉人皇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那个灰衣人在一旁解释道。

可汗?难道他就是那个狠辣的贺戮!我以为他是个黄头发绿眼睛的妖怪,沒想到却长了一副汉人面孔,也许,他长得像他母亲,可是…又怎么解释他和启恒那么像呢?

贺戮忽然大笑起來,用手中的金鞭轻蔑的指着我说:“这样的女人,也能登上最高的位置么?”

灰衣人笑道:“她曾经很美,十年前在下曾有幸见过她的霓裳羽衣舞,惊为天人。可惜…”他看着我的双腿,摇了摇头。

这个人见过我跳舞?那次的宴会他也在吗?我仔细看着他,却不认识,而我因为咽喉受伤,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來。

贺戮俯下身,冰冷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脸,说:“我对老女人沒多大兴趣,既然她已经醒了,就把她充入女奴的营房,让我突厥儿郎都享受一下当皇帝的滋味吧!”

什么?他竟要拿我去充当营妓!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将我杀了!

我用力想仰起头说些什么,可是口中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再用力咽喉处便又撕裂般痛起來,我只能作罢。

贺戮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对我笑道:“我们救你,只是想羞辱你,羞辱你们汉人皇帝!”

我愤恨的闭上眼,不想看到这个和启恒一样面孔却心思毒辣的人!

那灰衣人却说:“可汗,汉人以诗书传家,若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太皇太后被突厥当做营妓,恐怕会侵全国兵力攻打突厥啊!据说霍将军对她惟命是从,这次要不是霍青破了我们的大军直捣黄龙,我们就有可能占领京师了。”

听他话中的语气,京城并未失守吗?那启悯他们如何了?我很想问,但我说不出话,就算问出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那依你的意思呢?”

“既然可汗不喜欢她,不如请可汗把她赏给我吧?反正可汗只是想羞辱汉人,让她做我的姬妾,也算是一种羞辱。”

贺戮一时沒说话,我好奇的睁开眼,正好看到他正看着我,我冷冷看他一眼,又闭上眼不理会了。

“阿齐力,我明明救了这个女人,可她好像很讨厌我。”他又俯下身來,那逼人的气息迫得我不得不睁开眼。启恒的眼神太深邃,我看不懂;启悯的眼神虽然明亮,但讳莫如深;而贺戮的眼神,锐利的像老鹰,看了会无端的感到惧怕。对于我的厌恶,他好像很奇怪似的!这个人险些把我扔去当营妓,难道我不该讨厌他吗?可是当我看到他的脸,我却又讨厌不起來。

他很快觉察出來了,对上我的眼眸说:“到真是有趣,分明讨厌我,可这眼神里却有几分情义。”

看來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启恒长得很像吧?

他又笑起來,然后站起身说:“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也不是很难看,就让她留在我的营帐吧!让纳木都好好照顾她!把她的伤治好了,让她成为我的姬妾!”

阿齐力脸上略微闪过失望,但还是说道:“是,可汗!”

他走出去沒多久,有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人又进來,对贺戮行过礼,然后给我看伤,再对贺戮说了一段突厥语,我沒听清楚。

贺戮脸色凝重,看了我一眼,对老头儿说了什么,老头儿频频点头,最后又施一礼退了出去。

贺戮叫了侍女进來,跟她交代了一番,然后也走了出去。

侍女笑眯眯的坐在我身边,我微微皱皱眉,因为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我只好继续睡觉。

这里一定就是西突厥的牙帐了,我虽然还活着,却与死人沒什么两样。不知道启悯是否还活着,元曦和宝月都还好吗?

(PS:贺戮应该会吃掉阿娆的,至于怎么吃,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第二章 他不是他

我自从醒來就在这帐篷里,照顾我的突厥少女每天都给我换药,早中晚给我喂药。那个叫纳木都的老人家也是每天都过來给我看伤,虽然我不懂药理,但我也知道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有些是关内都不曾见过的。贺戮登基为可汗之后,总领十姓部落,控制了整个西域!西域盛产香料、战马和药材。前朝时,关内与关外还有贸易往來,自从东西突厥分裂,西突厥便彻底将道路切断,汉人不敢出关,而突厥人却屡屡进关骚扰。

贺戮的牙帐建在双河,双河随处可见温泉,虽然下着鹅毛大雪,但帐篷里放上火炉,身下睡的是厚实的动物毛皮做的毡毯,倒也不觉得冷。只是每每有人进出,总会带进來一股刺骨寒风。

贺戮和那阿齐力自那日后就沒來过,除了突厥侍女和纳木都,我沒再见到别的什么人。只是她们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又沒法子开口,沟通成了很大的问題。我只好能不动就不动,有什么要求就用手比划给她们看。

养了大约七八日功夫,我能自己坐起來喝药。过了几日,药量减少,需吃些羊奶,但是那羊奶的腥味儿呛得我实在受不了,还沒端到我面前我就干呕起來。我连连摆手,不肯吃那东西,侍女无法,只得退了下去。可是除了羊奶,我不能吃咀嚼的食物,但流食不是羊奶就是牛奶,都带着腥味儿。我什么都吃不了,只能饿着。

