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惊,我醒了过來,听到太医的声音:“皇上这是伤心急痛过度,血不归心…”

我唤了一声:“江守全!”

江守全慌忙过來,喜道:“皇上您醒了?”

我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传左相。”

我用了三天做了三年要做的事,第一,废黜无子的中宫皇后;第二,罢免右相,抄沒郑氏一族,十四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死,以下者流放,女丁为奴;第三,我死后,贵妃殉葬。

只是短短的几天,我好像老了十多岁,往年沒有觉察到的病痛,一下子都來了。

一天里很多时间,我都坐在延英殿的窗前往外看,好像真的能看到阿娆乘着步辇往这里來,一进來,就会扑到我怀里,笑眯眯的告诉我,今天做了什么点心,制了什么茶…我每日都是这样的恍惚,好像在梦里。

阿娆,这一生,是我对不住你,如果有來世,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皇上,皇上?”江守全又在耳边嘀咕,手一松,朱笔掉落,惊得我立马回了神。

我正坐在延英殿的御座上,写着什么,身旁江守全擦了擦汗,笑道:“皇上定是昨夜通宵看折子累着了,瞧您,写封旨意都瞌睡了呢!”

我皱了皱眉:“是么?什么旨意?”

江守全吓了一大跳,惶恐的说:“哎哟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您不是说要迎娶纪尚书的小女儿吗?您瞧这旨意写了一半您就…”

我仔细一看,真的是下旨迎纪氏入宫的旨意。

纪氏…阿娆!

“现在是多少年?”我沉声问道。

江守全愣了一下,还是说道:“载德十八年啊,皇上您这是…”

载德十八年,正是阿娆进宫那一年。

难道说,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一场预示着阿娆将死的梦?

我不能让这场梦成真!不让阿娆进宫,就是最好的办法。但,我还是想让她在我身边。

朱笔落下,阿娆在八月初八那天被迎进宫來。

她和梦里一样的美丽妖娆,却不再像梦里那样张扬跋扈,而是温柔可人。我心中窃喜,和梦里不一样的阿娆,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离我而去吧?

我和她的欢爱还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血脉贲张。但我必须克制自己,如果一味的专宠她,只会给她带來杀生之祸!

为了确保阿娆的安全,我让人监视后宫动向。

一日,江守全带來一个小太监,是和妃宫中的,他告诉我偷听到和妃与家人的密议:“若是纪婕妤诞下皇嗣,尚书大人那边恐怕就不会支持七皇子了,所以千万不能让纪婕妤生下皇子,若是有孕诞下的是公主便罢,若是皇子,就一并除去!”

和从前一样,和妃依旧存着这样的心思!但除了子嗣,和妃和阿娆并无冲突,所以,只要阿娆沒有子嗣就好。她还年轻,等我除去左相一党,再还她一个孩子就好。

九合香是秘制香料,在欢好时使用可以避孕,对身体无害,只要停用两次,就可重新怀孕。

可是阿娆看到九合香时似乎很震惊,而且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难道她知道这东西吗?就算知道,我也必须让她用着!

可是我沒想到九合香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阿娆竟然怀孕了!我看着她闪烁着星子般璀璨光芒的眸子,久久无语。

既然天意如此,我还有何办法呢?只好加强防范意识,不让人有机可趁!

阿娆的这一胎真的是险象环生,从怀孕到孩子落地,我知道阿娆遭到了不少的毒手,但是前朝需要后宫來平衡,我只能处决一些无关痛痒的妃子,而对于位高者,我不能动。

阿娆在怀胎七月时早产,我得知消息赶到时,只听到了她在寝殿里痛苦的叫声…我几次欲进去看个究竟,都被拦下,可是许久都沒听到消息,我再也忍不住想冲进去,江守全抱住我的大腿求道:“皇上不能进!产房是血腥之地,不可…”

“躲开!”我怒极,狠狠将他甩开,就听到里面传來稳婆的声音:“出來了,出來,就快出來了!”

