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重新再为自己活一回。

*

次日天未明,萧铎依旧早早的起来去上早朝。

他下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她安静恬睡着,脸上的表情好似湖水一般静谧,完全没了昨夜痛哭的痕迹。好像哭过那一场,就什么都想开了似的,可是…,她到底想开了什么呢?不明白。

但她没有再跟自己闹别扭赌气这一点,倒是看得清楚。

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罢。

萧铎心里忽地生出一阵柔软,像是被春风一呵,怜惜的替她掖了掖被子,心下摇头好笑,这么大人睡觉却不老实,胳膊都露在外面了。

凤鸾睁开迷蒙的眸子,“王爷起来了。”

“你睡,别说话。”萧铎在她耳畔低低声,“说多就清醒睡不着了。”还顺带帮她掠了掠发丝,又在额头上亲了亲,方才出去。

凤鸾等他走了,也睡不着了。起了床,喊了丫头进来收拾打扮,然后慢悠悠的吃了早饭,方才朝姜妈妈问道:“宝珠卖掉没有?”

姜妈妈不防她突然问起这个,怔了怔,“还没有,昨儿太晚了,正说等下空了去叫人牙子来呢。”

“别买了。”

“不买?”姜妈妈以为她是舍不得宝珠,毕竟宝珠伶俐,又是从小丫头一起跟着长大的,不由劝道:“侧妃这个时候可别念旧情,念不得,宝珠再好,也是一个背主有异心的丫头,留下来是个祸害。”

“放出去也是一个祸害啊。”凤鸾淡笑道。

姜妈妈虽然不是那种阴毒之人,毕竟也在大户人家呆了几十年,略想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侧妃是担心,宝珠出去以后会胡说八道?”

“你觉得呢?”凤鸾反问,轻笑道:“宝珠那种丫头嘴伶俐,又无忠心,我断了她的希望送走她,能不恨我?况且她便是不说,别人也会非议,我为什么把陪嫁丫头送人了,里面到底有何缘故?更不用说,现在外头乱乱的,要是宝珠被有心人买去,威逼利诱,妈妈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前世里三堂兄就是这样,被她害死的。

姜妈妈吃了一惊,继而道:“侧妃说得对,倒是我想得太浅了,只想着远远的打发了便是,没仔细琢磨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顿了顿,“发侧妃的意思…?”

话音未落,玳瑁从外面快步进来,低头回道:“宝珠在柴房里面大哭大闹,说一定要见侧妃一面,不然的话,她宁愿当场碰死在端王府里。”

“听听,听听。”凤鸾朝着姜妈妈笑道:“她到这步田地了,还敢威胁我?以为让我背一个逼人至死的罪名,就吓着我了。”摇了摇头,“罢了,把她领过来罢。”

然后叫了红缨,细细的吩咐了几句让她去办。

不一会儿,宝珠披头散发的被人押着进来。

“侧妃。”她扑通跪下,哭道:“求你看在我们主仆十年的情分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侧妃让我往东就往东,叫我往西就往西,绝不敢有半个字违逆您的。”

“以后?”凤鸾嘲笑道:“谁跟你说有以后了?”

红缨从外面进来,手里端了一个托盘,里面分别放着匕首、毒药、白绫,然后默不吭声儿的放在宝珠面前,继而站到旁边。

凤鸾看着宝珠,轻蔑道:“你不是想寻死吗?选一样罢。”

宝珠何尝想去真的死啊?看着面前东西,再看看她那冰凉的眼神,顿时感到一片无边的绝望,她…,是真的要自己去死!不,不不,心下慌了,连连磕头,“侧妃你饶了我,小姐,小姐你饶了我啊。”

凤鸾根本就不为所动。

饶了她?让自己变得跟前世的三堂兄一样悲惨吗?自己又不是吃错药了。

宝珠泪流满面的哭道:“小姐,我服侍了你十年,陪了你十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一点点都不念旧情了吗?”

