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弦宫在一个多月之前,确定了顾双弦救出了夏令姝之后,在皇宫里李代桃僵的‘皇帝’就下了圣旨,说要修葺凤弦宫,让人都搬了出去,假皇后被他用养病的借口安置去了离宫,故而夏令姝回来之后,凤弦宫已经全部焕然一新,只待迎接故主。

夏令姝小歇片刻之后,重新穿上了翟衣,戴上九尾金凤冠,与皇帝顾双弦一起领着太子与百官登太庙祭天。这是四年以来,皇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让几年来趋于平静的世家重新审定了朝局,欢欣鼓舞起来。

巳时,皇后独自一人入凤弦宫,接待命妇们的礼拜,同时赏赐不少物件,最后留下夏家一门一起吃了午膳。顾双弦在前朝与太子一起面见朝臣,自然也是留了人用膳,同时还命人送了不少的膳食来,夏家亲自得见,俱都喜笑颜开,深感帝后的感情一日千里,已经与多年前大有不同。

赵王妃等到夏令姝歇下来,悄声询问:“你可见过那一位替身?”

夏令姝疑惑:“今晨才入宫,什么都还没来得探视。”顿了顿,“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王妃笑了笑:“你去见见就知道了。对了,最好让皇上与八王爷一起去,你偷偷瞧着,看看她的反应。”

夏令姝听得一头雾水,想着顾双弦最近对自己的呵护备至,暗觉他不会在此事里面有所隐瞒才是,她也不想妄加揣测,只能点了点头转移话题:“赵王可好?”

赵王妃切道:“一只狗熊,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不好。”

夏令姝听了闷笑:“许国的国主求娶赵王的掌上明珠安郡主,姐姐意下如何?”

“许旷?”赵王妃常年在皇城,对于各国的动态自然是了如指掌,许承恩成了国君,自然不能沿用在大雁朝的名字,当即嗤笑道:“他在大雁朝之时就如一只藏獒似的跑在锦儿身后,我当时还说要是他归不了国了,干脆给我家郡主做驸马也成,没想到才几个月呢,他就跃了龙门成了至尊。”叹息一声,“锦儿比他小七岁,等到长成,他的后宫佳丽已经三千人,去了作甚,自己找气受么?不嫁。”

夏令姝点头道:“还好我说要回来问问你,否则就坏了大事。不嫁就不嫁吧,反正安郡主人小,过了几年也就忘了他,到时我们再替她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就是。”她下意识的整理了下鬓角,轻声道:“皇后之职,做起来太苦太累,锦儿是我们手中的宝珠,哪里能够送去受这等苦楚。”一阵心酸,赵王妃握着她的手安抚着。

姐妹相亲,本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亲情。

待到晚间,参加筵席之前,夏令姝与顾双弦提了提此事,顾双弦对于赵王的女儿也很是疼爱:“许国民风太过于野蛮,安郡主虽然性子顽劣到底还是养在了深闺之中,不好放入豺狼虎穴任人欺辱。赵王妃与你提起,自然也是赵王的意思,按照你们说得办就是。”

夏令姝问:“那迦顺公主呢?”

“元晴?”顾双弦斟酌了一番,“明日你问问,若是元晴自己愿意去做那苦命皇帝的梓童,我们也不好拦着。说起来,在大雁朝,许旷对元晴也算是上心,只是男女之情少了些,凭着我们大雁朝的威望,元晴又是在宫里长大的,与安郡主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若她也不愿意,我们再随意从先皇的公主中挑一位。”

安郡主是掌上明珠自然必须小心呵护;顾元晴是帝王宠公主,嫁入他国是为国为家;其他公主只能是替补人选,随意摆布。这一点顾双弦分得很清楚,夏令姝也明白,想必,迦顺公主顾元晴在懂事之时,更是了解透彻。

许国国主的想法?许旷自己暂时还在风雨飘摇之中,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娘子,不提也罢。

亥时,皇族的筵席真酒酣人醉之时,皇后以身子不适提前退了席,皇帝如今将皇后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自然也是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太子在众多美宫女的拥簇下吃饱喝足,也尾随着滚了去。