阿娆生下一个男婴,是我的第十二个儿子。但那孩子生出來却很瘦小,一看就是先天不足,我怕他活不了多久。我听太史局的人说,过早给先天不足的孩子取名会折寿,只能先用小名。

在阿娆的精心照料下,孩子好好的过了周岁,为母则强,阿娆为了孩子,沒有退缩过。

可是沒想到,那孩子终究还是被上天收走了。

她在我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我也于心不忍,心痛难安,我抱着她一起落泪,为我们的孩子:“阿娆,对不起,都是我欠你的。”

此事不是和妃便是郑贵妃,可是她们两个,我都不能动!

眼看着玉儿死了,阿娆怨恨我,可我却毫无办法!我痛恨自己,却无可奈何!

阿娆的双腿怕是会残疾,我听说扬州有位神医,便决定下江南为她求医,却不想险些又将阿娆置于死地!

阿娆失踪,我气得快要疯了,派人四处搜索却毫无进展!阿娆再次出现,却站的笔直,原來她一直在骗我!郑氏我早晚会收拾,却不是被她欺骗被她逼迫!但至少,因为贬黜了郑氏,她总算对我露出了笑容。

启怀上奏成婚,两人相互送“琴”,让我很是恼火!沒过几日就打发启怀离京了!

因为此事,我迁怒于阿娆的父亲,最后不得不让纪尚书告老还乡,这也是保全纪家和阿娆的办法。只要她父亲不在朝为官,和妃就不会生出妄念!

但也许正是沒了后顾之忧,阿娆开始疯狂展开报复,先是佑琏从马上摔下來重伤的消息传來,郑贵妃嚷着有人害佑琏,最后查到是赵宝林身边的太监接触过马鞍,而赵宝林却失声痛哭,说是皇后要她这么做的,若是不这么做,皇后就会折磨死佑琮。皇后哭诉她这是为了太子和十二皇子报仇,郑贵妃杀了他们!她们的孩子都被害死了,而郑贵妃却有两个孩子,这不公平!她也要让郑贵妃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佑琏伤重不治而死,郑贵妃联合朝堂势力逼迫朕废后。

废就废吧!反正朕早晚都会废了她。

只是,我的目光投向了明明是这一切的主谋,却偏偏置身事外,显得云淡风轻的阿娆。

阿娆,你是回來报仇的吗?好,我成全你。

废后之后,大臣上书后宫不得一日无主,我趁机立阿娆为后。

终于有机会可以专宠阿娆也不会引來朝臣不满了,因为她是皇后,帝后和谐,本就是佳话。

阿娆再次怀孕,这一次,她沒有喜悦,显得忧心忡忡。

我也十分担心,只能让宫人好好照顾她,不能再出意外。

阿娆怀孕六个月时,兴高采烈的告诉我这次她怀的是个女儿。

我也十分庆幸,女儿,就不用跟皇子们争皇位,也就不会惹來杀身之祸了。

四个月后,她和高氏同时诞下孩子,但高氏并沒有到产期,事情太过巧合,我不想随意去猜测,可更为巧合的是,给两人接生的稳婆同时猝死,我不得不怀疑什么了。

但我沒有说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小七和老二又闹了起來,不光如此,老五也参与了进去。

我不胜其烦,再不处理小七,又是一场麻烦,于是我将到了年纪的老三,老五和小七都封了王,打发离京。

过了两年,右相贪污舞弊案发,我正愁找不到法子收拾郑氏一族,御史台就已开始了弹劾。这一次,我沒有再助长郑氏的气势,授意朝臣拉开对郑氏的讨伐。事情愈演愈烈,甚至牵涉到了老二。

不管郑氏如何,老二都是我的接班人,我听取了阿娆的意见,除去郑氏之后,封老二为太子。

郑氏一除,便是左相一党了!却不想这个时候王贤妃横插一脚,让我得知太子竟患了不举之症!郑贵妃明知却不肯告诉我,可是太子之位已定,若贸然废除,恐怕会引來大乱!不得已,我只能瞒着此事,将知道此事的一干人等全部或幽禁,或处死!

天有不测风云,我患病卧床,阿娆自是悉心照料,却又出了东宫巫蛊之事!太子妃挺身而出,保住了太子,但太子爷很快变成了孤家寡人,甚至…被刺杀身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算计吧?

阿娆,我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她是一定要报仇的,而我,是一定要偿还她的!

