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身边还有一个人。

定唐王一条腿完全使不上力气,开始的时候还硬撑着,走三步停一步,夏令姝耐着性子等他。她想要回家,心情雀跃身子轻松,看什么都顺眼,再多的危机她也不怕。

定唐王完全相反,他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连一个女子都不如,她越高兴,他就越气闷,最后半条腿深入雪中拔不出来。他不肯脱盔甲,说会给人留下线索,夏令姝只好扶着他半边身子,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的前行。

天边的云彩不够清晰,刚刚的雪崩造成了极端天气,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两人身上的湿气越来越重,行路越来越困难。定唐王征战了半夜早已疲惫不堪,如今身心受创就忍不住对夏令姝冷嘲热讽。

说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什么太子居然与夏家亲厚,说什么大家为了她搭上生死,她居然被人白白胖胖的供养在世外桃源好不惬意等等。

夏令姝默默的听了,根据这些再推测大雁朝的局势,还有外人对皇帝皇后的评价。

半响才问:“皇上,他过得不好?”

定唐王勃然大怒:“当然不好。”

夏令姝点头:“他过得不好,我就平衡了。”

定唐王瞪着她,张口结舌:“你,你你……”

侍寝三七回

油灯里的灯草已经换了一根,星点如豆。外面的天空逐渐明亮,远山上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顾双弦一人坐在帐篷中,他已经等了一整夜,任何消息都没有。他的兄弟,他的同盟,他的士兵,还有他的皇后,全部都突然之间销声匿迹了般,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惶恐、揣测、担忧。

小卦子看着皇帝的沉默,缩手缩脚的又去添了一把柴火。

顾双弦盯着那火焰倏地窜高,眼神隐晦不明的有簇火种在燃烧,越来越旺。他霍地站起身来:“来人,去请其他几位将军们过来。雪国正遭受重创,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一撩长袍,肃立的身形高大伟岸,神色中杀戮与温柔并存,这是大雁朝的帝王。

“启禀王爷,有位自称许承恩的少年求见。”

许承恩,又名许衡,原名许旷,是许国最小的皇子。他随着姐姐安国公主避祸来大雁朝,安国公主出嫁,他即被皇帝安置在离宫别院,为的是以后图谋许国安下的最重要的人质。夏令姝不在的这几年,这位少年与顾钦天相处甚好,在白鹭书院中与迦顺公主顾元晴算是公认的男才女貌,且对赵王妃的女儿顾尚锦照顾有佳。

来大雁朝之时,许承恩还是黄口小儿,如今已经是舞勺之年。稚嫩的少年面貌上已多有沉稳之貌,不出声之时缩在一角任何人都可以忽视他,若是有意,他就如一柄直立晴天的大刀,横在宽阔的大草原,立马单刀横扫千军。

顾双弦问他:“你带了多少随从?”

许承恩短暂的惊诧之后,铿锵有力的回答:“单枪匹马。不过,暗中的许国死士已经全部出动,隐藏在了兵营周围。”

顾双弦颇为赞颂的点头:“何事?”

许承恩跪着:“本王恳请‘八王爷’在此战即了之后,送本王回国一程。”

顾双弦笑道:“你自己带了死士,还怕回不去?”

许承恩仰视着他。在大雁朝的心目中,顾双弦是一名合格的皇帝,仅仅是称职,称不上优秀。因为他没有为大雁朝开阔疆土,可他保护了国土不缺失;他没有为民减少赋税,但是他也没有添加苛捐杂税;他的手下没有名声大噪的名士臣子,可君臣相持,无兔子狗烹的诛杀朝臣的惨案发生。这样的皇帝,也许是处处掣肘,不得施展报复;也许是暂且隐忍,等待大雁朝震惊全天下的时机。他可能是狐狸,必要的时候就变成了狼。

许承恩在许国皇宫多年,他是母后最爱的幺子,从小众人捧爱,一遭变故云端掉落,最有机会成为许国皇帝的皇子成了自动送给大雁朝的质子,随时命悬一线。大雁朝的皇宫教会了他什么叫做家人,也教会了他什么叫做敌人,更是教会了他为君为臣之道。

他要回去,要回到许国,要证明自己,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年的目光坚定、顽强、不顾一切的一往无前太过于熟悉,就如同很多年前以前决定要坐上皇位的顾双弦。

十四岁,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并且为了目标奋不顾身的勇气,这些都让顾双弦赞赏。

“你用什么交换?”

