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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汤泉宫的事便耽搁下来。

中间楚平来探望过一次,林林总总说了不少事——当日苏恒传楚平、苏辨、吴世琛和我的哥哥入宫,似乎就是命他们蓝笔代批,暂时替他处置政事。遇到悬而不决,或者他们不敢擅自拿主意的,再来御前回禀。

苏恒一贯勤政,事必躬亲。像这样将庶务悉数交到别人手中,自己闲下来,还是头一回。

若不是亲自陪在他身旁,我几乎要以为他真的病重难愈了。

楚平禀事的时候,苏恒便倚着隐囊听。一边听着,不时询问几句楚平没提到的要点,一边就即刻处置了。遇到要暂且搁下的事,他眉心便微微皱起来。并无往常那种雅致从容,或是潋滟风流的仪态。然而那般端正认真,正是当年令我倾心的模样。

我无需骗自己。时至今日,他依旧能轻易吸引我的目光,令我看不见别的男人。

楚平禀事久了,外间太医呈药进来。我便上前喂他吃下去。

楚平在一旁垂手等着,大约也看得出苏恒精力不济,便微微有些迟疑。

苏恒便推了药盏,道:“还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楚平微微躬□来,又是那种令人看不出深浅、喜怒的表情,“陛下的病情,可要知会太后一声?”

苏恒便继续喝药,又漱完了口,才说:“不用。”问道,“怎么,有人向你打探朕的病情?”

楚平就老老实实道:“前日刘常侍问过,昨日平阳公主府上也有人来问。”

我这才想起来——平阳目下正在汤泉宫里照料太后。

刘君宇询问,楚平能随口敷衍。但平阳那边稍有动静,他就不由自主的殷勤起来。楚平是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偏偏被平阳这个最不屑阴谋诡计的人拿捏住,也是他命中劫数。

苏恒对楚平的小心思视而不见,直接道:“阿姊想知道时,自然会直接差人来问我。怎么反而要绕到你那边去了?”

楚平是个聪明的,苏恒提点到这一步,他也该清楚,公主府上的人是私自探问,并非平阳的本意。

他略有些尴尬,很快便借故告退。

我略算了算,平阳去汤泉宫已经有月余。她并不是个能呆住的人,向来又不怎么得太后的欢心,这一遭留得未免久了些。

想来我令太后别居一事,真的伤了她的心。

我心下难过,苏恒在一旁看着,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便问:“阿姊有没有与你打过招呼?”

我说:“什么?”

苏恒道:“她有了身孕,已快三个月了。”

我便吃了一惊。

苏恒这几日睡得多了,有些醉。我便为他揉着额头,诱他说下去。他懒懒散散的,却不肯多言。我便说:“我这边是丁点儿消息也没得到。”

苏恒道:“阿姊本来就是为了瞒着,才躲去汤泉宫。有人想瞒着的事,你若不找对了人问,自然是弄不明白的。”

他说这话时面色淡淡的,目光却露出困倦来,我便为他揉了揉眉心。他望了我一眼,挥了挥手。

他许是想安慰我,也显然是意有所指的。

我立刻便明白他为之不悦的是什么事。

这一世他对我说过无数回,要我信他,解释过不知多少遍,他不会有庶子。然而消息从汤泉宫传来时,我还是不加犹豫的选择相信,刘碧君有了他的孩子——毕竟上一世,那结果确实是这样的。

我说:“……这回我信你了。”

汤泉宫传来的消息,原本就捕风捉影。唯一确切的证据,也不过是太医去时真的见到汤泉宫在煎保胎药——现在想来,这药该是平阳用的。

苏恒也真的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

苏恒不答话。

我反倒不解他在气些什么了。我想我初时不信他,也是有足够的理由的。至于我猜疑了却不问他——这倒真的是我不够大气了。

我便只好正襟危坐了,道:“臣妾前些日子听人议论,说是刘碧君有了身孕。事关皇嗣,马虎不得,可要差人为她诊断?若消息确切了,少府那边也好核档。”

苏恒脸色几度变幻,终于有些咬牙切齿,道:“不必核档,朕做没做过,自己清楚。你便差人去诊断,若有结论,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他眸光变幻得精彩,眼睛气得泛红,宛若用胭脂勾描过。

我忍不住发笑,他抬手来捏我的脸颊,道:“你便得意吧。”

他手捏上来了,我躲不及,便张嘴咬他手指。待要咬到了,才反应过来,抬手便挥开。

一时两个人都愣了一愣。我忙背过身去,道:“……我去看看韶儿。”

苏恒从后面拉住我,沉吟片刻,道:“……咬完再去。”

我笑出声来,“下回吧。”

他这才松了手,道:“嗯。”

我与他也有些年岁没有这般笑闹过了。

我想了想,能这般相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自上回与他谈开了,忽然便觉得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这几日我心境淡漠,纵然想要恨他,只怕也聚集不起那般强烈的情绪。

——人都是有极限的。当年婉清病重,我对他恨到了极点,只觉一派灰暗。等到他废了我,我独自抱着婉清回到娘家了,反而在晴雪阁里安稳平淡的过了几年。唯一挂念的,也不过是韶儿的前途与安危。