她在我面前杀了小七,原來她知道害死玉儿的是和妃,就如同我,也是知道的…和妃请旨进京扶灵,扶灵也就罢了,她却要见阿娆。我知道这个女人心思深沉,一定不会放过阿娆,果不其然…我不会让阿娆有事,不管那女人刺來的是什么,我都决定为阿娆挡住这一击。

我看到阿娆震惊的脸,伤口麻麻的,可不知怎么,我却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阿娆,对不起…”我抱住她,用尽全力告诉她,告诉她,其实我有多爱她。“这一世…总算,还给你了…”

(PS:有谁猜到其实启恒也是重生的?)

为你白头(启怀)

尚书府的花园里有一个池塘,池塘边种了一排桃树,西京三月底的桃花,盛放到了极致。花园里并无别的声响,只有单调的音节从水榭的凉亭里发出,我含笑望着那女孩眉尖微蹙的模样,心底竟也似冰雪消融,春风拂过般柔软起來。

“老师,这指法到底要练到什么时候呢?我好想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啊!”她抬起头,眼神澄明的看着我,嘴角有一丝无奈,但那张脸依旧明媚的让春光失色。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就像你练舞要先压腿一样,总得基本功练扎实了才能挥洒自如啊!不过,你的天赋很好,只要后天勤加练习,总有一天你会比老师弹的还好。”

“真的吗?”她的眼神亮亮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笑起來时眉梢眼角都往上挑着,妩媚的斜飞入鬓。若樱唇瓣里珍珠似的齿泛着光晕。

我点点头,无端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姿容无双,可惜还这么小,什么也不懂。

风过,玫红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的如雨洒落,桃树旁的地上仿若铺上了一层锦绣。平静的水面上也飘了一层艳色,清澈的水面上除了落花再无旁的杂质,那么像这女孩纯净无暇的眸光。

几点花雨飘进了凉亭,落在我们的发梢、肩头。

我抱起她,让她坐在我怀中,伸手拂落她发上的花瓣。她抬头对我扬起轻笑,我微微笑道:“阿娆,快点长大。”

她柔顺的靠在我怀里,眼里一丝迷惘,依旧低下头,单调的音节又从“鹤鸣”中流淌了出來。

皇兄想为我赐婚,都被我拒绝了,他笑问我是不是眼界太高,天下就沒有女子能入得了我的眼。我只是笑着说缘分还沒到,可是我的神思却飘向了那个拥有柔媚脸庞,目光晶莹的女孩。

可惜,我终究等不到她长大,即便等到了,她已成了皇兄的女人。

窗外的木芙蓉大多大多的开放着,红的像火一样,几乎要燃尽了生命。

我忽而悠悠的笑起來,停下指尖的动作,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轻轻唤了一声:“阿娆。”

那是她成为皇兄的妃嫔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以为凭着她的美貌与机智,她会活得很快乐,因为不管在哪里,她都是能传染快乐的人。至少,她在我身边时,我那么愉悦。

可是她却在我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我从未想过像她这样一个无害的精灵,谁会去防备她?

其实皇兄想要防备的不是她,而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这个身份吧!

我决意帮她,不管她想要什么,而她的要求仅仅是作为女人应得的----一个孩子而已。

明素素,这女孩在看向我时眼光总是那么炙热,时而羞怯时而热烈时而迷茫时而苦恼。我了解这目光,和从前很多个女孩子一样。但是我无法给与回应,我的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去西域的路很不好走,这地方又干又冷,沒有足够的雨水,而穿再多的衣裳都会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了骨头里!

明素素指着山巅说:“生女花就在那地方,但是地形十分险峻,就是最厉害的登山者都沒有把握能采到它并安全返回。”她认真的看着我,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去?”

我也认真的回答她:“是的。”

她咬了咬牙,道:“这样你可能会送命的!为了…为了她,值得吗?”

我笑了笑,说:“当你不再问值不值得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毅然爬上了山巅,途中几次濒临绝境,但我都沒有放弃。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采到那朵花,为阿娆达成心愿。

到了山巅已是第二日的午后,即便是午后,但山上的浓雾还是沒有退散,将整个山巅都笼罩的看不清五步之外。我摸索着采到了生女花,却不慎落到了山涧里!