一家三口在凤弦宫另外摆了席面,顾钦天缠着夏令姝给他夹菜喂菜,顾双弦一人喝着闷酒看不下去,索性拖着儿子一起灌酒。顾钦天在筵席喝得是果子酒,到了父皇这边就是正宗的玉液佳酿,喝得双颊通红眼神迷离,趴在夏令姝的背脊上,不停的哼哼:“美人,来香香。”

宫内烧着地龙,熏得人酒意更浓。顾钦天浑身燥热,褪了罩衫,扭着肥屁股对父皇母后说:“看我跳胡舞。”抖抖胳膊,歪歪脑袋,还贴在夏令姝手臂上流了几滴口水,气得顾双弦七窍生烟,越发给他灌了不少。落到最后,顾钦天一直喊热,自己脱光了衣衫,指着自己的小小龙说:“今夜不准尿床!”啊呜一声,就地倒在了榻上,睡了过去。

夏令姝哭笑不得的看着顾双弦抱着儿子去了内殿,没多久独自一人过来,将夏令姝抱在怀里,吻了吻:“姜还是老的辣,他要跟我争宠,还早了几年。”

夏令姝贴着他的脸颊磨蹭了一下:“天儿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越发刁怪了。”

“反正我少时比他老实稳重多了,也没见这么好色。”

夏令姝剔着他,顾双弦笑道:“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次除外,可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谨遵君子之道。”

夏令姝从怀里抽出一只龙爪子来:“那刚才,这只手在做什么?”

顾双弦咂咂嘴:“它在吃肉。”嗯,大年三十吃肉,天经地义吧?

卷三:桃花嫣然出篱笑 侍寝四四回

夏令姝颇为幸灾乐祸地道:“臣妾有了身孕,无法侍寝。以前是在外面不得不从权,如今回了宫,皇上不如……”

顾双弦一愣,恨得牙痒痒在她胸口揉捏了两下:“你这只小狐狸,就喜欢一天到晚的消遣我,明知道我一心都在你身上,还将我外推。”

夏令姝叹息:“皇上,专宠对于帝王和妃子来说都是大忌。”她亲自给顾双弦斟了一杯酒,“你的宠爱看在他人的眼中,迟早会为臣妾与皇儿们带来灭顶之灾。”

顾双弦眼神闪了闪,沉默不语。

夏令姝推了推他:“去吧,你这几年都没有招人侍寝本就不妥,今日该遵循旧制

顾双弦倏地站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不去!”他原地绕了两圈,继续道:“几年都将后宫虚设了,还怕再多这一日?再说,大雁朝的皇帝中也有专宠过妃子,为何先皇们都可以,就我不行?”

夏令姝垂下眼眸:“可是最后那些嫔妃命运如何?”

顾双弦冷道:“你夏令姝不是那等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子,若你真是,那就不是我爱着的夏令姝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俱都怔仲。

爱之一字,对于帝王来说何其珍贵又何其残酷,对于他所爱的女子来说,迎来的可能是富贵荣华也可能是尸骨无存。所以,顾双弦从来不说爱,他只是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想法,夏令姝也不需要对方的甜言蜜语,她有家族有权势有太子,她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揣测着,然后用心的去给予答案。

帝王不会说出‘爱’字,帝后也不敢轻易去‘爱’。谁也没有想到,两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顾双弦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

夏令姝持着白玉观音酒壶一动不动,酒液已经满了,缓缓的溢了出来,蔓延在御桌上,成了一滩弯泉,流淌入她的心湖。她抿了抿唇,眼眶湿润:“帝王的爱能延续多久?能够抵挡多少的狂风骤雨?能够禁得起多少权势的冲击?皇上,以后请不要再说这个字。”她自己会记住这一刻,记住那一句话就好,她会将它小心翼翼的深埋在心底最深处,在面对以后的苦难之时用来思恋,用来做活下去的支撑。

“令姝,”顾双弦拥住她,“别哭。”

夏令姝摇了摇头:“我没有。”

顾双弦的下颌摩擦着她的鬓角:“你要学会相信我,相信我会护着你,守着你生生世世。”夏令姝苦笑,她太冷情,太清明,哪里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日久见人心。

帝王的心深似海,那一点点的爱就如海底的银针,她寻到了,不一定能够把握住。

“你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以前怀着天儿之时也没见这般爱哭。”他拿来狐裘给她披上,“走吧,我带你去放烟花。”