姜妈妈听得心烦,皱眉道:“何必跟这种背主之人啰嗦?侧妃,赶紧把她卖了!”

宝珠无法体会到凤鸾此刻的心情,还不想被随便卖掉。见她不开口,还以为是心里念起旧情,因而仍旧拼命求情,换了称呼,“小姐,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凤鸾心头有一口恶气,冷笑道:“机会?再给你一次爬.床的机会吗?”

宝珠不能辩解这一点,怕她恼怒,有点慌,赶忙解释道:“我、我也是一心为了小姐着想啊。”见她盯着自己看,似在聆听,赶紧在肚子里编词儿,“小姐你和王爷闹别扭生分了,所以…,所以我想帮小姐你固宠。”

姜妈妈和红缨都是听得直皱眉,玳瑁低声嘀咕道:“黑的你也能说成白的。”

宝珠心下恨恨,情知她这是落井下石,却顾不上和她分辨,仍旧朝着凤鸾哭道:“我真的都是为了小姐着想,真的…”

“唉。”凤鸾叹气,“你真是让我把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转头看向红缨,挥了挥手,“就按我刚才吩咐的办罢。”然后叫了玳瑁,“走,我们到后面园子里逛逛,看有什么花可以折回来摆放。”

玳瑁应了一声,主仆二人在外面领着小丫头出去。

宝珠死死的盯着红缨,不安道:“什、什么处置?”

红缨笑道:“你的话真多。”招手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上来,一个禁锢住她,一个捏鼻子捏脸,让她张开嘴,然后便将一碗坏嗓子的哑药灌了进去。

姜妈妈看着宝珠坏了嗓子,稍稍安心,但又追问道:“然后呢?”

红缨回道:“侧妃说了,蒋侧妃那边缺个丫头使唤,正好宝珠又不愿意出去,让她们两个做个伴儿吧。”

*

下午萧铎回来,想起宝珠还没有处置,问了。

凤鸾一面懒洋洋的翻着书,一面道:“宝珠不想走,我又觉得她嘴巴太大,让她闭了嘴,送到蒋侧妃身边服侍了。”

滴水不漏、干净利落,而且还丝毫不给她留刻薄恶毒的名声。

萧铎忍不住笑着赞了一句,“才别半日,就当刮目相看啊。”

凤鸾朝着红缨挥了挥手,等人走了,然后问道:“上次萧宁捅那么大的一个篓子,害得贞娘小产事小,但说了那等狂妄之语事大,宫里没有什么动静吗?”

萧铎没有和女人讨论朝政大事的习惯,但…,凡事有个例外。只要她肯说话,什么都成啊,坐下细细道:“皇上不能明着为萧宁的一句话发作的。不过,有些东西越酝酿反而越醇厚,就跟酒似的,你不用担心这个了。”

不仅仅是萧宁的那番忤逆之语,还有太子的一本烂帐,皇上肯定会有动作的。

至于是什么,自己暂时还不知道。

凤鸾瞅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想了想,笑道:“王爷去外面公干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收获?”若非他让某些人急得跳脚,自己又怎么会被人刺杀?想到此处,不由将书扔在一旁,“说起来,王爷还得好好弥补我呢。”

萧铎见她主动提出要求,不由笑道:“你要如何弥补?”

“最近乱得很,出门都叫人心惊胆颤的。”凤鸾云淡风轻说了缘由,然后道:“我想专门养一些侍卫,银子我来出,然后全权都归我来调配行事。”

 

☆、149 棋有棋路

“你要侍卫?”萧铎问道。

“嗯。”凤鸾淡淡解释,“王府里的侍卫都是效忠王爷,我要调用,一则是他们未必全心全意听我的;二则他们认了王爷是主子,只怕看不上我这个侧妃,觉得低就,心里便会有些想法。”将手上的茶盏一合,“所以,我想自己从下面亲自挑,养一些不嫌弃我这个主子的。”

萧铎沉吟了一下,“你的话有道理。”

他一心只想着要护着她的安全,并不觉得她冒犯,却没想过,要是换做别的女人说这话,只会得他一顿训斥,“妇人养侍卫,简直是异想天开不知所谓!”