“联姻,外加十座城池。”

好大的口气,顾双弦冷笑:“本王若是协助许国的其他皇子,可以拿到二十座城池,你信不信?”

许承恩镇定的回答:“本王许诺的是除了许国皇城之外的任何一座城,随‘八王爷’挑选。”

顾双弦围着少年绕了两圈。少年赶得很急,身上的寒气隆重,应当是顾双弦来此的路途上,许国就发生了变故,让许承恩冒着杀头之罪偷偷跑了出来寻大雁朝的皇帝。那位安国公主有意思,她不怕自己的弟弟一去无回么?她认定了顾双弦会借助‘八王爷’的身份,给许承恩帮助,将许国的水彻底给搅浑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顾双弦和大雁朝是这里的最大的渔翁,当然,他一个皇帝深入他国险地,也要承担相当大的惊险。十座城池,远远没有整个许国的利益大,也足够让顾双弦手不血刃的去冒险一试。

他不正面回答,只说:“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方才雪国的白云峰上发生了雪崩,引发了连绵百里之地的崩塌,你去寻得本王的人出来。”

救人不是救人,是寻人,语气高高在上;本王的人,其实就是皇帝的人,在这里有皇帝重要的人?许承恩并不知晓皇宫中的夏令姝是替身,转头一看,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看到九王爷的身影,当即明白,点头下去了。

在雪崩之后去救人,犹如大海捞针,捞到了自然好,若是捞不到……就说明许承恩做事不得力,他手下的死士对这位皇子不够服从,还有他们没有匹配大雁朝能够利用的能力。

将军们进了军帐,顾双弦的身份将军们都是知晓的,众人讨论许久,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

霍地,不知从哪里疾速飞来一只金箭,夹带着‘咻——’的呼啸声,从沙盘的上方穿透,直接‘嘚’地深深扎入木桩之中,尾淋摇晃不止。

静谧。

顾双弦眉头微跳,面上淡然的让人去取了箭下来,上面刺着一封书信。

信上一幅画。画中梅林间孤零零的躺着一架古琴,琴上两根弦,一支梅花枝静悄悄的停驻在其上——是夏令姝的手笔。

顾双弦心口半顿,隔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就感觉整个身躯内的血液在万马奔腾的狂沸。

她还活着!她在求救,她在……谢琛的手上。

顾双弦捏紧了信纸,拿着那只熟悉的金箭露出狰狞神色。大雁朝的皇子劫持皇后威胁大雁朝的皇帝,真正是先皇的好儿子,是他的兄弟,也是大雁朝的子民,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顾双弦的惊喜与急怒都转瞬即逝,将军们从微弱的气息变化中知道皇帝有了决定。

果然,愤怒中的皇帝猛地将那金箭插入雪国皇宫,飞溅的沙砾如喷发的血珠:“趁着雪国重创,晌午之时,我们大总攻。”

肃杀之气勃然喷发,众人大喝:“得令!”

夏令姝从昏迷中睁开眼眸,刚动弹,颈脖之后就麻木的痛。她安静的环视了周围一圈,精雕细琢的木头屋子,点了熏香,有着妆台,身上还盖了暗香浮动的绣被,是身份高贵的女子闺房。

“醒了?”圣公主一身白狐皮裘的站在她的身前,低头审视着对方:“没想到你命这么硬,我国士兵重伤八九,你却从里面完好无损的逃了出来,可喜可贺。”

夏令姝沉默。在大雁朝中她对这位公主就不热络,如今人在对方手中,她就更加不待见这位公主了。装神弄鬼神神叨叨到了对方这个程度,凡人都不可高攀,还是沉默的好。

圣公主也不计较,自言自语道:“若说要安抚士兵们,最好的法子就是给他们送上女子‘消火’,正巧这位女子又是还得他们兄弟惨死之人,且还是大雁朝的皇后,想来就格外解气,对不对?”她凝视着夏令姝,“你说,我把你送去给我国士兵们做兵-妓,如何?”

