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像潮水般包围着我,好像这一次看不到他,以后也再也看不到了…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叹道:“老师以后常驻京城吗?我还想让宝月跟着老师学习琴技呢!”

“你的琴技已经很不错了,要教宝月也是绰绰有余。”他柔声说道,“我这次回來就是辞行,明日我就要离京,游历四方去了。”

我坐直了身子,急急的问道:“为什么要离开?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年吗?”

“不了,”他轻轻的拒绝了,顿了顿,才道,“你不在的那几年,他很不好过,尤其是独自一人潜去救你失败回來之后。他要当皇帝,我也想过反对,但是,我知道这是最快救回你的办法…这两年我冷眼看着,他几乎每天都在筹备战事,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有时干脆不睡。对于朝政的把握、御人,还有对你的情义,我都不如他。所以我想,以后陪在你身边的,只有他一个就够了;陪在他身边走下去的,也只有你了。”

“可是老师…”我想劝他留下來,可是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

也许,他离开京城,是最好的选择。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柔声笑道:“不要舍不得,‘鹤鸣’在,‘清音’也在。”

我茫然的笑道:“是啊,还有‘鹤鸣’和‘清音’呢!不会再有人把它们砸掉了。”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问:“老师和明姑娘是怎么回事?”

我猛地觉得他的手颤了颤,声音也收起了温和,变得清冷。

“我已误了她这么些年,不想再误了她一生。”

我张了张嘴,低声问道:“可是因为我小产?”

他半晌沒做声,许久,忽然将我揽在怀里,悲戚的说:“对不起,阿娆,对不起…我不知她会那样,我也不知你因此受了这么多苦…我是世上最不想伤害你的人,可是…对不起…”

我的眼眶也热了,他自然是不会知道的,若是知道,他也一定会拼了命的阻止的。他一直想着保护我,从小到大都是。

“老师,不是你的错,这些都过去了,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太医说再调理一下,还是有很大机会能怀孕的,真的!”

他紧紧抱着我,什么都沒说,我却感觉到了一滴泪珠流到了我的唇边。我一惊:“老师!”

曹红已在外面催促起來:“娘娘,宫门就要关了,莫要误了王爷回府的时辰。”

启怀很快放开我,道:“我该走了,你也回去吧,外面冷得很。”

我看了看外面,回头依旧看不清他的容颜,心里涩涩的,问:“老师真的不让我再见一面吗?”

他却笑道:“阿娆已经忘了老师的模样吗?”

我苦笑:“怎么会?”

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的白衣胜雪,他的风姿绰约,他的眸含春水,他的琴音高绝…

“阿娆,保重。”他先道出了诀别。

我咬了咬牙,点点头,掀开帘子弯腰出去,下了马车,放下帘子我才回头说道:“老师,保重。”

车夫一甩马鞭,启怀的马车徐徐出了宫门,我一直站在寒风中目送他离去,直到宫门紧闭,我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为什么,始终不肯让我见一面呢?

相见时难别亦难…

也许,争如不见吧!

送走启怀之后好几天,我的心情都很低落,对启悯也是淡淡的。他虽然觉察出來,哄了我几天,很快就因为年关而忙碌起來。

除夕夜宴,只有我们几人,虽然冷清,但沒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反倒显得温馨多了。不过,除了我们一家和两位才人所出的公主,还多一位不速之客----回纥小王子顿莫!

顿莫是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儿,一头卷曲的褐色头发,褐色的瞳仁,高高的鼻子,小麦色的肌肤,却有一口流利的汉语。

席间,顿莫一直看着宝月,咧着嘴笑个沒完,可是宝月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着他,他也不在意,依旧盯着宝月。

我看了好笑,但是又很担心,回纥可汗很喜欢这个小儿子,这才送來西京求学,若是启悯也有意…我看了一眼启悯,他正笑盈盈的看着我,我轻哼一声,不再看他。

他防我跟防贼似的!也不想想这宫里能和我接近的除了他一个正常男人,其余都是太监!倒是他,身边宫女一大把,我都沒说什么!

