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无知老糊涂,连先祖皇帝圣意都敢诬蔑,朕要灭他九族。”他气呼呼在榻前走来走去,“什么毒药!真是毒药话,先皇们会一直服用么?难道他们不会怀疑这药药性,还继续让后辈们遵循祖训”一迭声抱怨,显然气得不轻。

夏令姝等到他面色稍平,这才轻声道:“如是一位太医说不准,我们再多找几位。”

“不必了。”顾双弦大声道,“朕是不会再去相信这群庸医。”

夏令姝本想说‘就是这群庸医一直医治了这宫里上上下下几万号人’,看着对方还在怒火中,她也就不去火上浇油了,只问:“皇上这几年身子状况与往年有什么不同?”

“很好,非常好。无病无痛,无灾无难。所以,他说那些都是假话,是想要在朕面前邀功。哼,枉费朕信任他多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为了荣华不惜诬蔑先皇们逆臣。”

夏令姝斟酌地问:“这药……”你还准备服用?

“朕会一直用它,也会遵循先祖们遗旨,让后辈们也吃它,益笀延年对帝王来说是最重要事情。”

夏令姝倒吸一口冷气:“天儿也要?”

顾双弦泄了火,笑道:“他早已开始服用了。”

夏令姝倏地上前一步,惊诧地脸色荼白:“什么时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身子如何了?”她反应太冲动,倒让顾双弦疑惑:“天儿是我嫡子,自然也要遵循祖训服用大还丹。只是他还小,我怕药效太冲对他身子骨不好,故而三岁之后才让他每年开春吃了一颗,之后大了,就改成半年,几月,弱冠之后就可一月服用一颗,保他身子强健,百毒不侵,且武力非凡。”说着拍了拍自己胸膛,似乎想要展示自己胸肌一般:“对了,来凤弦宫之前,今年份已经有人给他送去了。”

夏令姝已经无心再听,惊惧目光冷箭般射到他身上,急道:“你想要害死天儿吗?那是毒药,你为何执迷不悟。”

顾双弦无所谓半靠在榻上:“老太医胡言乱语你还真相信了?”

夏令姝气得指尖发抖,人已经疾步到了外殿,头也不回跑去了东宫。

顾钦天被母后无视了多日早已心痒难耐,偏生觉得自己没有错,去找太后东拉西扯,太后比他母后还要狡猾,找了理由将他小惩了一番,骄傲太子殿下一怒之下,甩了袖子连太后鼎衡宫也不去了,顺道给后宫中所有看好戏嫔妃们使了不少绊子,搅得后宫人仰马翻,人人见了他都躲得远远。

至此,太子认定:父皇是妻管严,母后是河东狐狸,太后是黑凤凰,就他顾钦天一人是纯白无垢小白龙!

作为一条会要飞入天宫龙,他要证明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对!就算是错……那也是对!

小太子对着艳阳挥舞着拳头,渀佛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他厉害。

皇帝身边小近侍端着金盘子,等到太子殿下发表完了自己豪言壮语之后,这才上前一步,躬身道:“太子,该服药了。”

顾钦天挥舞着银剑,问小近侍:“你说,本太子说话是不是金口玉言?”

小近侍立即点头:“是。”

顾钦天再问:“那本太子是不是从来不会犯错?”

小近侍入宫才三年,早已尝过太子魔王本性,当即眼也不眨洒出弥天大谎:“太子怎么会犯错,哪些杂碎乱嚼舌根,让奴才去罚他刷茅房。”

顾钦天无奈透露:“母后说我错了。”

“啊?!”小近侍瞪大了眼珠子,“那,那……”

顾钦天锲而不舍问:“你能罚母后去刷茅房么?”

小近侍倒退一步:“不,不能……”

顾钦天叹气:“那就是我错了?”

“哦,对。啊,不,不对!”小近侍欲哭无泪,太子殿下你老别作弄奴才了,你没错,是奴才错了。他就不该年纪最小,被分配了这看视最简单实际上最危险任务。小近侍倒退再倒退,后脑一软,背部已经撞上了人。

顾钦天欣喜脱口而出:“娘亲!”转而意识回笼,哼了哼,规规矩矩站远了些行礼:“太子顾钦天,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假正经还没发挥完,整个人已经被夏令姝拥入了怀抱,紧张询问:“你吃了大还丹没有?快告诉我,吃了没有?”