再等看到了废太子诏,而他至死也不肯来见我。我心中再一度悲愤至极,乃至重新活一回,看到他也不能平静理智。

如今婉清已没了,废太子一事也不过是场误会……我心里好像忽然便失去了爱恨的理由。

虽偶尔也会为他心动,然而一切都已淡漠了。就好像那些令我顽固执着的东西,都已燃烧殆尽了一般。

事实上若不是今日他提起来,我压根已不再想刘碧君有没有孩子的事。

当然,没有是最好的。毕竟韶儿还小,有个差不了几岁的庶弟,对他不是件好事。

这几日韶儿略躲着我。

毕竟那一晚他亲眼见到我用匕首刺伤了苏恒。事后苏恒病倒了,我却一点点好起来。

小孩子心里是非对错简单明了,何况他与苏恒间原本就比和我更亲近些。到底因此对我生出了嫌隙。

红叶抱了他来见我时,他便红着眼睛往红叶怀里钻。直到苏恒伸手接了,才回过头来让他抱。中间目光躲着我,也不肯让我近前。

苏恒也曾哄他说,“让你娘抱抱。”

他只说:“娘亲坏,韶儿不让。”一面用力的躲到苏恒怀里面去。

我心中酸楚,只能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道歉:“娘亲错了,再也不令韶儿与你父皇难过了。韶儿原谅娘亲一回。”

他才圈住苏恒的脖子大哭起来。

却至今也没说究竟肯不肯原谅我。

只见了我仍会赌气别开头去,从红叶怀里挣脱开来,跑去找苏恒。我对苏恒好一分时,他才肯稍稍给我些回应。

然而看到苏恒手上的伤口,便又红了眼睛控诉般望着我。

令我至今也不敢离开宣室殿,一心一意在苏恒身边侍疾。只望他手上伤口早日痊愈了,只怕那时韶儿才会稍稍对我放下架子来。

苏恒身上一直也没有好利落了。

这几日他早不再提去汤泉宫的事。

然而他虽不去汤泉宫,那边却有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回来。我自觉回避了。却也看得出,苏恒每每听完那边的消息,心里就更沉重一些。

拖得久了,我终于明白过来,他是故意在试探。

到后来,我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太后动身回宫了。

而且是连夜动身,已过了灞桥,眼看就要到长乐宫了。

已是盛夏,山雨欲来。风过未央,满殿生凉。

我给苏恒换上十二章服。太仆已备好了銮仪车驾,正候在殿外。只等苏恒准备完毕,便去东阙门迎接太后。

我沉默不语,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大约猜到苏恒这几日都做了什么,又打算做些什么。

想那夜刘君宇来,没见着苏恒,反而看到我在殿里,还替苏恒接见了他,他心里便生了疑惑。

只怕稳妥起见,就向楚平打探了下消息。结果却被楚平糊弄过。心里便越发疑惑,因此就给汤泉宫那边透了风。

太后安插在苏恒身边的人早被拔除了,她自然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只怕没少四下里探听。而苏恒大约也给了她不少误导。平阳还怀着身孕,又是一介女流,太后不可能找她商议。

这个时候,她自然会去找自己最信任,又真正能出得了主意的人。

看来这个人既不是楚平,也不是邓博。

我心下叹息。

如果这个人是卫秀,只怕正合他的意了。苏恒病倒,落在我的手上,这个消息不论真假,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反正他有的是办法让太后相信这是真的,然后利用她挑起事端。

想到要与卫秀正面对上,我心里便有些烦乱。

已给苏恒系上了大绦,又随手解掉,道:“太后回来得急,又是夜里,只怕人杂事乱。还是在衣服里套上软铠……”对上他漆黑的瞳子,才觉出自己话里的不妥,“只是小心为上,并不是要你……”

他抬指压了我的唇,道:“你说的并不错。”片刻后,又略带犹豫,对我说道:“我想带韶儿去。有些场面,他还是该见一见的。”

我心下难过,却还是点了点头。

言传身教。今日的场面该如何处置,确实该叫韶儿学一学的。

苏恒又道:“殿里只怕也会有事,可贞你……”

我说:“我应付得来,不要担心。”

若苏恒掌控不了局面,我对上的,也许就是逼宫的利兵与百官。然而这一次的事是苏恒亲手谋划,我并不认为事情会失控到这一步。

只需安心等在宣室殿里,若真能见到我想见的人,这一次一定要将一切事,问个明白。

章(上)

苏恒带了韶儿去迎太后,我身边立刻便空寂起来。

更漏声声可闻。外间又起了风,桐叶相摩,簌簌作响。一时间满殿寂寞。

便命人灭去烛火,点起百花连枝灯。鎏金的花树,百千盏花心。灯油添得足,灯火便燃得煌煌赫赫,明若白昼。连暗影也寻不见。

我换上红色的吉服,用金步摇压了发髻。那宽袍广袖最是富贵雍容,能稍稍遮去病弱的体态。而后仔细的梳妆打扮好了,端坐在殿中的方席上,等着人来。

这已是我多年的习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装扮得明艳,不教人看出凄楚或是不安来。

很多时候,对一个女人而言,坚甲利兵反不如浅淡得一抹胭脂,更能彰显气势。

——这还是很小的时候,卫秀教我的道理。

殿里开着窗子,风略略停下来的时候,有泥土清腥的气息传进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通禀,说是卫秀求见。