夏令姝支起一条腿:“天儿歇息了,会吵醒他。”

顾双弦奸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如今是长醉不醒了。”居然连儿子都算计,只能说顾双弦这醋相当的醇厚绵长,让夏令姝摇头不止。

夏令姝爱寒梅,白的粉的绯的梅花逐渐绽放如暗夜中的星辰,前几日下的雪还没有融化,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小卦子带人捧了烟花来摆放好,顾双弦自己点了一对香,一支给夏令姝,一支自己拿着,两人头挨着头去点烟花。

百花齐放,绚烂多彩,而这一位帝王就拥紧了怀中的梓童,伫立在烟火之下,看着它们从袅袅伸起到蓬然绽开,明亮的色彩层层叠叠的映照在两人的脸上眼中,璀璨夺目。

这一夜,皇帝恬不知耻的再一次求欢,夏令姝抚着肚腹轻声道:“皇上,不是臣妾不愿意,而是腹中的孩儿承受不住。”

顾双弦憋着一口气,瞪着她,夏令姝笑眯眯,顾双弦气愤的学着太子一样在床榻上滚上两圈:“我要吃肉。”并且指着自己已经肿起来的宝贝说,“它一路上都很安分,你不能亏待它

夏令姝问:“皇上你得体谅臣妾,还有腹中孩子。”顾双弦已经抓着她的手,扬起脖子:“你不侍寝也没关系,给它消火。”

夏令姝无奈,而顾双弦眼眸晶亮,如狼似虎的盯着她,只差流着口水说:“给我肉,不给我就吃了你。”

两人多年的夫妻,床第之间花样在顾双弦还是太子之时就尝试过不少,那时夏令姝怀着笼络他的心思,偶尔也会让他折腾一点新花样,不多,一个月也就两种。如今旧事重现,夏令姝也不由得感慨顾双弦依然是那条厚脸皮的肥龙。

顾双弦哼哼道:“等我去问太医,你逃不了多久的,嗯……”呻吟出声,整个人已经沉迷。

小太子在睡梦中小小的翻了翻身子,馒头似的脚背踢打在父皇的身上,吓得顾双弦一动不敢动。夏令姝暗笑他咎由自取,手下动作越急,顾双弦就忍得越发辛苦,一张脸红白纠错,咬紧牙关的闭气。

“美人……亲亲……”太子在睡梦中哼哼唧唧。

半裸着的顾双弦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夏令姝却完好无损的端坐着,眉开眼笑地轻声问:“还要继续么?”

顾双弦看看对方掌下的怒龙,歪了歪鼻子,示意继续。自己将小太子翻了个身,背过两人,将另一床被褥兜在两人头上,夏令姝脸色潮红,是气也是羞恼,手指猛地一掐,顾双弦身子突地发颤,闷哼一声,终于疏散了出来。

开始太纠缠,过程太反复,结局很短暂,让顾双弦半响都没有回过神。

“你,你真是太狠心了。”

夏令姝点头:“过奖。”气得顾双弦差点吐血,自己穿好亵衣亵裤,挨到了床边面对着空旷的宫殿生闷气。

夏令姝知道他偶尔有些小孩子心性,自己整理好衣裳也不声不响的钻入了太子的被褥,迷迷糊糊的即将睡去。半梦半醒中感觉颈脖又被人咬了,那人在她身后嘀咕‘肉,我一定要吃上肉’,她轻声一笑,那人已经将被褥拉开,拥紧了这对母子沉睡了过去。

大年初一,顾双弦带领着皇族子弟们祭拜了先祖太庙,办了一场家宴,一直闹腾到黄昏。夏令姝在雪国养出了不少寒病,耐不住冷,只觉得手脚发冷,一罐罐的药喝下去总是不见效,过年又是折腾人的节日,连续两日下来她就气色青白,顾双弦生怕她出了意外,到了初三等到大事都忙完了,又悄无声息的领着她和太子去了夏家。

赵王早已回来,两兄弟感情似乎又恢复到了登基之前,有说有笑的拼酒。

夏令姝左右看看总觉得多了不少人,有些熟面孔却是不见了,就问赵王妃:“为何不见二堂姐?”