启悯在桌底握了我的手,低声道:“怎么,还生气呢?这都好几天了,还在怪我?”我瞪他一眼,他无奈的苦笑道:“我这是防微杜渐,前车之鉴就是我自己呀!”

我不由气结,但若当初启恒把外男和内宫女眷分得很清楚,我想确实就沒有我和启悯的相遇、相知和相爱了。

“皇上,娘娘,放烟火了。”曹红笑着提醒。

启悯忙携了我的手出去,宝月欢呼起來,拉着元曦跑出去,顿莫笑嘻嘻的跟上去。我看着他们欢快的样子,却有些忧心忡忡,落后几步问启悯:“那个顿莫小王子…”

启悯捏捏我的掌心,笑道:“等宝月长大,问过她的意思再决定。”

我想了想,也好,我答应过宝月,以后要为她选一个如意郎君的。若是她真的喜欢顿莫,那我也沒法子了。好在,她现在似乎很讨厌那位小王子。

(PS:请大家尽情的鄙视我吧!好多水!明天大结局了,貌似…还会有水,阿噗~~)

第五十二章 温情大结局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东西两市都要彻夜狂欢,启悯带着我和元曦、宝月前往东市微服观灯,也不知从哪儿得來的消息,顿莫也跟着來了。

宝月红着脸,十分嫌弃的样子,启悯却笑道:“既然來了,就一起去吧。”我皱了皱眉,他已应允了,我自然不好拒绝。

马车停在东市口,我们步行进去,元曦和宝月很久沒出宫了,都很兴奋。只是东市里面的人越來越多,宝月那个性子实在是跳脱,我忙让羽林卫跟上他们,免得走丢了。

启悯紧紧攥住我的手,人來人往,也担心我被挤散了。

“真不该今天出來的,人这么多,也不知道看的是人还是灯。”我被人群挤得几乎挪不开步子,抱怨起來,“都是你一句话,惹得他们非闹着出來不可。”

启悯一面眼观六路盯着孩子们,一面笑道:“既然话都说出口了,自然不好收回啊!君无戏言嘛!”

我白他一眼,踮起脚尖寻找元曦和宝月的身影,他忙道:“别担心,就算宝月闹腾,顿莫和元曦也是很沉稳的。身旁还有羽林卫,不会出事。”

我皱了皱眉,也不知这样走下去有什么好看的,想叫孩子们就此散了回宫。可是宝月却兴冲冲的跑回來,拉着我说:“母亲,母亲!前面有个好大的灯笼!比我还大!”

启悯对我扬扬眉,我无奈的跟着人群走过去。

确实是一个好大的大红灯笼,竟有七八尺高,挂在一个牌楼下,好些人站在下面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宝月钻到人群前面,仰起头看那大红灯笼,灯笼上还有好些花纹,画着牡丹、莲花、百子嬉戏等图样。而灯笼下面也长长垂下彩穗和糖果点心之类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奇的问。

“祈福用的吧!”启悯随口答了一句。

宝月看到了那些糖果点心,叫道:“爹,娘!我要去点心!”

我哭笑不得,宫里那么多点心她不吃,偏要吃外面东西,可真是人來疯!我就当沒听见,可顿莫却自告奋勇的说:“我去帮你拿!”

宝月立即嚷道:“谁要你帮我!”

顿莫讪讪的,元曦笑道:“你既然这么嫌弃他,干嘛刚才不见了他就四处寻了去?”宝月赧然,狠狠瞪元曦一下,元曦自顾自笑着。

我瞧着宝月和顿莫,一个宜喜宜嗔,一个言笑晏晏,不知怎的心中一动,却是怅然若失,再看元曦,从容淡定的模样像极了启悯,但那眉眼又像极了我,可是他若沒了笑意,绷紧的下颚又酷似启恒…

“也沒什么可看的了,回宫吧!”我怏怏的说道。

启悯捏着我的手指,冲孩子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也不知我怎的心情忽的低落下來,互相看了一眼,倒也沒说什么,便跟着我走出东市。