他明知道自己就在苏恒的眼皮底下,来见我时,却连姓名都不肯隐去。

他做事一向都是这么惹人讨厌的。不会给你顺水推舟或是半推半就的机会,你只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好,或者不好。就好比当年,我不肯嫁他,他便敢明目张胆的对我的表妹悔婚,毫无转圜的与邯郸苏、沈两家反目。

我等的就是他,也无需藏着瞒着。便道:“宣。”

宫女引着卫秀进来。

他进来时,满屋子的伺候着的人,不论男女,都屏住了呼吸。

他甚至连发髻都没有梳,及膝的头发泄在背上,迎风翻动。映着烛火,光彩流泻。

衣服也穿得恣意,然而体态生得匀称,动静皆好。那双腿尤其修长好看,走动间宛若风动。

露出的皮肤就如月下堆雪般皎洁。

不曾望见面容,便已令人失神。

只觉满室生辉。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他身上。

他只用眼角一觑,波光流转。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得出,那是嘲讽。

他一贯是这种性子——既要招惹人,但你真心理他时,他不但不稀罕,反而还要瞧不起你。

最可恶不过。

他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瞧着我。眉眼漆黑如描,睫毛遮了波光。

那目光是暖的。

他身上浅淡的梅花香迢递过来,沁在风里,清而凉。

我安静的喝茶,由他看着。

半晌,他终于开口,惋惜的摇了头,道:“阿贞,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丑。”

瞧——他说话也还是这么招人厌。

我不想令他借题发挥,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道:“你倒是还是当初的模样。”一面亲手给他看茶,递过去。

他伸手接了,饮一口。似乎嫌弃那味道。我便安静的望着他,他看了我一眼,还是饮尽了。

我便挥了挥手,命众人退下去。

茶声泠泠。

他在我对面坐下了,我便也打量着他。

他其实与过去并不一样——多了一份沉静雍容,反而越发的好看了。我总是每见他一回,便要感叹天工造物。

他也由我打量着。凤眸微挑着,长睫低垂,漆黑的瞳子就像古潭般深而清,那波光宛若能流淌出来。

他垂首时,耳边散发垂落下来。

我看得专注了,茶水满溢出来,方才回神。他唇边便又勾起笑来。

——唯有这种从不加掩饰的喜怒,还是少年时的模样。

我将茶壶放下来。

一时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问他,然而开口时唯一问出来的,却只是:“阿秀,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却不答,反要说:“你过得不好。”

我无需就此与他争辩——我过得确实不好,但我想,这里边只怕有他很大一份功劳。

他说:“你抬一下眼,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贞,你越是受了委屈时,就越要在人前做出光鲜亮丽的模样——你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要这样全副武装的打扮起来?”

剖心的话,我从来都说不过他。若真答他的话,我今日势必要被他牵着走了。

便说自己的话:“告诉我理由。阿秀,我想了很久,依旧不明白你害我的理由。”

我直视着他,他沉默的望着我。他说我抬眼他便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眼睛里分明就写着,“你早就知道那理由”。

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来。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怕比堂表兄弟间还要更亲密些。

我能对他存一份不忍,为何他却不遗余力的想要害我?给我下毒,给我的女儿下毒,帮着太后折磨我,帮着刘碧君设计我,乃至刺杀苏恒嫁祸给我……一个人究竟要有多狠多恨,才能对故人做出这种事。

他目光渐渐变得羞恼,却并没有发作,恨恼到极点,反而忽然间便感伤自嘲起来。

他说:“阿贞,你真的认为,你今日的处境,是我害的吗?”

我不说话。

他眸子里便带了一份怜惜,潋滟含情,“你又犯傻了,阿贞。若我是苏恒,定然不教你受半点委屈。是你当日选错了人,何必今日迁怒给我。”他总是能轻易引导话端,那声音里天然便带了蛊惑,“你其实已经不喜欢苏恒了,我看得出来。”

他似乎在给我时间反驳。然而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心里是恨他的。毕竟,是他杀了你舅舅。三十七箭,身首分离,阿贞,他死得多么惨。你只是逃避去想,却并不能真正原谅。”

他探手过来,我别开头去躲。泪水跟着滑落下来。

“他对你又有多少喜欢?瞧,他打压沈家,抬举嫔妃,放任他的母亲害你……只因一把匕首,居然就怀疑你要杀他。你的景儿是怎么死的,你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又会怎么被辜负、伤害?”他说,“你们互相猜忌,互相厌憎……阿贞,你究竟还能走多远?”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他捧住我的脸颊,跪坐在我的面前,垂睫凝视着,不容逃避,“我就在这里,阿贞。只要你开口,我便帮你。”

他生就令人惑乱的面孔。我躲不开,只能攀住他的手臂。闭了眼睛,问道:“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