所以,这道理也只能是她有道理了。

萧铎不仅同意了她的想法,还琢磨了下,帮她出谋划策,“你若是随随便便从外头买来的人,功夫深浅不知,且不可靠。不如这样,对外就说我要增加王府侍卫,二十人以内,还是不会犯忌讳惹麻烦的。到时候,我先跟他们说清楚是护卫你的,愿意的来,不愿意的咱不勉强。”

心有顾虑,怕她震慑不住外头的人,扯着自己端王殿下的大旗更稳妥一些。

凤鸾听他为自己考虑细致,微笑道:“好呀。”

萧铎又道:“然后我把人大致选一下,具体的你来挑。到时候,王府给他们一份俸禄,你再给他们一份,得了这个肥差,他们自然就知道出力了。”

凤鸾心下轻笑,看看…,其实端王殿下对自己不算糟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对自己的好自己记着,只是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为了情情爱爱纠结痛苦不休。往后自己要睁开眼睛,把每一个人都看清楚,郦邑长公主和大伯父利益优先、亲情靠后,往后自己一样可以。

他们如何对待自己,自己就如何对待他们,而且还要比他们做得更好!

凤鸾收回心思,又道:“王爷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凤鸾心下明白,猜来猜去最是容易胜出误会,反倒不如坦荡荡的摆出来说,端王殿下又不是没脑子不讲道理的人。因而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支侍卫队伍挑选好了以后,我打算交给王诩统管。毕竟我是妇道人家多有不便,更不可能每天去外面督促侍卫们训练,王诩的身份方便内院外院出入,且是御前内监,足够震慑那些新来的侍卫们了。”

萧铎低垂眼帘不语。

“王爷。”凤鸾斩钉截铁的道:“我需要一个忠心可靠的好奴才,一条好狗。”只有越贬低王诩,才会让他心里的越发痛快,再把他捧着,“这一切,都需要王爷完全信任我、放手给我,才有可能能办成。”

萧铎一阵思量,没错,的确是没有比王诩更合适的人选了。

王诩的御前身份可以震慑新侍卫们,他出入内外院不用避讳,且皇上已经把他赐给了阿鸾,他就必须得忠心阿鸾,没有任何退路。而且以王诩对待阿鸾的态度来看,虽然不知道何故,但就是觉得他不会背叛她。

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那双清澈似水的眸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叫做情愫的东西。不仅没有那种让自己猜疑和抓狂男女之情,就连一点点软弱的柔情都没有,她的确只是想要一个忠心可靠的奴才,而不是在绕什么弯子。

好像…,今日之她已经不是昨日之她。

那个娇滴滴的她已经死去,宛若新生,成了现在这个目光冷静的她,心下有点感受复杂。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了伤害,所以她不得不自己成长起来,凡事都开始自己一步步打算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愧疚,叹气道:“好,我答应你。”

凤鸾笑了,“那我做个荷包答谢王爷。”

萧铎望着她笑,“好啊。”那个娇软如花的她消失固然可惜,不过自己更喜欢眼前光华璀璨、冷静镇定的她,自己需要一个可以并肩前行的伴侣。轻轻牵起她的手,往后的风风雨雨一起迎接,“阿鸾,我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清风徐徐,树上桂花飘香浓浓。

凤鸾在后院单独见了王诩,把准备筹划侍卫队伍的事给他说了,又道:“我已经跟王爷那边商量,让你来做统领。”讲清楚免得他觉得差事烫手,“不然总把你拘束在后院里,和一群丫头婆子打交道,实在是太埋没了。”

王诩略带惊诧的看着她,这么快…,就把端王殿下给抚平了。

凤鸾笑问:“可以吗?”

王诩看着那干净清澈的笑容,感觉出她的信任,也笑了,“不辱使命。”

“有件事,我要先跟你道个歉。”

“嗯?”