才走了一半,忽然后面的人群蜂拥挤來,我被推得几乎踉跄倒地,好在启悯拉住了我。我回头一看,却见路的尽头那牌楼燃起了熊熊大火,人群惊慌失措,尖叫着四散逃窜。

我牵着孩子的手一松,宝月和元曦被人群冲到了别处。

“宝月!元曦!”我高声呼喊着,耳边只有逃散人群的呼叫声。

启悯将我拉到一旁的巷子里,我还要冲出去,他按住我,对找到我们的羽林卫道:“看住皇后!”又道:“别怕,我去把孩子们找回來!”说着便冲进人群里。

我心如乱麻,想出去却被护卫拦了下來,另外的羽林卫也去寻找宝月和元曦的下落了。

人群渐渐稀疏,我看到顿莫抱着宝月,忙冲过去把宝月抱在怀中,宝月吓得大哭。我四处寻找着启悯和元曦,却见一团火团滚了过來,羽林卫忙将我们拉到一旁,我却看到了启悯抱着元曦在路当中走來。

那火团近在咫尺,就要从他们身上滚过去…

我吓得张大嘴,喉咙里却像堵了铅块似的,发不出声音來。

启悯立即将元曦掩在身下,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火球,火球滚过,他的身上也着起火來。

羽林卫迅速奔过去扑灭他身上的火,我也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见他最外面的袍子已经烧了一大片,可他仍笑着对我说:“沒事,还好只是个着了火的灯笼。”我忙仔细看着他的手脸,他摆摆手,问元曦如何。

元曦纵然平日里再老成,也只是个十岁孩子,脸色苍白的说:“沒、沒事…还好有父皇护着。”启悯这才舒了口气,道:“沒事就好。”

我心中又乱又痛,只觉得原來哪里的裂缝,竟都软软的坍塌了。也不管有什么人在场,扑进启悯怀中搂着他大哭起來。

启悯无奈的笑道:“你怎么比孩子还害怕?让人瞧了笑话!”

我才不管别人笑不笑话呢!

心底里的东西,总要发泄出來才好!

否则,一辈子闷着,只会闷出心病來。

回宫途中,两个孩子因惊吓睡着了,我就着宫灯帮启悯包扎手上的伤口,默默无言。

他就那么含笑望着我,一如从前。

回宫立即宣了太医,给我们都看过,启悯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又给我们开了压惊的药茶,折腾了将近一夜才罢休。

启悯也不必睡了,直接去上朝,我也毫无困意,对镜散开头发,取下其中一截发辫捏在掌心。

许久,我从妆奁台下找出一个小巧的檀木匣子,将那截发辫放了进去。

等到启悯回來,我对他道:“过些日子你若有空,陪我去一趟泰陵。”他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只是过了正月十八开印,他便有些忙,便选了二月初二那日,借着踏青为名,陪我去了泰陵。

这么多年了,江守全还在为启恒守陵,一遍又一遍的扫除泰陵前路上的尘土。

他对我置若罔闻,更对启悯不屑一顾。

我并未在意,命人打开地宫,回头对启悯笑了笑,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启悯面上不解,有一丝慌乱,拉住我的手臂。我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走进地宫,走到放置启恒棺木的地方,站在棺木前,停了下來。

我从身边摸出那个檀木盒,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又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静静卧着一截青丝缠绕银发的发辫,用红绳系着,似乎,从未改变。

“启恒,你已去了五年,也在我心里记挂了五年。可是今日,我便要将你放下,再也不会惦念着你了。

启恒,我魂魄归來是來报仇的,而你,是來还债的,你欠了我的,都还了,不仅还了,还在我心里留下那么深的烙印。

其实你活着的时候,我已不恨你了,你什么都知道,却从不说。如果从一开始,我们都能坦诚的对待彼此,是不是今日的结果就不一样了呢?

也许结局终究还是会如此吧!我们都知道的,你的江山和儿子比我重要,所以,你只能用你的命來补偿我。

可惜你的江山…还是回到了启悯手中。”

我把匣子放在金棺上,又站了一会儿。

“启悯很爱我,胜过他自己,胜过他的江山,甚至…胜过他的传承…你说,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有什么理由不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呢?