赵王妃瞥了眼不远处闷不吭声的汪御史,低声道:“堂姐来了书信,说今年不回了,要去见未来公婆。”

夏令姝惊诧:“公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没听到一点苗头。”这堂姐行事真是越发随心所欲起来,居然自己去见公婆,这话听着都像是谎话。

赵王妃道:“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她不回来,汪大哥就闷闷不乐。这两人不知道最后会如何。”这也是夏家的姻缘中很是折腾的一对。夏令姝想起过去汪云锋对待堂姐的不理不睬,一直到失去之后才追悔的痛苦,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人心异变。

等到了初五,汪云锋汪大人终于离开了夏家,也没回冰冷空无一人的汪家,却是急马去了南海,寻堂姐夏令寐去了。

在夏家的日子易过,两姐妹又开始嘀咕起假皇后之事,再一讨论,夏令姝就计上心头。

初八,八王爷定兴王被皇帝邀了一起去离宫赏雪,随行还有众多皇族之人。定兴王做了几个月替身,深感皇位太孤单,人心太难测,倒是对自己这位六哥佩服得紧。一路上,赏花赏雪赏美人,众人之间也逐渐放开了心防开始说起少儿之时的趣事,少不得又挑起了过去的一些争斗来计较。八王爷那时候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顾双弦当初嫉妒得紧,两人没少暗中斗架,如今大了,八王爷死活不肯承认自己过去输给皇帝过,一来二去的争论不休,赵王即道:“这容易,你们再打一场就是,其他兄弟坐镇。谁输了就拿五千两银子来充军库。”

皇叔笑道:“五千两银子算得了什么,春风一度的酒钱,都不够塞牙缝。皇叔做主了,五万两银子,败了的出。”又对小太监道:“去拿得文房四宝来,其他人来下赌,赌输了的充作军资,赢了的拿出一半给我们去买酒,剩下一半就自己消遣去。”

有人笑道:“八王爷定然不敢正儿八经的赢过皇上,这赌注可得掂量着下。”

八王爷急道:“我今日要一雪前耻,你们看我到底敢不敢掀翻了六哥。”众人轰然说好。

两人去换了短衫,顾双弦穿了玄底金龙衣衫,八王爷着了藏底三爪紫龙衫,两人在酒席中间空出的场地上大展拳脚。

赵王妃坐在夏令姝下首,推了推对方,指着梅林中隐藏的一个身影:“来了。”

夏令姝仔细看去,只见一位淡粉衣裳的女子娉婷的立在花林中,神色紧张的盯着正在缠斗的两名皇族。夏令姝笑道:“远看着,有七分像我。”

赵王妃笑道:“她太柔弱了,像是娇养的海棠花,有点风吹草动就惊吓莫名。我有幸在凤弦宫见过她一次,当时皇上也在。”夏令姝似笑非笑,赵王妃抿了一口温酒:“我不得不说,皇上在夏家与在后宫是完全两种性子。在夏家之时他就是一位寻常的男子,轻松适意的笑,可以与人争论吵闹;在后宫,他永远都是帝王,一举一动都别有深意,让人不敢轻易直视於他。当时,那女子如一只胆小的兔子,远远的呆在外殿偏角处,一动不敢多动。皇上也不搭理她,自己在殿内批阅奏折。等到皇上隐遁去了雪国,某日我再进宫,居然发现她艳丽了许多……”说到此处,赵王妃就买起关子不言语了。

夏令姝也不急,转头继续观看皇帝与八王爷的打斗。

皇帝是学的正统领兵打战的功夫,招式之中大刀阔斧豪气万千;八王爷常年在民间行走,倒是招招退可守进可攻,适宜单打独斗。两人都是经历过生死一线之人,切磋由开始的顽笑打闹,越来越正经,到得后来连杀招都使了。众人皆屏息凝气,赵王已经站起身来准备随时插手。

场中只看到金龙与紫龙在翻飞腾舞,拳脚虎虎生风,不时传来闷哼声。那女子隐在暗处,不时走进一步又一步,手中的巾帕捏成困麻,最终在顾双弦一记扫堂腿扫中八王爷之时惊叫出声,并且快步跑向了场中,想要去扶起半蹲在地上的八王爷。待到近前,她猛地一顿,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无它,面前居然有两位长相相似的皇上。俱都嘴角带着点伤,都穿着龙服,都面带不愉的瞪视着她。