凤鸾是躺坐在碧色凉椅上的,风吹过,树上的桂花宛若花雨一般纷纷落下。她伸手掸了掸裙子,掸落细碎的桂花,那一袭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裙跟着盈动,层层荡漾,恍若一泓湖水泛着烁烁金光。

她垂下纤长的睫毛,静了静,然后才道:“我跟王爷说,我需要一个好奴才,一条好狗。”嘴角微翘,静静地抬头看向他,“与其这话将来由别人传到你的耳朵里,不如现在我先说了。”

王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居然以羞辱自己的方式,放松了端王对自己的隐隐戒备心,呵呵,真是一个聪明的妙人儿。而她此刻坦诚道歉,是因为…,怕自己辗转听到流言会难受吧?整颗心像是被温暖的春风掠过,忽然柔软下来。

凤鸾又道:“上次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还没有答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那也只是不要啰嗦的意思,默默不吭声儿,就是纯属没有良心了。”语气一顿,“我想了,把我名下的一处宅院和两个商铺拨给你,算作小小答谢。”

王诩皱眉拒绝,“不…”

“你我说完。”凤鸾微笑道:“你不是带着小葫芦吗?你们师徒两个,有时候办事太晚不便打扰王府的人,外头有个宅子,也是方便的。至于在外头办事,哪里不需要银子呢?难道次次都来找我要吗?多不方便。”

“可是…”王诩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想拒绝,又有点不想拒绝。

凤鸾眉头一挑,看向他,“可是什么?我可是你的正经主子。”

王诩瞧着她眼里狡黠的笑意,再说不出拒绝的话,细想想,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确有可能在外面办事,不想闹得王府知道,也有使银子的时候,次次索要的确麻烦,不知不觉,便顺着她的思路想了。

继而轻轻一笑,“是,奴才遵命,”

凤鸾并不想和他没事儿多呆,把一个小盒子递给他,“你和小葫芦去看看宅子和铺子。里面是房契和铺子里的伙计卖身契,至于账册等物,还是我来管,经营这种琐碎的事有人去办,你不用费心。”

“是,谢过凤侧妃赏赐。”王诩欠身告退。

凤鸾看着那一抹清瘦孤高的身影。

王诩…,镇国公王家,外祖父…,一段思绪化做无声叹息。

她躺在一片桂花香中,扯了薄薄锦被搭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湛蓝天空,碧绿和明黄相间的桂花树,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享受午后温暖和煦的阳光。

而北院小佛堂里,则是另外一番奇妙诡异的光景。

一身素蓝色女尼缁衣的蒋侧妃,手里拿着佛珠把玩,身边放了一摞摞佛经,不停的打量着新来的同伴。宝珠不是凤氏身边的陪嫁丫头吗?模样俏丽,又牙尖嘴利,是她身边的第一得意人而啊。

怎么会落的和自己一样的下场?居然也剃了头,点了结疤,跑来做尼姑了。

宝珠从上午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没动过。

她并不知道前世的恩怨纠葛,只是不甘心,想不明白,就算自己勾引了王爷,可是事情又没成,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啊?为何…,为何一贯娇滴滴的小姐这么狠心,竟然要自己做一辈子的尼姑!

心下更是悔不当初,若是没有存了那种攀龙附凤的念头,凭着自己服侍小姐十来年的情分,凭着自己大丫头的身份,怎么着也能风风光光嫁个体面人家,而不是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她眼泪又滚了出来,越哭越伤心。

蒋侧妃在一旁看着,从她进来起,这都已经是哭第五回了。

看着她那蠢样儿,不由想起当初的自己,越看越是心烦!忍不住开口道:“你别哭了行不行?跟蚊子哼哼似的,又没有人听得见,就是哭出一缸眼泪也不管用。”

