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奔飞。

定唐王随后一步也跃了下去,刚好落在敌军的马上,他的力气大,挥手就将对方给拽了下去,跟着顾双弦的身后,与众多大雁朝的将士们一起冲出包围圈。

前方的骏马之上,女子的衣摆在空中翻飞,仿佛翩舞的蝴蝶落入了帝王的怀抱,从此不惧外面的风雨,安静的,信任的停驻。

雪山,烈日下,定唐王突有所感的落寂,似乎有什么刚刚得到,即刻又失去了。

侍寝三九回

已尽戌时,初冬的余晖在地平线上绽放最后一抹光芒,将远处的雪山渲染成了缃色。将军帐笼罩在和煦当中,朦朦胧胧得如海市蜃楼。

帐内极静,安神香袅袅的升腾着,熏得人昏昏欲睡。

顾双弦已经卸了盔甲。作为皇帝,他虽然也武艺超群,到底是为了强身健体,这番战争下来浑身上下才觉得酸痛,内里的衣襟早已湿透,与血液黏糊在一块,看起来倒似大片的血窟窿,颇为吓人。

小卦子刚刚端了铜盆进来,他就稍抬起下颌,小卦子立即轻手轻脚的将盆子放在木架上,再拿出纱布和药膏放置在一处,恭身退下了。

顾双弦自己侧耳从屏风后听了听,没有动静,这才轻手轻脚的自己褪了衣衫,就着亵裤坐在木架前,自己擦拭伤口。长年累月的皇族生涯让他经历过众多的明刀暗枪,浑身上下总有一些痕迹,有的看上去像是被人一刀从肩胛砍到背脊,有的直接横纵了腰间成了一条盘旋的蜈蚣,狰狞的撕扯着。

一双手从背后悄无声息的拉过他的巾帕,顾双弦回过头,轻声道:“醒了。”

夏令姝着了他的长衫,外面披着一件熊皮裘,腰间随意系着腰带,露出深陷的肩胛骨。顾双弦将皮裘给她拢紧了些,夏令姝让他转过背去,一点点替他擦拭大大小小的伤口,清理血迹。

顾双弦的气息中还带着杀戮,兜兜转转的从夏令姝的手下蔓延开,就多了些温柔的缠绵。

静谧中,谁也没有说话。明明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有很多误会必须解释,还有更多的情意在心口喉间囫囵辗转,偏生谁也不想开口,似乎是怕惊醒了这难得的亲密时光。

太久了,睡梦中无数次拥着她入怀,醒来之后身边的清冷差点让他发狂;每一次踏入凤弦宫,都会忍不住在殿门外倾听一会儿,似乎耳瓣还弥留着她曾经的轻声话语。

太子顾钦天经常在他批阅奏折的时候爬到他的膝头,问:“美人娘亲去了哪里?娘亲不在,爹爹别花花。”

顾双弦忍不住搂着儿子的肥腰肢,强调:“不是花花,是三心二意。”

顾钦天指着他的鼻子:“花心萝卜不准忘了美人娘亲。”

稚嫩的童言童语戳进顾双弦的心口,遂不及防,痛得他当场差点落下泪来。他将太子送走,一是顾虑这宫里的嫔妃们的暗手,二是为太子在夏家争取最大的权势支持,三亦是为了拉开顾钦天与假皇后之间的距离。李代桃僵这种事情,弄个不好就成了真。顾双弦无数次提醒太子,如今皇宫中的娘亲不是他的美人娘亲,是与他无关之人,并且严令要求身边伺候的皇后旧人看好了那位替身,怕对方对太子动了什么心思。对于自己,他更是看也不看那位坐镇凤弦宫的假皇后,甚至于都不许对方睡在龙凤床上。

他深刻的明白,那女子与夏令姝的不同。所以,在这片温馨且温情的氛围中,他怕自己又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或者身后的人只是那虚假的女子,是一个替身。