“我……你,皇上……”她张口结舌,从顾双弦看到八王爷,再从八王爷望到顾双弦,手足无措,热泪盈眶。眼神迷蒙中,不远处的高位上缓缓下来一名女子,颜如渥丹,仿佛冬雪中展翅的凤凰翩翩落在了她的身前,不言不语的走到顾双弦的身边,轻轻的替他拭去嘴角的污渍,眉梢的雪花。

顾双弦握着夏令姝的手,笑道:“打得太投入,都忘了是在外间游玩了。”搓着她的双手呵着热气,样态举止中都是温柔呵护,那女子面色苍白,忍不住倒退两步,瞠目结舌的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八王爷站起身来,离那女子远了些,举拳对顾双弦笑道:“六哥,你等着,下次我保管赢你。”

顾双弦哈哈大笑,他一高兴,其他兄弟自然知晓无事,都松了一口气,搭着八王爷的肩背安慰了一番。那女子站在一群的龙子凤女中,仿佛飘摇无定的浮萍,左边的男子没有看向她,右边拥簇着皇后的男子更不是自己这几月心心爱慕之人。

她的皇上,没有对她看视一眼,他再也没有与她轻声笑语,他……爱的是另外的人!

人群中,八王爷稍稍回头,只看到女子一袭孤单的身影摇摇欲坠,痛不可抑。

日子似流水,一日一日的淌过。正月十五,在边疆大败雪国的定康王浩浩荡荡的得胜归朝。

宫内,赵王妃抽出夏令姝贴身的金刀仔细端详:“此物,应当是男女定情之物。”

侍寝四五回

天启八年,开春,唐菖蒲一簇簇开满了宫闱之中的每一个庭院,颜色粉色的花束欣欣向荣,给人添了不少喜色。

对于大雁朝的太子顾钦天而言,他的苦难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原因无它,顾钦天扭着自己的肥腰肢:“娘亲说我爱吃独食,所以特容易增肥。”

迦顺公主从美食中抬起头来,细嚼慢咽时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舍得将七嫂的糕点送与我吃?因为两个人一起吃的话,你的肉肉就会掉在我的身上?”迦顺公主怒,“太子殿下,你太狠毒了。我丰盈的话,怎么寻得好驸马呀。”一边抱怨,手下拿吃食的动作却是不停。没法子,她的七嫂赵王妃的厨艺非凡,不是特别宠溺之人很难请得她下厨。

再过得一段时日,赵王就要携家带口的回到属地,一年也难得一见了。故而,这段时日,赵王妃是换着法子满足身边人的需求,哪怕谁找她要天上的星辰,她也会指使赵王去天上摘下一颗送人。

旁边的安郡主舞了一会儿短剑,躲开宫女们要拭汗的巾帕,自己端起顾钦天的茶水咕噜噜的喝了干净,一抹嘴角道:“这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姑姑你要淡定。”

迦顺公主一个爆栗敲在对方脑门上:“肥肉太腻,我还是全盘奉送给小太子吧。”说完,拍拍手,将几个空了的玉盘往远处一推,似乎在说‘看吧,我原物奉还了啊!’,可是里面堆积如山的糕点已经不知所终。

顾钦天‘啊’的大叫,马步也不扎了,几个蹦跳就去追逐迦顺公主。三个娃儿在东宫内跑进跑出,嬉笑不止。顾钦天人最小,自然追不上,落到最后气喘吁吁的诅咒:“小姑姑你会嫁不出去的。”

迦顺公主嬉笑道:“六嫂说了,我不用嫁,我可以娶一位驸马放在公主府,任我如何调戏。”她挑了挑顾钦天的下颌,“这位公子相貌不错,有没有兴趣与本公主鸾凤和鸣,做世上最亲密逍遥的一对夫妻呀。”

顾钦天叉腰怒吼,横眉冷肃的样子倒有他父皇面对朝政之时的一两分霸气:“此女不可教也,居然敢欺负幼弟,看招。”整人啊呜一声就朝着迦顺公主给扑了上去。

三人俱都从三岁开始习武读书,迦顺公主即将及竿,武艺虽然不说行走江湖,强身健体之余偶尔惩罚一下对她两面三刀的姐妹们倒是不错。顾钦天扑打,她习惯性的使用了一招‘双龙戏珠’,滑腻的柔荑直接抓在了太子的左边胸部,狠狠的一拧,太子哀号一声,悲愤的捂着自己的胸膛,像是护住自己的贞操:“小姑姑你是登徒子。”