夏令姝闭了闭眼。

圣公主已经高兴的笑了起来,她凑近了夏令姝:“等到你成了破鞋,看看你们大雁朝的皇帝还会不会要你。我听说,他爱你爱得没法明辨是非对错,也不知道真假。要是,让他亲眼看到你被众多士兵们奸-淫的场面,看到你的在众多士兵身下呻-吟,他会不会发疯?会不会发狂?到了那时,他就应该没法保持冷静,会露出破绽了吧?”

夏令姝冷冷地道:“可惜了,皇上他不在你们雪国,也不在大雁朝的边疆。”

圣公主故作惋惜,转瞬又道:“那让定唐王瞧见也是一样的,或者直接将你绑缚在高处,让大雁朝的士兵们看看他们的皇后是如何被雪国的人欺辱,嘻,那时,他们岂不大乱?”

夏令姝身子发抖,她不敢想象那样的情景下自己会如何,被她护着没有被抓住的定唐王瞧见了会如何,被她的国民们看见了国母受辱会如何,她更加不能想象……顾双弦知晓的话,会……小太子顾钦天以后如何为帝,会如何被人取笑,他们夏家会……

夏令姝闭紧了眼眸,不让自己泄漏脆弱来。

“谁能想想,说出这番话的人居然是一国的公主,是雪国全族最为敬重崇拜的圣女。你不觉得羞耻么?不觉得自己愧对雪国百姓对你的爱戴?”

“两国交战,不拘小节。我们胜了,百姓们只会更加爱护我,称赞我,哪里会知晓这主意是我的想法。”

夏令姝冷笑:“听你这么说来,你们雪国经过了四年的战争,已经到了末路,不得不拿出此等下作的计谋来赢得胜利。”

圣公主苦恼了一会儿,拍手笑着反驳:“你们大雁朝有句古话,叫做——兵不厌诈。”

夏令姝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口不雅。圣公主却十分想要见得她折辱崩溃的模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谢琛那个笨蛋,护了你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哄得你投降。他不知道,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之人,就只能放弃么。好在,你的身份已经足够为我们换取胜利了。”她稍稍起身,“我这就让人带你下去,先领略一下我们雪国士兵们的‘愤怒’,嘻……啊”她突地哀叫,夏令姝已经暴起,银光一闪,手中之物已经狠狠扎入圣公主的眼睛,血花飞溅。

夏令姝不停,抓着被褥直接闷在她的身上头上,单膝压在她的心口,的银剪子再一次狠狠扎了下去。

她的屈辱,她的不安,她的忿恨,都通过这简单又直接的突袭而发泄出来。

被褥闷着公主无法呼救惨叫,心口的体重让公主喘不上气,手起剪落的利器毫不犹豫地被一次次扎入公主的头颅,颈脖,用力的扎,狠狠的搅。夏令姝头发散乱,眼睛血红,手上沾染的血迹来不及体会热度就已经冷了。

她像一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野兽,凭着本能报复,寻求自己的生机。等到身下的人已经僵直不动,她才恍然醒悟般,怔怔的停了下来。

谢琛赶来之时,只能看到夏令姝浑身淌血的在屋子里面转悠,床板、地板、衣柜都被打开撬开,书卷衣裳首饰等物都被丢弃得到处都是。地上,一床血糊般的凌乱被褥高高的隆起,露出一双狐皮靴子来。

谢琛震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令姝木然的从翻找秘道的行为中抬起头来,淡淡的回答:“她要送我去当兵-妓,我就杀了她。”

谢琛大叫:“怎么可能!她是圣公主,哪里会……”

“事实就是如此,你爱信不信。我也不需要你相信。反正,她死了,我不愧疚。如果可以,我连你都想杀。”她说得坦然,一双血眸都是嗜杀的神色,手中依然抓着已经凝结了血液的剪刀。她是在世家长大的女子,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甚至于为了国家,她可以舍弃很多,杀人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必要的时候手刃敌人也会毫不手软。