他已经无数次的尝试过失望,无数次的比较过她们与她的差别,无数次的……一个人在皇宫里兜兜转转,在宝书轩的窗前,一坐到天明。

一滴泪坠在他的脊背,夏令姝的怀抱慢慢拥住他,顾双弦鼻翼酸涩,握着她的手绕到身前,吻了吻,仰望着她的面容。太熟悉又太陌生,他将她拉入怀里,擦去她的泪水,轻声道:“对不起。”

夏令姝眼泪掉得更凶,顾双弦拥紧了她,缓慢的拍着她,轻轻的吻着她的眼睫。泪水太咸,等待太漫长,思恋太深沉,乍然的相逢,只能无语哽咽。

顾双弦只能小心翼翼的,忐忑不安的怀抱着,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吻。

夏令姝再多的坚强都化成了一湾泪泉,不停的涌出,将头埋入他的心口,倾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一点点伸手绕过他的双臂,回抱了他。

定唐王进来之时,见到的就是大雁朝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紧紧相拥的情景,他想要退却,忍不住望了又望。

帐帘的缝隙中,一点点的余光也淡去,幽然的静蓝泄进来,平和安宁。

定唐王一只脚还在帐外,一只脚却粘乎乎的不肯离去,只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无端的传入了桃花林中,偷窥到了最旖旎的一幕,羡慕之余又怅然若失。

他突地大声喊道,做出一副莽撞的模样:“六哥,许承恩给你送礼来了。”

夏令姝怔了怔,顾双弦抚摸着她的发际,在耳瓣道:“去歇息吧,晚膳的时候我再唤你。”

夏令姝点了点头,指尖在他赤-裸的腰际伤口滑过,顾双弦苦笑道:“我会记得上药,你去吧。”夏令姝并不缠人,当即自己解开皮裘给顾双弦罩上,自己转身入了内帐,放下了隔帘。

定唐王眼望着她入内,觉得心也被人给牵走了,听得顾双弦让他叫人进来。

许承恩本是去救定唐王,可惜,手下的死士杀人可以,寻人却是难,硬是几次三番的被定唐王给甩脱。许承恩聪慧,知道这条路是不通了,又不想放弃,当即带领着手下调转身子,直接潜入了雪国的王宫,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麻布袋子。

黑糊糊的袋子被抛在地上,滚出几个血糊糊的头颅,顾双弦随意的提起一个仔细分辨,许承恩道:“三颗人头,八王爷手中这颗是雪国的王后,剩下的一对是她的两位嫡子。王爷可以命识得的人来辨认。”

这等大事,自然不能糊弄,早有人去绑着俘虏的雪国大臣来辨认,一番吵闹辱骂不提。这厢热热闹闹刚过,那头龚忘也迈步进来,在外人面前他做足了属下的礼数,才道:“谢琛受伤不敌,跑了。”

顾双弦思忖下:“跑了也无妨,雪国他也呆不下去,他在大雁朝的人脉也被连根拔除,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左看右看,问:“唐烆呢?”

龚忘道:“他在邪教,整顿教务。”只一句话就交代了很多事情。

顾双弦知道雪国埋在大雁朝的间谍大部分都是邪教中人,唐烆是赵王请来协助皇帝,定然也是想要挑拨雪国与邪教的关系。唐烆这么插手,必是彻底了断邪教与雪国的合作。

龚忘招了招手,他身后的两名男子也抛下两个球体,咕噜噜的滚到那雪国的王后头颅边。龚忘道:“这是雪国的王和他最有实力的王子脑袋,王爷让人来瞧瞧。”

死状凄惨的五个脑袋,如五个黑漆漆的血洞灌在了帐中央,而帐内的每个人不但不觉得恐惧,反而都露出轻松愉悦。

夏令姝松开布帘,目光中的恨意逐渐淡去。

了结了,多想无益。国仇家恨,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生死角逐,胜者为王。

雪国的皇族被暗杀了大半,内政顿时支离破碎,余下的王子不足为惧。大雁朝的士兵势如破竹,君临城下,毫无悬念的逼得雪国投降,最为年长的王子份上玉玺和王冠称臣。

夏令姝将手中的小书薄翻看了无数遍,只能叹息。顾双弦刚巧批阅完快马送来的奏折,亲自断了药碗过来送到她手上:“想天儿了?”