那憋着的小嘴,皱起的鼻翼,红彤彤的脸颊,汗水随着额际淌下,小小的太子殿下就如观音座前的金童,让人越看越爱。偏生他还怒火中烧中带着气恼,一双黑珍珠般无垢的眼眸水润,看得迦顺公主笑不可抑。

顾钦天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嘀嘀咕咕:“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太傅说得太对了。”摇头晃脑的就要去歇息一会儿。那头,张嬷嬷咳嗽一声:“太子殿下。”

顾钦天脚步一顿,无辜的问:“干嘛?”

张嬷嬷指着一旁四角羊头青铜香炉,里面燃着一半根香:“皇后娘娘说了,太子必须扎满一个时辰才能去歇息。”

顾钦天立即垮下脸来,似乎看到自己那清闲悠哉如小鸟的太子生活,蒲扇着翅膀飞远了。呜呜,他可不可以偷懒,只习武不扎马步?他可不可以只背诵典籍,不将史记等著作译成各国文字?他可不可以如以前那般,想睡就睡,想起就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等人伺候,就算在书院打架斗殴也不用自己轮胳膊亲自上阵?

张嬷嬷一定回答他:“不可以!”小卦子凤梨等人一定会满怀怜惜的替他整理衣衫擦拭脸颊,安抚:“太子殿下,你忍忍就过去了,不就是一个时辰的事情么,我等被娘娘‘教导’,都要头顶一盆子辣椒水,偷懒的话,那辣椒水就是当日的浴汤了。”

顾钦天悲愤的去找父皇理论,他的父皇一反常态,只说:“在东宫是练,在骈腾殿也是练,不如父皇让人点只有半个时辰的香,你扎马完了,再来和父皇一起看奏折。”能够减轻负担自然是好,顾钦天不敢得寸进尺当即点头,哪里知道,在父皇身边的日子更加难熬。大臣们与父皇讨论政事,他被人偷偷的打量,别以为他眼神不够好,哼哼;太监们来回穿梭,嘴角都忍着抽笑,别以为他耳朵背了,嗯哼;皇叔们……呜呜,他们都会直接扫视他一番,特别是八叔,大笑不止还不够,还会指点他动作不够规范,手臂不够直,腿脚不够稳,太讨厌了。还有九皇叔,他,他简直就是混蛋,是大怪物,他居然说太子太胖,习武的时辰要加长,身子骨才会越来越硬朗康健。

不,一个时辰都要他命了,还加长会连他命根子都要了去。气呼呼的顾钦天愤恨不止的踹了九皇叔一脚,喷着怒火出了大殿,当日就跑到太后身边告状。太后极为疼爱这位缺少母爱的孙子,立马摔如意的颤道:“去,给哀家宣定唐王来。”

果然,这世间还是有人真心疼爱他。顾钦天满意了,得意洋洋的遁出了太后的鼎衡宫。九皇叔挨骂,他可不能去狐假虎威,否则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嘿嘿,八叔教导过:告状,也是一门学问!

某人了心满意足下回到东宫继续扎马步,巧遇来串门子的迦顺公主与安郡主。太子拿出赵王妃今早送来的精致糕点招待,怎么也没有想到丢了糕点还被人非礼,太让人愤慨,让人不平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屎运?”顾钦天嘀咕,一边继续在艳阳之下叉开双腿,蹲马步。呜呜,他的小胳膊小腿,真可怜。

“扎马步,腰杆要挺直,胸膛要挺起,小腿不要打颤,手肘抬得太高了。”某位最讨厌的人锲而不舍的来指点他,顾钦天决定无视对方。

“太子,你再过几月就不再是大雁朝的嫡皇子,你或许还会有一位弟弟,或许会多一位妹妹。他们出生之后,会夺去所有人的关注,你不再是宫闱中最重要的皇子。”