蒋侧妃在小佛堂里面关了快一年。

最开始和宝珠一样,伤心、愤怒、不甘心,整日整日的以泪洗面,然后企图用绝食威胁凤鸾,结果花样使完都没有用,反倒折腾的自己筋疲力尽。慢慢的,被关的日子一长,也就没有折腾的心思了。

做了没用,还做什么啊?不如省省。

因为送饭的妈妈从来不跟她说话,不折腾以后,她很快就发觉一个人要憋疯了。甚至怀疑过个三、五年,自己不是被关成傻子,就是变做疯子,无奈之下,只好拿起身边的佛经。

看啊看的,总算是找到一种心灵上的寄托和慰藉,渐渐看得下去了。

可这到底是自欺欺人啊。

蒋侧妃本性并不是喜欢念佛的人,一个人没法说话的时候,做个消遣还行。今儿宝珠来了,可算是找到感兴趣的事做了。

她扔了佛经,上前围着宝珠来回的打转儿。

“嗯,让我猜猜你犯了什么事儿?”蒋侧妃顿住脚步,琢磨着,“你惹凤氏生气了,而且还是很生气,才会被这样处置,被关到这儿来跟我做伴儿。唔…,打碎了她心爱的东西?偷了值钱的?不对,不对,这些罪名都太轻了。”

宝珠只顾呜呜咽咽的哭,根本不理她。

蒋侧妃自言自语,“再不就是办坏了差事?出岔子了?那也应该是狠狠打一顿,或者让你将功赎罪,或者把你撵出去才对啊。”坐下来,揉了揉纤细的眉头,“凤氏对你做了和我一样的处置,也就是说…,你犯了和我类似的错误?”

她轻轻一抚掌,“对了,肯定是这样!”

蒋侧妃的眼睛里绽出得意欣喜,看向她问道:“我猜对了,是不是?”好久都没有新鲜事儿了,有点兴奋,脑子越转越快,“凤氏还把你的头发剃了,点了戒疤,明显是想借此毁了你外貌,让你再也亲近不了男人…”

“啊!”她自己一问一答,一惊一乍,“我知道了。”

男人?整个端王府不就只有一个男人吗?凤氏不让宝珠亲近男人,就是不让她亲近王爷咯?心思转了转,宝珠平时就是一个妖妖娆娆的,没错…,肯定是她想勾引王爷被凤氏发现,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哈哈。”蒋侧妃大笑起来,笑得乐不可支,“你也有今天!哎哟哟…”她被关得太久,性子早就已经有些怪异,此刻乐得手舞足蹈的,指着宝珠,“你一个下.作的奴才秧子,居然想爬王爷的床?也不拿镜子照照…”

“啪!”的一声脆响。

宝珠一耳光狠狠闪在她的脸上,怒目以对。

“你敢打我?”蒋侧妃捂着脸,气急道:“你一个下人…”继而想起,自己虽然还剩下一个名分,但也算不得主子了。已经没有丫头婆子可以使唤,又咽不下这口恶气,上前便是一耳光扇回去,“我叫你打我!”

宝珠挡了一下,只被扇到半个巴掌,继而抓住她撕扯起来。

两人谁也不肯绕过谁,推翻了桌子,摔到在地上。你扯了我的头发,我狠狠咬了你的手腕,你踹一脚,我还你一拳,弄得屋里一阵乒乓乱响,十分热闹。

外面婆子听见了,有人要上前查看个究竟,被同伴拉住,“管得她们呢?不过是狗咬狗,咬呗,只当是给她们活动筋骨了。”

蒋侧妃从前就不用说了,便是宝珠,以前也是凌驾与这些粗使婆子之上的,此刻两人落魄如斯,婆子们心里都是一阵得意快活。

“也是。”被拉住的那个乐道:“咱们只要守好们,不放她们出来咬人就行了。”

拉人的低声道:“凤侧妃可是给了三倍银子的月钱,双份的四季衣裳,还答应赏咱们养老送终的棺材本儿。若是没了她们,咱们那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便是有点聒噪也忍了。