“嗯,分离太久,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自己的娘亲。”

顾双弦笑道:“他日日念叨着,哪能忘记。再说,他如今由你姐姐照顾,想忘记你也是不成。”夏令姝早已知道顾双弦的安排,对此也不会提出异议。皇后的娘家本就是太子等上宝位的奠基石,顾钦天在夏家越久对世家的掌控力越大,相辅相成只有好处。

夏令姝喝了药,将书薄贴身放入衣襟之内,抚了又抚,轻声道:“我想家了。”

顾双弦往外走的身影停了停,嗯了声,绕过屏风,自有小卦子替换下新的药碗,并打开锦盒,这一次,是顾双弦自己必须吃的药物。等到吞服,精神好了些,这才重新入内:“我还要去一趟许国,你跟不跟?”

夏令姝道:“九五之尊轻易深入他国,太凶险。而且,你离开朝局太久,容易生变故。”

顾双弦笑道:“无妨,我们以八王爷的名义过去,你做王妃。朝中我早已安排妥当,不会出问题。”

夏令姝瞥他一眼:“你的八弟何时有了娘子,我这做嫂子都不知晓,外人怎么会知道会不是假冒之人。”

顾双弦摸了摸下颌,故作沉思:“那就你是我抢来的压寨夫人,如何?”

夏令姝啐他:“你想得到美。”难得的娇态让两人都怔仲,顾双弦深深叹口气,走回塌边,钻进被褥拥着她躺下,磨蹭着她的鬓角:“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

夏令姝垂下眼眸:“你以为这两日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顾双弦道:“我只怕又是梦一场。”说罢,翻身在她头顶,寻了她的唇瓣狠狠的吻了下去。绞着她的丁舌,磕碰着她的银牙,吸取属于她的气息,这个人是他的,她的心也是他的,谁也不能夺去。

夏令姝在吻中感到对方的惊怕和恐惧,无法劝解,只能一点点的回应他,偷得一刻温情也能够满足。

夏令姝自知身份特殊,轻易不出帐篷,好在定唐王在外冲锋陷阵,顾双弦在后方出谋划策,日日与她作陪,两人亲密的相处了几日,等到雪国投降书奉上,并且送出最重要的一位皇子为质,大雁朝的军队才撤出部分回归边境。顾双弦忙着以八王爷的名义出使许国,在边疆好一阵折腾,到了十一月初,一行人总算浩浩荡荡的从西北往西南行进。

临行之前,定唐王来找自己的六哥与嫂子喝酒。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与夏令姝相谈甚欢的一次,也是他终身记忆中追忆最多的一次。夏令姝的坦然,顾双弦的温情都让他觉得空落。

临行之前,定唐王将身上一柄玄铁金刀送给了夏令姝,只说:“防身之用。”

夏令姝抽出小刀,玄铁锋利,刀鞘金灿如耀日,就像世人对定唐王的评价:咄日光华,为国为家。定唐王的一生都奉送给了大雁朝,而他的贴身之物,只此一件,一直留在了夏令姝身边。

顾双弦重重的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顾双弦的一意孤行,龚忘也只得取消了回家的计划,随行在侧。唐烆是个随意的性子,这尘世间只有他娘子才使唤得动他。在出门之前,唐夫人交代过事情完毕必须马上滚回来,于是,唐烆收拾了邪教叛逆,直接带着儿子唐瑾滚回去了。唐瑾倒是喜欢打战,见得定唐王也要回朝,怕下一位来此的大将军的脾性暴躁,这才怏怏的随着爹爹回金梁城。

许国靠近西南,相比雪国的常年积雪,许国倒是山林叠嶂,四季分明的国度。

顾双弦早已命人发了国书过去,所以他们一行人刚刚踏入边界,许国的五王爷就已经等候多时。许承恩化成顾双弦的贴身侍卫跟着,终日不多说一句话,他的死士一半融入随行护卫中,一半暗中跟随。

夏令姝觉得许承恩有趣,某日里问他:“迦顺公主读书上进否?”

许承恩道:“很是好学。”

夏令姝又问:“安郡主可还顽皮不堪?”