顾钦天从她怀里抽出脑袋来:“母后,你说什么啊?”

夏令姝已经让出位置,对着后面人道:“快来给太子把脉。”居然是方才那老太医,夏令姝冲出去得早,及时拦下了侍卫。既然老太医医术与龚夫人不相上下,那么自然也能够尽快将太子体内毒给排除干净。

顾钦天懵懂地被老太医颤巍巍把了脉,开了方子,不出半个时辰就几碗或冷或热苦药给灌了下去,他想要问,可是自己被夏令姝紧张拥在了怀里,又怕问了之后会失去这个怀抱,故而久久不言,夏令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东宫宫人们啧啧称奇。

顾双弦赶来时候,大还丹已经被弃之一旁,不由怒火攻心,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夏令姝已经懒得与他兜圈子,他怒火越甚,她反而越冷静:“救我们儿子。”她抱紧了顾钦天,平视着殿门口皇帝:“他是我心口掉下来肉,不能由着你这么稀里糊涂给弄没了。”

顾双弦手臂一动,差点就要冲过去质问她,忍耐着性子道:“令姝,你别妇人之见。”

夏令姝不答,她不想说顾双弦太狂妄自大,也不想说他太自以为是,她只是拥紧了怀里儿子,用着决绝行动来表示自己想法。

作为母亲,她不会让自己儿子去吃慢性毒药;作为世家女儿,她不会让太子被愚昧祖先们蒙蔽;作为大雁朝皇后,她更加不会让未来君提前步入死亡陷阱。

她要保护自己孩子,捍卫太子活着权利,佑护着他,看他身子安康年年复年年。

顾双弦身影伫立在东宫宫殿大门口,像是巨大黑龙,用他庞大身躯盘旋在皇宫头顶,黑压压,乌沉沉,让人透不过气来。

夏令姝是那护着小鸟凤凰,用着微弱火翅温暖着孩子,靠着那点点火焰来给自己勇气。关心则乱,她已经无法如以前那般淡然心态去算计皇帝,舀着儿子做利益筹码,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选择了最愚蠢也最直接方式与皇帝对决。

她说:“我不会妥协!”言罢,已经将太子头颅压在自己羽翼之中,让他避开外面狂风骤雨,卷涛怒海。

对嫔妃们而言,这是几年来帝后第一次争吵。暴怒中皇帝差点将整个东宫墙都给掀翻了,他没有责骂,他只是如一只压抑着愤怒狮子,在大殿中来回走动,偶尔急怒盯视着护犊皇后。

太子从小到大从来微臣见过父母吵架。在他记忆中,父皇是对他有求必应,母后对她是宠溺有度,他是他们心肝,再多矛盾有他在一切都可以解决。可是,这一次,他们却因为太子而怒目相向,互不相让。这让顾钦天第一次察觉了惶恐到来,他不是唯一皇子,如果母后不是皇后,那么他还会是太子么?

顾钦天不知道,他缩在母后怀抱里,就像寻求安抚幼兽,睁着无辜眼眸望一望平日里恬静母后,再窥视一下怒发冲冠偏还压抑着皇帝,小小手抓紧了母后衣襟,害怕得颤抖。

夜幕下,巽纬殿灯火总算燃了起来。

邝美人端着参茶亲自送到了顾双弦掌心,想了想才道:“先皇们留下药方自然是百利无一害,皇后质疑……这算是不是……”大不敬之罪?

顾双弦端茶手停了停。他实在是太愤怒了,人一旦怒火高涨就会忍不住找一个人来蘀他分担,可巧是,最近随侍只有邝美人。后宫中美人们都是解语花,虽然这朵花说话做事有些直率,不过,就是这点性格让顾双弦对她提防少些,宠爱多些。

对方话没有说全,顾双弦已经明白透彻。

邝美人继而道:“也许,皇后只是不想让皇上长命百岁……”

夏家权大,皇帝死了夏家可以扶持太子即位,皇后就是名正言顺太后,整个大雁朝就都掌握在了夏家人手中。

难道,这才是夏令姝最后算计?