落下的那瞬间,我紧紧握住了那朵绚烂的花,竟有些可惜,可惜的不是我的命,而是…

我不想放弃阿娆,就像明素素不想放弃我一样。

她竭力救了我的命,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她想跟我在一起。

我无奈的微微一笑,撑着身体回到皇宫将解药交给了阿娆,然后就和明素素一同前往岭南调养身体。

可是当我再回京城时才知道,阿娆所生的十二皇子,竟然…他们母子的缘分那么短,阿娆千辛万苦盼來的孩子就这么失去了,她该有多难过!

我想立即陪在她身边,让她能稍微宽解一二,但那时她在陪都和皇兄在一起。我自嘲的笑笑,纵然我是她的老师,但…她却是我名义上的小嫂子。该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皇兄才对。

可是皇兄他…我微微皱起眉,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明松找到我,主动提起了我和明素素的婚事。

还能怎样呢?我与阿娆再无可能,而明素素…确实救我一命并且对我一往情深。看着她希冀的目光,我只能点头,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她,所以我对她言明,我只能娶她,但不能像对待妻子那样对待她,那样,对不起自己的心。

她说,她不在乎。

她说,她相信有一天我会爱上她。

她说,她等着我忘了阿娆。

忘了阿娆?怎么可能呢?

新婚夜,皇兄对我大发雷霆,我知道我的情谊太过昭然,他知道了,自然容不下我。

我在蜀地一待就是七年,朝中的局势我并非不知,阿娆当了皇后,生下公主,郑氏一族被诛灭,皇兄的身体越來越差…

皇兄诏我回宫,与我单独密谈了一次。

他要我辅佐皇孙,并发誓永远不可对阿娆生出妄念。

辅佐皇孙我可以做到,但是阿娆…我对阿娆…看着皇兄犀利如剑的目光,我的心底苦楚万分,皇兄的身体真的很差了,也许不久就会…到时候,阿娆孤儿寡母,我想要保护她,但我也不会对她生出妄念。毕竟,这是皇兄对我的信任。

为了皇兄放心,我发了誓,永远,永远不对阿娆有不轨之举。

可是我与皇兄都忘了一个人----启悯。

我知道启悯是个很聪明很有心计的人,但他的这份心计不光用到了朝堂上,还用在了阿娆身上。

新帝即位,我深恐自己无法应对太多的朝政,所以请启悯和我一起临朝听政,他的才干的确让我折服,但这么多年我不在京城,不在阿娆身边。启悯,已经取代了所有人站在了阿娆身后。

我已失去资格,但若启悯能照顾好她,我愿意成全他们。

可他们之间似乎并不那么顺利,先是身份的限制,然后是彼此的利益…启悯的野心太大,而阿娆守护的东西却让我看不明白。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个重大的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明素素对我常留宫中变得很暴躁。

但随着一次阿娆的生病,她变得沉默起來,好像在害怕什么,每天都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我问过多次她这是怎么了,除了哭和畏惧,她什么也说不出來。

随着战事的突然到來,我已无暇顾及到她。

阿娆不得不带着皇帝撤离京城,我和启悯守着,却不想突厥兵声东击西,派兵攻打京城的同时,围困雍州。

雍州局势不明,启悯却在对战中中了流矢,命悬一线。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雍州传來的消息将我击溃----阿娆被突厥兵掳走,生死不明!

那一瞬间,我好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冰冷!脑中轰鸣,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那句话:生死不明,生死不明,生死不明…

“王爷!如今摄政王受伤,太皇太后又被掳走,您不能再有事了啊!”

我不能有事!我绝对不能有事!

若是连我都倒下,这个国家就…死后,还有何颜面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呢!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封锁消息,就说太皇太后病重,任何人不得打扰,谁敢泄露,当即诛杀!”

不管阿娆是生是死,都不能让世人知道她被突厥掳走的消息!

突厥那里并未传出虏获我朝太皇太后的消息,梁久山也说,太皇太后绝望自裁了…

绝望自裁…自裁了…

阿娆!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可能会死!

我看着长庆殿的大门,忽然栽倒了下去。

阿娆…

我想要抓住她,她却连一个背影都不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