许承恩想了想,道:“女子跳脱些,身子康健。”

夏令姝对顾双弦笑道:“这孩子比安郡主大了几岁,倒有做哥哥的典范。”许承恩嘴皮子磨了磨,只说:“若我成了许国的王,能否向皇上求一门亲事?”

顾双弦了声,随意道:“你想娶谁?迦顺公主与你一般大小,性子也沉稳,应当合适。”这是直接指婚了。许承恩面上一僵,也不敢反驳,低头谢了恩,怏怏的自行离开。

等门被关上,屋内的人都被屏退之后,夏令姝才戳着顾双弦腰肢上的伤口笑道:“你怎么欺负他。”

顾双弦回答:“是我娘子让我消遣他的,为夫只是遵了娘子的旨意而已。”

夏令姝哼道:“现在你又在欺负我了。”

顾双弦亲昵的蹭蹭她的颈脖,在上面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吻:“你想要为夫欺负你么?”说着,一双大手已经滑入她的衣襟。

侍寝四十回

夏令姝怔了怔,轻轻按住他的手背,垂首道:“你为何不问?”顾双弦顿住,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花开富贵的窗棂外,月色清亮,将庭院中的银杏镀上了温柔的蓝,风过,叶摇,一点点靛色如水如星。夏令姝在他的沉默中,从银杏到窗棂再到光洁青石板上,最后凝视着黝黑的窗棂倒影。她心底的担忧比那影子还要暗,委屈比银杏叶还要多杂,她不想浑浑噩噩的过,逃避越久对两人的伤害越大,迟早会成了深坑,最终埋葬他们。

顾双弦掰着她的手指戳戳她的脸颊:“我的令姝久不在皇宫,人都变得愚笨了,不好。”

夏令姝不应他的话,麻木的僵持着。顾双弦叹息一声,将她扳过身子,两人面对面,眼眸对着眼眸:“你让我问什么?不管我有多少疑问,如何技巧的寻找答案,你都会伤心。有的问题提出来,就坏了我们的情分,明明见面没有多久,我不想这么早的伤着你。”

夏令姝低声道:“我等着你问。只要问了,我就答。”

顾双弦深深的吸气,有点惧怕的弹开手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这几年夏令姝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对他的忠贞,对夏家的爱护,对大雁朝的忠诚都还在不在?她是否早已对他的不闻不问死了心,对夏家的无力救助失望,对大雁朝可能对皇后的诋毁产生厌恶。每一次想,他就忍不住心酸。夏令姝是个多么坚强的女子,在什么情况下会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在怎样的苦痛下求助无门,在如何的绝望中一点点心灰意懒,彻底的抛弃国家,舍弃家族,遗忘他。

想多了,他自己也开始绝望,日日煎熬,恨不得告诉她,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做,他一直在坚持要救回她,保护她,好好守护她。

江山和美人,帝王的选择永远都必须是江山。

可是,又有谁想过帝王一人居在繁华空城中的孤寂,想过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恨情仇?美人很多,解语花亦有,可是能够与自己携手一同面对苦难,不离不弃之人有几个?

江山美人的选择,是傀儡与人的选择。选择江山,他就必须是冷酷无情的帝王,孤独的出生,孤寂的殒落;选择美人,他就成了有血有肉的凡人,会欢欣会痛苦,会怒发冲冠也会温柔缠绵,他作为一个男子的一生才圆满。

他情愿不去想夏令姝的遭遇,埋头策划如何营救她,如何的保护她,如何的厮守到老。他的心一半在焦心如焚中苦熬,一半在自己营造的海市蜃楼中期望,他只要她回到自己身边,什么都不问,不去猜测,不去伤害。

偏生,夏令姝眼中容不得沙子,她坦诚、理智,不准他退怯。

顾双弦如困兽一般在屋内兜着圈子,夏令姝在逼他,他也在自己为难自己,无数次面对夏令姝才有的无力感又在升腾。

夏令姝笑道:“双弦,我渴了。”

顾双弦了声,苦着脸去斟茶,然后递送到她的手心。夏令姝推给他:“你喝。”

顾双弦在嘴皮子上碰了碰,夏令姝一语双关的问他:“冷还是热?”