侍寝四九回

夏令姝小心翼翼将小公主放在了床榻上,太子爬到皇妹左边戳戳她鼻子,又翻到她右边揪揪对方耳垂,伸出单指插-入对方小手心里嘿嘿傻笑。过了没一会儿,又去捏一捏对方小脚。小脚如一个白面馒头似,看起来嫩嫩滑滑,太子越瞧越爱,忍不桩啊呜’一口咬了上去。妹妹不哭也不闹,睁着眼眸到处乱看,太子咬了半响,咂咂嘴,觉得没品出味道来,又去摸另外一只。

夏令姝沐浴完毕,回来一看,小公主手脚和脸颊、耳垂、鼻翼上全部都是湿答答滑溜溜,再一望太子,对方正捂着嘴巴蹲在床角,含糊地道:“妹妹欺负我。”典型恶人先告状。说着还抬起下颌,给美人娘亲看自己门牙:“疼呀。”

夏令姝道:“要换牙了,别到处乱咬人。”

咦,娘亲知道自己咬妹妹!顾钦天嘿嘿爬到夏令姝身前:“娘亲,抱。”

夏令姝叹息:“天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撒娇。”

顾钦天瞬间一副委屈万分模样:“娘亲不准我亲亲,不准我抱抱,不准我……”

“天儿,”夏令姝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她今天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无瑕再顾及任何人心情。可到底是自己儿子,她只能克制着越来越冷淡语调:“你要明白,大雁朝不止你一位皇子。”

顾钦天倏地安静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父皇唯一儿子,他还有两位兄长,一位异母妹妹。他还知道,自己太子之位是娘亲用计算计来,也知道废立太子其实只要父皇一句话而已。

“娘亲是说,父皇不喜欢儿臣了?”

“不是。”她将顾钦天塞入被褥,贴在床里睡着,小公主夹在中间。作为皇后,她不放心子女离开自己身边。这皇宫,太阴暗太血腥,每一步都有无数阴谋在滋生。今天她与皇帝这一番吵闹,少不得又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她觉得冷,却必须张开怀抱无条件给予孩子们温暖。

她一边抚摸儿子额头,一边道:“大雁朝地域广阔,每一代君王都是经过先皇们着重培养,才能逐渐涉入朝政。他们要面对臣子心思太多,面对敌太狡猾,面对百姓太朴实,他们是家领路人,他们必须为每一朝每一代鞠躬尽瘁。若是自己本身太懦弱,不够坚强,就会给家带来灾难。”

顾钦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夏令姝抱着他,凑过去亲了亲他额角:“所以,如果你父皇要废黜太子,不要怨他。不是他不疼惜你,而是你不够强大。”

顾钦天揪着她衣袖:“那,我还是父皇儿子吗?娘亲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夏令姝将被褥拉高一些,“你要明白,帝后对待太子,与父母对待自己孩子,是完全不同两种态度。”

“那是不是我不做太子,娘亲就会每日里抱着我亲亲?”这个小色狼,绕来绕去还是想要吃美人娘亲豆腐。他已经很多日没有对夏令姝撒娇,虽然固执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事,可他缺失母爱太久,太渴望,看着娘亲在眼前不能靠近,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几十只猫咪在心里挠啊挠。

夏令姝叹息:“若你不做太子,别说你,就连娘亲与你妹妹,都只有死路一条。”

顾钦天吓得脸色煞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娘亲说得是真,甚至于太傅明里暗里提醒,还有夏家大伯耳提面命那些话都在无时无刻告诉他:不成王,便成寇!

顾钦天缩在被角簌簌发抖,夏令姝爱怜孩子早熟,只能抱着怀里两个孩子,不放手。

凤弦宫烛光终于寂灭,只有一颗小小夜明珠被厚实锦帕覆盖着,从高台下泄漏出一点点晕光,朦朦胧胧照不亮方寸之地。

夏令姝哼着童谣音调幽幽远远,最终也飘散在了夜空之中。内殿一处水墨画被人轻轻掀开,走出一个玄青身影来。

顾双弦颠手踮脚走到床榻旁,就看到顾钦天抱着小公主,夏令姝手搭在儿子腰畔。两个孩子小嘴微张着,女儿嘴角亮晶晶,儿子门牙在漏风,娘子倒是睡得深沉,就是眉头高耸,显然焦心至极。他看看这三母子相互依偎情景,觉得即怜惜又气恼。为什么同样是争吵,夏令姝有儿子女儿陪着,他却只能回到嫔妃们身边去应酬?她倒是睡得安稳,他却要劳心去应对后宫中女子们试探!