这里太陌生,这里的人太疯狂,她太惶恐,太惧怕,既然已经不能好好的活,那么也不能屈辱的死。

她举起剪刀,一步步往谢琛走入,浑身浴血如夜叉修罗:“说吧,是你告诉我秘道让我自己走,还是你护送我回家,或者,直接让我杀了你。”

谢琛忍不住倒退一步:“你,杀不了我。”

夏令姝一笑:“对,你武功厉害,在皇宫都可以如入自如。”她想了想,将剪刀抵在自己的咽喉:“那么,与其等着受辱,不如我给自己一个了断。”笑容太轻,语气太淡,身姿太随意,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举起了利器,抬高,挥下……

顾双弦立马在前,隔着宽阔的山林望向敌方篝火之上,最高的一根木桩。上面绑着一个人,一个女子,是他的梓童,更是他此生唯一爱过也依然爱着的女子——夏令姝。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从医院的病床上爬回来鸟~~谢谢大家的关心,捂脸,我好了,可以开始恢复更新了

侍寝三八回

谢琛雪熊银盔,白马玉立在雪峰下,身后的烈焰将银甲映照得火红,如银凤涅槃,振翅欲飞。

他轻叹浅笑,雄厚的内力让声音在陡峭的山峰中回荡:“定兴王,你可知晓,我身后被绑缚的女子是谁?”他刻意的顿了顿,目光在敌军的阵列前巡视而过。隔得远,目光却犹如剑锋,一寸寸凌迟着大雁朝的兵士,最后竖在顾双弦的面前。

‘定兴王’顾双弦面色沉着,大笑道:“堂堂一个雪国,难道要用本王的红颜知己来换取战争的胜利吗?”

谢琛与八王爷并不熟悉,若说谢琛是先皇的私生皇子见不得世人,所以才行踪成迷,那么这位八王爷就是皇族的影王,他是有着莫大的权利却不能显露真面目的王爷。八王爷掌握着整个大雁朝所有官员的弱点,与明面上的帝王相互支撑平衡朝局,一言一行都足够影响大雁朝的稳定。谢琛在很多年以前觉得先皇对自己还算厚爱,毕竟自己的母亲是宫女,先皇给了他免死金牌,保护了他一辈子的平安。他武学渐渐展露,有意想要为难当年的太子顾双弦,才十多岁的少年出手不留余地,一心一意想要让太子为他的武学折服。偷袭太子得手的第二日,他醒来之时,床顶上吊着自己最心爱宫女的断头,早已干枯的血液凝结在被褥上,吓得他半个多月不敢出太医院。这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两军对战,前锋的将军相隔几百丈,看不清面容,谢琛只觉得这口气有些熟悉。转瞬想想,皇族的人历来冷情薄幸,不见人命看重也是寻常。当即笑道:“定兴王,你糊弄得了自己,糊弄不了世人。我身后的女子乃你们大雁朝的当朝国母夏令姝!”

此话一出,两军皆哗。

顾双弦抬高单臂,令军士安静,自己夸张地大笑,笑声中带着嘲讽和讥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堂堂大雁国的皇后怎么会在雪国。若你身后的女子是夏皇后,那大雁朝皇宫里的哪位是谁?”他高扬起头,竖起长枪直指对方:“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扯上一个弱女子算什么?难道你这卖国贼还想用这女子来换取大雁朝的疆土?本王现在就在此坦诚的告知你,也告诉你身后那些躲在女子身后的懦夫,‘别说是假的皇后,就算是真的皇后在此,本王也会代替皇上亲自射杀她在此!’ 大雁朝的女子,士可杀不可辱。”

他身后的大军举起戮刀,同吼:“士可杀不可辱!可杀—不可——辱!”擂鼓大动,幡旗飞扬,万马奔腾,伴随着士兵们的勇猛士气狂风般的席卷整个大地。

夏令姝闭了闭眼。她听见了,虽然遥远,可是军士们震天的吼声,震耳欲聋的灌进她的脑中,激起胸腔内的愤慨和坚定。

谢琛大吼:“定兴王,杀了夏皇后,你们的军功也会被大雁朝的皇帝给……”

顾双弦已经由不得他再啰嗦,猛地一提缰绳,率先冲了出去:“杀!”