顾双弦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冷。”

夏令姝接过茶水,自己喝了一口,迳自凑去他的唇边,顾双弦愣愣的让她探入舌尖,两人唇舌交缠,温温的茶水被顾双弦下意识的吞咽。他似乎是品出了味,醍醐灌顶般的醒悟,整个人如饿狼一般朝她猛扑,大狮子般的舔着她的嘴角、鼻翼、眼眸,气呼呼地骂她:“你骗我。”

夏令姝笑道:“我骗你什么了?”

顾双弦凝神注视着她:“你还是你,对不对?”没有与谢琛,甚至于任何男子有情;也没有对夏家失望,更加没有对他绝望。

夏令姝坦言:“谢琛并不敢伤害我,他知晓我性子执拗,若是行差踏错我随时都会自裁;那圣公主倒是有过狂言,被我击杀了;至于雪国国主,我没见过,谈不上受苦。”她淡淡的将这几年的经历叙述出来,神情平静,语调清淡,似乎只是在说一生中最平常不过的孤独时光:“我一个人住在白云峰,寒日看书品茗,暖日种花晒骄阳,过得很轻松。”

顾双弦问:“有没有想我,想天儿?”

夏令姝抿唇只是轻笑。堂堂大雁朝的皇后,从小锦衣玉食丫鬟环伺,哪里过过那般清贫的日子。她不相信任何人,吃饭总是拉着雪国的侍女,对方吃了无事她才愿意动筷子。以前家族人员庞杂,每日里迎来送往都是娇客,言行多有约束,却是时时忙碌少有空闲,待成了皇后更是家国天下事事关心,一旦清闲下来,终日都是思恋。

顾双弦从她的笑容里看出很多,也明白很多,心底满满的都是心疼。他的姝儿受了太多苦,依然坚强,是他的幸事,也是大雁朝的幸事。

顾双弦的神情让夏令姝眼眶微湿。他到底是焦灼了多久,那些想法埋藏了多深,这才一反常态的喜形于色?如今的顾双弦早已比当年沉稳许多,这才让夏令姝猜不到他所想,担忧自己的处境,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执念已经如此的深厚。

爱意来得太迟,太醇厚,让她一时欣喜莫名,只觉恍然如梦。

顾双弦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夏令姝一声声应答,两个人如稚童般在床榻上打滚,顾双弦开朗的笑声不停的回响。他的努力,他的隐忍,他的付出都值得了,都有了回报,如何不让他喜悦非常,如何不让他对夏令姝敞开心扉表达自己的爱意。

两人仿佛如入了海的舟船,平静的看海之后突遇狂风骤雨,他们拥在一起,在海面上纷腾,在狂风中感受彼此,在卷浪里感叹生死契阔。夏令姝随着他而晃动,身子越来越热,意识越来越迷离,每一块肌肤都要烫伤了人,每一滴血液都在浮沸,每一根骨头都在软麻,眼前一片片花海在绽放,在飞扬,耳瓣只留下顾双弦那一迭声的呼唤,久久不散。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夏令姝几次睁眼都只看到顾双弦的笑意,每一次动弹都只感觉身上那人越来越紧凑的动作,她迷迷糊糊中被顾双弦翻来覆去的烦扰,想要打断他的兴致,这才发现喉咙都哑了,不愉之下,只得用尽全力的掐住他的手臂表示愤怒。顾双弦闷笑,索性咬着她的唇舌,将她再一次带入迷镜中,体会更多的绚烂华彩。

两人都是久旱逢甘霖,顾双弦一时没把握好度,将夏令姝给折腾得一夜,第二日的白日都在床榻上度过了。

小卦子晚上守在门外听了一夜的墙头,清早赤红着双眼,干裂着嘴角对许国的五王爷传达大雁朝‘八王爷’的旨意:难得来许国,想要到处走走看看,游山玩水几日。

五王爷对这‘八王爷’的性子早已听闻,当下也不计较,命人去安排一路上的琐事,自己在偏房中等着,这一等就日落黄昏了。

夏令姝彻底清醒之时,全身如被人碾压过似的,浑身无力,心里暗道自己没有节制,由着顾双弦胡乱施为,让人看了笑话。

顾双弦狗腿子似的爬在她床边,看到她醒了立即将被褥一裹,抱着她去沐浴。夏令姝反省过后哪里还容得顾双弦再三求-欢,当下两人在浴池中又一阵唇枪舌战,最后演变成了‘拳脚相向’,顾双弦这才吃饱喝足的笑得成了狐狸似的出了门,正巧与五王爷打了一个照面。