看看,儿子连妹妹豆腐也要吃,那只色狼爪子搭在了哪里?女儿口水都滴在娘子衣襟上了,哎呀,都湿透了。顾双弦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抖了抖手腕,唔,他最近都饿着,很久没吃肉了。顾双弦身随心动,自己往香炉里再撒了一把安神香,褪了外裳一骨碌也爬上了床,贴在夏令姝背后,拥着她腰肢,将大手探入衣襟内。

左捏捏,右揉揉,偶尔听到两声太子吧嗒口水声音,自己咕哝了两句,也沉沉睡了过去。

寅时二刻,天还未亮,顾双弦已经习惯性睁开眼眸。帘外,梁公公轻声道:“皇上,早朝了。”

他嗯了声,将鼻翼挤进夏令姝颈脖间深深嗅了嗅,双手依依不舍再四处游走一番,才起了身。梁公公亲自架了衣衫给他穿上,低头,正好瞧见皇帝双腿之间精神抖擞某小龙,朝天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只做不知。

同年十月,邝美人深得圣宠,荣升为三品婕妤。

十二月,大皇子顾兴隽被封为‘嘉宁王’,二皇子顾兴霄封为‘嘉文王’,大公主册封为‘嘉颖公主’,至此,大雁朝皇族中两位王爷已经有了与太子一争天下之势。皇宫内外人心变异,牛蛇攒动。

天启九年,大年初一。

春寒陡峭,北定城内外依然笼罩在一片白茫茫雾水之间。昨夜喧嚣和喜庆余韵还在街头巷尾流转,红色爆竹,碧色瓦檐,还有早起追逐孩童,让整个街道寂静却不冷漠。

定唐王策马狂奔身影穿插在其中,越发显得突兀,如锋刀,似利剑,打破了安宁。刚刚冲到宫门之外,就看到皇帝贴身近侍小卦子焦急等候在门口,见到他来,音调都变了,张了张口,最后只吐出四个字:“皇上急招。”

定唐王一路上转过无数个心思,看着小太监模样也知道问不出啥,索性二话不说策马入了二门,这才下马行走。

去年年三十,帝后关系看起来还很和睦。皇后依旧淡然素冷模样,一副心思全部都在太子身上,对皇帝言语不冷不热。邝婕妤伺候皇帝,皇帝伺候皇后,皇后伺候太子,整个皇族家宴陷入一个怪圈。

这次小卦子没有将他引入皇帝处理朝政骈腾殿,反而去了寝殿巽纬殿。殿外宫人甚少,只有两名年长公公立在门口。而偌大宫殿居然没有开一扇透气窗棂,甚至于门都紧闭着,瞧起来像是一座幽禁着魔物废宫,黑压压矗在皇宫之中,格外不详。

入到内,伸手不见五指,乌七八黑看不清任何东西,大门‘吱——’关上,这次,定唐王连自己脚背都看不见了。

他一动不动:“皇兄!”

黝暗中,皇帝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前,一双晶亮眼眸如鬼魅:“九弟,我要殡天了。”

定唐王吓了一跳:“六哥,你胡说什……”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呆滞,他指着那黑暗中隐隐散发着浅灰:“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双弦双手抓住他肩膀:“你说怎么办?我还在壮年,令姝才花信年华,难道我真让她陪葬?她若随着我走了,天儿怎么办?翎儿怎么办?赵王会协助天儿顺利登基吗?他那手段,就算看在赵王妃面子上对天儿称臣,我剩下两个皇儿,会不会被灌上‘清君侧’之名给绞杀……”急急切切说了一大堆,双手力大无穷捏得定唐王肩胛骨都要碎了。

顾双弦如此慌张无措模样让定唐王惊住了,好一阵安抚,这才摸索着去打开了半扇窗。冰冷雾气缓缓飘入进来,融入顾双弦那一头灰白发色中,不分彼此。

定唐王倒吸一口冷气:“六哥,你头发……”

顾双弦见了光,人似乎在无尽深渊中被惊醒了一般,那些惊恐和揣度瞬间无影无踪。他伸手揪了揪鬓边长发,用着淡然口气道:“别大惊小怪,早生华发没见过?真没见过,现在你就见到了。现在,给我闭嘴。”光明之中,他又成了那威严皇帝。