侍女觉得我这样饿下去迟早会饿死,就请來了贺戮,贺戮看了我一眼,然后端起羊奶,说:“你要是不吃,就会饿死!”我冷冷瞥他一眼,现在饿死倒也好,省得等我好了受他**!他不耐的蹲下身,捏着我的下颚,不顾我的挣扎,直接将羊奶灌进我口中。

他捏得我的脸颊生疼,我屏住呼吸,被迫咽下羊奶,有些羊奶还是从我嘴角流出,甚至从我鼻子里呛了出去。他丝毫沒有怜香惜玉的情愫,逼得我将一碗羊奶都喝光才放开我,才放开,我便趴在一边咳嗽,胃中翻涌,呕了几下就要吐。他却一把揪着我的衣襟,喝道:“不许吐!”

我眼中泛着泪光,强忍着呕意,看着他刀削的面庞,冷冽的眸光,还有他方才的低吼…太像了,这一切都跟启恒太像了!

我情不自禁的扶上他的脸,他的脸冰凉,触手并不光滑,到像是生了刺。塞外风霜侵袭,他的脸虽然粗糙,但反而和启恒更像了。启恒的脸,也是这般颜色,这般扎手,他也总喜欢埋首在我颈间,刺得我咯咯直笑。

我眸中含着笑意,张口想唤他的名,可是发出的声音只是“嘶嘶”的,我的眸光黯淡下來,虽说捡了一条命,但大约我的声带也毁了,只怕以后都不能开口说话。

他忽然将我撂下,对外大喊了一声:“纳木都!”

纳木都气喘吁吁的跑进來,贺戮指着我的嗓子对他说了一番话,纳木都摇着头,好似很无奈的说了几句。贺戮大怒,揪着他的衣襟几乎要把他提起來,纳木都慌忙求饶,贺戮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句话,把他扔在地上,纳木都跪在地上磕头。贺戮回头看我一眼,指着侍女说了什么,然后走出了帐篷。

我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也能猜到一两句,大约是贺戮想让纳木都治好我的嗓子,但是纳木都沒把握吧!能救我的命说明他的医术已经够高超的了,恐怕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我的声音了。

沒过一会儿,两个侍女走进來,帮我穿衣,穿的是胡服,又披上厚厚的大毛斗篷。然后來了两个侍女,她们一起抬起我,出了帐篷。满目都是雪片,现在都是三月份了,关内已是春天了吧?可是塞外这地方,还是大雪纷飞。都说塞外只有两个季节,除了夏天,就是冬天。冬天苦寒,而夏季又酷热,连牙帐都会在夏季挪往千泉避暑。

我被抬进了一座很大很华丽也很温暖的帐篷,帐篷顶端插着一支大旗,旗子上画着图腾。而帐篷里面也有用金色的颜料画就的图腾,看來,这里就是王帐了。

王帐分为两部分,外面是议事的地方,用帘子隔着,里面是休息的地方,她们把我放在床上,又退了出去。

不多时,贺戮走进來,我惊恐的看着他,往后缩了缩。他不会现在就要…我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摇头。

他皱皱眉,嘀咕了一声:“汉女真是麻烦!”

我知道他们这些突厥人看不起汉人,总觉得汉人文文弱弱,不像他们似的天生就孔武有力!

可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是汉女生的!

我忽然庆幸起自己不能说话了,要是能说话,肯定冲口而出就侮辱他,到时候我可想不出來他会怎样暴怒,他可是连亲生父亲都能斩杀的人啊!

好在他只是看了看我,其后有人求见,他就在外议事。突厥人说话掷地有声,不知在商讨什么,前次的大战双方各有损伤,谁也沒讨到什么大便宜。这次也不知贺戮是不是又想出兵进犯了,要是我能听懂突厥语就好了。

他们议事结束,外面就飘进了肉香,然后就听到大笑声。想是到了午膳时,果然,侍女又端着羊奶进來了,我闻到那味儿就捂住了鼻子。侍女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我依旧不为所动,随即就听到贺戮在外高声说道:“我若看到羊奶还在,就只能像今早那样灌进去了!”

我可不想再遭一番罪!连忙从侍女手中接过羊奶,捏着鼻子大口咽下,然后又连喝好几口水,趴在一旁喘气。

贺戮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一阵大笑,我知道那笑不怀好意,狠狠闭上眼躺下睡觉。可是心里又不免焦灼,不管如今朝廷局势如何,但若知道他们的太皇太后做了突厥人的俘虏,将來即便我获救,恐怕也难容于世了!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儿,我想回去,想元曦和宝月,也想启悯…

第三章 识时务

我又昏睡了一下午,夜幕降临,四周燃起了火把,我害怕起來,瑟缩的躲在角落里,可是贺戮一直沒进來,王帐里似乎也沒有人。精神高度紧张的我沒坚持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醒來,除了侍女给我端來羊奶,依旧沒人。

这样一连三四天,都沒见他的人影,倒是那个阿齐力在第四天下午來看我了。他递给我一张羊皮纸和一块类似木炭一样的东西,是让我写字。我便写:“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