五王爷是位风流王爷,看了看天色,当即对顾双弦笑道:“定兴王若是有兴致,不如今夜我们出去消遣消遣,我们许国的美人可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富贵王爷之间的消遣少不得秦楼楚馆,顾双弦也是从皇子长大过来的,哪里不知晓里面这些弯弯绕绕,立即笑道:“再多的美人也有吃腻的时候,本王最近茹素了。”

五王爷‘嘎’了一声,透过对方身子朝着背后正厢房望去。那头小卦子已经亲自指挥着侍女们给夏令姝梳妆打扮,半开的窗棂中隐隐约约看得见夏令姝的无双容颜。那众人拥簇的姿态,淡然无华的气质,还有冷冷撇过来的眼神,让每个男子都忍不住想要去征服她。五王爷心思一动,联想一下几国之间流传的这位八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了然笑道:“定兴王是千帆过尽,只取一瓢饮了。”

顾双弦对他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本王先歇息两日,三日后再启程不迟。”远处已经有一排侍者提了食盒过来,顾双弦没有留五王爷吃饭的意思,自顾自的入了房内,将窗棂关得只留下一丝缝隙,确定不会再有浪蝶偷窥进来这才坐下,拉着夏令姝吃饭。

经过了一夜,两人之间已经算得上世间最为坦诚的帝王夫妻,感情越发浓厚,举止越发亲密。夏令姝逐渐褪去冷色,面上总是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看得顾双弦色心大起,难免说些情话蜜语,哄得夏令姝连连掐他胳膊。许国民风颇为野朴,随处可见百姓买卖猎物,更有山珍等物,物价低廉。顾双弦给夏令姝一阵好补,还时不时偷偷往里面塞补肾的药材,吃得他自己口舌冒泡,缠着夏令姝消火,短短只需要走半月的路途硬是行了二十多日,若不是夏令姝惦记着大雁朝宫中的太子,顾双弦还要带着她继续玩耍下去。

五王爷开始还时不时推荐顾双弦一些好玩好吃的地方,弄到最后才明白,这定兴王的游玩根本就是幌子,他一心一意的扑在自己那美人身上,恨不得将国家大事丢在脑后才好。五王爷顿如遇知音一般,拉着顾双弦好一阵唠叨,比如朝政太诡秘啦,权贵们心思太深沉啦,打战很无聊啦,等等匪夷所思之话。顾双弦听了不停的点头,晚上就挤在夏令姝身边,看许国间谍们传递来的消息,偶尔与许承恩交流一些许国朝局的变化。

许承恩自从知道夏令姝想要将迦顺公主许配给他,就每日里在夏令姝面前乱晃,说安郡主如何的惹是生非,以后定然没人敢娶她;又说迦顺公主常年在帝王身边长大,身子骨弱,不适应许国的水土等等,夏令姝洗耳恭听之间,一边吩咐侍女们打点要带回大雁朝的礼物,转头又说起迦顺公主小时候的趣事,急得许承恩上蹿下跳,恨不得挑明了说:我想娶的是安郡主,不是迦顺公主。不过,这话他如今说不得,也不敢说。

如此热热闹闹的一路行来,最终在十一月下旬到达了许国的国都。顾双弦不急着去见许国的国主,由着大臣们安排他这一行人的住宿等杂事,这一次他不愿意老实呆在驿馆让人监视了,时不时的拖着夏令姝出去‘寻欢作乐’。英雄救美那是时常有的,不过美人都被他送去配给小卦子了;仗义直言那是不可缺的,打群架打得眼红了他还赤胳膊亲自上阵;惹事生非那是一日三桩,最后自报五王爷名号,让对方替他背黑锅。

某日见了再见五王爷,就听得对方倒苦水,说自己走了狗屎运,走到哪里被人群殴到哪里,怪哉。顾双弦假心假意的安慰一阵,五王爷就腆着脸道:“不如,将你那美人送与我消遣几日?”