定唐王见惯了皇帝人前人后不同面孔,索性稳定心神,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了,问:“皇兄是得了什么病症,还是中毒了?”处理朝政根本不会让头发全白,他完全相信自己皇兄还没有勤奋到愁白了头地步╮(╯▽╰)╭

皇帝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壶酒,放在案几上,自己斟了一杯,全部喝尽:“我能中什么毒?让太医把脉,也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都是一群废物。”

定唐王琢磨了一会儿最近朝廷动向,再想到后宫那女子性情,斟酌问:“皇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这如果是病那就早些根治,若是毒也要尽早祛除,若是别……”

顾双弦哈哈大笑:“别猜了,实话说吧,朕确活不长。朕查阅过了,大雁朝历代皇帝大都活到不惑之年,年逾半百都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大腿,挥了挥手臂:“老了,力不从心了。”

看着一位而立之年男子感慨自己老了,就算是生来严肃定唐王也不禁眉头抽搐:“皇兄身子康健,一直无病无痛,既然不是毒,是病养养一段时日就好。”

顾双弦不置一词,只走到偏殿,仰视着正面墙壁上山河图。图上最中间一块是大雁朝疆土,周边雪、许、蛮族、南海等等围绕在旁边。顾双弦视线停留在南海那众多岛屿上,久久不言。

定唐王知道对方所想,当即跪下,沉声道:“臣请战海,扬我大雁朝威。”

顾双弦一动不动,灰白长发垂在腰际黯淡无光:“九弟,你也去了战场话,皇城若是有何变故你赶不回来,会耽误了你前程。”

定唐王身子一抖,巨震之下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依然低头道:“臣永远都是大雁朝臣子,只需要做好为臣本份,保家护即一生无悔。”

殿内很静,顾双弦气息若有似无,苍白脸色配上那灰色发丝越发衬得他形单影只。他脚边是他兄弟,是他臣子,也可能是未来皇帝。顾双弦不能赌,也不敢赌。为了自己儿子和女儿,他必须在有生之年扫平所有阻碍,为子女留下一个安稳太平盛世。没有虎视眈眈皇族兄弟,没有嚣张跋扈顾命大臣,没有敢于抗天世家大族。

他天儿,是夏令姝心口肉,何尝不是他脊梁骨,为了他们,顾双弦最后必须连生死兄弟也开始算计。

怨不得人,也怨不得己,天下父母心而已。

定唐王宣誓在空荡荡宫殿里久久不散,那么多雄心壮志随着挺拔身影一直走出皇宫,走出皇城,燃烧到大雁朝每一个边疆。

顾双弦站在高处,看着这生死之交兄弟一步步走出自己视线,心里已经麻木。

他转身,冷道:“摆驾凤弦……”头一重,膝盖一沉,大雁朝安定帝在众人惊呼中直挺挺倒了下去。

卷三:桃花嫣然出篱笑 侍寝五十回

夏令姝看到床榻上那昏迷不醒男子之时,只觉得头顶有什么在炸开,那一方明亮天地瞬间被击穿,让她差点陷入黑暗.怀中被抱着小公主毫无预兆‘哇’地大哭起来,太子在白鹭书院,整个皇宫突然变得格外空旷,似乎只有她一人静静伫立在其中。她茫然四顾,没有一个人。

她倏地明白:顾双弦,就是她天。

他倒了,她天也被击穿了。

“娘娘,你要挺住啊!”梁公公撑着她手肘,急声道。

夏令姝深吸几口气,将小公主交到竹桃手中:“去,再加一百侍卫去保护太子回宫,紧闭宫门,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宫,见太后也不行。”她手心冒汗,整个身子隐隐发抖,强逼着自己挺直了脊梁站在大殿调度。

一之君突然晕倒,轻则宫闱起风波,重则大雁朝都会被彻底覆灭。

这是他王朝,她必须在他倒下时候护着。

梁公公问:“要不要给鼎衡宫送消息?”太后可是赵王亲生母亲,皇上出了岔子,这赵王……偏生皇后与赵王妃是同母姐妹,感情非比寻常。

短短一句话,夏令姝却听出了其他意思。

梁公公可不是寻常太监总管,他是皇帝心腹。美其名曰伺候在夏令姝身边,其实也是带有半监视意味,这样人说出话能够轻易忽略么?不能。夏令姝打了一个机灵,对梁公公喝道:“太后正病着,谁敢惊扰!再派两名太医过去给太后请脉,之后再来给本宫答复。”太医去后宫自然有侍卫陪同,皇后这话意思是让太医拖住太后,侍卫把持鼎衡宫。