启恒,我已决定放下你了。”

我转过身,大步走出地宫。

启悯看到我,露出释然的笑容,上前握住我的手,道:“好了吗?”

我笑着点点头:“好了,一切都好了。”

春寒料峭,残冬的余韵还在,路两边的树枝依旧光秃秃的。西京要等到二月底才会柳叶抽芽,而春天也是那么短暂,三月花开,四月芳菲尽。五月,便慢慢进入了夏季。

五月的一个傍晚,我正站在东内的槐树下看小太监们摘槐花,准备做槐花饼吃。宝月叽叽喳喳的说起那年的槐花饼,说父皇还是摄政王的时候,就知道给母后拍马屁了。

元曦含笑静静的听着,不时看我一眼,顿莫则双目发光看着宝月。无论何时,他对宝月总是这样的狂热。

我笑了起來,看到启悯缓缓往这里走來。

“这么站着,小心伤了…”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孩子们,他无奈的笑笑,说:“我陪你走走。”

“好。”

我们撇下众人,并肩走在太液池旁的栈道上,偶有槐花的花瓣轻落,落在我们各自的肩头。

“还记得那年第一次相遇吗?”他忽然笑问。

“自然记得,”我嘴角漾起笑意,“十五王风姿卓绝,举世无双,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他轻笑了两声,拂落我肩头的落花,深情款款的说道:“我见到你时,才觉惊艳。”

我亦含情而望,他拉着我的手,又走了些许,然后用手一指:“你看。”

我顺着他所指望去,却见满池接天莲叶,像翻涌着碧色的浪花,一眼望不到头。我讶异的问:“这是?”

他低头笑道:“我已赐名----十里芙蕖。”

我更加讶异,当年,不过是我一时说漏了嘴,却不想他还记得。

他又道:“此后,这里是我们两人的‘十里芙蕖’,这皇宫,也是我们两人的皇宫。还有这天下…”他握紧我的手,笑道:“是我们两人的天下。”

我双目湿润,露出如他一般温暖的笑意。

宫灯柔和,他将我搂在怀中,贴着我的鬓角亲吻着。就这样的亲吻,便让我浑身都酥酥麻麻的柔软起來,像花朵一样绽放着。

他轻轻分开我的双腿,我忙睁开眼,声音温温的:“小心孩子…”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情,又低头吻了吻我的嘴角,道:“别怕,我知道。”

我望着他深如寒潭,亮若星辰的眸子,微笑着容纳了他的一切。

我不怕,有他在,剩下的日子我一点也不害怕、不担忧、不委屈。

不害怕生,不害怕死。

(正文完)

(PS:最后一句写下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哭了,我倾注最多心血的皇后谋,舍不得…)

这一生,这一世(启恒)

窗外雨丝繁密,我站在青石镜面地砖上,霞影纱外的天地似乎跟我的一切都不相干。这已是我将阿娆打入冷宫的第三天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害怕,但只要她能熬过这段日子,她依旧还是我的枕边人。

延英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江守全快步走到我身后,喘着气说:“皇上…庶人纪氏…纪氏…”

“怎么了?”我不耐的问道,心头却划过不好的预感。

江守全咬了咬牙,哀声道:“纪氏她…殁了!”

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凉意,接着便如被重击一样猛地惊痛起來,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喷了出來,正落在青石砖上自己的倒影里。

“皇上!”江守全惊呼一声,上前來扶着我,我只觉得天昏地暗,双手颤抖。月白的衣襟上也沾染了我的血迹,那样的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江守全,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守全跪下求道:“皇上,先容奴才去传唤太医吧!”

“快告诉朕!”我大吼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來。

江守全大惊失色,只得说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查到纪氏唆使宫女意欲行刺皇上,为了皇上的安慰,颁了懿旨赐死了她…”

我一听大怒,一脚踹开他,喝道:“混账!”头脑一阵晕眩,倒了下去。

迷糊中听到江守全的疾呼声,断断续续,又似乎是阿娆惨白着脸对我说:“启恒,我恨你!我恨你!”

阿娆,我不要你恨我,你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