顾双弦当时还笑眯眯的注视着对方,转头自己摘下了墙壁上挂着的宝剑,追杀了五王爷几个院子,逮住了对方一阵狠揍,打得五王爷又有半月没法出门。这事最后为‘八王爷’博得了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美名。

夏令姝剔着他:“江山,美人,嗯!”

顾双弦立即嬉笑地搂着她好一顿亲密:“我现在是八弟,自然爱美人多些。等我成了你的六郎,那就是江山更重了。”

夏令姝点了点头。如果真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帝王,夏家也不需要将夏令姝许配给他,而他自然也配不上夏令姝了。大雁朝的江山,是顾家的江山,是夏家守护的国土,也是夏令姝的故国。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分得很明白。

隆冬已至,夏令姝的衣裳不足,正筹备着临时再添置一些皮裘,不想当夜就已经有了贵妇人上门。

对方一袭华美宫装,头戴五尾金凤,施施然的进来,美目流转间只让蓬荜生辉,炫目之极。进来她就带领着一长串的美人们,对顾双弦盈盈笑道:“许周氏见过定兴王,王爷千岁。”

许周氏,乃许承恩的亲生母妃,是许国荣宠后宫二十多年的贵妃。

侍寝四一回

周贵妃刚刚见礼完毕,后面一群莺莺燕燕如春天的蝴蝶般远远的翩翩飞舞着。

夏令姝一瞧这架势,有心看看顾双弦如何处置,当下只做壁上观,悄无声息的潜远了些。哪知,她才迈步,顾双弦就拉着她的手心在自己掌中揉了揉,水样的笑意浮在脸颊上,瞄着周贵妃倨傲的问:“何事?”

周贵妃见了顾双弦这架势,将夏令姝上下打量了一遍,只瞧着对方神色似笑非笑似薄情,身段风流,姿态素冷中透着威仪,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只是这气质就足以将其身后的女子都比了下去,连周贵妃自己也因年老色衰而无法同比。她心底了然,不急不躁的与顾双弦说了一会儿客套话,夏令姝命人去请了许承恩来,两母子多年未见,立马就红了眼眶。周贵妃抱着许承恩哭了一会儿,仔细询问他在大雁朝过得如何,安国公主好不好,许承恩自然都说好。

夏令姝又让人奉茶上点心,自己挣脱顾双弦的手腕去了屏风之后继续看许国的消息。她才一走,就听得周贵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对顾双弦哭诉道:“还请王爷救救我们母子。”

夏令姝背对着屏风,耳朵竖起老高,就听得顾双弦不冷不热地问:“本王乃大雁朝的王爷,如何救得了你们许国的水火,贵妃不要说笑了。”

周贵妃拉着许承恩道:“王爷,我妇道人家不懂得拐弯抹角,直说了吧。您开条件,只要能够保证我儿登位,一切我们都能够答应。”

顾双弦只是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由得周贵妃交代了现在许国的朝局,夏令姝一一与他们手中的情报对比确定无误之后,这才让小缓步走了出去,对顾双弦道:“王爷,茶凉了。”

顾双弦了然,端茶送客。周贵妃没想到自己豁出去的尊严就被对方秋风扫落叶似的给扫地出门了,脸上一阵绯色,垂首偷偷瞪了夏令姝一眼,抹了假惺惺的几滴泪,走了。

人走了,她带来的那群莺莺燕燕却是留了下来。

夏令姝瞧着各色千秋的异国女子,笑道:“王爷今夜要哪一位侍寝?”

顾双弦咳嗽一声,搂着她的腰肢咬她的耳瓣:“今夜,我於你侍寝,可好?”

夏令姝眯着眸子:“我可担当不起。”转身就走,顾双弦看也不看那些美人,忠犬似的屁颠屁颠尾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