身后千军万马都在愤怒,都在狂吼:“杀!杀!杀——”

大地在轰鸣,群山在震撼,雪松摇摆,皑皑白雪被践踏,染上血迹。雪是冷的,心是热的,血是腥的,刀锋是利的,杀戮瞬间蔓延了整个山谷。大雁朝的玄色,雪国的银色,相互交织,马蹄奔腾,群情激昂,杀器挥起落下,无数的人面孔扭曲,无数的命在绝望,又有无数的兵士一往无前。

夏令姝的目光从血场眺望着大雁朝的方向。谢琛明摆着要让她身败名裂,也打定了主意用她挑拨夏家与皇帝的和睦。谁也没有想到面临国家大事之时,夏家会是最坚定的纯臣,赵王亦是深明大义之人,顾双弦……就算猜想她可能不测,可能贞洁不保,也可能早已背叛,他都会选择能救就救,无法救助之时,舍弃是唯一的道路。

明面上,她依然是在深宫中的皇后,暗中,她的沉寂已经在逐渐失去了家族的绝对信任,她的漠然会让顾双弦揣测她的贞节,她被人绑缚在战场上,无疑是让将士们看到她的愚蠢,她的懦弱,她的……不顾大局。

一个女子,一生都毁在了这一局。

活下来面对的将是屈辱,死了反而痛快。

可是事到如今,死都无力。

“想死,也别死在这里。”身后有人轻声说,夏令姝一震。对方沉声:“别动。”

“九叔,你没有回兵营?”夏令姝怔住,含糊的问。

“哼,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伪装成雪国士兵的定唐王悄无声息的替她剪开吊着的绳子。作为王爷,他的自尊在对方挺身掩护自己逃跑之时已经受了冲击,如今,哪里肯让夏令姝独自面对屈辱,生死一线。

她救了他的命,他要还,而且必须是在她活着的时候还给她。

“你干什么?”有人大喝,定唐王突地挥刀,直接将发觉的雪国士兵砍翻在地,手中的吊绳猛地一松,夏令姝从高柱上掉下来。定唐王拉着不稳的她,“快跑。”

城建的围栏很高,两人在众多守城的士兵中穿梭,惊动了前方。

顾双弦乍然不见了夏令姝的身影,心里大惊,差点就要惨叫出声,堪堪张口,谢琛的长剑已经挥舞了过来,剑尖夹带着银光直接刺向他的脑门。顾双弦大痛,头盔受不住内力的冲击,一分为二,露出他的真实面容来。

“居然是你!”谢琛惊诧,接而惊喜,长剑如雨,纷纷笼罩在顾双弦的周围:“顾双弦,今日我就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连连逼近,顾双弦的武功都为了行兵大战,与江湖的搏命大有不同,当下练练败退。身边的暗卫接二连三的夹击谢琛,都被对方势在必得的气势阻挡。

顾双弦内心焦躁,疲于对抗,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在隐隐作痛,每一根血管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有无尽的勇气来面对强敌,却不敢去揣测夏令姝如今的生死,只觉得眼前一片片的血色,让人头晕目眩。

倏地,远处一声长啸:“让开!”一个青黑的身影如大鹏展翅般飞来,瞬间就到了眼前,是龚忘。同为江湖人,龚忘是将生死拴在腰带上的人,上场就是杀招,刀锋更利,攻势更快,不过五十招就将谢琛逼得倒退。

顾双弦被暗卫们护着不管不顾的往前冲,身后兵士见得‘八王爷’勇不可挡,纷纷振奋,后方再一次发动猛攻。顾双弦遇鬼杀鬼,遇魔杀魔,一头黑发在空中飞扬,玄色披风侵染着红色,直接领兵冲向城墙。

杀声震天中,他边打边到处张望,不多久,就发现定唐王在城墙上的身影,同时,定唐王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令姝似乎心有所感,堪堪转过头来。