夏令姝是夏家女儿,可也是大雁朝皇后,她夫姓是——顾。

不论顾双弦做过什么,他是她夫君,是大雁朝名正言顺皇帝。夏令姝在赵王与顾双弦之间,毫无疑问选择自己夫君,哪怕因此要将太后囚禁。

梁公公即刻招人去安排,这才扶着夏令姝手快步去了皇帝巽纬殿。夏令姝越靠近心越慌,脚步都要错乱起来,梁公公几次三番要抬着她手臂前进,那一头凤梨更是一步不离跟着。

首先映入眼帘不是顾双弦那昏迷容颜,而是满头灰白长发。她一怔,靠近过去,望着对方昏迷中还略显无奈脸,先试了试他额头:“老太医还没来?”

正说着,老太医已经被人抬了进来,他手中抱着一个梨木盒子,抖着苍老声调说道:“一颗,先一颗,再扎针。”那头已经有药童打开长排银针等物,寒光四射,让人忍不住退却三步。

老太医自从被夏令姝救下后,就被对方嘱咐研制克制大还丹药物。每日里请平安脉太医也会记录皇帝细小病症,老太医再从中推敲出药方逐步研制,夏令姝偷偷将药丸子掺入茶水中给顾双弦吞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前些日子还好好他,居然会一夜之间白发,并且急病晕倒,难道是克制药方出了差错?

若是那样……顾双弦会如何?太子会如何?大雁朝会如何?

夏令姝不敢想,她只能紧紧握着对方手,勉力压抑着自己逐渐扩散恐慌,和连绵心痛懊悔如果,顾双弦真有了三长两短……

她咬着下唇,死死盯着他眼眸,血珠顺着唇瓣流淌下来,从下颌坠落,被对方掌背接住。顾双弦迷迷糊糊痛醒,看到就是她泪眼迷蒙强制忍耐模样,他哑着嗓子唤她:“姝儿。”

夏令姝将头埋入他颈脖,不停吸气,脆弱即将决堤,惶恐在蔓延,她还咬牙什么都不说。

顾双弦心疼得无以复加,疲惫闭了闭眼,在她耳瓣轻声说道:“遗旨在偏殿山河图后暗格中……”

夏令姝突地大喝:“不要说了!”她浑身发着抖,“你必须尽快康健,别妄想让天儿那么早就兄弟反目,也别想让翎儿还没唤一声‘爹爹’就再也见不着你,你也别想……别想我会记得你一生一世。我不会谢恩,也不会感恩,我只会岁岁年年憎恨你,恨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面对外面腥风血雨。

她嫁给他并不是为了做十年夫妻,而是一辈子啊!

她凄厉喊:“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生死与共!”

顾双弦心神巨震,被她握着手猛地反抓住她:“我不要你陪葬!”

夏令姝含着泪,僵直斜在他上方,两人目光对视。有太多时光在流过,也有太多喜怒哀乐在追忆,无尽留恋让他痴痴凝视着她,不愿意放开。生时候放不开她,死去之后却舍不得她陪同。

夏令姝突地冷笑一声:“那就生不同裘死不同穴好了。”说罢,挣脱他掌控,对着一旁小卦子道:“大还丹呢?”

小卦子吓得瑟瑟发抖,看看生死不明皇帝,再看看怒火攻心皇后,最终捧出一个巴掌大小玉瓶来。夏令姝打开嗅了嗅,又问了问老太医,等到对方点头,夏令姝转向皇帝:“反正你即将殡天,我也不需要担忧罔上之罪……”

顾双弦大惊,身子沉重中还想挣扎起来。夏令姝如同愤怒中母狮子,走到香炉旁边,将瓶子中药丸全部倾倒入内。药丸药性很重,瞬间被暗火熏出了浓烈中药味,弥漫在了宫殿之内,就如皇后担忧害怕,见缝插针布满了每一个黝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