另一个跟着点头,“没错,且好好干吧。”

*

第二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照例是要进宫的,凤鸾去葳蕤堂请了安以后,便留下来,然后等着萧铎和端王妃一起出门。端王妃看了她一眼,听说前几天暖香坞的宝珠犯了事儿,居然被她送到了小佛堂去,想起宝珠平时的俏丽伶俐,不由在心里深深一笑。

看来表妹也有管.教约束不好的时候,被自己的陪嫁丫头爬了床。

心下又是惋惜,可惜王爷竟然对宝珠没有兴趣,不然她们主仆内斗,自己可就要省一大份心了。继而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宝珠都是表妹的陪嫁丫头,被自己人背叛不会好受的,且端了左膀右臂,也算是她的一种损失吧。

端王妃试图在凤鸾脸上找到失望和愤怒,可惜…,什么都没有找到。

凤鸾顺着被注视的目光看了一眼,心下有点了然的好笑。

自己一直都对宝珠有心结,之前没有发作,是因为觉得前世今生是两辈子,不想把前世的恨带到今生来。结果宝珠自个儿作死,加上自己已经彻底硬起心肠,所以便有了灌哑药送小佛堂的处置。

至于说愤怒、生气和伤心,那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利落除掉祸害的痛快。

注定要叫王妃娘娘失望了。

到了内宫门口,和端午节的流程一样,萧铎去了前面,凤鸾和端王妃进了内宫,先去永寿宫拜见太后,然后再去蒋恭嫔的宫里说话。

现如今秦太后老实多了。

因为上次的事儿,结果牵扯出后来秦家被弹劾,皇上又不给面子,愣是削了秦二老爷的官职。太后好不容易才在很多天后见到皇帝,结果皇帝一见面便道:“母后,朕即便贵为九五之尊,行事亦要顾及天下臣子们的看法,不能不要江山社稷,只护着秦家。”脸色一沉,“朕只是依法行事,母后请不要再多说了。”

秦太后被噎了回去,但的确不能让皇帝不顾江山只顾秦家,只能自己憋气了。

皇帝还道:“以后小辈们的事,后宫的事,都让皇后出面操劳便是,母后只管在永寿宫里享清福,莫要再气坏了身子,叫儿子担心。”

秦太后哪里还听不出儿子的抱怨之意?自己生了一会闷气,却是无可奈何。

所以今儿虽然见到凤鸾了,想起她背后不肯善罢甘休的凤家,想起皇帝都不得不让步,也就没有再没事主动找茬儿了。

秦太后心下冷笑,反正凤氏和太.子党结了仇,让他们慢慢斗去吧。

凤鸾一直低垂眼帘扮柔顺,根本没抬头看。

不知怎地,想到王诩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莫名觉得一阵心安。

是因为天生的血缘关系才会投缘吗?或许是吧。

等到秦太后这边的觐见完事儿,便跟着端王妃往蒋恭嫔那边去,准备一起过去,她是萧铎的亲娘,不论和她关系再差,也是要做面上情。

正要走,忽地连廊上面一声喝斥,“你怎么走路的?!”

凤鸾抬头看过去,是姑姑凤仪妃在训斥一个小嫔妃,不由走过去询问,“娘娘,出什么事了?”

那个小嫔妃跪在地上,分辩道:“刚才有人碰了嫔妾一下,没站稳,所以才踩到仪妃娘娘的裙子,嫔妾真不是故意的。”

此刻太后跟前的觐见已经结束,内命妇和外命妇都各自散开,有人离去,有着顺着声音打量过来,已有窃窃私语。

凤鸾低声道:“姑姑,今儿是节庆大喜的日子。”

凤仪妃当然知道这一点,大喜日子不宜责罚,且眼前的白美人是自己宫里的,闹起来还是自己没脸,所以忍气抬手道:“算了,你起来罢。”

白美人连声道谢,又一叠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多谢娘娘宽宏体谅…”却是不敢再凑近了,稍稍退后了几步。