一眼千年。

顾双弦张了张口,捏着长枪的手背青筋密布。夏令姝想要往前,一柄残刀正从她的肩胛砍过,顾双弦痛叫,似乎受伤的人成了他自己。

夏令姝忍不住轻笑,笑中带泪,笑着躲过血雨腥风,一心想要冲往那个人的身边。

两个人,一个在城墙之外,一个在城墙之内;一个在敌营生死一线,一个在战场奋力杀敌。他们偶尔张望,然后极力往对方靠近,再靠近。城门被士兵们用柱子撞击的沉闷声,沙场上人们的怒吼声,刀锋割过皮肉的嗤嗤声,还有……他们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沸腾声,万种声响在耳膜嘶呤,他却只听得到自己内心的那一声声无言的呼喊,而她,眼神锁定了他眼中的坚定,笑中有泪的喃喃回应着。

定唐王将夏令姝护在了身边,拖着她左躲右闪,眼见已经到了绝路,后面是万丈峭壁,前方是凶残的雪国士兵,而他们只有两个人。

定唐王将手中夺来的大刀在空中横扫,无数的血珠从眼前飞扬,他将夏令姝往后一推:“站着别动。”

夏令姝弯身捡起地上的武器,夹在角落,笑道:“王爷,你得活着出去。”

“屁话,本王要带着你一起回去。”

夏令姝再说:“我看到夫君了。”

定唐王一怔,微转头凝视着她。夏令姝将刀锋在眼前比划了两下,笑得淡然:“必要的时候,你得舍下我。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兄弟,为了他的娘子而死。”

定唐王问:“你不怕死?”

夏令姝指了指自己的颈脖:“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什么也不怕。所以,”她定了一定神,回视着他:“请你,不顾一切的前进吧!”

面前的女子太淡然,话语太轻,反而显得他的性命何其的重。定唐王恍然醒悟般冷笑:“你在害怕!你怕什么?我六哥虽然与国为重,对你却是一往情深。”

夏令姝不回答,她只是疾速的上前一步,替他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攻击,身子承受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面色却镇定异常。她不躲在他的身后,她也不需要别人的舍身为人,她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她也不是那等不堪一击的弱女子,必要之时,夏家女儿在战场拼杀也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定唐王木然的看着这个本该被男子呵护的女子,一刀刀拼杀在战场上,无数的血肉混着汗水从她的脸颊,身上,手腕上滑落,如夜叉,如修罗,宛如浴火的凤凰,不是焚身消散就是涅槃重生。太过于震撼,他只来得及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拼搏,一起冲出重围,一起寻找能够重生的道路。

夏令姝在笑,内心却在哭。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一道视线,无所不在的锁定着她;她也知道,他在寻求法子救她,他们的儿子在等她回家。可是,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她的一切已经埋葬在了这场战争中,尊严,荣誉,地位和贞节,没人会相信她的无辜,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无垢。

“姝儿!”顾双弦在墙下大喊。

他看见她了!

他骑着高头大马,策奔在乱军之中,心急如焚的喊话:“跳下来。”

夏令姝不顾。

顾双弦焦躁的一遍遍砍杀身边的碍事者,自己身上的盔甲越来越重,力气越来越少,眼眸赤红的仰望着上面的女子:“下来,随我回去。”

夏令姝一顿,定唐王已经替她砍杀横槎过来的敌兵,将她堵到城墙上:“下去。”

夏令姝抿着唇,顾双弦目光咄咄的盯视着她,太焦灼,太急切,更是执着得让人侧目。夏令姝稍抬下颌,爬上墙头,独立在风雪之中,面对着被困在敌军中的顾双弦。高处不胜寒,雪峰太陡峭,雪国太森冷,风太大,雪太白,人太肮脏,让她在一年年的消磨中逐渐磨灭了希翼。

可这个男子还是来了,居然亲自涉险的来了。他固执的展开双臂,等着她回到他的怀抱,等着重新让她寻回温暖。

顾双弦仰着脖子,宠溺的笑道:“小狐狸,回来。”

夏令姝眼眶一热,将刀锋狠狠的扎入突袭来的敌军胸腔内,膝盖猛曲,脚尖一顿,整个人从高处跳了下去。

冷风刮着脸颊火辣辣的疼,衣裳被鼓吹得咧咧的响,身上的血,眼角的泪,都被吹散,她撞入了男子的怀里,被对方紧紧的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