咦,顾钦天竖起耳廓,眼神依然瞪视着前方看着虚空。

定唐王继续道:“作为皇兄,又是太子,你必须知道自己身上的重担。文武兼备,入朝能够掌控大臣,出兵能够战无不胜。你是大雁朝未来的国君,必须懂得自己强大,才能让大雁朝更加强盛。你不能再如以前那般随意胡闹,你有太多的东西要学,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人需要你的保护,碌碌无为只会让你失去太子之位,失去皇上与皇后的宠爱,失去大臣的拥戴和民众的信任。到了那时,你就会被其他的皇子取代……”

夏令姝进来之时,听到的就是定唐王这一番话。她停驻在殿外,下意识的想要去抚摸腰际一直挂着的金刀,顿了顿之后这才想起那一把金刀已经被摘下。

定唐王似乎心有所感,倏然抬头,只看到无数竞相绽放的金钱绿萼中,记忆中浮现过多次的女子静伫在不远处。白色花瓣随风起舞,淡绿花萼摇曳着,从她的发梢、肩胛落下,坠入尘泥,花香怡人勾出心底埋藏着的种子,破土而出,与那花瓣轻蹭着,呢喃着。

他似乎再一次进入了自己虚构的梦境,梦中那女子依然横刀在旁,周围的血雨飞溅在她的裙摆袖口,衬托得她面色端凝,眼眸冰寒。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不可接近,不可碰触,他在梦中无数次的凝望,无数次想要伸手拉住她,将她护在身后,待到伸出手来,迎接的现世中无法摆脱的黑暗和清冷,还有铭刻在心口的残酷事实。

“母,母后……呜呜”小太子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泪奔而来,“你有了新弟弟妹妹就不要天儿了么?”

夏令姝替他擦拭掉额头的汗渍,笑道:“天家的皇子们,才学在白鹭书院历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顾钦天暗自回忆了一番:“去年同期一辈中,我是……”低头,“十二。唔,其实相差也不大嘛,反正都是第二。”

夏令姝想了想:“那就让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做第一好了。”

“啊?!”顾钦天吧嗒着眼眸,惊诧了。

夏令姝继续道:“若是生了弟弟,哥哥被弟弟打败,也不是什么丑事。反正天底下只有一位皇上,也有一位亲王,谁做都无妨,能者居上就好。”

“我……”顾钦天急得跳脚。

夏令姝斟酌半响,再补充:“亲王不能久居皇城,等到成年就送去封地,做一位逍遥王爷。父皇与母后就在下一任皇上身边,岁岁年年。”

“不!”顾钦天大叫,拉着夏令姝衣摆摇晃:“我不要,我要陪着美人母后,我不要离开父皇。”胡搅蛮缠,差点撒泼打滚。一旁的迦顺公主道:“那太子殿下就多多努力,尽快长成文武双全的帝王,好好的保护弟弟妹妹,保护你的父皇母后,保护大雁朝所有的黎民百姓。”

顾钦天抹了一把眼泪,总算止住了,再也不撒娇耍赖,自顾自的去了另一边继续扎马习武,还喊了小太监来,拿出书本一点点的念给他听。这般勤奋的模样,让夏令姝心疼又欣慰。

定唐王对着夏令姝半揖道:“臣弟越矩了。”

夏令姝退后一步绕开,笑道:“太子太顽劣,正需要有心之人提醒,本宫感谢王爷还来不及,哪里会责怪。”

两人这是第一次没有针锋相对,明嘲暗讽的谈话。一时之间,定唐王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问,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问不出口,夏令姝坦然若之的请他入东宫一起喝茶,他也只能僵直的点头。

“说来,王爷此次回来定然有些不便吧?”

定唐王从对方烫茶的柔荑上抬起头来:“此话怎讲?”

夏令姝望向庭院中的迦顺公主:“王爷府衙庭院深深,没有一位女主人主持家务,难免……”

定唐王倏地站起来,怒容一闪而过:“夏令姝,本王的私事不用你操心,更加不需要你替本王乱点鸳鸯。”

面对对方的火爆脾气,夏令姝莞尔一笑:“王爷何必的动气,你为国舍弃了自己的姻缘,作为国母,本就应当给予你相应的补偿。”

定唐王猛地往茶几上一拍,震得茶具纷纷叮叮作响,如一声声警告敲打在心房脑际,提醒他不要发怒,不要坦诚,不要……告诉她:“我不需要一国之母的补偿,我要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